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
声音很是嘶哑,就像已经腐朽了的木板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声音一般低沉,和光放下手里的抹布跪在了榻前。
“公子,你可算是醒了。”
和光扶着过尚贤坐了起来,拿过枕头往他身后塞了,从桌上拿过茶壶倒了杯茶,用嘴吹了吹放在过尚贤嘴边。过尚贤低了低头就着杯口轻抿了一口,润了润嘴唇,又接着喝了一口,在嘴里呼噜了几下,吐在和光拿过来的痰盂里。
小炉上的水壶已经开了,和光用布垫着提到桌前放在垫子上,将茶壶里的茶叶残渣倒了放进新茶叶,提着水壶沏好。
“好香,这是什么茶?”
过尚贤往前探了探身,茶叶的香气一阵阵飘来,许久未曾喝水的他舔了舔嘴唇。
“公子昏睡的这段时间映月姑姑将夏日里收集的将离花晒成干花,然后挑拣了些好的与薄荷叶鸡舌香混合后用蜂蜜翻炒的。公子尝尝,如果觉得还算可口的话回头让映月姑姑再多做一些。”
过尚贤点了点头,接过和光递过来的茶闭上眼闻了闻,虽然不比鲜花的香气,尝起来却又是另一番风味。
“公子!”
同尘跟映月在屋外唤了一声,和光应了一声,他们便推门进了屋子,呼出的热气像是在吞云吐雾一般。
“公子果然是醒了,刚才听见南烛说我还以为要再登上一段时间。原本想要向同尘打探一下虚实,没想到他这个在跟前伺候的竟然还不如我消息灵通。”
同尘搓着手在炭盆前烤着,只知道呵呵的傻笑,过尚贤低头抿嘴笑了笑。
“映月姑姑赶紧帮忙瞧瞧,公子如今可是大安了?”
映月搭了一下过尚贤的脉,往后退了退,屈身福了福。
“公子放心,只要再修养些时候身子便无碍了,庞大夫的药还是挺管用的。”
“映月姑姑,刚才我瞧见府门口有辆马车,不知道是何人来了?”
映月的眼神躲闪了一下,双手捏着帕子站在了榻旁。
“不过是来找槃公子的,好像是有什么情况要跟槃公子禀报,看样子不久槃公子便要回到驻地了。其他的映月也没有细听,南烛便寻到映月说公子要醒了。”
过尚贤将茶杯在手心里转动着,手上的温热渐渐比刚才略微降了降。咽了一口唾沫,过尚贤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抬起头看着映月波澜不惊的脸。
“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没告诉我?总觉得怪怪的。虽然这几天昏睡着,意识却清醒得很,你们在屋里说了什么话我还是依稀记得一些的。”
映月瞥了一眼身旁的和光同尘,低着头将帕子捏得更紧了些。
“公子既然能听见那想必是都知道了,这也算一件喜事,二少夫人能平安回来也算是了了槃公子一件心事。至于忠正王跟忠义王,公子还是不要执着得好,毕竟如今已成定局,强求不来。”
过尚贤茶喝到一半,听到忠正王几个字后眨了眨眼往后一仰头,一整杯茶便都灌进了嘴里。其实他昏睡时什么都没听见,只是眼前一片血红,偶尔有亮光传来,那些红跟亮光交杂在一起,他却无能为力的飘来飘去在那儿游荡,却永远飘不出来。直到那些亮光慢慢变得强烈,似乎有种吸引力将自己往那边拽着,待红色完全被那亮光所取代的时候,原本沉得很的眼皮突然睁了开来,正好瞧见屋里来回忙活的和光。
“重玄……”
过尚贤想问重玄到底怎么了,却很是害怕自己听见的是噩耗,话戛然而止,胸口却有种憋闷感,感觉有些喘不上气,突然嘴里有种腥甜,一口吐在了手里的茶杯里,茶水渐渐变成了暗红色。
“公子不要着急动气!您才刚醒还得注意点身子,其他的以后再说,都会好起来的。”
和光抽出帕子为过尚贤擦着嘴角,本来脸色便有些惨白,如今更加难看了。
过尚贤摆了摆手,将和光的手推到了一边,手里的茶杯一歪身上盖着的被子瞬间湿了一大片,和光与映月手忙脚乱的收拾着,同尘从柜子里找出来新的被子站在他们身后放在火上烤了烤,待收拾妥当将被子换了过来。
“映月,你来说,我现在想听仔细些。”
映月往跟前站了站,重新倒了一杯茶让过尚贤涮了涮嘴。
“公子要是实在想听那映月便说给公子听,和光同尘,你们去厨房瞧瞧粥熬好了没有,要是熬好了再让厨房准备些可口的小菜,亲眼盯着他们做好了再带回来。跟槃公子说一声,晚些时候再过来瞧公子,公子这会儿有些累了。”
和光一听便明白映月这是故意支开他们,看来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不方便让他们听见,遂拉着和光离开了屋子。
映月将窗子又关了关,窗外风声一声紧似一声,听着便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映月将桌子上香炉里的香灰尽数倒在了桌子上,挑拣着里边尚未烧尽的残香放在了铺在一旁的帕子里。
“映月?”
“公子是个聪明人,映月自知瞒不过公子,只是之前不便跟公子明说,如今为了忠正王的名声映月还是想让公子明白,她做这些都是为了什么。”
“映月说的是这些而不是这件事,难道说重玄她有很多事我都不清楚是吗?那她如今是不是已经魂归故里了?”
过尚贤的手不安的捏住杯子,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很是冷静,眼眸中却已是噙着泪。
“公子刚才说曾在昏睡的时候听见过我们说话,也记得我们说过的一些话看来是在诈我们。其实公子关心忠正王的心映月可以理解,毕竟忠正王曾经那么长时间将您放在心里,只会在人后躲进重华院或者这重玄十三楼里暗自无声垂泪,她的心意终究也是躲不过映月的眼,你们都是可怜人。”
第284章 双鱼104()
映月将挑拣出来的残香用帕子包好放在了一边,将那些散灰用抹布擦拭干净。
“外边起风了!”
“是的公子,刮了有一阵儿了。”
映月添了茶放在过尚贤跟前,又倒了一杯放在了桌子上,从帕子里的残香捡了一块扔进了茶水中。
“公子是不是怀疑自己昏睡是有人做的手脚?没错,这香里虽然被忠义王加了料,可不是导致您昏迷的原因,公子所中的毒是忠正王的血。”
过尚贤扯了扯嘴角,原来他想得没错,她真的是来过的,并非是自己做的一场梦,也并非是自己的幻觉,她来过,真好。
“公子入府的头一天想必也是见过忠正王的,映月也有幸见了她一面,她毕竟是映月曾经的主子,对映月有恩,所以映月便答应帮她隐瞒。公子只不过是昏睡几日而已,身体并未有任何的所伤,虽然看上去像是中毒了一般,实则没那么严重。”
“那她到底为何要让我昏睡?难道是怕我发现什么?”
映月摇了摇头,晃动了一下放了残香的茶杯。
“公子想错了,忠正王不过是为了公子的安全着想罢了。这么说吧,在公子昏睡的这几天,宫里南妃娘娘曾往府里送了一封密函,映月帮您收了,公子不妨现在一看。”
过尚贤接过映月从袖中拿出来的密函,上边依旧是用绿腊封着,又在旁边点了红腊,却是姑姑常用的封信手法。
“公子慢慢看,映月慢慢说,相信信里的跟映月说的相差无几。忠正王跟忠义王遇难都是被策划好了的,要不是顾忌过家,公子怕是要跟玄牝将军一同遇难了。那幕后的人正是皇上,之前忠正王被封丞相之时太后便料定皇上会对她跟帝先王爷下手,所以才赏了两名侍卫给他们俩,不同的是丞相身为女子需要近身伺候的时候男子多有不便,所以太后便打发了我过来。所以映澈他们并非是皇上赏赐,而是太后借皇上之手赏赐的,为的便是在必要的时候护着他们。咱们的皇上,呵呵……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如今看着勤政爱民,却暗地里铲除那些对自己帝位有威胁的人,帝先王爷错就错在生下了皇家,而当时的丞相也是南国长公主的身份。你以为皇上没有调查过她的身份吗?从她踏进南国的疆土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被人监视了,龙城跟月界虽然被割了舌头还是将信息传递了回来,她们的俩人都在皇上手里。她们别无选择。这次皇上与南国的君王达成协议,用十座城池换重玄长公主一条命,顺便帮南国斩断二皇子背后的势力。”
过尚贤知道重玄生还的可能性不大,如今明确听到整件事是被如此计划,怒气慢慢升腾,终是没有爆发出来。他的重玄被人当成了筹码,换来的十座城池南国怎么受得起?
“公子还要继续听吗?”
过尚贤的脸色很不好看,不时地咳嗽几声,映月担心地瞧了过尚贤一眼,怕他接受不了现实。
“没事,继续!”
“皇上之前假意准了忠正王在家思过,送到孟府的折子都是被精心准备好的,一是为了是试探忠正王的心意,二则派去的人根本不是什么皇宫中人,而是魔界子民。公子离开川西之后,他们的大军便被魔君控制了起来,本来是会将他们扔进焚烧炉的,可魔君最后后悔了,留下了他们都被冰封印了起来。之所以会在槃公子的驻地出现那种怪现象,是忠正王用血做引触动双鱼玉佩,所以在千里之外出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山洞,里边的情况也跟他们所遭受的一模一样。那些不幸踏进去的人都会困在了里边,如若忠正王放弃了,那些人便能解脱。这次忠正王原本打算与他们鱼死网破的,可进去的人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另想办法,所以才会将三魂七魄寄养在那玉佩里,趁机回到帝都见您一面。忠正王知道你会为了救二少夫人不惜前去冒险,所以在与你见过一面之后又找了映月,拜托映月配合让您昏睡几日,这几日她怕是已经将事情处理好了。刚才来府里的那人说二少夫人已经安全回到了军营,这么说来忠正王便是放弃了全力一搏的机会。魔界不是我们这些凡人所能对抗得了的,既然皇上与魔界有了来往,想必一定是许给了他们什么好处。公子如今还需稍安勿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该上朝上朝,静待机会才能为他们报仇。太后的意思也是如此,她自知已是风烛残年,不能保住刘氏江山,可不能眼睁睁看着刘氏子孙被这么一位昏庸的君主所残害,必要的时候她愿意出手帮忙。”
“重玄会怎么样?”
“这个……这个映月也说不准,毕竟魔界这种地方映月也未曾去过。”
过尚贤将手里的茶杯搁在了桌子上,里边的茶早已冷掉,双手交叉相握,两只手的食指放在唇间。
“映月,在你的心里,谁才是你的主子?”
“映月是个蠢笨的人,谁对映月有恩映月便会加倍报答。至于主子是谁,作为奴才可不是由我们决定的,我们之所以活着不过是为了伺候主子罢了,这个主子可以是任何人。”
“那我现在算不算你的主子?”
过尚贤没有给映月思考的余地,紧接着问了一句:“如果你拿我当你的主子,那以后这种事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虽然是为了我好。”
过尚贤额头上出现了难得一见的褶皱,双眸瞪了瞪很快便恢复如常,看得出他实在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愤怒。映月从榻上下来,来到过尚贤跟前屈膝跪了下去,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主子的吩咐映月记下了!映月愿意用余生担保,绝对不会再刻意隐瞒什么而让主子耳聋心盲。”
“你且起来,过去的我也不想再提,你也并非蠢笨的,接下来我要做什么怕是需要你从旁协助。我只问你一句,如果将来我翻了这天,被天下人所不耻,你会如何?”
映月弯着的腰直了起来,并未直视过尚贤双眸,两手交叉放在双腿上。目光所及之处是毡毯上的猩红色将离花团,密密麻麻凑在一起像极了开得正盛的牡丹,却比牡丹还要艳上几分。
“天下人的眼光映月改变不了,但映月相信公子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就像当初相信太后跟忠正王一样。公子只管放心在前头奔波劳碌,只要公子还相信映月,后头有映月照料不会让公子分心。”
映月的泪不知道为何会滚落,正好砸在了那团将离花上,原本明艳的颜色被泪水一湿显得有些深沉。映月伸手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残泪,眨了眨眼任凭眼眶里的泪水将睫毛粘在一起一簇一簇的。
“映月为何而哭?”
“映月高兴!”
“为何高兴?”
“映月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一个光明的未来,冤死之人终于可以沉冤得雪。”
过尚贤叹了一口气,抬眼望向窗外,乌黑的云从四面八方压来,肆虐的风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很是轻微,枯枝微微有些颤动。过尚贤伸手摸向腰间,还好,那块玉佩尚在,心里瞬间踏实了许多。
“映月说错了,你看到的光明也许只是障眼法,眼前的漆黑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兴许还未等到光明到来的那一刻,我便已身死。我眼睁睁瞧着小岱离开,又对帝先跟重玄的处境无能为力,甚至不知道自己身边的认将来能不能护得住,怕是以后连自身都难保。”
“只要公子有着一颗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心,映月便能将那片光明就在心里,尽管外边漆黑一片,心却不再茫然若失。也许你带领映月走的这条路不一定是最快捷的,但映月相信凭您的性子一定会尽最大努力顶住压力,让跟着你的人少受些苦。我们做奴才的这一生求的不过是跟着一个好主子罢了,如今映月找到了,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红泥小炉里的炭火渐渐燃尽,只留下星星之火,屋里的温度降了下来,过尚贤用手拽了拽被角,用力往身后倚去。
“起来,不要动不动就跪来跪去的,这里不是皇宫,那对膝盖可是金贵得很。这些事先别跟别人提起,明日过后我要上朝,我知道你一定能做得到。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精通医术,想必之前有湛兮在将你埋没了,以后你便不会再无用武之地了。”
“公子放心,如今公子的身子虽然有些虚弱,不过是这么多天未曾活动进食罢了,明天一过,公子一定又能生龙活虎的站在大家伙儿面前了。虽然映月医术不及湛兮,可是映月自信调理身子这点不会比湛兮差到哪儿去,公子只需放宽心按时用饭便可。滋补的汤药还是莫要喝了,是药三分毒,映月会让厨房准备些用人参炖的鸡汤,补气血最好不过了。”
“好了,来人了,还不赶紧起来,难道打算让别人看了去?”
映月从地上起身,将身后的炭火盆往榻前推了推,往里边加了些炭,盖上盖子后又往红泥小炉里加了些玫瑰炭,用扇子扇了扇,不一会儿火苗便红彤彤的烧得旺了起来。天雨雪,骤风停,看来这明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起码在映月心里会是。
第285章 谋1()
帝都在一场场大雪后终于迎来了新年,皇上下令为各个身居要职的大臣府里赐了菜,新开府的过尚贤虽仍无实质性军权官职仍被赐了一道金玉满堂。收到赐菜的时候,过尚贤正跟着搬来帝都的家人们在太师府里守岁,传旨的公公正好往太师府里送菜,瞧见过尚贤在太师府,便一同将菜放在了太师府里。
众人叩拜谢恩后,太师夫人让人塞了传旨公公些许银两,推脱了几回之后那些银两还是被收在了袖中。公公走后便有人过来将菜肴摆在了供桌前,这些菜也就看着好看,借着御赐得名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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