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大禅师正如传言中的那般,化神后期的修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白皙端正,面上带着无尽悲悯之意。
他并没有披着佛老最喜爱的格子袈裟,一身半旧的灰色僧袍显得很平凡,赤脚踏芒鞋,手握一串温润的佛珠。
最特别之处,乃是苦茶眉间的一道金色的竖横,透着无限神秘,仿佛能将人的魂魄给吸进去似的。
这般普通的一身行头,却因为浑身带着淡淡的金色光芒,在夜空中显得好似神佛降世。
不知为何钟珍却想起圣城的金色的尖顶大殿。
见到前辈高人,作为晚辈自然不会还稳稳地坐着当没看见,她与独孤破城早站起身来,恭敬地立在海祖的身后,微微弯着腰以示尊敬。
苦茶大禅师面孔严肃,嘴角略微下垂,手捏不知名法诀,仿佛在不停掐算似的,手指一刻不停地动着。
“阿弥陀佛,海祖一向可好?贫僧苦茶有礼了!”
“大禅师不必多礼,敢问特地前来可是有事。”海祖开门见山地问道。他看得出苦茶似乎不是专程来问个好而已,显然是有些事。
“海祖当前,贫僧不敢妄称大禅师。”苦茶大禅师严肃的面孔上带着许多的恭敬之意。
苦茶大禅师眉间上方的竖纹闪着金光,手一直在掐算,他算不出眼前这名看似妖修的女子的过去与将来,他亦算不出女子身边那名面容秀美的男子是何来历。
修佛者以感悟修炼,到化神期便会出现一道不可言说的神通。
他眉间法眼并非慧言那种能见阴物的天眼,乃是后天修炼而成的神通,配以《地藏观想神通诀》,能观天观地观人之过往与将来。
“海祖,贫僧冒昧前来,一来是接到来自南域纯阳老祖的传音符,二则是星相多有紊乱,已经持续数百年,以贫僧的修为着实看不透。如今星相已显诸生堕灭之态,仿若有大灾降临。因此接到纯阳老祖的传音符,言有妖魔现世,便立即赶了来。”
听到这里,钟珍面上露出坚冰似的寒意。我如今一心陪着爷爷享受天伦之乐,不去找你纯阳的麻烦就罢了,你是活腻了,竟然倒打一耙来惹我。
真是不知道死字是怎么写的。
纯阳老祖化神初期的修为,再怎么强也强不过元悟那种扎实的剑修,钟珍丝毫不惧怕此人。
苦茶盯着钟珍冷凝的面色,“这位女施主心含杀意。”
往常并不会与这些大人物冲突的钟珍,此刻却改了常态,倒不完全是因为有海祖撑腰。
有的事,越含糊反而越显得理亏,说不定还真让纯阳得逞了。
她站直了身子,脑子默念着渡亡经,拱手对苦茶讲道:“晚辈见过大禅师。我虽不是佛门中人,却时常念佛门的经文,籍此修心养性。佛门少造杀孽,一心普渡众生。然而有些人却是非杀不可,不杀反而害了众生。我心中有杀意,自然是因为要杀当杀之人。纯阳者,不纯不阳,早已入魔。”
苦茶觉察到钟珍身上带着一丝佛性,同时也有一股让人不安的阴郁之气,竟然好生复杂难言。
“阿弥陀佛,女施主好大的杀气。贫僧并未说施主是魔,而是前来求证。”
感觉到苦茶大禅师的立场,并非是一心认定了她是有罪之身,钟珍将冷脸收了,也并未如往常那般笑嘻嘻的。
她很严肃地讲道:“大禅师为何不找纯阳老祖去求证,或者去寻那些亲眼目睹边荒老祖养魔杀人的幸存者。可叹我原本是除魔之人,如今被人诬陷是妖魔,真是黑白颠倒。纯阳老祖其心可诛!”
南域如此遥远,那两个修仙城据说已经没有活口,当然是先来寻你,苦茶心道。
收到传音符的老祖们不算少。
灭了两个门派与两个修仙城,能杀死一名老祖的魔头钟珍,不惧阴气,能出入鬼见渊。
门派或者修仙城被灭,往常也是有的,尤其是在邪修云集的西域会时不时发生,但是能进入鬼见渊才让这些老祖们忧心不已。
如果钟珍是个正道人士,来自名门正派,修习极高并且炼了正气诀这等功法,大家不见得会立刻认为她是身具魔性。然而她貌似妖修,并且来历不明。
在闻魔变色的修仙界,纯阳老祖的传音符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惊慌了。除了那些闭死关收不到的人,几乎所有的老祖都立刻发了一道传音符给苦茶大禅师。
作为能掐算的佛修,能够在第一时间找到钟珍这名邪魔,苦茶备受关注。
除了这一点之外,当然也是因为整片大陆,他未必是战力最高的修士,却绝对是修为最高的,对付魔这种东西,比旁人多出不少胜算。
苍穹剑宗的琼泽老祖才是以战力称雄之人,不过她却没有任何表示,这点让许多人感到不解。(。)
第六三六章 要拉去庙里喝茶()
苦茶大禅师原本长年在凡俗国家行走,积功德之余观人观天,极力演算之道。然而,最近这一千年来算来算去,总觉得星相越来越难测晦涩,竟然有命途惨淡,末世之厄的征兆。
他自觉修为太弱,着实看不透,于三百年便便回到烂柯寺中静修,不再历练红尘,耗尽一切所能试图勘破天机。
能否成佛飞升反而是小事,倘若真如这星相所现,他恐怕只能以自身修为阻他一阻。要么成佛要么成仁,倘若存了避世躲险的心思,这一世修炼必定毁于一旦,心境崩塌。
苦茶日思夜想,也无法明白为何会有众星西堕之相,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力量将他的演算遮挡住。
应该是天道所限,修为不够!苦茶大禅师如此想到。
不料他近些日子收到纯阳老祖的传言符,提到有大魔头降世,心中大惊。于此同时,也有其他几位老祖发来传音符,求他以演算之法算出魔头的去向。
苦茶即刻离寺启程,不断掐算并以神识搜索,终于在此地将钟珍给堵住。
不过更让苦茶震惊的是,几千年前曾有过两面之缘的海祖竟然在此。
他不但算不出钟珍的来历,也同样算不出海祖的来历,这位化神后期的大禅师面上泛起苦笑,这抹笑容正如他的佛号一样,又苦又涩。
如果没有海祖在此,他大可将钟珍拿下,然后再使用“无上问心术”探她虚实,可是眼下却是不大方便。
不过短短几句话,苦茶大禅师也察觉到其中必定有不为人知的隐情。难道是因为钟珍得罪了天玄宗,因此纯阳一心要置这女子于死地?如果单纯只是这个原因,他作为一个世外佛修,却不欲插手。
问题是:她到底是不是魔?
这点让苦茶觉得棘手得很。七阶妖兽能杀死化神期的修士,这点已经很让人疑心了。并且此女言谈犀利,不但有条有理并且语带双关,与一般的妖修彻底两样。
一般来说,魔都是一目了然,没有实质的身体,裹着大量的阴邪之气,污秽难言。此女虽然带着阴气,可身上还有一丝佛性。
独孤破城已经在旁边不满许久了,大声说道:“那个什么胡乱传话的纯阳老祖,肯定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让我家钟珍给发现了。她定然怕人捅出来,就使出这么个拙劣的手段。手段虽差得连我都看不下去。大和尚前辈你竟然信了,真是笑死人了。”
满含感激地转头看了看独孤破城,被人信任的感觉真不错,钟珍从来不会小瞧他,这家伙虽然时不时脑子犯瘸,可是大局上很少出错,直觉很准。
事实真相就是独孤破城的这几句话。
手段是真的差得发指,不过却有用得很。如果没有海祖在一旁压阵,钟珍心知自己肯定是百口莫辩,保不定被这个大和尚拉去庙里喝茶。
如果她真的是个人,倒是没什么怕的,苦茶大禅师名声极好,断然不会冤屈了她。可问题是,她的确与魔相似得很,怕是禁不起考验。
万一修仙界诸人来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就麻烦了,束手就擒任凭人宰割肯定不可能,到时岂不是要受染血腥与天下人为敌了。
化神后期的佛修,想想都觉得胆寒,她和杏花加起来,极有可能干不过苦茶。
至于那些在边荒老祖口里救下了的可怜幸存者,哪里敢替她作证。说不定都已经死光了,没死此刻正面临着被人灭口的可能。
钟珍心中一动,“苦茶大禅师,我哪里有半分像魔,简直是一派胡言。再则眼下最紧要的是想办法保住那些幸存者的性命。我必须去一趟南域,有个女娃娃的性命恐怕难保。”
“钟施主且先别忙着走,贫僧还有一事要问。”苦茶见钟珍一副马上就要跑的样子,忙出言制止。
对方走到天涯海角,他也可以算出此女的去向,可是如果距离太远,却太过耗费心神。
钟珍想起了秦悠悠,这女孩虽然一直哭哭啼啼的,可从她将手指甲都扭断了,就晓得她性子其实是柔中带刚。
这么短的时间,秦悠悠定然还来不及去找洪天明,说不定还在净莲派给门派众人挖坑埋尸身。虽然是个小门派,总得有那么上千人,她一个修为尽失的小女娃恐怕得挖几个月。
只要纯阳老祖派人去了净莲派,或者亲自前往,定然会将她给加害了。
纯阳老祖的消息倒是灵通得很,钟珍仔细思索了一番,定然是因为她传了张传音符给洪天明的缘故。
当时情势紧张,她生怕养魔的化神老祖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对方是化神初期或者中期都不晓得,眼前一抹黑的情况下只能提前发了传音符。
万一她打不过边荒老祖,养魔之事还会无限扩大,附近不晓得有多少无辜的人会死于非命。
因此钟珍抱着拉后援的想法,希望洪天明能找门派中的化神老祖相助。
传音符上提及让他别去寻纯阳老祖或者云家的那一位,其中缘由往后再告知。
洪天明很快就回了传音符,寻的是本门九天道宗的腾龙老祖。
钟珍此时已经意会过来,九天道宗与天玄宗两派挨得不远,虽然九天道宗在名气上略胜一筹,不过两派的关系向来不差。私底下必定是守望相助,同气连枝。
腾龙老祖并不在名单上,不过名册上一共五名与边荒老祖修魔事宜有关的老祖。
倘若都勾结起来。。。。。。她头疼不已,都是几个声名赫赫的人物,众口一词,绝对会让人喝一大壶。
此时苦茶大禅师却转头以传音的方式与海祖交谈。
这是在谈判了,却将她这个当事人当了外人。钟珍笑而不语,咱不是攀高枝的小修士,而是正儿八经的孙女。爷爷是不可能会将她交给对方的,就算她真干了什么不怎么得体的缺德事,肯定是带回家关着,哪里会轮到旁人插手。
不知道苦茶大禅师说了什么,海祖却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钟珍愕然,爷爷你到底同意了什么,问都没问她。
长辈们都是如此独断专行吗?
“钟施主,你看着贫僧的眼睛。”苦茶大禅师缓缓说道。
言出法随,佛修入门必修,钟珍自己念多了经也懂得少许,即使心中知晓对方施展了法术,却也无力抵抗。她不由自主地看着苦茶那一双澄明的双眼。
眼中仿佛有一个神秘幽深的世界,要将她强行拉进去。
化神后期的大和尚,元神力量好强大。钟珍神情恍惚,最后的念头竟然是:为什么你不称自己为“老衲”,一口一个“贫僧”,想装嫩么?
忽然之间,苦茶大禅师眉间竖眼形成一道漩涡,瞬间金光大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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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七章 无上问心诀()
“我是谁?”钟珍茫然四顾,前尘往事一片模糊朦胧,头疼欲裂。
清晨的阳光微红,从薄薄的窗纸中透进一间陋室。
一张斑驳缺了角掉漆桌子,倚着一堵老旧的灰墙,其中两条桌腿都断了一截,以捡来的石头垫着。几本被翻得发黄的书搁在桌子上,钟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书,想起来已经读了一整晚的书。
咕噜,咕噜!
肚子叫得如雷鸣,她猛然发现自己已经饿得两眼泛花。
站起身来,钟珍决定要找些吃的,她直奔厨房,揭开大锅的盖子,发现里面有一张温热的粗面菜饼。她泛起一丝笑容,心想娘子真是细心,一早出门还记得给他做了吃食。
“娘子,娘子是谁?”
钟珍捧着渐渐没那么疼,却一直晕沉沉的头。莫非是读书读得脑子坏了,今天似乎极其不对劲,一直忘事。
腹中雷鸣再次响起,她面上一红,喃喃念叨,“真是有辱斯文!幸好四下无人。”
说罢她拿起粗面饼狠狠地咬了一口。
好粗糙的面,没半点油水,还带着一股陈年的霉味。
娘子又去买王家铺子的陈年贱价粗粮了,钟珍摇摇头。这可不大好,吃多了会生病的,得不偿失。
一只老鼠从她脚边嗖地溜过去,忽然停了下来,耸了耸鼻子似乎闻到食物的香味。这家人真是穷得饿死鼠,然而隔壁却养了一只猫,它不敢去。
小黑豆似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眼前的人,老鼠渴望他能施舍点渣子。
可惜吃在啃面饼的瘦弱男子虽然瞧见了它,却是三口两口用碗接着,将饼给吃得干干净净,嘴里漏下的渣子掉进碗中,这男子竟然用手指黏其,全部塞进嘴里。
男子与老鼠对视了片刻,忽然笑了笑,朝着四周看了看,走到灶前提手揭起木头锅盖。
一股面味从锅子里传来,让老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它却不知大锅里并无任何吃食,只是之前因温过饼,带着点味道罢了。
这名男子向来都会施舍些吃的,老鼠记得很清楚,因此动也不动的等着。
瘦弱男子一手拿着锅盖,另外一手却放在背后,他蹲下身子,带着善意的笑容看着老鼠。
老鼠心中的渴望更甚,马上就有一口吃的了。
“啪!”
锅盖飞速它盖住,瘦弱男子一脚踏上锅盖,将老鼠给碾死。他露齿一笑,显出其狡诈本质。
“许久没吃肉了啊,虽然瘦了点,聊胜于无。”
他揭锅盖,用手提起死老鼠的尾巴,抬头看了看寻到一个旧盆子,用水清洗了一番。紧接着将老鼠放在案板上,毫不犹豫一刀剁了它的头,很熟练地剥掉皮。
柴火似乎不多了啊,男子皱了皱眉,拿烧火棍将四散的碎柴火拨到一堆。
“勉强够炖一锅肉汤了。”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烧火棍,瘦弱男子脑子又是一阵模糊,为何乌漆麻黑的烧火棍看着好生亲切,让人有一种泪流满面的感觉,这是什么道理?
一只老鼠炖了好大一锅汤,瘦弱男子喝了两碗带着肉星的汤,将剩下的留了下来。
“等下娘子和吉儿回来看见有肉汤,定然高兴坏了。”
男子吃了饼又以肉汤灌了水饱,肚子不再饥饿,顿时有些悠然自得,摇头晃脑地又要去读书。
“为何今日却看不进这些圣贤书?”他坐在破桌子破椅子跟前,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一整晚没睡,他觉得应该是累着了,便进了后边的卧房,倒头便睡了过去。
睡得迷迷糊糊地,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竟然是个女子,还长了一双翅膀。
我到底是谁,谁又是我?
《无上问心诀》是苦茶大禅师的看家本事之一,能将人带入幻世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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