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被书生一大通的大道理说得心烦,抓心挠肺的,怎么赶人也不走,不得以没有办法,只好进来通报。
“那个迂腐吝啬的书生还真的来了啊,请他进来。”钱半城自然希望突然间多出来什么事情,能够推延一时算是一时,最好,再一睁眼就已经是晚上了。这样,和九爷游湖的计划也就只能作罢。
为了迎接九爷大敞的门口,由远及近地进来一个墨青色的身影,如君子兰般挺秀,像是修竹一般修长,行走间,他的衣摆轻轻地摆动,幅度刚刚好,让人暗暗叫绝,举手投足皆可入画。突然,似乎有暗香浮动,虽然还是隔了很远,他身上却好像,若有若无的有一股书卷味,随着他衣衫下摆的摆动,渐浓渐淡。
看清了来人的容貌,看着众人的失神,九爷的眼中闪过一抹狠辣,这种狠毒的表情,他从来没有轻易在人前显示过。因为收了阿三等十三太保做了小弟,很多事情,不需要他开口,多么肮脏的事情,十三太保们都已经为他办妥了。所以,外乡人见到九爷的时候,都仅仅以为他不过是个不学无术地官家子弟,顶多自视甚高,眼高于顶罢了,却从未想明白他为何自甘堕落似得收了十三太保做小弟。
在九爷见到书生的时候,他的好心情就注定已经结束了,这是哪里来的穷酸秀才,一副生面孔,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没来由的,看着书生周身那种他似乎无法企及的气度,他就觉得浑身不爽。
“唰”得一下,九爷摆正方才撩起的衣袍下摆,展开扇子,秀出了扇子上千金难买的好字画:“半城妹妹,这是何人,你是如何认识的?”
糟糕,她竟然没有问他的名字,也就不知道如何称呼他。钱半城虽然料想不到九爷心中的所想,但是,九爷眼中的敌意却是骗不了人的。被九爷当做敌人的,下场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这书生的运气也着实背了一点,竟然一连两天都遇见了九爷的人。前一次是九爷手下的十三太保,这一次却是九爷本尊,还真是不会挑选时机。他这样的人,竟然平安活了那么久,还真是要烧高香,好好拜拜了。
“呃,呃……这是爹新为我请的私塾先生,对不对啊?”钱小姐使劲地对着书生使眼色。
“叫什么名字?”
“叫……叫?”叫什么来着?
“小生,钴夕照。是问小姐来要当日字画的一万两银子的。”那书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知道是没有看懂钱小姐的眼色,还是观察不到现场诡异的气氛,自顾自地说道。
“一万两!”钱富贵尖叫失声,肥胖子的身子一踉跄,险些一头栽倒,晕倒过去,“全江南的人都知道,我钱老爷可是出了名的穷得一穷二白。钱老爷我可是穷人啊,别说一万两,一两银子,我恐怕也没有。”因为激动,钱老爷的双下巴剧烈地颤动,一身的膘肉,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八 别扭
8
瞧着钱富贵聚宝盆一般的铜钱装,明显的此地无银三百两,满身的肥膘更是不打自招,尽管这样,钱富贵却仍够能信誓旦旦地将那句“钱老爷没钱,钱老爷是穷人”的话说出口,这脸皮也着实坚硬如磐石了,比他脸上的肥肉要深厚了几层,不禁让人喟叹功力深厚啊。
九爷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不是私塾先生么?做什么又变成了钱家的债主?这事情果然蹊跷:“半城妹妹,你不是说他是私塾先生吗?”
“哦——是啊,这不是在月钱上有点出入吗,是吧?先生!”钱小姐走到书生的身边,暗中用手肘力度适中地撞了一下书生的腰,最后那“先生”两个字更是说得咬牙切齿。意思是说,别这么不识抬举,我这是救你来着,你也给我认清一下现状!
“你……”钴夕照看着钱半城铁青威胁的脸色,终于把到嘴的那句“做什么撞我”憋着吞进了肚子里,不自觉地咽下了一口口水。
“九爷啊,看我这记性,我今天是约了教书先生过来教习诗书的,我怎么就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呢?呵呵,真不好意思,刚才答应你去游湖的事情,恐怕……”钱半城故作勉为其难地说,心里想着:“鬼才和你一起去吹冷风呢!”
这话说的委婉,却也是实实在在的当着人家的面拒绝了,果然,九爷的脸色青了青,隐约有青筋在额头跳动,俊美的脸庞都有些扭曲,他虽然平日里对钱半城多有讨好,但也绝对不能容忍她触了底线。
此时此刻,他也不介意用真实的面容来面对钱半城了:“半城妹妹,这句话的意思是,九爷我登门造访,邀请你出去游湖,都不如这个酸秀才念叨一些索然无味的狗屁诗书,大道理?”
这便是威胁和质问了。于是,钱老爷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加的欢了,连钱半城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面色僵了僵。
她当然不会犯傻地当面与九爷为敌,面前的九爷可不是单纯代表了一个混混九爷,他的身份是夏侯爷的儿子,皇亲国戚,那么得罪他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民不与官斗,就是这个理。钱半城笑了笑道:“怎么会?我钱半城向来一诺千金,说过的话,都算数。”
“既然这样,本少爷这就叫人去准备准备了。半城妹妹也进去换一身衣服,等爷我安排好了一切就来接你一同出门去游湖。”说完饶有深意地看了眼钴夕照,头也不回地首先走出了夏家的大门。身后的家丁紧随其后。
相比来时的春风得意,自信满满,九爷走的时候明显堆了一肚子的气,所有的好心情顿时一扫而空,少不了踢着钱府的花草下人出气。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尴尬地对着钱富贵和钱本城笑了笑:“我也有难处,呵呵,我也走了哈。”说完接着一步三扭地出了门,只是步子比先前来的时候凌乱了些,劣质的熏香扩散地更快了,也不知道她到底倒了多少香料在她身上和帕子上!
人都走光了,外室一下子空了好多,钱家的人总算松了一口气,饭桌上的精美佳肴经过这么一个茬,都已经凉透了,变得索然无味,也没有人想过要接着用膳。
钱半城垂头丧气地走到方才用膳时坐的位子坐下,九爷虽然打发了,往后的日子却还要费些精力周旋应付,那个难缠的家伙恐怕不是那么好对付。正要给自己倒杯茶水,却看见书生还站着,似乎还浑浑噩噩地搞不清楚状况,不禁气从心来,发了脾气:“喂,你到底会不会看看情况啊?不就几幅破画,有必要这么心急吗?”
如果不是她有心给他遮掩,恐怕早就让九爷起了疑心,看着九爷刚才的眼神,可是一点善意都没有,止不住做出什么事来?看不出来他人模人样的一个人,怎么就安了这么个性子,这副好面孔也太暴遣天物了。
想到九爷也是个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钱小姐更是狠狠地剜了眼钴夕照,显然是迁怒了他。他不是百读诗书吗,照理说应该是循规蹈矩、行事严谨才对,做什么还学了商贾小贩的市侩?
钴夕照好不委屈,弄坏了别人东西,那自然是要赔的,他有做错了什么?不也是昨天,她自己叫人来的吗?钴夕照憋屈着,一副懦弱书生的样子,尝试着开口询问道:“小生……?”小生可是能回去了?
以为他又要问自己要银子,钱半城不等书生把话说完,接着道:“金银财物就真的有那么重要?行,给你,要多少给你多少,一个子也不会少你的。”不知道为什么,钱半城看着钴夕照的脸,就觉得这个人不应该是这样的,眼前的他让她有点失望,语气中陡然有些轻蔑,也不知道和谁置气似的。
她虽然出生富贵,却从不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只要心善的,无论你是乞丐,还是权贵,她都是真心以待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讨厌他这样,非常扎眼地讨厌,有种望子不成龙,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话一出口,钱老爷差点就哭了:“闺女……”声音连连抖了几抖,转身又看见钱半城一脸不容商量的表情,神情很快识趣地奄了下去,像是抽光了力气似得让家丁取了他的银票过来。
钱富贵用手蘸了唾沫,埋头数了几张,颤抖地拿起一碟银票,不可置信,居然这么厚一碟,他当然不会把银票面值小的事情放在心上,自动地过滤掉了。他眼神闪烁地看着钴夕照,打着商量地看着两人,满含商量地讨价还价:“能不能少给几张?”
钱半城一把夺过老爹手中的银票,掷在钴夕照怀里:“吶,守财奴,给你!都是你的!”也不知道是说她爹,还是在说钴夕照。
她这么对待一个人还是头一次,等做完一切自己都愣了。面前的这个人如何下场关她什么事?他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关她什么事?她又觉得自己拗不过了,竟然和一个才认识一天不到,毫无交情的人计较,但既然已经这么开口了,又付诸了行动,碍于面子她也不好道歉。
管他心里怎么想呢?但是,他说不定认为她是个财大气粗,仗势欺人的富家小姐,有几个臭钱就给人脸色看。还保不准心里如何奚落她呢?这年头欠债的,都比要债的威风?钱本城有点心烦意乱,却看见钴夕照接了银票居然还没有走。
“怎么?一万两银子还不够,你还要个十万两?”明明已经后悔了,说出口的话,却更加的不依不饶,嘴不饶人,语气中的不耐和厌烦是骗不了人的。
“小生告辞了!”钴夕照气愤地一拽银票,甩袖转身就走,果然已经生气了。既然被人嫌弃了,他当然不会留下来碍着别人的眼。
钱半城看着他瘦肖挺拔的身影渐渐淡出她的视线,雨后放晴的天空格外的亮,照得他墨青色的衣衫度了一层透明的白边,像是要慢慢消失似得。她的鼻头突然就这么毫无预警地酸了,憋着才没有流出泪来。“莫名其妙!”她愤愤地咬了下唇,随即崛起了唇嘴,不知道说的是钴夕照,还是她自己。
“先生,先生啊,等等,嘿嘿,不知道先生目前以何为生,是否已经有了活计,你刚才也听到了,我钱家少了一个教习诗书的私塾先生,不知……先生可否有意愿留下了?”居然是钱富贵追了出去,“既然小女刚才在九爷面前说漏了嘴,万一九爷查起来就不好办了,所以,钱某肯请你来我们钱府当几天教书先生,诶呵呵?”
看着钴夕照没有立马拒绝,而是做了一副思考的样子,钱富贵搓着手再接再厉道:“至于工钱方面……嘿嘿,要不就这个数?”他伸出三个手指,在钴夕照面前晃了晃。看着钴夕照依旧面如表情,忍痛又补了两个手指头,蹙紧的眉头像是活生生被人割下一块肉似得:“要不这个数,就这个数吧,五两银子已经不小的数目了。”
这一次,钴夕照终于把目光扫向了一旁拉扯着自己衣服,端正坐姿的钱大小姐,钱老爷圆脸上的眼缝一眯:“小女就这么个脾气,她年幼失母,我一边当爹一边当娘把她拉扯大,又要照顾刚起步的生意,很少能陪在她身边,把她惯坏了,其实,小女的心地善良的很,你要是来钱府教书,她不会不同意的。”
“爹,别竟是讲些有的没的给外人听,他想要留就留,不想留也不用勉强,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钱小姐闷声插话道,显然是把钱富贵和钴夕照的对话听进了耳朵里。她刚才还不是为了他好,虽然她的性子是比寻常姑娘家急了一点,刁钻了一点,但出发点还是为了他好的啊!做什么她现在好像既失了面子,又失了里子,吃力不讨好。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看着钱小姐别扭的表情,钴夕照刚才还气愤不平的脸上,迅速地闪过了一丝笑意,仅仅只是一扯嘴角,蜻蜓点水,连水纹都没有留下一丝。就是这样的一笑,他身上迂腐怕事的懦弱形象一下子被颠覆了,像是改头换面变了一个人。
“如此,小生就先应承下了。”钴夕照说完,向着钱老爷拱了拱手,怀揣着一万两的银票,走出了钱府大门。
九 画舫游湖
江水清澈,绿树蓊郁,岸边的杨柳随风而长,摇曳生姿,多情缠绵,与碧水和谐相依。清江上慢慢行驶着一艘装饰精美的画舫。
清风在钱半城的耳边驰过,青丝翻飞,三千青丝如锦如缎,如缟如绸,嫩绿的衣袂翩飞,绝美的画面一时间让人以为这艘画舫是从画卷中跳出来的。江南的娟秀雅致,更是让船上的一行人,像是天外飞仙。画舫就这么横空出世,载着一船超凡脱俗的人,闯进了众人的眼中。画舫行在水中,汲水的声音很轻,似乎没有一丝声响,一片静谧中,有着美好,也带了一丝不同寻常。
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公子正在抚琴,她的丫鬟正挥舞着水袖助兴,随性地跳上了一段舞蹈,虽然不见有多好的功底,削肩细腰的身段已经让人浮想联翩,不禁让人惋惜起她平庸的外貌来。丫鬟的舞蹈显然是没有排练过的,平时也不见得是常跳舞的人,只是随着性子,跟着琴音起舞,却特别的灵动。抚琴的男子,长得仅仅只是清秀,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愣是让人觉得高贵出尘。
男子一边肆意地拨动着琴弦,一边看着丫鬟凌空胡乱挥舞着手中的水袖,笑意盈盈。
船头,九爷和钱半城并肩站着,钱半城脸上的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九爷的脸上却明显铁青着,像是算计着什么。
在他们两个的身后,有一个墨绿色的身影,正伏在临时准备的桌案上,摊开画纸,即兴作画,泼墨挥洒间,从画舫上望出去的湖光山色已经跃然纸上,波光粼粼地湖面,嫩柳清风,惟妙惟肖。
画舫途径一处花楼,沿着花楼外围的凉亭一路前行。凉亭里正休憩嬉闹的姑娘们发现了缓缓驶过的画舫,惊叫连连,各个羞红了脸,叽叽喳喳地吵闹个不休。
“快看,快看,那个作画的公子长得好英俊,像是修竹一样,清修挺拔,才气横溢……”粉色衣衫的姑娘推搡着身边的姑娘,激动地花枝乱颤。
“不对,你看那个抚琴的公子才俊呢,风华气质,天人一般,不染尘埃,圣洁儒雅。”紫色衣衫的姑娘摇着美人扇,发现口中正说着的人,在她说话提及他的时候,竟然望了过来,冲着她一笑,小心肝不受控制地狂跳,手中的扇子乱颤,险些都要拿不住了。。
“公子……有空来我们寻芳楼里坐坐啊,要是两位公子来,姑娘们都不收两位公子的银子……”男色难挡,更何况,船上的俊男都不是一般的姿容,毫无疑问地吸引了众人的视线,有大胆的姑娘居然吆喝起来,调戏起了两位美男。一时间,莺莺燕燕们一阵调笑。
“诶……那不是九爷么……他怎么会在这里……”在江南,九爷的容貌也属俊逸,但和这两个公子比起来,却好像皓月和银辉,光芒被冲淡了下去,这也难怪他站在船头,穿着一身耀眼的锦衣华服却并没有首先受到姑娘门的关注。
“船头和他一起的不正是钱半城么?听说九爷去钱府提亲被拒绝了呢?怎么会两人一起出现在画舫上,难道是空穴来风,楼里的消息居然也有不准的?”
“散了,散了快,走了,走了……”姑娘们看着面色不善的九爷,调笑的嬉闹声和调侃声顿时小了下去,装鸵鸟似得挨在一起,小声议论着,有的甚至做鸟兽散了。
说来也真是奇怪,这么一伙人居然一同聚集在了九爷为了和钱半城出来游湖准备的画舫上,还真是诡异。说起如今的这一幕,还真要从头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