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松风一怔,道:“你毒伤未愈,双腿行走不便……”
黄瑜道:“我知道……”
殷松风道:“我虽是王府世子,但也是江湖中人,希望黄姑娘不要见外。”
黄瑜道:“世子救命之恩,黄瑜粉身难报,只是我不想再打扰了。”
殷松风道:“未能替黄姑娘早日治好毒伤,我感到十分歉疚,但金不换害了姑娘,他已自食其果了。”
黄瑜道:“世子杀了他么?”
殷松风道:“没有,我只是要他先吃碎心散,再服洗髓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黄瑜道:“后来呢?”
殷松风道:“后来他服用自己的解药,结果还是武功尽失,半身瘫痪……”
黄瑜长长一叹,道:“那必是两毒混合,就变为另外一种剧毒了,金不换并非使毒名家。对药理的生奥变化,所知只怕与咱们相差无几。”
殷松风道:“不错,否则他也不致落得瘫痪床褥而束手无策了。”
语音一顿,接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已派人分赴少林寺、石弓山,及四川唐门求医,前往少林之人,不出数日准可回府,务请暂屈芳驾,待治好毒伤再走不迟。”
黄瑜道:“世子这等云谊高情,黄瑜不知何以为报。”
殷松风咳了一声道:“黄姑娘千万不要如此想法,要是施恩望报,殷松风岂不成为无耻小人了。唉!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能得到黄姑娘这样一个红颜知己,殷松风于愿已足……”
黄瑜粉颊微红,欲言又止,良久,才轻轻一叹道:“世子!我想回房歇息。”
殷松风道:“好的,文兰,送黄姑娘回房,我到前面瞧瞧再来。”
此后一连数日,殷松风并未前来,黄瑜虽然感到有点诧异,但又不便询问,直到第五日傍晚,他才陪着一个方面大耳,长髯拂胸的老者前来,瞧他满面风尘,像是经过长途跋涉一般。
五日小别,殷松风似乎经历了一段难以忍受的煎熬,他冲到床前,执着黄瑜的纤纤玉手,以一双热情似火的目光,向她呆呆的凝视着。
黄瑜粉颊微酡,急缩回双手道:“世子!你怎么啦?”
殷松风啊了一声道:“黄姑娘!你的伤势没有什么变化吧?”
黄瑜道:“谢谢你,我很好。”
殷松风指指身后的长髯老者道:“这位前辈是石弓山的查神医,我请他来给你疗伤的。”
黄瑜哦了一声道:“如此劳动世子,黄瑜心有难安。”
殷松风道:“咱们之间,似乎勿庸客套了,是么?姑娘。”
语音一顿,回头向查神医抱拳一揖道:“一切拜托前辈,晚辈立候佳音。”
查神医微微一笑道:“世子放心,包在老朽身上就是。”
这位神医果然名不虚传,黄瑜服用他的特制灵药后,当日便见起色。
王世子殷松风更是嘘寒问暖,晨昏相伴,为了赢得美人芳心,他几乎放弃了其他一切应酬。
七天之后,黄瑜瘫痪已愈,功力也能够提到七成,是一个傍晚时分,殷松风伴着她踏着轻松的步伐,在冰雪满园的荷池假山之间漫步着。
“瑜妹妹……我能够这样叫你么?”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荣幸,但……”
“怎么?瑜妹妹,有什么不妥?”
“没有,我只是感到咱们身分悬殊,恐怕有点高攀不上。”
殷松风道:“不,瑜妹妹,你应该了解我,唉!荣华富贵,不过是烟云过眼,小兄从来没有以王世子自居。”
“我知道,但我不能不有此顾虑。”
“我说过,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能够获得你这样一个红颜知己,总算不是虚度此生。”
“那么,哥哥请受小妹一拜。”
不待殷松风作任何表示,黄瑜已盈盈拜了下去,当她拜罢起身之时,殷松风仍然目瞪口呆,像一个失魂落魄之人。
半晌,他忽地一把抓着黄瑜的手腕,大声喝问道:“瑜妹妹!殷松风当真配不上你么?”
黄瑜目蕴泪水,悠悠一叹道:“那只怪小妹命苦,但决无轻视哥哥之心……”
殷松风道:“我不信,你必须说出咱们不能结合的理由。”
黄瑜抽回玉腕,身形一转,缓缓迈向一座八角凉亭,她迎着尖锐的北风,瞅着那高插云表的铁塔,泪水不断的飘动着,在作无言的饮泣。
殷松风跟在她的身后,双目中也是一片滚滚欲落的泪水,良久,他一声轻叹道:“我那妹夫想必是一株武林奇葩,人间神龙了,他是谁?”
“冷瑶光……”
“什么?”
黄瑜娇躯陡旋,双目大张,讶然道:“哥哥认识他?”
殷松风面色数变,最后长长一叹道:“我认识他,果然是人间大丈夫,混世奇男子,不过,他似乎过分一点了!”
黄瑜道:“怎么说?”
殷松风面现怒容,道:“似乎天下之间,只有他才是人间蛟龙,而天下女人,他都要兼收并蓄似的。”
黄瑜眉峰轻皱,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哥哥。”
殷松风沉默良久才道:“有一个云姑娘,妹妹是否认识?”
黄瑜道:“是云裳么?小妹与她,曾有数面之缘。”
殷松风道:“不错,就是她……”
黄瑜道:“哥哥与那云姑娘,必然有一段不平凡的感情了?”
殷松风长长一吁道:“云裳的恩师绝情宫主就是小兄的姑母……”
黄瑜道:“原来如此,令姑母一定同意哥哥与云姑娘的婚事了,但这又与拙夫何涉?”
殷松风就将云裳属意冷瑶光,因而对他冷颜相向,最后,被疯僧热嘲冷讽,负气而走之事全盘托出。
黄瑜道:“哥哥,不必为此灰心,此事还大有可为。”
殷松风精神一振道:“当真么?小妹。”
黄瑜道:“自然是真的了,第一、拙夫并非好色之人。第二、他们不过相识而已,并未谈到婚嫁之事。第三、冷家庄正处于四面楚歌,风雨危搂之中,拙夫哪有儿女之私的心情。第四、还有小妹替哥哥牵针引线,成功之望,应该可以看到八成。”
殷松风一揖到地,道:“那么小兄先谢大媒了。”
黄瑜抿嘴一笑道:“谢媒可没有这么简单,现在也言之过早,你只是先将谢媒的大礼准备好就是了。”
一顿接道:“小妹毒伤已愈,我想明天离开王府……”
段松风道:“你不能再呆一段时期么?你还没有完全复原呢!”
黄瑜道:“拙夫日处危境,小妹实在是呆不下去。”
殷松风道:“小妹既然去意已决,愚兄倒不便强留了。”
黄瑜道:“谢谢哥哥,咱们明儿见。”
离开殷松风,黄瑜回到红楼,她遣走文兰、小菊二婢,独立窗前,不由兴起一股落寞之感。
人非草木,熟能无情,殷松风不仅救了她的生命,相待之情,可以说海无其深,如果她是一个云英未嫁之身,她会毫不考虑而委身相事的。现在她好辜负殷松风那一番弥足珍贵的情意了。
凄迷的月色,怒吼的寒风,在园林之中构成一幅惨淡的画面,但那一草一木,一山一石,似乎都有着一份难以言宣的情感。以冷酷凶狠驰名武林的血刀门下,估不到依然有她脆弱的一面。
她感慨良久,正拟转身就寝,倏见一条人影,疾如陨星划空,向王府一闪而没。
她微微一愣,暗忖:“此人轻功之高,在武林中尚不多见,他趁夜潜进王府,只怕不是什么好事,既已被我发现,焉能袖手不管。”于是,她佩上宝刀穿窗而出,向那人隐没之处扑去。
但奔出未及十丈,忽地脚下一滞,娇面之上,也现出一片迷惑之色。
原来红楼与王府之间,还隔有两箭之地,其间除了亭台水榭,时草异卉之外,还有不少参天古柏。红楼虽然同属王府,却是一个闹中取静,别有洞天的所在。
最令人诧异的,是柏林之外隔有一道高墙,墙上遍置箭壕,刁斗森严,如临大敌一般。
在当时之世,江湖中固然动乱相循,时常会有血腥杀伐之事,但整个大局,竟惹上了江湖恩怨不成?
她关心殷松风,也对这座王府发生了好奇的念头,因而悄然接近高墙,决心探查一个究竟。
她找到一个隐秘之处,终于溜了进去,但回廓百转,大厦千间,她如同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连天南地北的方位也迷失了。
更鼓在不停的响着,一队队劲装武士,在不断的往返巡行,面对如此森严的戒备,她后悔了,要是被巡逻之人所发现,可能会惹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因而她小心翼翼的,向那无人之处前进。
经过不少房廓,她走到一个十分恐怖的所在,仅仅瞥了一眼,她就忍不住娇容失色。
那是一片监牢,但比地狱还要恐怖几分,如非亲眼所见,她决难相信,人世之间会有如此残酷之事。
每一间牢房都十分高大,内中关的是一兽一人。人,是当今武林的知名之士,每一个都有一身不凡的修为。兽,全是咆哮山林,凶猛无比的庞然大物,狮、虎、豹、蟒,及猩猩、狒狒等野兽。
黄瑜瞧看之处,正有一头猛虎与一名老者在近身肉搏,牢房近门之处,放着一块兽肉,人兽相搏,可能为了争夺那块食物而引起。
那名老者白发皤皤,一身功力却极为惊人,他双手抓着猛虎的前爪,头顶撑着它的下颔,口咬虎颈,狂吸鲜血,弄得满嘴毛血,形状狞恶无比。其他牢房,情形大致相同,不是人食兽,就是兽吃人,残酷之状,令人难以卒观。
血刀门下,生性冷酷,但对面如此残酷的景象,黄瑜却没有瞧看下去的勇气。
她奔出那片人间地狱,良久才将激动的心情平定下来,只是那一幅难忘的骇人景象,依然占据着她整个心神。
武威王爷是勋爵,并非官位,王府设有监狱,已经令人难以理解,何况人兽同监,那是何等的残酷!
在神思恍惚之中,她踏进了另一个迷离世界,黯然的灯光,浓烈的酒气,以及狂放的嬉笑之声,充塞着每一个角落。
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所在,但有一股惴惴难安的感觉,因而提足功力,手握刀把,戒备着向前面走去。
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也瞧见了不少房间,她明白了,原来这是一座妓院。王府之中会有妓院?她虽然瞧得千真万确。但却羌法相信,不管怎么样,此等藏污纳垢之地,总以及早离开为宜。于是,她脚下加劲,冲向另一个出门。
蓦地,一条人影,捷如幽灵,由身侧一个房间之内奔了出来,道:“小婊子,你逃得了么?大爷还没有过瘾,你就挂免战牌了!”
此人出语虽是粗野,功力可不容忽视,他一把抓向黄瑜的粉臂,出手巧妙无比。
黄瑜娇叱一声,“刷刷”两刀闪电挥出,她虽然只有七成功力,出招之快,似有疾雷撼山之势,再加上那人作梦也没有想到会恁空钻来一个煞星,一声惨呼还没有叫出,便糊里糊涂的作了刀下之鬼。
刀式出手,黄瑜并未作半分停留,纤足轻点,已然滑出丈外。
倏地……
“姐姐,请随我来……”
黄瑜举目一瞥,瞧见一个纤细的人影,在向她招手呼唤。
她暗忖:“对方既是女人,可能不会有什么恶意。在这幢八阵围似的房廓之中,也应该找一个熟识环境之人才对。”
心意既定,她迳向那人奔了过去。
那人不待她走近,便已返身急奔,约莫顿饭时间,才脱出那幢房屋之外。
此时银河皎洁,明月在天,那人衣袂飘飘,奔到一个凉亭之内,黄瑜到达那人身前,才瞧出她原来是一个十七八岁的美丽少女。
那少女向黄瑜打量了一眼,道:“姐姐是外来的?”
黄瑜点头道:“小妹黄瑜,是世子殷松风的友人。”
那少女啊了一声道:“原来是血刀门的传人,无怪适才那两刀有如此的威势了。”
黄瑜道:“小妹失手伤人,内心十分不安。”
那少女道:“这般人没有一个不是死有余辜,何况姐姐还为小妹解除了一次厄难,不过……”
黄瑜道:“姑娘不必担忧,杀人之事由我承担就是。”
少女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姐姐千万不要误会。只是……”
黄瑜冷冷道:“要怎样姑娘但说无妨,干嘛棕么吞吞吐吐的?”
少女叹息一声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姐姐还是赶紧离开王府吧!”
黄瑜道:“就是为了杀人之事?”
少女道:“杀人还在其次,擅闯双鹊堂姐姐已犯下六赦之罪了。”
黄瑜面色一变,道:“双鹊堂就是我适才杀人之处么?”
少女道:“正是。”
黄瑜道:“那擅闯二字,是不包括姑娘芳驾在内了?”
少女道:“小妹奉命前往,自然又当别论。”
黄瑜轻蔑的冷哼一声,道:“原来如此……”
少女咳了一声道:“小妹虽然只是一个侍婢,还不致像姐姐想的那么下贱,我到双鹊堂,只是奉命送一个人前去享乐罢了。”
黄瑜再向少女打量一眼,只见她满脸稚气,还是一个天真未的小姑娘,不由歉然道:“适才出言无状,请姑娘不要见怪。”
少女道:“此间情形特殊,任何人都难免生疑,我怎能怪罪姐姐?”
黄瑜道:“谢谢你,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能帮我找到世子么?”
少女道:“我叫银簪,是伺候王妃的,本府关防极严,禁区又十分之多,在这等深夜找世子极为不便。”
黄瑜道:“既然如此,就请银姑娘指示我出府之路吧!”
银簪尚未答言,暗影之中忽然传来一声轻哼,银簪身躯一震,便向轻哼之处跪了下去道:“婢子参见王妃。”
王妃应该是一个锦衣玉食,尊荣无比的贵妇,在奇寒侵肌的深夜,王妃居然悄悄出现,就不得不便黄瑜大为错愕了。她向轻哼之处凝目瞧看,但见腊梅数株,迎风傲立,那里还有半只人影。
这位一向傲视江湖的血刀门下,不由大为栗骇。敢情,那武威王妃,还是一位深不可测的武林高人。
她正想问银簪,一缕清音,又遥遥飘来,道:“请黄姑娘到我这儿谈谈……”
银簪应声道:“婢子遵命。”然后身形一转,向黄瑜裣衽一礼道:“黄姑娘请。”
对这座武威王府,黄瑜感到满腹疑云,能够瞧瞧王妃是怎样一个人物,倒是她十分乐意之事。因而微微一笑道:“请带路。”
在一间精美无比的暖室之中,黄瑜见到了这位当朝命妇,但她那粉颊之上,却显出一股难以相信的神色。
由王世子殷松风的年龄推算,武威王妃应该已届知命之年,而眼前的这位王妃,却只是一个双十年华的美丽少妇,怎能不令黄瑜大为牙异。
虽然讶异,总不能失掉礼节。因此,她裣衽一礼道:“民女黄瑜参见王妃。”
王妃向她打量一眼道:“不必多礼,请坐。”
黄瑜坐下,说道:“深夜打扰王妃,实在有点不该。”
王妃淡淡一笑道:“不要紧,我睡得很晚,正想找一个人聊聊。”
一顿接道:“黄姑娘血刀门下?”
黄瑜道:“是的。”
王妃道:“血刀门的掌门鬼影血刀黄前辈是黄姑娘的尊翁吧?”
黄瑜道:“正是家父。”
王妃道:“听说黄姑娘受人暗算,是被世子救进王府的?”
黄瑜道:“世子救命之恩,民女不敢或忘。”
王妃道:“些许小事,黄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不过……”
黄瑜道:“王妃还有什么指示?”
王妃面色一正,道:“我想问黄姑娘几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