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顾海,到底在搞什么鬼?
太夫人心中惊疑不定,下意识地看了顾莞宁一眼。
顾莞宁身份到底不同往日。孤身一人进望月居,总是不太合宜。
顾莞宁看出太夫人的顾虑,含笑道:“这里是三叔的望月居,我但进无妨。”
身后的琳琅玲珑都有些迟疑,正欲张口,顾莞宁已转头吩咐:“你们都留在此处,等我回来。”
两人无奈之下,只得应了。
顾莞宁从容地扶着太夫人进了望月居。
望月居里和往日截然不同,来来去去的丫鬟一个都不见。只有站在明处藏在暗处的侍卫,一个个肃穆敛容,满目戒备。
太夫人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低语道:“这个老三,弄虚做鬼!若是虚惊一场,我定饶不了他!”
顾莞宁轻声低语:“以三叔的心性为人,断不会无的放矢。想来一定是有不欲为人知的要紧事。”
这倒也是。
太夫人一手将顾海养大,对他的性情脾气知之甚深,不再多言。
……
顾海亲自在门口相候。
见到顾莞宁,顾海并不意外,目光颇为复杂微妙,低声道:“待会儿不管见了谁,娘娘都别太过惊讶。”
顾莞宁心里一动,脑海中迅疾闪过一张脸孔,神色微微激动起来,喊了一声:“三叔,是不是……”
顾海点了点头。
顾莞宁心绪翻涌,一时说不出话来。
太夫人何等敏锐,顿时猜出了几分,用同样惊喜又震惊的目光看了过去:“老三,可是……是她回来了?”
顾海目中闪过喜悦的水光,再次点头。
太夫人喉间瞬间哽咽,再也顾不得说话,大步进了内室。
方氏正和一个年轻女子紧紧相拥,相对垂泪。
听到脚步声,年轻女子霍然转身,四目对视的刹那,泪水夺眶而出:“祖母!”
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竟是假死遁走离京多年的顾莞琪!
果然是她!
真的是她!
刹那间,顾莞宁的眼眶湿润了。
太夫人步履迟缓地上前,轻抚着年轻女子的头发,喃喃低语:“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跪在地上的顾莞琪,再也按捺不住满心的酸楚和归来的喜悦激动,紧紧地搂住太夫人的膝盖,嚎啕大哭起来。
方氏泪流满面,顾海眼眶通红。
顾莞宁鼻间尽是酸意,泪水悄然滑落。
世上最痛苦的是分别,重聚时的欢喜中,也透着难言的心酸。
在这一刻,无人能说得出话来,只有喜悦和泪水。
……
过了许久,四人的情绪才稍稍平静下来。
太夫人用手擦了眼泪,低声道:“琪姐儿,你怎么会回来?当日走的时候,不是让你就此遁走,永不回京城吗?”
重逢的喜悦激动褪去,取而代之的便是担忧。
顾莞琪听着熟悉亲切的“琪姐儿”,只觉得心中最深处的空白虚无被填满了,带着无比的满足答道:“我听闻大哥获胜归来,心中十分欢喜。忽生念头,想偷偷回来看上一眼,便回来了。”
像是知道太夫人心中的担忧一般,顾莞琪又低声道:“祖母不必担心。我以齐婉儿之名进京,一路上十分低调,无人见过我的脸。”
顿了顿,又笑道:“便是有人见了我,大概也认不出我是当年的顾莞琪了。”
一张口,昔日那个淘气慧黠的顾莞琪又回来了。
顾莞宁凝神看了过去。
顾莞琪的变化确实极大。
顾莞琪比起以前成熟了一些,容貌大抵还是旧日模样。不过,肤色变黑了一些,呈现出浅浅的小麦色。和京城贵女们的白嫩截然不同。
这是两年多的海上之行给她的“收获”。
更大的“收获”是气质上的改变。
自信,爽朗,利落,明快。
目光清亮,坚定有力。
仿佛脱胎换骨一般。
骤见之下,能认出是顾莞琪。再一细看,便又会觉得和以前的顾莞琪判若两人。换了不太熟悉她的外人,哪里还敢相认?
太夫人看在眼里,心中俱是疼惜:“可怜的琪姐儿,怎么变得又黑又瘦。在外面一定没过几天安生日子,还去了海上,漂泊异乡,孤苦伶仃……”
太夫人越说越心疼,目中满是水光。
方氏鼻子一酸,低声啜泣起来。
顾莞琪面上无半点哀伤悲戚:“祖母,你这就想错了。这几年在外面,我既自在又快活。尤其是去海上的两年,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光。以后若有机会,我倒是想再去一回。”
顾海听不下去了,瞪了她一眼:“胡闹!”
顾莞琪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眼中满是淘气的笑意。
仿佛这么多年的时光从未分别过。
顾海心中泛酸,再多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顾莞宁走上前,拉起跪在地上的顾莞琪,喊了一声四妹。
第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惊喜(二)
当日宫中一别,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
没想到,今日竟会重逢。
顾莞宁双手微颤,定定地看着顾莞琪。
顾莞琪瞬间泪盈于睫,喊了一声二姐,便扑入顾莞宁怀中。
顾莞宁搂了顾莞琪片刻,定定神平复激动的心绪,低声道:“四妹,你此次回来,便在京中住些时日。如今你模样和气质和以前大不相同,便是偶尔被人窥见,也不必惊惧。”
别说外人认不出来,便是生了疑心,又能如何?又敢如何?
顾莞琪原本打着见上亲人一面立刻离开的主意,听到顾莞宁这番话,顿时激动起来:“二姐,你说得可是真的?我真的能在京中住一段时日?”
“不可!”
太夫人和顾海不假思索地同时张口阻拦。
顾海抢着说道:“万万不可!莞琪偷偷到京城来,已冒了极大的风险。绝不能再逗留京城。万一被人察觉到行踪,惹人猜疑就糟了。莞琪,你听爹的话,出府之后,立刻离京!”
太夫人赞许地点头附和:“老三说的没错。琪姐儿,你今日便离京。”
方氏也知此事太过冒险,不过,心里到底存了一丝奢望,并未出言。只眼巴巴地看着顾莞宁。
顾莞宁并未让方氏失望。
“三叔,祖母,你们先别激动,听我一言。”
顾莞宁沉声道:“我知道你们心中顾虑重重。当日四妹假死遁走,本已决心永不回来。”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年皇上根基未稳,朝中傅阁老势大,对后宫虎视眈眈。四妹要出宫,只能用这样的法子。而如今,傅阁老已彻底退出朝堂,一切尽在皇上掌控之中,我这个中宫皇后,也早已肃清后宫。”
“四妹此时归京,正是时候。”
“认识四妹的,大多是闺阁千金,如今俱已嫁为人妇。身在内宅的妇人,出门的机会极少。和四妹打照面的机会少之又少。再者,四妹如今相貌气质变化极大,便是站在她们面前,她们也未必敢认。”
“再退一步,便是真的有人认出四妹,又能如何?”
顾海:“……”
太夫人:“……”
顾莞宁目光骤然亮了起来,凌厉无匹,如出鞘的利刃一般:“这世上,有谁敢当着我的面,说四妹未死?”
……
顾莞琪听得热血澎湃,脱口而出道:“二姐!你真是太威武霸气了!”
顾莞宁嘴角柔和了许多,定定地看了过来:“四妹,当日是我这个二姐连累了你。令你忍痛和家人分离,孤身离京。”
“今日,我便要为你撑腰,让你留在京城。”
顾莞琪喜不自胜,连连点头。
性情果决的顾海少见地露出犹豫之色,看了太夫人一眼:“母亲……”
他岂能不想让女儿留在京城?刚才态度表露得这般坚决,是因为顾虑太多,唯恐牵累顾莞宁。
现在顾莞宁表明态度,他仔细一想,倒也有些心动了。
太夫人见顾海目露迟疑,心中也是一软。
顾海最疼爱女儿,当日亲自将顾莞琪送出京城,回来之后着实消沉了一段时日。这几年来他绝口不提顾莞琪,只是,每隔几日就会去顾莞琪的闺房里坐上片刻……
“好!”太夫人终于下定决心,点头应允:“莞琪就在京城住上一个月。待来年春日,再离开。”
方氏惊喜交加,语无伦次地道谢:“多谢婆婆,多谢娘娘!”
然后,上前两步,搂住顾莞琪,再不肯松开。
顾莞琪同样沉浸在惊喜中,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母女抱头痛哭,泪水中透出的是释然和欣喜。
顾莞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鼻间又有些泛酸。一个模糊的念头悄然浮上心头,渐渐清晰。然后,顾莞宁张了口:“我还有一个想法。”
……
酉时正,顾莞宁领着阿娇姐弟回了宫。
小四一个人被留在宫中,颇有些委屈,见顾莞宁归来,立刻迈着小胖腿跑了过来:“母后,抱抱!”
小四还小,语言表达不甚清楚,一时说不出心里是如何的委屈。只将头钻进顾莞宁的怀中,再也不肯抬起来。
顾莞宁爱怜地抚着小四柔软的头发,低声哄道:“你还小,不宜出宫。等你长大了,母后出宫便带上你,好不好?”
小四闷闷地嗯一声,手紧紧地缠着顾莞宁的脖颈,还是不松手。
阿娇阿奕对视一笑,并未取笑他。
阿淳也表现出了兄长风范,有模有样地安慰小四:“其实,今日侯府也没什么好玩的。不过是人多了一些,还有人唱戏罢了。”
说到唱戏,忍不住又多嘴几句:“不过,有几个武生翻筋斗十分利索,连着翻了几十个。落地时候又快又稳。我当时巴掌都拍疼了!”
小四扁扁嘴,更委屈了,吧嗒吧嗒地掉了几滴眼泪。
顾莞宁哭笑不得,瞪了饶舌的阿淳一眼。
阿淳淘气地咧嘴一笑,很快闭上嘴。
……
萧诩回椒房殿,看到的便是眼睛泛红满面委屈的小四,不由得失笑:“小四这是怎么了?莫非是被人欺负了?”
顾莞宁无奈地笑道:“他在生我的气。我出宫回府,只将他留在宫里。”
萧诩失笑,抱过小四哄了许久,才将小四哄得开怀。
夫妻独处,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今日回府,是不是遇上喜事了?”萧诩洞察力敏锐,早已看出顾莞宁眉眼间按捺不住的喜悦。
顾莞宁果然笑了起来:“确实有一桩极令人高兴的事。”
萧诩好奇地追问:“是何事?”
顾莞宁近来心情沉郁,已经很久未这般展颜了。
顾莞宁附耳过来,低语数句。
萧诩先是意外,很快笑道:“怪不得你这般高兴。原来是见到四妹了。你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变化很大吗?”
顾莞宁笑着点头:“换个地方,我也未必敢一眼就认定是她。”
顿了顿,顾莞宁又低声道:“萧诩,有件事我没来得及和你商议,便已做了决定。我想让四妹换个身份,正大光明地出入定北侯府。”
第一千一百二十五章 恩人(一)
萧诩听了又是一惊,听了顾莞宁的计策之后,很快应道:“这倒是个好主意。以后四妹每年都能来一回京城,便是在定北侯府里住几日,也说得过去了。”
顾莞宁抬眼,注视着萧诩,轻声道:“如此一来,不免要惹人生疑。你这个天子,只怕也要为人诟病几句。”
萧诩挑了挑眉,淡淡道:“谁敢到朕面前来说三道四?”
顾莞宁:“……”
这表情这语气,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眼熟!
依稀就是她对顾莞琪说那句“世上有谁敢当着我的面说四妹未死”时的模样!
夫妻多年,朝夕相伴,两人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连说话行事,也有颇多相似之处了。
顾莞宁抿唇笑了起来,目中闪出光芒:“好,你既不反对,那我便让人送信给三婶。”
……
正逢年末岁底,各府年礼走动频繁。
定北侯府如今声势鼎盛,每日到定北侯府来投拜帖或是送年礼的,数不胜数。定北侯府的门房管事,忙得脚不沾地。
顾谨行本想待在府中,多陪妻儿。奈何官场应酬太多,有些能推,有些推却不得,还得时常进宫面圣。每日都忙到三更半夜回府。
崔瑶早料到会是如此,倒也没有什么怨言,反而心疼起酒量不佳时常被人灌得醉醺醺的夫婿来。每日亲自动手煮了醒酒汤,等待顾谨行归来。
夫妻感情急剧升温,好得蜜里调油一般,犹胜当年新婚燕尔。
顾海方氏这对中年夫妇,近来也极其恩爱。方氏偶感风寒,顾海便推了所有的酒宴应酬,每日早早回府,陪伴方氏。
方氏病症轻微,几日便好了。因心情舒畅之故,去了普济寺烧香。不料在途中,拉车的骏马被惊,差点出了意外。
好在被一位从异地到京城来的年轻女子身边的侍卫相救。
方氏心中感激,自要亲自向年轻女子道谢。
一见之下,方氏惊讶的发现这个姓齐的年轻女子,竟和早逝的女儿顾莞琪有六七分肖似。当时便失态地落了泪。
姓齐的年轻女子手足无措,十分惊愕。
方氏以袖掩面,哭了片刻才歉然解释:“让齐小姐受惊了。我有一个早逝的女儿,和齐小姐生得十分相似。见了齐小姐,我便情不自禁地想起了她。这才失态哭泣。”
齐小姐也是个爽朗之人,并未介怀,反而温和地抚慰方氏一番。之后,又亲自送方氏回府。
方氏对救命恩人颇为感激,执意问询齐小姐的落脚之处。听闻齐小姐在京中无固定居处只住在客栈里,立刻邀齐小姐进定北侯府住上一段时日。
齐小姐盛情难却,只得应了下来。
……
太夫人亲自见了这位齐小姐,也不由得大为感叹:“世上竟有如此肖似之人。”
当日罗夫人崔夫人正好也在定北侯府做客,一起见到了这位齐小姐。也不由得各自称奇。
罗崔两家和顾家是姻亲,也是通家之好。她们对死去的顾莞琪当然不算陌生。却未料到,这世上还有人和顾莞琪这般相似。
容貌像足八分,不过,气质却然有异。
顾莞琪自小锦衣玉食娇生惯养,生得皮肤白皙,娇憨又淘气。
这位齐小姐,肤色略黑,自信冷静,眉眼间满是锐气。虽是女子,说话行事干净利落犹胜男子。一看便知是常年在外行走之人。
乍然相似,仔细一看,越看越觉得不同。
罗夫人忍不住问道:“听齐小姐说话,和京城闺秀完全不同。不知齐小姐是何方人氏?父母可还健在?”
她还是闺阁少女的穿戴,年纪却已不算小。已至年底,却未和父母齐聚,反而在京城逗留。怎么想都有些不对劲。
唯有一个解释。这位齐小姐,身世必有异样之处。
齐小姐并未露出被冒犯唐突的神色,温声应道:“我父母早已故去,几年前,我去了晋州,投奔晋州的驻军统领郑大人,容郑统领收留几年。我父亲生前行商,积攒了许多家资。我虽是女子,也愿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经商。”
“我曾出海两年多,手中有许多海外之物。此次来京城,也是为了处理这批货物。没想到,竟和方三夫人有此缘分相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