简单转过一圈之后,房内的一应桌椅床箱等俱全,而且看上去还是有人打扫过,各式家具和摆设上的灰尘也并不多,不过对于久在深山的弥苦和尚而言,这些陈设并不重要,他好奇的是这些物事的功能和不同于山中寺庙的房屋格局。
如此走走看看,停停瞧瞧,时间缓缓而过,最终弥苦和尚没有选择正房大屋,而是就在门房小屋中住了下来,毕竟对于他这出家人而言,苦日子过久了,一时之间去住华屋美厦还有些不习惯。
而且经义上有言,广厦千万间不过只需一隅栖身之地,良田千亩仓储万斤不过只需一餐之饭,对于物质上的条件,弥苦并不看重,即便是许年让他在皇帝所赐的府邸居住,他也只是把这里当做入世修炼的落脚之地而已。
时间流逝,渐渐已经到了月华初上的傍晚,弥苦不觉间腹中已是有些饥渴,庭院中有井水,冬日中其水尚温喝水的问题倒是容易解决,但是在吃饭上又如何处理呢?
不同于此刻知守峰上的用行军丸和肉干充饥的许年,弥苦和尚手中在大袖中闪过便不知从何处拿来的一只木钵。这木钵上没有上漆,也没有绘上花纹,但是其入手颇沉,纹理天成且有暗香袭来,由此可见此物并非凡品。
推开朱漆大门,弥苦端着木钵出了归德郎将府,然后在路边小贩极其惊讶的眼光中来到一个杂面摊旁。
杂面摊主营的自然是杂面条,淡黄色杂面条进入滚烫的汤锅,然后在其中滚上三滚,随后便是带着腾腾热气装进青色粗瓷大碗,浇上些麻油,撒上些咸菜丁,点缀上翠绿嫩白的葱花和炸的焦黄的姜末,这就是一碗既能饱腹又能驱寒的杂面,而那汤水向来都是免费的。
此刻正值晚上饭点,有家中不开伙的帮闲们揣上两三个大子儿就能吃上这么一大碗热汤面,虽只是素面但也称得上是极为便宜实惠,故而这小摊子也很是忙碌。
初音山未来寺初音菩萨座下的弟子,就这样捧着木钵站在这小小的杂面摊旁,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小摊上吃面的市井小民和来来往往的路过之人。
“小和尚,你……可是要化些斋饭?”
终于在一盏茶之后,忙活完的杂面摊主略有些迟疑的向弥苦和尚问道,毕竟在摊主眼中这小和尚已经端着碗安安静静站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
“南无大自在初音大菩萨,这位施主,小僧初来贵地腹中饥渴乞点素食,看方不方便?”学着师傅曾经告诉过他的乞食之语,弥苦和尚第一次开口化缘,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别样的体验。
语声落下,摊主眼中的这身上颇有出尘之气的和尚虽然年龄小,但也有那么几分得道的风度,所以来自与杂面摊摊主的目光中有许多的好奇;摊位上趁热唏哩呼噜吃的热火朝天的市井食客则是有些惊讶的打量着这位俊俏的小和尚;更有路过此地见到弥苦进入归德郎将府的闲汉眼睛轱辘轱辘的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从那玩味淫邪的嘴角一笑上可知其所想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化缘乞食而已,所见者的心理变化是山中的那些头脑简单的野兽所不能及的。
“啊,当然可以,小师傅稍待,我这就去做一碗素面,也算结个善缘。”摊主说着手在肩上汗巾一抹便要去扯面。
“多谢施主,不必那么麻烦,只那碗面即可。”弥苦却一指那岸边放着的不知是何人没喝完的半碗残羹剩面道。
“可其中有葱姜等荤腥之物,这……”
“出人家在外,食之果腹即可,小僧所拜菩萨不究此节。”
“这……”
简短的对答之后,中州的杂面摊主和帮闲们都颇为诧异的看着这位奇怪的俊俏小和尚。
第333章 第一次化缘()
“刘书袋,葱姜也是荤腥么?这开杂面摊儿的还懂得这些?”
“算得算得,书中有载啊,这释门之中荤腥不得沾,除却肉食之外便是大蒜、小蒜、葱、韭菜、兴渠,芫荽这些味重之物,据说吃了这些会坏了修行。”
“可不是啊,我记得大相国寺开法会之时,有不长眼的腌臜货故意喧闹问讲经大师何不食荤腥,也是大师们心善没有追究那最腌臜醉鬼的冒犯,还给念了一段经文,叫……叫什么来着?刘书袋你记性好,那天你也在,你给大家伙儿说说。”
“唔,那是慧德大师所讲的楞严经,经曰:是五种辛,熟食发淫,生啖增恚。如是世界食辛之人,纵能宣说十二部经,十方天仙,嫌其臭秽,咸皆远离。诸饿鬼等,因彼食次,舐其唇吻。常与鬼住,福德日销,长无利益。是食辛人修三摩地,菩萨天仙,十方善神,不来守护。大力魔王得其方便,现作佛身,来为说法,非毁禁戒,赞淫怒疑。命终自为魔王眷属。受魔福尽,堕无间狱。阿难!修菩提者永断五辛,是则名为第一增进修行渐次……”
“对对对,就是这个……可这俊俏小和尚怎么就不忌荤腥呢?”
“是啊,奇怪……”
“拜的菩萨佛祖不同……有什么不同?”
这条街上小摊甚多,针头线脑便宜小食牌九象棋等等都是有的,故而也是市井之人常聚之地,而现下这个饭点之时,卖实惠小食的摊位前人就多,就比如此刻的杂面摊。
路对面店铺处几盏灯笼的灯光将这里照的也甚是明亮,显然这摊位是扯杂面的老板刻意选的,对许多囊中不丰的帮闲们而言,无聊的夜晚之中有灯光处,有吃食处,尤其是有乐子话题处便是他们最喜爱的地方。
而正好,杂面摊这里来了个不说话则已,一说话比大姑娘还让人觉得好听,却是又是个不忌荤腥的俊俏小和尚,这不就是现成且最好的话题么,故而一时间议论声纷纷,各种各样的目光都看向弥苦和尚。
“南无大自在初音大菩萨。”
来自初音山未来寺的小和尚并没有什么怯意,而是大大方方坦坦荡荡的口宣一声在中州百姓听起来甚是古怪的佛号,“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灵台常礼敬,菩提未曾休。几位施主,小僧修行于苦寒之地,素食贫瘠终日不得饱腹,故而所拜菩萨不禁荤腥,否则小僧虽心向我佛却早已成饿殍一具。”
“妙极妙极,小师傅所言妙极,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说出这话倒也是个趣人,其实我见那相国寺的和尚表面上修为有成是个大德高僧的模样,但许多都是腰圆膀粗,油光满面,这可不是单单素食能养出来……定然也是偷吃了不少……”
“噫!又是你,上次在大相国寺口出妄言差点没被打死,还敢这么口出狂言,污蔑师傅们,讨打!”
路边角落里出现个被路人拽出来的酒鬼,弥苦和尚目光微眯看了过去,但见其身上衣衫破烂却似乎料子很好,这真丝锦缎和长绒棉填充的棉衫他只从元一商队刘主事身上见过——这人或许也曾阔过。
几个帮闲拍打一番那个酒鬼,也并不是真的动手,随后又向着弥苦大笑起来,道:“小和尚,若是不忌荤腥,那你的肠子里油糊糊的,佛祖还呆得下去吗?还有,荤腥之戒可破,那女色呢?是不是也要解山野之清苦寂寞啊……”
在这些有的没得的打趣声和调侃声中,杂面摊摊主已经将那半碗杂面给热了热端了过来:“小师傅既然不嫌弃,那就喝了吧,若是还在城里饭点到我这来就行,咱开面摊的总会是有些残饭……诺,那葱姜我已经给挑了去……”
然后杂面摊主稍稍停顿压低了声音又道:“小师傅,不禁荤腥这事还是少说……咱城里寺庙不少,免得惹来祸端……”
“多谢施主。”
对于杂面摊摊主的细心和善意提醒,弥苦和尚还是略感意外的,当初在山上时,提起山外之事,师傅除了多曾提起那山外女子惹不得等语,剩下说的最多的便是山外之人心莫测,而如今看来他先是认识了许年周围的同伴,觉得都是些赤诚有抱负之人,现下看到的又是未曾谋面的陌生人,虽然许多言语上调侃的,但总的来说,心善的还是不少。
将热腾腾的汤面倒入木钵,弥苦和尚双手合十施了一礼,便又接过摊主给的木筷,就此站在一侧用着自己第一次化缘而来的晚饭,当然其形象甚是斯文,并没有那唏哩呼噜的吸溜声。
街面两旁多是二层的铺面,还有三层的楼阁,有这些建筑的遮挡,此处的小摊都几乎察觉不到的冬日的寒风,在向杂面摊主道过谢之后,弥苦和尚很是专注且慢斯条理的吃着这碗对他有着特殊意义的面,似乎外界的事情都不那么重要,都不怎么值得关注,此刻那些调侃之语也比不上些这面汤的咸香更有意思。
这让俊俏小和尚跟周围人相比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当然他是初家人么,有些不同也是正常。
忽然!
“闪开!闪开!前面的都闪开!”
傍晚双月初升的夜色中,几展并不明亮灯笼之下,突然从街道前不远处的传来一阵呼喝之声,弥苦和尚抬头一看,夜色中双目依旧清亮的他只见一辆马车似是失控了,那轮声辘辘中飞快的向着这边疾驰而来!
“你他……”
路上晚上遛弯闲逛的行人见状纷纷躲闪,有些帮闲似乎想要破口大骂,但忽然看到了那辆马车车身上的徽记,硬生生的便是给憋了回去。
“你们这些杀材,还不快闪,撞死了活该!”路人不敢出声埋怨,反倒是这马车上的驾车人言语粗鲁大骂个不停。
轮声隆隆愈来愈近,弥苦和尚手中筷子一停,眉头不禁一皱。
这失控马车的速度一点都没减,而且冲来的方向正是这间杂面摊!
第334章 马车 黑胖书生()
街边灯笼昏昏黄黄,灶上炉火忽明忽闪。
等到杂面摊儿摊主从街面上嘈杂的呼喝怒骂声中回过神来时,那红着眼睛的惊马和挥舞着的马鞭已经直直的向他冲了过来。
完了、完了……
目光锁定在那马车上的船盾徽记上,杂面摊主只觉双腿颤颤而不能动,心头已是万念俱灰不由得当下闭上了眼睛。
然后——
但听砰的一声巨响之后是那温润好听的奇怪佛号声:
“南无大自在初音大菩萨……”
绝望中的致命撞击并未降临,惊愕中的杂面摊主睁开了眼睛,此时此刻周围的路人们眼中是一样的惊愕之色,只见在这小小杂面摊之前适才那个手持的木钵乞食化缘的俊俏小和尚,左手端着装着半碗汤面的木钵,木钵上横放着两个寻常小摊上的竹筷,右手则是单掌竖在胸前,身形微躬行了个释门方便礼。
而在小和尚身前则是一匹连嘶鸣也没来得及发出便被击毙当场的黑色高头大马以及这黑马之后轮子崩飞了半边的马车。
“哎呦呦,摔死我了,疼死了我了,曹大这是怎么回事?”
在一连串哎呦声中,有个矮矮胖胖将身上锦缎澜衫撑出几个圆圈的黑胖书生从歪倒的马车车厢中走了出来,当这黑胖书生走出来后,并没有看向周围因惊马而搞得乱糟糟的街道,而是只快步跑到的自家那倒毙当场的大黑马身旁,“啊,大黑怎么了这是?:咱府上的大黑这是怎么了?”
在看到那大黑马额头正中深深凹陷之时,黑胖书生声音忽地一转便是一声暴喝:
“谁,谁这么大胆把大黑打死的?”
其声中气十足,震得周围窗棱和树木枯枝的都是一阵梭梭抖动,似乎连那灯火都突然一暗,显然这黑胖书生是个不好相与的修行者。
“大少爷,是他,这死和尚!小的这就去把他拿下教训一顿……”
“慢着。”
驾车的大汉此时在慌乱中来到的黑胖书生身旁弯着腰扶着其手臂,这献殷勤的模样好生滑稽,但是周围之人却是无人敢笑,显然是许多人都认出了那车上徽记和这黑胖书生的身份。
“小和尚,是你打死的我家大黑?”
黑胖书生制止驾车大汉之后,缓步来到弥苦和尚七八步之外微眯着眼半歪着头问道,“不知你叫何名,是在哪座寺庙挂单,又是拜的哪位佛陀、师从哪位高僧啊?”
“南无大自在初音大菩萨,这位施主,贫僧法号弥苦,在初音山未来寺修行,拜的是初音菩萨,师傅只是师傅并无名号。”左手的木钵与竹筷依旧纹丝不动,只有微微白气在冬日之中袅袅升腾,弥苦和尚再次微微躬身行了单掌之礼。
“小和尚说话声挺好听啊……哦,初音山未来寺?初音菩萨?”
黑胖书生眼珠一转,慢慢悠悠的绕着弥苦和尚转了半圈,“这山这寺这师门可是未曾听过啊,也就是说你是个无名之辈喽。”
“小僧刚刚出山不久,确是无名之辈。”弥苦和尚保持着适才的表情,只是腹中咕噜一响,眼眸撇向左手温热的木钵心下不由得还是微微叹了口气。
“嗯,这么说吧,我这大黑乃是西域神驹之后,无论是体力耐力还是形象都超过那些凡马不知道多少——喂,你,说的就是你,过来当个人证,免得说是我崔大少欺负人。”
黑胖书生忽的话锋一转,伸出短粗的手指指向在一旁看热人群中的一个身着绫罗,看起来也是有些身家之人。
”崔大少,您说的是,这的确是西域神驹之后,您经常从这儿过,街面上的大伙儿都知道。”那身着绫罗的中年商贾适才是想向人群中躲去的,但是被这崔姓黑胖书生给指了出了,此刻不得不陪着笑脸点头哈腰的应承着。
“嗯,好,你是姓钱的吧,经营的是绸缎铺子?我记得在中州商会举办的年会上见过你,很好,很不错,就在这儿给少爷我做个见证。”黑胖书生背着手满意的点了点头,来到这中年商贾身旁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是是,崔少爷您记性好,小老就是姓钱,钱记绸缎铺就是小老家的,不过小本买***不得您的生意……”这轻轻表示亲近的一拍肩似乎将这钱记中年商贾的身子给拍的酥软了,顿时连声的小老、少爷等恭维话说着,把其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甚至在周围人看来的这种中年对少年恭敬的做派都已经是达到了极其谄媚的地步。
不过,所有知道黑胖书生身份的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或者不妥,甚至还觉得这样做理所当然,甚至有几个帮闲模样的闲汉还有些艳羡之色,似乎给这黑胖书生做个狗腿是非常光荣的一件事。
“小和尚,你看好了,这可不是我欺负你,周围的这些人都知道我家这拉车的大黑是西域神驹之后,其价值自然是普通马匹不能比的,如今是你打死了我家大黑,你打算……怎么赔啊?”黑胖书生缓缓踱步转悠到弥苦身前,定定的盯着俊秀和尚拖着长音道。
“施主只是言道此马价值几何,但适才是施主的马惊了冲撞了许多摊贩,又要向此处撞来,小僧为了救人才将其击毙,若是撞到了人引起伤亡,不知施主又打算怎么赔?”依旧保持着左手端着木钵的姿势,可是那钵中的汤面上的热气已然不在,弥苦和尚看着面前的黑胖书生淡淡的说道。
“哈哈,怎么赔,这小和尚说撞伤撞死了人怎么赔,哈哈、哈哈……”黑胖书生闻言指着弥苦忽然大笑不止,“你说我该怎么赔,还有我崔大少赔不起的东西么?你说,有没有?你们都说说,有没有?”
却说这时黑胖书生指着弥苦看向周围人群,其中倒是的确有了许多回声,尤其是给他驾车的那个大汉和适才的钱姓中年商贾,这些人皆是没有、可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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