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就那么倒拖着,嗖地一下,又窜到妆台边上,甫一伸头,就被一副黄黄瘦瘦
的病容吓倒,欲要抓梳子梳头,想想怎么不对,再又嗖地一下,窜到衣柜边,连
声叫道:“快收拾,快收拾!”
貂蝉只袖着手看她东奔西跑:“你不坐下来,我怎么收拾你?”
“怎么是收拾我?”这才好容易把一双鞋穿正了,连连顿足:“快快,还不
赶快收拾包袱!”
“收拾包袱?”
“收拾包袱跑路呀!”谢孤桐顿足道:“再不走他就要来了!”
“来就来了呗,”貂蝉奇道:“一点误会,说开不就行了么。”
“一点误会!”谢孤桐冷笑道:“说得倒简单!只怕他捏死我的心都有,还
是跑路的干净,你死人呵,还不快收拾!”
貂蝉毫不为所动:“跑路也得有个地方,如今到哪里去?”
“想想看,到哪个姑妈家?”
“姑妈们这可是马上都要到我们家来了。”
“那到姨妈家去也行呀!”
“武林大会四年一次,姨妈难道就不来凑热闹?”
“那……难道她们不在,”谢孤桐怒道:“我就不能去她们家么?还不过来
收拾!”
“对不住,”貂蝉袖手道:“这次我哪儿也不去,我要看热闹。上次洛阳大
会都错过了,天知道你怎么每次生病,都不拣个好时候,你说……”
“谁让你也去来着?我自己一个人跑路不成?”
“那可不行,”貂蝉道:“老爷吩咐过了,让我寸步不离你身边。人心总是
肉长的么,老爷三番两次跟我打听,你到底怎么得的病,我都坚不吐实了,这句
话,总是要听的……”
谢孤桐哪里耐烦听她噜苏,既然使唤不动,也只有自力更生。反正大的宗旨
就是这样了,不管跑路去哪里,地洞可以钻,阴沟可以爬,单昆那张可以捏死人
的脸,是坚决坚决坚决绝不愿意再领教的了。稍微冷静一下,走到梳妆台前梳头,
穿衣,勉强把自己收拾齐整,才又回到衣柜边,捡拾衣服。
其实也不知该带些什么,胡乱抓了些衣服出来,又不知道包袱皮搁哪里。貂
蝉是已经反叛了,别的丫头使唤起来,更恐走漏风声,找了一会找不到,只得把
衣服乱卷卷,好在衣服上总有两只袖子,从两边往里一扎,便是一个简易的包袱。
从简易的包袱里再理出两只袖子来,斜挎着往肩腰一扎,这个包袱便算是背上肩
头。
刚刚手忙脚乱地弄完,还没等再照照镜子理理清爽,真是时候不等人,外面
已经一迭连声地叫唤起来:“来了,来了!”要待急忙跑路,那脚步声已经直逼
过来,比脚步声更快的来人的手,四指一伸,绰着大红锦毡的帘子边就撩。这时
节连跳窗户干脆都来不及,一时情急智生,四肢伸展,施展壁虎游墙功,便往屋
顶的天平上猛跳。
也是百忙中忘记了,那背上还背着些家伙呢。虽说简易,包袱毕竟是包袱,
这一跳便没能跟天平贴得严丝密缝,被窝窝囊囊的衣裳包一顶,手脚尽管伸长了,
空空的竟没能抓住什么,“扑”地又落下来,重重砸向来人头顶。
那人也很能应变,双掌往头顶上一伸一拍,乾坤大挪移,便将偌大的一团家
什横摔出去。刚刚摔出去,察觉到那砸下来的东西其实触感柔软,慌忙又往回一
拉,扯住手拽将来。门外这时候,懒丫头们的传报才慢吞吞到了:“祝大爷来了,
祝大爷来了!”
祝琏一把拉住谢孤桐扯回来,左看右看:“不象生病的样子么!我看精神得
很,这脸色红彤彤的,还爬高上低……”
谢孤桐一把甩开:“对不住,没空跟你细聊,我要跑路了。”
“跑路?”祝琏奇道:“好小子,我一来你就跑路?”
谢孤桐又一把扑到窗边,一边探察外面的形势,一边简洁地解释:“祝大哥,
你不知道,有人要杀我。”
“杀你?”祝琏走过去,重新仔细看她:“这下我发现了,好象是病得不轻。”
谢孤桐大是恼怒,猛一摆头,又甩掉他探到额头上的手:“什么嘛!难道我
发烧说胡话?真的有刺客,要杀我!”
祝琏好歹松一口气:“知道在说胡话,那就还好。来来来,咱们坐下来歇歇,
远道而来,多少你得给我杯水喝罢?”
谢孤桐被他拉住脉门,爬了两下窗户都没上去,不由声嘶力竭:“放手放手,
祝大哥放手,真的有人要杀我,我要跑路,我要跑路!”
祝琏只是笑嘻嘻的,抽空跟貂蝉对个眼,见貂蝉也咪咪地笑,更放了心,道
:“好好,有人要杀你,我怎么觉着,你不杀别人,人家都阿弥陀佛了呢,还有
什么人敢来杀你?哟,莫不是少林方丈?上次你笑他秃头,和尚们起了公愤,这
次真的杀将过来了。啧啧,这可怎么得了!咱们未央山庄这就要举家跑路了……”
“貂蝉!”谢孤桐怒道:“告诉他我要跑路!叫他放手!”
貂蝉笑道:“我说大公子你就放了她吧,我家姑娘她要跑路呢。”
祝琏也笑:“好好,等我喝过了茶,我们就跑路,跑哪去呢?听说四姨病很
久了,我们就跑她那去看一看,好不好?”
谢孤桐悲愤已极,架不住一只手腕子被牢牢捏住,有力无处使,况又病中折
腾许久,到底无以为继,索性紧紧闭住眼睛。祝琏却是好整以暇,要了一杯龙井
茶,喝过了还要续,续过了再喝,喝过了再续,一边喝,一边还跟貂蝉谈心拉呱,
叽叽歪歪,无非是聊一些陈词滥调的武会大势,少林怎么怎么啦,武当怎么怎么
啦,世家又怎么怎么啦,当然,作为昆仑派的俗家弟子,更免不了还要特别关心
关心师门,再聊到那传说中非常劲敌的马帮黑蛇剑客……
好容易这些都聊得差不多了,咳一声嗽,终于拉着谢孤桐站起来,笑道:
“好了,我们这就跑路去。听谢世叔说,你几十天都没出门了?那怎么行,看情
形也不是病得走不动路的模样,再怎么懒怠,多少还是得散散心,我们这就出去
遛遛罢。”
说出去遛,便出去遛,也不管谢孤桐身上还背着个臃肿拖拉的包袱,拉着就
往外走。走到廊外,那侍女们看惯她家姑娘种种作态,并不大惊小怪,一个个笑
吟吟跟祝琏招呼:“哟,还是祝大爷有手段!一来就拉出来了,先前不说老爷,
就是顾二爷也……”
这一说祝琏倒上了心,扭头向谢孤桐道:“听说那二混子也在你们这儿?不
理他是对的,尤其是你们年轻姑娘,那可绝不是什么好人!”
谢孤桐忍无可忍:“天知道谁不是好人!人家至少没有拉住我的手死死不放,
男女授受不亲,你没听过这句话么!”
“啧啧,”祝琏连连称奇:“还男女授受不亲!刚才你那样热情澎湃,往我
怀里猛砸的时候,怎么就不说这句话呢?”
谢孤桐飞起一脚,才踢到半空,被祝琏捏紧脉门,软将下来。两人打打闹闹,
一路出了月华园,便往后山而去。这里是月前秋脂才挪过来的养病之处,本来取
的就是寂静,不料静久了,终于又觉得闷,尤其每次夜半梦回,再也睡不回去,
那一种辗转难熬,后来便又叫家伎伶人过来吊嗓子,于是凌晨时分,但闻生旦净
末之声高下呼应,顿又增添不少人气。
这时上午过去一半,吊嗓子的队伍早已收工,后山上又回复了一派宁静。两
人拉拉扯扯地蟹行,撞来撞去,只惊起一群林中鸟雀,翅膀扇处,带落黄叶纷纷,
扑簌簌四散飞开。等到枯叶在地上落稳,鸟雀们也飞而复定,便听见不远处的山
溪边霍霍有声,是行家都听得明白,有人正磨刀磨得十分起劲。
“真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武会气氛呵!”
祝琏才感叹一句,呼!头顶风生,便有什么暗器配合着武会的一派气氛,横
空砸落。一时抓着谢孤桐不方便躲闪,只得展布神功飞手去接,那暗器却出乎意
料,居然入手圆润,接稳了翻到眼前来看,俨然一管油光水滑的上好竹笛。
但是梧桐树上,好端端怎么会落下一管笛子呢?
还没等这个费解的问题弄明白,脚底就是一滑,腰身再一闪,眼前风物巨变,
高树小草枯藤落叶,怎么都模糊得只剩了颜色,五彩斑斓的颜色又瞬时间化作满
目流星,刷地一下直掠脑后。等这一群流星雨定,所有的颜色又都重新还原为高
树小草枯藤落叶,早已是被谢孤桐扯在一块大石之后。
好容易回过神,先看看扣住她脉门的那只手,天知道是怎么反胜而为败,反
扣住她脉门而为被她扣住了脉门。正纳罕不已,要请问这一手绝技之所从来,但
见谢孤桐一脸紧张看着前方,瞄也不瞄他一眼,只伸一指牢牢竖在唇上,算是对
他的严重警告:“嘘!”
第 12 章祝琏莫名其妙,顺着她的眼神看去,便见那边山溪处上来一人。刚
刚才磨过刀,手中两把弯钩不映日光,也都雪亮雪亮的,这里一直走,那钩上的
水珠子还一直滑溜溜地往下乱滴。仔细再看那人,好象有点面熟哦,仔细再一想,
似乎从前在西安会过,对了,就是那一次,谢孤桐到他家来借千步弩……
如果没记错,那么这个人是叫单昆。记得在西安见面,此人给他最深的印象,
就是不知从什么地方,仿佛总透出有那么些子懊恼。如今到了无人处,这懊恼郁
闷的神色,干脆他也不再掩藏了,明白暴露在一张暗沉沉的面皮上,拖着双钩缓
缓走来,一双粗牛皮靴子踩得秋草枯藤一路里细声细气的惨叫。
这么扑吃扑吃走到跟前,也不知是跟这株梧桐有什么深仇大恨,突然手起钩
落,但听咔的一声,两声响并作一声巨响,双钩电闪,剁入树干。这样声势,直
惊得大石边埋伏的四只眼皮好一阵子乱眨。还好那双钩不是古人吟咏的什么吴钩
宝剑,可以削铁如泥,又还好这人的武功比较有限,虽然声势颇有,搅得梧桐树
连枝带叶哗啦啦一阵乱摇,似乎最终并没有就此而折腰,而带着满枝繁茂肥大的
青叶子,而朝他们没头没脑砸将下来……
可是,好象,就在他们乱眨眼皮的时候,有什么比梧桐树砸下来更意外、更
难以预料的事情发生了……
扑——啪!
那应该,是一个人罢?扑——从树上挟着风声下落;啪!就砸在树下的满地
秋草枯叶之上。要说这一摔,简直是比单昆的那一钩更突如其来,弄得他连嵌入
树干的双钩都来不及拔,飞身后撤,结果还是被那人腰间佩玉在嗖然风声中蓦地
甩开,一下子弹中鼻梁,跳到远处发了好一会怔,这才捂着鼻子走近去看。
祝琏简直也恨不得伸头去看一看,这位天降飞人,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就懒
到这程度,光天化日之下爬到大树上睡觉,睡着了还落下一笛子来,如果不是他
武功精绝,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现在脑门上不就已经是一个大血包了么?想归这
么想,可怜这点小心思哪里逃得过谢孤桐的明察秋毫,本来捏得他脉门就死紧的,
这时节又捏得更紧了。
那就只好再去看单昆的。但见这人走近看了一眼,一怔,然后飞快地就又看
了一眼,然后更加飞快地伸手去拔双钩……正看着,突然手腕剧痛,忍不住侧目,
身侧那姑娘却完全没有感觉的,一只手只是死死抓着他,两只眼睛瞪得有铜铃那
么大,也不知道这树上偶尔落下个人,就真有那么好看?
手腕一时痛得都快断了,挤挤谢孤桐,还是没反应,倒是那双眼睛瞪得尤其
不象话,让人担心会不会就此裂开。忍着痛,再掉过头去看西洋景,梧桐树边单
昆拔了两下,好不容易拔下双钩,但见两道寒光在梧桐树荫下碎碎闪烁,突然间,
又是一个手起钩落……
呵呀!
肚子里闷叫一声,眼看是不能再耽搁,身上动弹不了,看看谢孤桐的耳朵已
经快挤到嘴边来,不免就地取材,恶狠狠在那耳轮上一咬。这才算有了反应,腕
上顿时一松,抬头再看,奇怪的是那姑娘并没什么痛感,起码是那双眼睛并没有
因为吃痛而目眦欲裂,倒一下子小了不少,圆圆润润的,依旧看着前面。
前面不过是单昆样着双钩,也同样那么恶狠狠地,在飞人脖子上比划两下,
以发泄鼻梁无辜被击的痛苦。比划完了,收起钩子,依前踏着一路惨叫的衰草枯
藤,一反缓缓行来的腔调,大踏步暴走而去。
好容易等这人去远,身心才获自由。谢孤桐一甩手放开他,三两步窜出大石,
就跑去看飞人。跟在后头也去看,只见那人横摔于地,一袭混同于梧桐树叶的青
衫,一张混同于梧桐树干的白脸,一副混同于梧桐栖凤的眉目,再加上一身绝不
混同于梧桐树上任何味道的醺然酒气,看去好象是个熟人。
“原来是二混子,”祝琏笑道:“早知道除了他就没别人,只可惜是秋天,
要不然真个就藉草眠花……”
“二哥哥!”谢孤桐叫道:“醒醒!”
顾少康果然应声而醒,努力又努力,睁开一只左眼皮子:“水……”
“水!”谢孤桐东张西望一番,终于看向祝琏:“水,听到了么?”
“那边就是呵,”祝琏信手一指坡下山溪:“揪进去泡泡,保定他不渴了。”
“前面不就是四娘的地方么?”谢孤桐忽然想起来:“走,过去讨杯水喝。”
祝琏不由哂笑:“带这么个醉汉过去,你四娘恐怕不会感谢你罢。”
谢孤桐并不理会,手指尖一点:“祝大哥,你先扶他起来。”
祝琏哪里肯听:“还是麻烦你叫一位家人吧,这样苦的活计……”
谢孤桐只得亲自动手,弯腰要待扶人,忽然“呵呀”一声,双手抱头直跳起
来:“呀!我的耳朵!”
祝琏一怔,急忙乱以他词:“咦,怎么你现在不要跑路了?”
谢孤桐使劲捂住耳朵:“对,跑路!这回是非跑路不可的了,看他刀都磨得
这样雪亮,哎哟好疼!一定是他咒的,看一眼都这样,再不跑……”
祝琏留心看她破绽,指望再一把抓住,又怕她大显身手,第二次施展绝技,
反被抓而抓人,正在迟疑,看看那边谢孤桐已将跑开,忙道:“对了,跑路之前
记得顺便找个人来扶他!”
谢孤桐稍一驻足:“都交给你罢……”
祝琏连连点头:“好的,说来正要跟他算帐。上次我堂弟到洛阳作客,怎么
就被他迷住了,半夜三更爬到塔尖上扮什么神仙,大冬天的,穿一件单衣裳,对
着月亮作御风飞行状,逗的那群红姑娘倒是高兴,回到家里,一病三个月……”
谢孤桐听这辞意不妙,收住身形悄悄移步,要待先下手为强,早被祝琏手急
眼快,一把揪住顾少康衣领,顺地拖走:“好家伙,跟我走!”
谢孤桐忙上前去抢:“这样苦的活计,哪里是客人该干的,我来!”
“男女授受不亲,”祝琏一手拨开:“还是你名节要紧,站远点!”
两人一路口齿,颠颠簸簸地拖着条醉汉,一直闯进秋脂养病的庭院。都是熟
人也不拘礼,径撩帘子进了卧室,先把秋脂的贴身侍女芹儿给吓一跳。谢孤桐急
要救拔顾少康于魔掌之中,先道:“快,二哥哥醉了,喂水!”
芹儿应一声,果然从祝琏手中接过来,也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