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工夫,花厅上便排起酒席,几名趟子手陆续送上酒菜。
总镖头晏长江起身肃客,抬着手道:“老道长、劳总管、刘兄、曹兄请入席了。”
在他口中,已然把客人的席次都说出来了,通天观主郝元是首席,九里堡总管劳乃通坐的是第二位,刘二麻子是第三位,徽帮老大曹凤台第四位。
副总镖头伍奎听得更是暗暗称奇,总镖头方才还说没发请柬给刘二麻子,现在他的席次,居然还排在徽帮老大曹凤台之上!
郝真人呵呀一笑道:“来,来,诸位快请入席了,老道酒虫早巳爬上了喉咙,再不喝上几口,老道连说话都没精神了呢!”
他随着话声,已昂然走到上首,当先坐了下来。
劳乃通跟着抬抬手道:“刘兄、曹兄请啊!”
跟着坐了第二位。
在他口中,也把刘二麻子说在曹凤台的前面。
他不但在徐州城,就是在江湖上,也是说话有份量的人,他把刘二麻子名次说在曹凤台之前,那麽刘二麻子的身份,就很明显的在徽帮老大之上了。
但刘二麻子自己心里有数,人家徽帮老大,是和丐帮并称的大帮派,就是和当今武林九大门派掌门人,也并起并坐,照说劳乃通不过是九里堡的一名总管,论身份,自然还在曹凤台之下,自己嘛,只是黄河底卖狗皮膏的,那能和人家相比?
因此他脚下略一趑趄,连忙抬手道:“曹老大请上坐。 ”
曹凤台含笑道:“刘兄不可客气,兄弟和晏总镖头论交二十年,是老朋友了,刘兄咱们还是第一次见面,,自该刘兄上坐了,方才劳总管说过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刘兄快请坐吧!”
刘二麻子执意不肯,还待再说。
晏长江含笑道:“刘兄快请坐吧,咱们都是武林朋友,不作兴客套,你没听老道长酒虫已经上了喉咙,再客套下去,老道长酒虫要从嘴角裹爬出来了呢!”
“极是!极是!”
坐在上首的郝真人接口道:“大家快坐下来,咱们先喝酒才是正经,江湖朋友讲的道义为先,要客气就俗气了。”
刘二麻子看大家这麽说了,只得抱抱拳道:“老道长和主人都这麽说了,曹老大又如此客气,在下那只好遵命了。”
他终於坐了第三位,接着曹凤台和晏长江、伍奎也相继坐下。
李管事不待吩咐,手执银壶,替大家斟上了酒。
这一席上,大家都是武林中盛名久著的人物,只有刘二麻子是黄河底的一个小人物;但如今他居然和这些人同席喝酒。
这对刘二麻子来说,心理上实在受了很大的拘束。
但主人和郝真人、劳乃通、曹凤台,都并不因为刘二麻子是卖狗皮膏的而稍存轻视,大家对他好像老朋友一样,觥筹交错,互相敬酒。
刘二麻子毕竟是江湖上人,江湖人一个好处,就是生性豪迈,不拘小节,几杯下来,他方才心理上的拘束,已经尽去,和大家杯到酒乾,谈笑风生了。
通天观主郝真人,是江湖上出名的有道之士,他自称已有一百另九岁,纵然他自己多说了几岁,但至少也在九十以上的人了,可是喝起酒来,就像长鲸吸水,毫不在乎。
九里堡总管劳乃通、徽帮老大曹凤台。主人晏长江、和副总镖头伍奎,几乎个个都是海量。
刘二麻子平日喝喝烧刀子,在黄河底也算是出名的酒囊,今晚遇上这几位酒国高手,岂肯示弱?自然要和大家杯到酒乾,喝个明白。
这席酒,自然吃得宾主尽欢,每一个人都已有了八分醉意。
只有郝真人还是和往常一样,毫无醉意,他自己说可以干杯不醉,倒也不假!
第三章 戏二厉初显武功
席散之後,两名趟子手撒去筵席,随着送上一盏浓茶。主人和劳乃通、曹凤台一面品茗,一面商讨着三日後如何为戚菩萨祝寿事宜。
刘二麻子喝了两口茶,就站起身,抱抱拳道:“今晚承总镖头宠宴,又能和老道长、劳总管、曹老大诸位同席,这是在下毕生荣幸,如今酒醉饭饱,在下要先行告退了 。”
晏长江大笑道:“刘兄又说客气话了,今晚一敍,快慰平生,咱们同是江湖上人,今晚要多多连系,说不定还有仰仗刘兄之处哩,今晚多有简慢,还要刘兄包涵。”
说到这裹,回头朝伍奎吩咐道:“你去关照李管事,套车送刘兄回去。”
伍奎答应一声,站起身来。
刘二麻子连忙摇手道:“总镖头、伍兄,不用费事……”
伍奎已经走到厅门口,朝门外伺候的李管事吩咐道:“李管事,吩咐套车送刘兄回去。”
李管事垂手道:“回副总镖头,小的已经准备好车子了。”
刘二麻子道:“伍兄,不用客气,兄弟自己可以回去。”
伍奎道:“刘兄今晚喝了不少酒,你没听李管事说,车已套好了麽?自己人,这有什麽好客气的?”
晏长江走了过来,握住刘二麻子的手,含笑道:“刘兄,咱们一见如故,今後可得长来敝局,不须客气,兄弟还有些事,要和老道长三位研商,那就不送了。”
刘二麻子连声道:“不敢,总镖头请留步。”
晏长江回头道:“伍兄,你代我送刘兄!”
刘二麻子忙道:“伍兄也请留步……”
伍奎大笑道:“刘兄今晚第一次来,你以後再来,兄弟就不送好了。”
他硬是一直送到镖局门口,门前果然已套好了车。
刘二麻子盛情难却,只得连声称谢,登上了车。
车把式不待吩咐,扬鞭趋车,直往黄河底驰去。
口口 口口 口口
第二天早晨,太阳已升起三丈高了,黄河底所有各式各样的摊子,早巳全摆出来了,惟独刘二麻子卖狗皮膏的摊子,木板门依然掩着,并没开张,看情形,好像刘二麻子还没有起来。
那一定是他昨晚宿醉未醒了。
刘二麻子到黄河底卖狗皮膏已经有三年了,像这麽晚还没起来,可还是第一次。
刘二麻子左邻卖梨膏糖的张老实,正在觉得奇怪,这一清早,他已经探了几次头,想过去问问,只是早晨他正忙着煎梨膏,煎梨膏讲究火候,他只有一个人,自然抽不出身来。
这时从长街上走了一位青衫飘逸的读书相公,走到刘二麻子摊门前,就停下步来,口中叫道:“刘老哥在麽?”
刘二麻子摊子掩着木门,裏面没人答应。
青衫相公又叫道:“刘老哥,你还没起来吗?”
裏面依然没人答应。
青衫相公秀眉微微拢了下,忍不住跨上一步,伸手去叩木门。
“笃”!他祗叩了一下,木门便自呀然开启,原来木门裏面并没上闩,故而一叩即开。
这一排的摊子,都是因陋就简的木屋。木屋而称摊子,当然不会太大,前面是摊位,後面有小间是卧房。
木门开启,青衫相公目光一动,已可一目了然,本来前面摊子上,摆满了药瓶,和一大叠狗皮膏,已然一件不见。
“莫非他昨晚已经走了?”
青衫相公心念一动,不觉举步走入,探首朝後面卧房看去,这间逼仄的卧房,除了一张板床,和一双穿旧了的布鞋,已别无一物。
“看来他真的离开徐州府了。”
青衫相公心中暗暗说着,正待退出,忽然,他目光接触到床下面还有一件东西!那是一柄用牛皮为鞘的钢刀。
青衫相公不觉心中一动,暗道:“刘老哥随身衣物都已带走,这柄刀怎么会没带去的呢?”
一念及此,就举步走入,俯身从床下取出刀来。
这柄钢刀,虽然祗以牛皮为鞘,但入手份量极沉,显然不是普通单刀,这就一手握柄,抽了出来,但见刀面隐泛鱼鳞,果然是一柄百练精钢的好刀,刀柄上,还镌了一个小小的八卦。
青衫相公不由得一怔,他知道刘二麻子是八卦门的人,这刀柄上镑了一个小八卦,就可证明这柄刀乃是他出师的时候,师父传给他的了,师门所传之物,自然也是他随身兵刃无疑!
他临行之时,连所有药瓶,和成百张狗皮膏都带走了,岂会反而把师门所赐的刀留下之理?再说一个江湖上人,旁的东西都可以不带走,但随身兵刃决不会不带走的。
这一想,青衫相公心头顿时泛起了一丝疑念,忖道:“刘老哥昨晚是应双环镖局总镖头晏长江的邀宴去的,莫非他出了事?”
他依然把钢刀放回床下,回身退出,正待向刘二麻子的左右邻居,打听打听,目光方自一动,就发现左首摊子上正在煎着梨膏的瘦小老头,两双眼睛也朝自己投来。
这就走上前去,拱拱手道:“老丈请了。”
张老实一手搅拌着沸起一个接一个气泡的梨膏,一面点着头,露出两颗黄黄的门牙,笑道:“相公有什么见教?”
青衫相公道:“小生程明山,是刘二麻子刘老哥的朋友,想和老丈打听一下刘老哥……”
“哦,哦,原来是程相公。”
张老实连连点头,说道:“小老儿叫张老实,和刘老二认识快三年了,程相公有什麽事,但请说就是了。”
程明山道:“小生想请教老丈一声,刘老哥什麽时候走的,老丈知道吗?”
“请教不敢。”
张老实听说刘二麻子走了,他搅拌梨膏的木棒忽然停住,愕然道:“相公说刘老二走了?他几时走的?”
程明山本来是跟他打听刘二麻子来的,如今被他反问过来,这就可见张老实也一无所知了。
程明山道:“小生昨天听刘老哥说过,他要离开徐州,祗不知他走得这麽快,所以跟老丈来问一声的,老丈既然并不知道,那就算了。”
“这就奇了。”
张老实道:“他告诉相公,要离开徐州?小老儿怎会从没听他说起过呢?”
程明山心中暗道:“他离开徐州,是我带来他师兄的口信,你怎麽会知道的呢?”
一面说道:“刘老哥昨晚是赴双环镖局之宴去的,大概没有回来了。”
“双环镖局?晏总镖头会请黄河底的朋友?”
张老实摇着头,似有不信之状,忽然好似想到了什麽,口中“啊”了一声道:“小老儿记起来了,昨晚已经很晚了,好像有一辆马车停在刘老二门口,小老儿好像听人说过一句:『刘爷好走』,好像有人把他从车上扶下来,後来又听到一阵蹄声,渐渐远去,那一定是刘老二喝醉了,有人送他回来的了。”
说到这里,又摇头道:“这就不对,刘老二如果昨晚喝醉了酒,就不会连夜搬走,若说他早晨走的,小老儿每天天没亮就起来了,怎会没看到呢?”
程明山看到他说话神情,就知打听不出什麽来了,这就拱拱手道:“打扰老丈了。”
张老实嘻的笑道:“程相公真是好朋友,刘老二已经走了,你还来打听他的下落,他如果交的朋友,都和程相公一样,就不会吃大亏了,可惜天底下酒肉朋友多。”
程明山听他说得唠叨,朝他拱拱手,就转身走去。
这一转身,他就发现昨天和刘二麻子动手的厉山二厉,又远远走了过来,程明山祗作不见,自顾自朝前走去。
祗听二厉的一个冷冷喝道:“喂,你慢点走。”
这麽声喝,当然是对程明山而发,但程明山还是祗当不闻,不徐不疾的走着。
本来嘛,这条大街上,人来人往,不知他是跟谁在说话。
接着祗听第二个人喝道:“你是聋子?老子叫你慢点走,你听到了没有?”
人影一晃,一个灰衣人一下抢到程明山前面,拦住了去路。
程明山一下停住,望望灰衣人,吃惊的道:“你……这是做什麽?”
“好小子,你还装蒜!”
灰衣人狞笑道:“咱们老大叫你站住,你没听到?”
“老大?”
程明山茫然问道:“你们老大是谁?他和小生认识?”
另一个灰衣人已经蹩了过来,似笑非笑的道:“就是我。”
程明山望望他讶异的道:“好像在那裏见过,只是小生并不认识老哥?”
灰衣老大道:“咱们昨天就在这裏见过。”
“啊!”程明山好像突然之间,才想起来,笑道:“是了,二位昨天和卖狗皮膏的刘二麻子刘老哥交过手。”
“没错。”
灰衣老二冷冷的问道:“你今天又来作什?”
程明山斯文一笑道:“老哥这话问得奇了,小生到这裏来作甚?小生也要请问二位,今天又来作甚?”
灰衣老大嘿然道:“你是找刘二麻子来的了?”
程明山点头道:“正是,刘老哥昨天和小生约好了的,莫非二位也是找刘老哥来的了?”
灰衣老大问道:“你和刘二麻子是什麽关系?”
程明山道:“昨天才认识的朋友。”
灰衣老大又道:“你叫什麽名字?”程明山道:“小生程明山,程子的程,有明明德的明,为山九仞的山,小生还没请教二位……”
灰衣老二不耐的道:“那有这麽噜苏?好,你跟咱们走吧!”
程明山道:“小生跟二位走?为什麽呢?”
灰衣老二道:“你不是和刘二麻子约好了的麽?跟着咱们走就没有错。”
程明山轻“啊”一声,欣然道:“二位知道刘老哥在那裏麽?”
“废话!”
灰衣老二道:“不知道,咱们会约你同去?”
程明山喜道:“小生正在找他,二位知道刘老哥在那裏,这真是好极了,二位请。”
灰衣老二道:“你随我来吧!”
说罢,就走在前面领路。
程明山朝灰衣老大抬抬手道:“这位老哥请先。”
灰衣老大冷冷的道:“你只管走在前面,不用客气。”
程明山抱拳道:“小生那就有僭了。”
他果然跟着灰衣老二就走。
灰衣老二在前面洒开大步,走得很快,程明山是读书相公,走起路来,一摇一晃的自然跟不上他,灰衣老大跟在程明山身後,也大是不耐,催道:“你不会走得快些?”
程明山喘着气道:“小生已经走得很快了,再要快,那只好跑了。”
灰衣老大道:“那你就跑好了。”
“不!不!”
程明山连连摇头道:“读圣贤书,就得行必由径,老夫子时常说,就是天下大雨,也宁可湿衣,不可乱步,步尚且不可乱,岂可跑乎?”
灰衣老二走出了一大段,回过身来,叫道:“你怎不快走?”
程明山脚下已经算是走得很快,但还是不离一摇一摆的模样,一面苦笑道:“老哥走得慢一点,小生才跟得上呀!”
厉山二厉一时拿他没办法,只好放慢步,好不容易走了二里来路,地势已经渐渐冷僻!
程明山看得有些不对,问道:“刘老哥到底在那裏呢?这里已经没有人家了,二位老哥……”
灰衣老大走在他身後,冷厉的道:“小子,总而言之,你和刘二麻子结交,是交错了朋友。”
“不会吧!”
程明山没有领会灰衣老大话中的意思,一面摇着头道:“据小生看,刘老哥倒不失为一个血性汉子。”
灰衣老二本来走在前面的人,忽然回过头来,阴森的道:“你不交刘二麻子这个朋友,今天就不会死了。”
程明山道:“老哥说笑了,小生交了刘老哥这个朋友,怎会死的呢?”
灰衣老大阴恻恻道:“你死在眼前,还不知麽?”
伸手一指,朝程明山背後点来。
程明山直到此时,才听出两人口气不对,口中惊“啊”一声道:“你们……”
他惊怯的一回头,因为身子偏了,居然躲过了灰衣老大的一指点,颤声说道:“你们是强人?小生和……你们无怨无仇,小生身上,只有十来两碎银子,你们……拿去好了。”
灰衣老二狞笑道:“咱们并不要你的银子。”
他一下拦在程明山前面,挡住了去路。
程明山更是吃惊,浑身颤抖,说道:“那……那……你们要什麽呢?”
灰衣老二道:“要你的命!”
五指箕张,一把当胸抓来。
“啊!”程明山脸色发白,两个人二刚一後,他只好头一低,朝两人中间钻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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