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向那座山神庙,希望能够聊风避雨。但当他接近之时,却发觉那山神庙中竟然灯光摇曳……
荒山破庙之中,竟有居住之人,他虽然急欲避雨,也不得不加上一份小心。因此,他微一提气,像狂风下的一片落叶,向那山神庙轻轻飘去。
山神庙是到达了。但他像突然之间,由悬崖的绝顶坠下深渊,三魂七魄一齐脱离他的躯壳一般。
这也难怪,如果怀疑变为事实,而又被他亲目所见,这确是一记沉重的打击。
自然,那打击是来自山神庙门,还是一声娇滴滴的呼唤:“蒙哥哥……”所造成的。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在往昔,索媸不是这样呼叫他的么?
不错,那呼唤者正是索媸,只是改变了呼唤的对象而已。
更便冷瑶光难以忍受的,是索媸螓首斜依,靠在那血刀门下蒙骜的肩头之上,亲爱之情,比他与索媸的相处,并无半点逊色。
“好一个人尽可夫,厚颜无耻的贱人!”
冷瑶光忍不住一声喝骂,跟着弹身一跃,去势若风。他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双足之上,这一阵狂奔,快得如同星驰电掣。
“大哥……等等我……你听我说……”
索媸的呼声,由风雨中遥遥传来,几乎两个时辰,才不再听到她的呼唤。
冷瑶光依然没有停歇,奔行的速度也没有丝毫缓慢,直到风停雨歇,大地重光,他才在路边坐了下来。原来他一夜狂奔,已然到达信阳附近。
此时他蓬首垢面,满身泥泞,落魄得像一个花子一般。
精神、肉体,更是两皆疲乏,心情上有着难以言宣的苦闷。
这是贯通豫、鄂两省的官道,大清早行人已然不少,对这般为生活忙碌的旅客,是无法提起他睁眼一瞥的兴趣的。
但一阵十分刺耳的车辚、马啸之声,却使他精神为之一振,这当然不可能就是他千里追踪的神秘马车,只不过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当他睁眼向来路一瞥,他无法自己跳了起来。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双辕马车,八名护车大汉,不正是贺兰山下的一般情景?
他不再迟疑,挺身一跃,便已拦住那马车的去路。
他这一现身阻路,来得十分突然,所幸车把式身手不凡,口中一声吆喝,右腕用力一带,两匹奋蹄狂驰的健马,前蹄一扬,倒挫几步,终于停了下来。
八名护车大汉见状一惊,一阵暴叱声中,四名护着马车,四名围向冷瑶光的两侧,其中一名豹头环眼,臂缠长鞭的大汉,似是八名护车的首脑。他一领马缰,冲至冷瑶光的身前道:“你要找死么?朋友。”
冷瑶光哈哈一阵狂笑道:“不错,尊驾不妨试试。”
豹头大汉振腕一抖,鞭“刷”的一声,由臂上散了开来,鞭梢带着劲风,横扫冷瑶光的面颊,来势之猛,有如巨蟒腾人一剑穿喉,做了他天残绝学第一个牺牲者。他星目环扫,向七名护车大汉冷冷道:“在下不愿杀人,但望各位能够与在下合作。”
其中一人道:“你要怎样?”
冷瑶光道:“十分简单,只要尊驾挑开车帘。”
那名大汉面色一变道:“你知道车中是何等之人?”
冷瑶光道:“不知道,所以在下要瞧看一下。”
那名大汉哼了一声道:“牡丹堡威镇中州,阁下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冷瑶光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你们必是护花八使了?”
那大汉道:“护花八使何等功力,岂能像咱们这般不济。”
冷瑶光道:“听尊驾的口吻,牡丹堡必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了。唉!一个人一生不能做出半分错误之事,杀了牡丹堡的人,今后只怕寝食难安。”
那大汉道:“你说对了,不论你避到天涯海角,牡丹堡一样不放过你。”
冷瑶光道:“那么在下只得将错就错,委屈各位一下了。”
那名大汉想:再到弄巧反拙,牡丹堡的威名,反为自己带来杀身之祸,他的面色刚刚一变,估不到马车的车帘突然自行挑起来。
七名护车大汉,连同冷瑶光,八双讶异的目光,一齐投向车内。
车厢之内,红毯铺地,还设有一张虎皮交椅。论陈设,是够豪华的,但却杳无人踪。
冷瑶光收回目光,向适才说话的大汉一瞥道:“人呢?”
那大汉道:“人?咱们赶的原来就是一辆空车,自然没有什么人了。”
冷瑶光哼了一声道:“你认为我会相信?”
那大汉道:“阁下恁什么不信?”
冷瑶光道:“那车帘是谁挑起来的?”
此时微风不扬,连树叶都没颤动一下,那车帘决无自动掀开之理,因而当车帘挑起之时,七名护车大汉同时现出了惊骇之色。现在冷瑶光如此一问,他们自然张口结舌,难以解说了。
但……
“是我。”
这一声回答来的太过突然,七名护车大汉及那位高踞车辕的车把式,全都为之心头一震,如果不是朗朗乾坤,他们会认为碰到了鬼魂。
冷瑶光向发话之处一瞥,见是一名身着红衣,面色冰冷的姑娘,正站在马车顶之上,显然,适才挑开车帘,必然是这位红衣姑娘的杰作。
他冷冷一哼道:“原来是你……”
红衣姑娘道:“叫他们走吧!我有话跟你说。”
冷瑶光淡淡道:“对不起,在下无暇奉陪。”
红衣姑娘道:“你是在拒绝我么?”
冷瑶光道:“你说对了。”
红衣姑娘面色一寒,旋又叹息一声道:“一人作事一人当,你连我也恨上了?”
冷瑶光道:“物以类聚,麻雀窝里还会跑出凤凰来不成!”
红衣姑娘勃然大怒,纤掌一伸,缓缓向悬挂腰际的刀把握去,一股骇人的凶煞之气,已由她周身迸射而出。
坐于车辕上的车把式骇然一声惊呼,像亡命的滚下车去。七名护车大汉也心胆皆裂,丢下马车,迳自纵骑而逃。
冷瑶光见状一栗,他原以为红衣姑娘黄瑜虽属血刀门下,终为一个女流,女人受先天限制,再凶也应该比男人温柔得多。但事实恰巧相反,拿黄瑜与蒙骜相比,这位美如娇花,冷比冰山的姑娘,才算获得血刀门的真传。
面对血刀门的真正传人,他不敢丝毫大意,暗中一提真气,二晖玄紫剑法的前五招纯刚功力,已然凝聚在那轻轻颤动的剑锋之上。
双方的弓弦扯满了,只要随意一放,不难胜负立判。
他们兀立如山,两双精光闪烁的目光,向对方一瞬不瞬的凝视着。时间在缓缓溜走,但他们谁也没有抱先出手之意。
他们那气涌河山的凌人气势是武林罕见的,两端道路之上聚集了不少行人,但却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喘出一口大气。
终于黄瑜松开了刀把,秀目四掠,冷冷道:“为免惊世骇俗,咱们换个场所。”
语音甫落,红影如电,这位血刀门的传人,已往北方急驰而去。
冷瑶光哼了一声,毫无迟疑的追了下去。他胸头蕴藏了太多的怒火,要对血刀门下尽情的发泄。
信阳以北,是大别山区、黄瑜驰到一座高耸入云的出顶,她在一棵古松树下停了下来。
面对起伏连绵的山峦,她悠悠一声长叹,道:“你当真这么恨我么?”
追到她身后的冷瑶光微微一呆,道:“不错,任何血刀门下,在下都饶他不得。”
黄瑜道:“就是为那天残盲女?”
冷瑶光道:“你们登门寻查于先,横刀夺爱于后。只要还有二寸气在,冷某焉能不报此仇?”
冷瑶光道:“一剑分生死,何必浪费嚼舌。”
黄瑜哼了一声道:“我知道这一年以来,你们功力大进,但以阁下目前的造诣,似乎还没有击败黄瑜之能。”
冷瑶光道:“多说无益,咱们何不试试。”
黄瑜咳了一声道:“你真是死心眼,天下女人多得是,为什么要念念不忘那个盲女?”
冷瑶光哼了一声道:“血刀门下,大都是冷血动物,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凡人,这两句你懂么?”
黄瑜猛一旋身,她那面颊上的冰山,像是在刹那之间溶解了。双目炯炯,射出两缕热辣辣的火焰,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你太误解血刀门下了。”
冷瑶光冷笑一声道:“这么说来,姑娘定是一位热情之人了!”
黄瑜道:“那要看对方是否值得我相爱……”
冷瑶光道:“在下呢?黄姑娘认为如何?”
红云上颊,娇羞无限,这位以凶煞驰名天下的血刀传人,竟然羞赧的垂下头去。她以纤纤玉手抚弄着她的衣角,现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儿女之态。
“哈哈……”
一阵震天狂笑,冷瑶光扑了上去,他一把搂过了黄瑜的娇躯,手口并用,施以无情的轻薄。
他确是无情的,对这位血刀门下,压根儿就没有半分爱意。但那风雨之后,山神庙内的情景,使他无法忘怀,他要报复,因而展开了一连串的疯狂行动。
男女之间,只能适可而止。如是冲破了某一藩篱,就会如同江河溃堤,一发而不可收拾了。
再加上黄瑜那丰满的胴体,处处都散发着迷人的魔力。
他像是一个陷身泥潭之人,不得不愈隐愈深,而达到无法皇制的境地。
他挟着黄瑜的娇躯,驰进一片密林,“嘶嘶”一阵裂帛之声,黄瑜成了一个身无寸缕的女神塑像。
大别山的春天,来得是那么骤急……
春去也,落英缤纷,山林之内,剩下的是斑斑落红……
当热情于平淡,冷瑶光发觉自己做了一件不可原谅的错事。但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他已聚九州之铁,铸成大错了,于是,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叹息。
“怎么,后悔了?”
黄瑜那温柔的双手,依然紧紧的搂着他,责问之中,并没有减退她那火辣辣的热力。
她说的不错,冷瑶光确是后悔了,他幼承庭训,饱读诗书,怎能对一个才只见过两次面的女郎,做出桑间濮上之行!
然而,那斑斑落红,证明她怀中的女郎并不是一个荡妇淫娃,堂堂大丈夫,岂能始乱终弃,做一个负心之人。因而,他咳了一声道:“不,我只是替你难过。”
“哦,但我却获得人生巅峰的欢乐。”
“咳,我不是指这个……”
“那你是指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处境?”
“嗯,天残派、牡丹堡,确是两个令人头痛的强敌,但咱们还不致应付不了。”
“何止天残派、牡丹堡,天下虽大,将难以找到咱们的客身之处……”
“不,瑶哥哥,你在桐柏山一年习艺,江湖现势,已经不同往昔了。”
“哦。怎么不同?”
“龙虎双英传言江湖,说那什么天残剑集。已由你献作惜花帝君的寿礼,牡丹堡已作了你的代罪羔羊。”
冷瑶光哈哈一笑道:“当日一句相戏之言,估不到竟然达到移祸江东之计……”
黄瑜道:“你先不要高兴,惜花帝君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告知天下各派,声言是你嫁祸之计,并发动全力寻找于你,我与蒙师兄找到逖谷,就是应惜花帝君之请。”
冷瑶光道:“那他一旦找到咱们,我还不是要成为众矢之的。”
黄瑜道:“你一定要承认么?石三绝恁着武功、土木之学,加上风流自命,号为三绝。实则牡丹堡中藏污纳垢,是一个十足的武林魔头,叫他背背黑锅,不是大快人心之事?”
冷瑶光道:“是福、是祸,待以后再说吧!不过,我还是替你感到不值!”
黄瑜道:“这也许就叫做缘分吧!那次在你们庄门之前,我一见到你,就有一种情难自禁的感觉。咳,一个女孩子,当她决定将自己交给别人之时,她已经下定生死与共的决心了!”
冷瑶光想不到自己快意一逞,竟得到如此的结果,他感慨良久,轻轻抚摸沾着他身上的泥污的胴体道:“咱们这一身污秽应该找地方清洁一下了,否则,让别人说你是叫化婆岂不罪过。”
一顿接道:“适才我拦阻马车之时,你就认出我来了么?”
黄瑜微微一笑道:“由桐柏山神庙起,我就在你的身后追蹑着……”
冷瑶光愕然道:“蒙骜知道么?”
黄瑜道:“他被索媸美色所迷,哪里还记得我这个师妹。”
冷瑶光道:“你为什么要在我拦截马车之时现身呢?那辆马车有什么可疑之处不成?”
黄瑜道:“石三绝为了将你引出,以同样十余辆马车,分散在中原各地行驶,你现身拦车,正中了他的计算。好在那些护车者还认你不出,为免使你露出马脚,所以我才出来驱散他们。”
冷瑶光一叹道:“想不到其中竟有如此多的变化,而且……唉……”
黄瑜道:“看你吞吞吐吐的,而且怎么啦?”
冷瑶光道:“打从我远赴塞外,以迄目前为止,所遭遇的每一事故,好像都是互有关联,丝丝入扣似的。天残派、牡丹堡,固然是两个可怕的敌人,那位瞧不见的阴谋者,才使我最为担忧。”
黄瑜错愕良久道:“原来你的处境,竟然这般险恶,不过武林各派,在未澄清天残剑集问题之前,尚不致向你下手,咱们目前的敌人,只有天残派、牡丹堡二处,恁咱们的身手,他们还奈何咱们不得。”
冷瑶光奋然道:“船到桥头自然直,走,咱们先到信阳去好好的亭受一番。”
晌午时分,他们赶到了信阳,冷瑶光在双义客站要了一间上房,两人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热水澡,几盘时菜,一壶老酒,将满腹愁肠,一身疲劳,一股脑甩到一边去了。
一双初通人道的男女,是不会放过每一刻机会的。虽然是大白天,他们仍然在火辣辣的轻怜密爱着,直到夜幕降临,他们还没有离房之意。
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声浪,飘入冷瑶光的耳鼓。
“掌柜的,有房间么?”
“有,有,女客官是一个人?”
“是的。”
“好,请女客官随小的去瞧瞧。”
“好的。”
脚步之声跟着响起,无巧不成书,他们一直来到冷瑶光的邻房。
“还满意吗?女客官。”
“可以。”
“那么我去跟女客官沏茶来。”
“别忙,掌柜的,我请问你一件事。”
“别客气,有事尽管吩咐。”
“你有没有见到一个姓冷的客人?”
“姓冷的?没有。”
“他穿着蓝衫,背上背着一柄宝剑,约莫二十上下,是一个十分俊俏的少年。”
“哦,他们是两个人么?”
“不,是一个人。”
“这个……咳,小的就不知道了。不过,以后小的替女客官留心就是。”
“谢谢你,掌柜的,请你晚送点吃的来……还有,除了大哥,你不要告诉别人说我住在此地。”
“大哥?大哥是谁?”
“就是我适才问的那个姓冷的。”
“我知道了,女客官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
掌柜的脚步声逐渐远去,邻室又传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邻室的一段对话,冷瑶光激动得几乎叫喊出声。他终于轻轻一叹,将激动的心情强行忍了下来。
黄瑜悄声道:“是她?”
冷瑶光道:“嗯……”
黄瑜道:“她似乎摆脱我那师兄了。”
冷瑶光道:“有此可能。”
黄瑜道:“那么她爱的还是你。”
冷瑶光道:“咱们不谈这些了,明日还要起个早……”
黄瑜道:“咱们到哪儿?”
冷瑶光道:“我想游游黄鹤仙人的遗迹,到武汉三镇作一次畅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