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香莲噗哧一笑,道:“一下子?六年也有了。”
“这就六年?时间过得倒快。”沈胜衣一声轻叹,笑顾耿香莲。“怎样?沈大哥什么时候可以喝到你那一杯喜酒?”
“现在!”这句话却是耿亮应的。
耿香莲没有作声,垂下头,脸都红了。
沈胜衣这才留意到耿香莲那一身衣饰。
“原来这回事!”他大笑。
耿亮笑得更开心,
两人这一阵大笑。
耿香莲又要拿车帘子往下放。
也就在这下,一个语声突然划空传来!
“什么事情值得这么高兴?”
笑声一刹那凝结,
那个语声简直就像是高岭的冰雪。
沈胜衣耿亮循声望去,就看到了一个人缓缓策马打从路边的树林走了出来。
那个人,一身银衣,脸庞同样冰雪也似寒冷。
对于这张脸庞,沈胜衣完全没有印象,耿亮好像也一样。
耿香莲却是例外,一看见那个银衣人,她的面色就变了。
银衣人的目光随即落在耿香莲的面上。
目光更寒冷!
耿香莲当场打了一个寒噤,手一颤,车帘子“沙啦”落下!
沈胜衣耿亮并未在意,马车车厢刚好在两人之间,银衣人的目光本来就迫视他们一样。
车帘子落下,银衣人的目光也只有收回,薄削的嘴唇缓缓泛起了一丝阴森已极的笑意。
耿亮一直在小心留意,忍不住问沈胜衣:“那可是你的朋友?”
沈胜衣摇头,道:“我还以为他是在跟你招呼。”
耿亮摇头尚未来得及,银衣人已自冷笑应道:“本来就是的。”
耿亮不由的一怔,脱口道:“我并不认识你。”
银衣人道:“我认识你就成了。”耿亮只有怔着。
“闻你二十七岁开始走镖,三十多年来未尝失手!”
耿亮道:“没有把握的镖我向来不接。”
银衣道:“如此说,这一趟镖你是很有把握的了!”
耿亮道:“这—趟我……”
银衣人截口道:“不管你怎样,这一趟镖我取定了!”
原来是取镖来的。
耿亮也不知好气还是好笑,闷哼道:“朋友那儿来的消息?
银衣人却反问道:“难道你不是耿亮?这一次你护送的不是那辆马车?”
“我没有否认。”耿亮道:“不过马车里头是什么东西,未知你朋友又可有弄清楚?”
银衣人一字字说道:“什么东西都给我留下?”
耿亮冷笑一声道:“朋友是存心砸我这块招牌?”
银衣人道:“随便你怎样说,要命的马上给我滚,滞则的话——”
“怎样?”
“这样!”
语声甫落,银衣人策马奔前,右手一落一挥!
半空中刹那闪起一道银虹!
耿亮已有防备,鞍旁挂着的那一把九环刀几乎同时在手!
叮叮当当的九环齐响,匹链也似的一道刀光横载银虹!
铮的一声刀光截住了银虹,但连随外翻,银虹的去势却未绝!
耿亮正想滚鞍闪避,银虹忽又飞回!
那是一支剑,没有剑尖的长剑!
鞘长三尺,那支剑却只得二尺五六,竟断去了半尺左右!
银衣人断剑斜挑,冷笑道:“这一剑我是给你一个明白,再来一剑我可要见血方收!”
耿亮铁青着脸,握刀的右手手背,青筋暴起。
那一刀他虽然未尽全力,但已有七分,银衣人却随手一剑就将那一刀劈开,他心中的惊讶可想得知。
他并不怀疑银衣人的说话,可是银衣人要他留下那辆马车,还是情先取去他的性命。
这一点他倒不怎样担心,在他的身旁还有一个沈胜衣,他绝不相信沈胜衣袖手旁观。
一想到沈胜衣,他不由望了沈胜衣一眼。
沈胜衣的目光却落在银衣人那断剑的护手之上!
那断剑的护手是一只双翼齐飞的银鹏!
只一眼,沈胜衣忽然开口问道:“十二连环坞的银鹏跟你是什么关系?”
银衣人一怔,冷冷道:“我就是银鹏!”
耿亮那才变了面色。
行走江湖的朋友很少会不知道十二连环坞是怎样庞大的一个组织,银鹏坞的银鹏又是怎样可怕的一个人!
沈胜衣却无动于衷,缓缓道:“江湖传言,银鹏皖北剑称第一,今日看来,果真不是全无根据!”
银鹏哂笑道:“你懂得什么?”
沈胜衣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对于剑,到底也不过一番苦功。”
“哦?听你的口气,莫非要跟我用剑一分高低!”
沈胜衣道:“如果你一定要动耿家的马车,这相信也一定是无可避免之事!”
银鹏一剔眉,道:“你一心找死,我如果不成全你,未免过意不去!”
沈胜衣淡淡地一笑,闭上嘴巴。
这一份镇定,银鹏亦为之意外,他这才上下仔细的打量沈胜衣一眼,忽问道:“你这小子似乎并不简单,耿老头到底是你什么人?”
沈胜衣道:“邻人。”
银鹏接问道:“你小子又是什么东西?”
沈胜衣道:“不是什么东西,是个人!”
银鹏冷笑道:“我是问你的名字!”
“沈胜衣。”
银鹏一怔,喃喃道:“原来是你!”
沈胜衣这张脸庞在他来说虽然陌生,这个名字在他来说已不陌生!
他喃喃着突然翻手,一剑刺向沈胜衣的眉心!
沈胜衣没有动!
剑风已激起了他额前的几条乱发,他还是没有反应!
他的神经简直比钢丝还要坚韧!
耿亮一旁瞧着,眼都直了,他想叫沈胜衣小心,但,口尽管张着,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银鹏的神情也并不稳定。
他知道自己这一剑的威力,即使是铁布衫,金钟罩,十三太保横链练的功夫也得破在这一剑之下!
他绝不相信沈胜衣浑身刀枪不入。
他也已算准了距离,沈胜衣若是就在原来的位置,三寸剑尖必入沈胜衣的眉心!
剑尖!
一想到剑尖,银鹏当场如遭雷极!
他那支剑已没有剑尖!
不单止剑尖,半尺长短的一截剑身在与方玄的箫刃交击之时断去!
他出手的时候,却没有将这半尺也计算在内!
剑果然刺空!
沈胜衣盯着银鹏道:“这支剑如果三尺,应入我眉心,只可惜这支剑只得二尺五六!”
银鹏闷哼。
沈胜衣接道:“这支剑是必近日断尖!”
银鹏点头。
沈胜衣接又道:“剑断之后你是必没有再以之与人交手。”
银鹏只有点头。
“你用剑用得很好,心情却似乎并不稳定!”沈胜衣冷笑。“方才我若是出手,现在你可能已是一个死人!”
银鹏铁青着脸道:“现在我还活着,心情也再没有什幺不妥。”
沈胜衣冷笑无言。
银鹏道:“一直我就想找你在剑上一比高低,难得今天有这个机会!”
沈胜衣冷冷一笑,道:“就用你手上这支断剑?”
银鹏目光转落在剑上,不其而露出一丝犹疑之色。
沈胜衣只是冷笑。
银鹏忽亦冷笑道:“你准备留在百家集多久?”
沈胜衣沉吟不语。
银鹏连随道:“等我两天,后天这个时候,我在百家集口会你,只要你在,即使得的是我,耿家的事情我也不再过问!”
沈胜衣沉声道:“你这是要胁?”
银鹏道:“我目的不过在见识一下天下知名的左手剑,至于那两天也不过用来找一口适当的长剑!”
“不是去调集人手,好来对付我?”
“我银鹏还不是这种人,亦从来就未将生死放在心上,但得公平,虽死无憾。”
“你在江湖中声名狼藉,看来就只有这方面还像一个成名的剑客!”
银鹏道:“你还未答复我。”
沈胜衣道:“后天这个时候我就在百家集口等你!”
银鹏一声“好”,瞟一眼耿亮,道:“耿老头,人说你是中原武林一名福将,果真有几分福气!”
耿亮大笑道,“没有这几分福气,又怎会在今日遇上沈公子。”
银鹏冷笑道:“我就差远了,不过林家那位大少爷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耿亮一怔,他实在不明白银鹏那是什么意思。
银鹏也没有解释,连随“哈”一声,勒转马头,原路奔了回去。
耿亮望着银鹏的背影,不觉道:“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沈胜衣随即问道:“他口中的林家大少爷到底是什么人?”
耿亮道:“相信就是指林天方。”
“林天方又是什么人?”
“不就是香莲的未婚夫婿。”
沈胜衣皱眉道:“银鹏莫非跟他有什么仇怨?”
“这倒不清楚。”耿亮沉吟道:“不过似乎没有可能,据我所知,他虽然武功很好,还不是银鹏的对手,要是有什么仇怨,银鹏尽可以找他,没有理由找到我头上!”
沈胜衣点头。
耿亮笑接道:“不管怎样,事情到此都已了结。”
沈胜衣道:“现在唯一还有麻烦的,只是我。”
耿亮道:“所以最低限度我也得先来一声‘多谢’……”
沈胜衣截口说道:“最不喜欢听到这两个字。”
耿亮道:“那无论如何,今夜得多喝上几杯。”
沈胜衣一笑,道:“方才我是跟香莲说笑,事实我平生最怕喝的就是喜酒。”
“哦?”耿亮奇怪的望着沈胜衣。
沈胜衣道:“那种场面太拘束,喝酒要轻松,否则就不是味道。”
耿亮失笑道:“这么说,我惟有看准机会,偷壶酒,溜出来找你!”
沈胜衣道:“百家集有多大?客栈不过三两间,你要找我也不是一件难事。”
耿亮大笑。
沈胜衣目光一闪,忽问道:“那边树下的锦衣人你可认识?”
耿亮惊弓之鸟,笑声当场一顿转头望去。
那边树下果然站着一个锦衣人。
看样子,锦衣人正在打量他们,一见耿亮回望,便将头偏开,右手随即一带疆绳,纵身上了坐骑。
耿亮多少看到了锦衣的脸庞,在他的眼中,那又是一张陌生的脸庞。
他摇头,道:“我完全没有印象。”
沈胜衣道:“也许就只是个路人,我不过见他一直在那儿呆望,随口问一句。”
耿亮笑道:“怕是给方才发生的事情吓呆了。”
说话间,锦衣人经已策马奔出,并不是百家集那个方向。
沈胜衣目光连随转回,忽笑道:“连他都走了,我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耿亮道:“想不到你比新娘子还心急。”
沈胜衣大笑道:“你怎知香莲不是已急得恨不得背插双翼,一下子飞到百家集?”
耿亮不禁亦大笑。
这一次,耿香莲完全没有反应。
正午。
还未到正午,林保已恭候在大门外。
林天方跟他说过,正午前后新娘子就会来到百家集。他虽然并不赞成这头亲事,也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下人。
一切已打点妥当,集外亦已派人迎接,他还要做的,只是恭候在这里。
风很急。
他已感到风中的寒意,腰背不由的佝偻起来,他的目光依然灵活,却并不在远处,只落在门庭附近。
门庭冷落,虽然是一派办喜事的模样,也不泛欢乐的气氛,还是难掩那一份箫条。
想到昔日的荣华,林保不由得叹息。
门外也有一声叹息。
林保应声回头,就看到一个黑衣人。
黑衣人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头向下,目光亦落在地上。
林保立时省起林天智的说话。
黑衣人就在阶前停下,果是找林家来的。
在他的腰间,斜插着一管黑箫。
看到那管黑箫,林保的目光不觉转向黑衣人的右手,他记得林天智说过,黑衣人的右手没有尾指,他却连一双手指也没有看到。
黑衣人的右手藏在袖内,只露出一双左手,那双左手捏着一封信。
林保目光转落在信上,脱口道:“你是那一位?”
黑衣人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却问道:“林天方可在?”嘶哑的嗓子,没有高低的语声,听来说不出的悸闷。
林保勉强压抑住那种想吐的感觉,道:“大少爷在家,有什么事情广
“将这封信交给他!”黑衣人左手一送,那封信自他手中冉冉飞出!
林保下意识伸手去接,那封信竟就恰好落在他的手中!
他的目光随而落在信封上。
信封上五个字——林天方亲拆。
素白的信封,殷红的字,淡淡飘浮着腥味,竟是用血写的!
林保惶然抬首,道:“你……”一个你字出口,林保便彷佛给人扼住的咽喉!
黑衣人赫然已不知所踪!
林保张目四顾,一种莫名的恐怖猛袭上心头,捧着那封信,跌跌撞撞的怆惶奔入庭院!
他走的匆忙,冷不防一个人正从那边花径转出!
乔康刚转出花径,林保就撞入他怀中!
蓬一声,两个人变做滚地葫芦!
林保猛一声怪叫,挣扎着站起身子。
乔康也不慢,爬起身,瞪着林保道:“什么事这样匆忙?”
林保这才看清楚那是林老夫人的兄长乔康,喘着气道:“黑衣人来了!”
乔康诧异道:“那个黑衣人?”
林保道:“茶寮那老婆子所见的……”
“人呢?”
“一眨眼就不见了,只留下这封信!”
乔康接信在手,细看之下,变色道:“这信封上的字好像用血写的!”
林保点头道:“我看就是了。”
乔康道:“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林保道:“只是我知道。”
乔康沉吟道:“今日是天方大喜的日子,这件事我看最好还是不要传开去,老夫人方面也是,免得她担心。”
“大少爷那边?”
“你我这就将信带给他,看到底什么回事,好得有一个防备。”乔康转问道:“他现在是在什么地方?”
林保道:“应该还在听涛院。”
听涛院听的不是海涛,也不是松涛,是竹涛。
院子在庄院后面,除了与庄院后堂相接的一面例外,其他的三面,短墙外就是竹林。
风吹竹动,一片涛声,这地方虽不能称得上人间仙境,总算得是清幽脱俗。
院子的当中,一座小小的楼台,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小楼的四面,甚至与后堂相连的那一条花径同样洒扫干净。
要一个地方保持这样并不容易,所以没有必要,林天方并不欢迎他人进入听涛院,很多事情他都宁可自己动手。
今日是无可奈何。
他还未懂得如何布置新房。
好在林家的婢仆都知道他有这种洁癖,一切都巳很小心。
新房经已布置妥当,听涛院现在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并不太在乎,他早已习惯了孤独。
他背负双手,独立在阶前,静听着那一阵又一阵的竹涛,一面的得色。
今日他的心情似乎很好,也许就因为是他的大喜日子。
乔康林保也就在这个时候到来。
林天方居然一反常态,没有皱起眉头。
甚至接信在手,他的神色也并无异样。
他缓缓的撕开封口,抽出信笺踱了出去。
乔康林保亦步亦趋,只想一看信笺内容。
一个字他们也没有看到,却看到林天方的一双手突然颤抖起来。
那双手颤抖着随即将信折好,放回封内。
信上写的似乎并不多。
乔康忍不住问:“天方,到底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林天方应声将信放入怀中,徐徐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