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回家了。”
单昆愈发觉得不妙,牵马进来,离那两个东西远远地拴上,快步走到单福身
边,便问:“这怎么回事?”
单福板滞地道:“你的事情,我怎么知道。”
“这怎么是……”想想还是不跟他抬扛,换个问题:“家里还好么?”
“不好。”
“柳姑娘呢?”
“走了。”
“哦,她父母接回去了么?”
“还等着来接呢!”单福终于激动起来:“有这几样东西,还不早恶心跑了!
谁知道你从哪里招惹了什么神精鬼怪,上个月,家里就来了四个大筐子……”
“四个大筐子?”
“四个大筐子,里面装的这些东西,一条蛇,一只蛤蟆,还有一条大蜈蚣,
白天钻洞里睡了;还有一条变色龙,会变颜色,爬在树上你看不见——这四个大
筐子,硬被人拿进来,说是你买的……”
单昆忍不住笑。
“还笑!”单福怒道:“我本来也不相信你会买这些东西,再说你也没有钱。
我猜总是在道上得罪了什么仇家,结果跑去你们总镖头那里一问,原来还真是你
买的,还是他借给你的钱!四样家伙,说是要练什么五毒掌,对了,真正可怕的
东西,还是那个毒人,说是从南洋爪哇岛上捉来的,浑身……唉,浑身……”
单昆这才明白怎么杨北凡是那副表情,笑道:“还有一个毒人?在哪里?”
单福说起来身上就直打寒颤:“可怕,真是可怕!”
“在哪儿?”
单福还在抖:“我已经四天没敢进去……”
单昆便只得自己去探险,大踏步进了堂屋,并没有人。再往卧室里走一遭,
还是没人。跑去单福的房间看,也没。一直跑到后院,只有一株单福去年栽下的
桃树苗,已经拔了很高的个子,抽了些许枝条,在枝条上面,又可怜生生绽开几
个晨露未干的粉花苞儿。
回过头去再找,最后是从杂物间里看见一个异物,披着一身旧床单,龟缩在
老老墙角里面,从旧床单里又突出一只手,掌握着一柄去年秋天就扔在这里的旧
蒲扇,严严遮盖在脸上,单从眉目处抠出两个小洞来,露出黑洞洞两只眼珠子,
看着他咕噜噜转。
单昆不由自鼻孔中喷出冷笑:“哼,挡着!化成灰了我还不认识你?”
扇子后面的毒人听声音就透着心虚:“你怎么就知道是我?”
“从老葛被画影图形那天起,就知道是你在作怪,”单昆哼道:“你可是越
来越聪明了,懂得找这样一只手,总比找起人来,要容易得多。”
毒人嘻嘻一笑:“人家急着要找到你么!到漠上去,又来回没碰见你们。抓
了昆仑派一个活口,说是他们的一个小队全军覆没了,我想,既然他们全军覆没,
那你们就一定是全军没有覆没,嘿嘿,所以,我还很动了一番心思,不敢悬赏太
高呢,万一惹动什么江洋大盗……”
单昆哼一声:“那怎么又作这个怪?去看看单福,都给你吓昏了。”
“这不也是没有办法么!”毒人委屈道:“谁让你就摊上那么一位娘子!葛
大哥还没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宣布嫁鸡随鸡,要给你守寡了!我也只好出此下策,
以毒攻毒,好不容易跟何仙姑软磨硬泡,才借了这四样家伙来,那个毒人,她还
死活不肯给我,只好自己扮……”
单昆倒惊奇起来:“果然五毒教是有一个毒人么?”
“或者是他们胡说?谁知道呢,反正给她藏得活宝贝似的,也没人见过——
你就准备一直跟我这样子说下去?”
“那你先把扇子拿开呀!”
毒人啐一口:“是你先打一盆水来!”
尾声隔壁房间里,沐浴的水声零零碎碎地传来。单昆坐在窗前,捧茶啜了一
口,凝视着窗外桃树上的花朵,或许是隔了一缕茶烟的缘故,那几点粉色在视线
中越看越远,渐渐加深,忽就幻成去年一入玄女观,看见的那一大树胭脂般的红
色。那样绚烂的春光呵,连他这样粗糙的人,也都在那一刹间,心底柔软……
扑!
耳边被人吹了口气,沐浴后的人带着股清新的气息,从肩膀上趴伏过来,半
晌,开始吃吃地笑:“这一趟长镖,那些问题,你可都想好了么?”
“你呢?”
“滑头!”谢孤桐轻轻笑骂:“我你不知道?我只问你。”
若问他,当然,也是早想好的了。几十年风吹雨打,难道真是可以被这样一
缕不着边际的情肠所长久困扰么?只是千想万想,千思万虑,没有想到,这最后
的结果,仍然会是这么一个被努力摒弃、视而不见的答案,就象那明明已被深埋
掉的千步弩,居然又会在那样一个时刻,如此神奇地,重归了掌握。
那一刻是不该伤感,但当那样坚实的铁质与掌心相触,心底是有两行热泪,
不期然间,滔滔滚落。
“怎么不说话?”谢孤桐悄悄地问。
“我在看这树花,好快呵,又一年了。”
“是很快,”谢孤桐且喜且叹:“上回在玄女观看花,说起来还是眼前的事,
如今,倒又一年花事了。”
果然又是一年花事。哪怕窗前只那零星几朵,居然也开得漂亮。就仿如人生,
一代一代,一代一代,谁又去管他生而复死,死而复生,逝者如斯,东流而去,
还不都奋勇竭一世时光,拼一身力气,哪怕只是绽瞬间美丽,也要在季节到时,
当春风吹过,怒放在这桃树枝头。
—完—
附注:文中虽为明代背景,但钟馗演法是参照当代京剧武生大师厉慧良先生
的表演,因此忽略文中唱词出于清代《天下乐》一剧。
一稿完成于05年7 月8 日二稿成于06年1 月11日三稿于06年1 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