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与此同时,那天遇刺时的场景就如同附骨之蛆一样,轻易地钻上心头让她不由得不清醒。
有人说过,爱情里谁爱得多谁被动,而姚海棠却只得长叹一声满面苦笑地喃喃着一句话:“谁更清醒谁更难受……”
而杜敬璋呢,在一片醺醺然里,他的脑子却是清楚的,从姚海棠说第一句话开始,他就字字句句听得明明白白。当她提起那日遇刺之事时,杜敬璋的眉拢作了一团,却终于知道了她当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既不是你的属下,也不是你的兄弟姐妹,从个人情感上来说我无法接受这样的事。”
她总是爱说她怕死没出息,这就是她最终的底限,已经不是游戏规则了,如果谁让她感受到了死亡临近,那么她就会退回到底限之前去。
不过杜敬璋想明白时,却忽然有些喜悦从眉梢眼角发散开了,至少他可以确定她的心意,再没有像现在这么确定的了……
143.俩傻子
京城忽然又下起雪来,好在京中人对雪多已经习惯了,下这么大雪至多是少出门而已,虽然天然居里的好酒总是勾着酒虫酒鬼们出门来,但大多数人还是窝在家里。
这样的雪天里,官员们尚且是不朝的,很多铺面小店都关门歇业,天然居的火热场面随着别的店歇业更加热闹了,好在随着春节渐近,大家伙儿都得准备过年节,这几天天然居已经比前些时候好得多了。所以,高掌柜才能一直守在外边,听着墙根,只是越听越不敢听,听到后来一看下雪了,赶紧撤身走人。
高掌柜离开后,杜敬璋微微睁开了眼,雪的微光映衬下,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上应有的微笑不见了,却是有些微怅惘之色。掌心里那只手,柔软而温暖,就像眼前的人一样。
他缓缓坐起来,看着姚海棠说:“海棠,下雪了。”
而姚海棠这会儿都没准备好,她原本还有话儿在喃喃着呢,杜敬璋这一起来就让她傻眼了。傻眼完了再一听他说这么句话就犯晕,这哪儿跟哪儿呢:“嗯,下雪了,瑞雪兆丰年,明年一定是个好年景。”
这句“瑞雪兆丰年”明显地让杜敬璋心生触动,遂说道:“借海棠吉言,明年天下百姓定是吃饱穿暖过太平年景。”
而姚海棠却仅仅是从这一句话里听出些东西来了,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你是不是觉得,你对天下百姓,对这江山社稷是有责任的。你是皇长子,是第一顺位继承人,就算你拒绝了这个顺位继承,你也觉得他们是你的责任,所以才会有了太平院,你才会一直在扶持未来的朝廷梁柱之臣。”
她的话得到的是杜敬璋想也不想地点头,姚海棠说中了他的心思:“自小我先生教导的便是为君之道、治天下之道、驭臣之道,百姓和江山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我的责任。”
而他的话得来的却是姚海棠直摇头:“累不累得慌,从小就背着这么大个责任在担子上,居然还没有压垮你。可是,你现在做的很多事,将来少不得要被继位者猜忌,你就不担心将来不能功成身退吗?”
“所以我也在押注,下在某一个人身上,倘若到你说的这一天,他手中的王剑指向我时,他会有略微的迟疑。只消这片刻迟疑,我便能全身而退。”说这些话时,杜敬璋永远是充满了自信地,论起玩阴谋玩脱身来,这天下间除了那位圣天子君父,哪个还是他的对手。
他这么说姚海棠倒是信他,所以姚海棠决定做一些事,至少将来能够帮他脱身:“想不想玩玩铸剑,很好玩的,你就是动得太少了,多出汗多动弹就睡得好了。凭你的资质,将来说不定也会成为天下有名的器师哟”
有时候姑娘家动起心思来总是百转千回,杜敬璋只以为她是铸剑无聊了,这才拉着他一道:“嗯。”
其实姚海棠说的玩铸剑只是拉着杜敬璋一块儿陪她錾剑坯子而已,她画好了图样,杜敬璋就照着往剑上錾就是了。虽然杜敬璋没錾过器,但是他刻过印章,而且还擅长书画,錾个把花纹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让一皇子陪着她錾花纹儿,这天底下也就姚海棠敢这么办,而杜敬璋还得笑着只应不拒。
几天后,给苏家家主的剑制成了,其中多半是杜敬璋的功劳,姚海棠在想这柄剑到底会认谁。器不伤主,既然不伤拥有之人,也不伤制作之人,既然杜敬璋参与了,会不会这话对他也同样有效。
“试试剑吧”姚海棠说着拿起剑了似模似样地划拉起来,是太极剑的招式,虽然她不太懂这个,但仿几招没问题。
她挥着剑时,杜敬璋就在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海棠这剑招倒是有意思,似是绵软无力,又似乎暗合某些道理。”
站在一侧的青苗听了直翻白眼,姚海棠这么乱挥舞也就杜敬璋这一个行家里手里空口白话地说“暗合某些道理”,随是换个别人来也不能这么胡诌。
就在青苗腹诽着的时候,姚海棠一个抽身就斜斜地向杜敬璋刺去,而杜敬璋依旧还在那里笑眯眯地看着,既然不闪避也不多言语些什么。青苗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儿里了,差点就想冲四周喊一声“有刺客”。
这会儿潜伏在四周的黑衣人也差不多这想法儿,太平院里谁不知道他们这四公子和姚海棠关系匪浅,有八组的人活灵活现地转述过“四公子夜爬姑娘窗”的段子后,太平院的人更加坚定这个事实了。
眼下这是上前去制止好呢,还是静观其变,看着眼前这俩人“打情骂俏”比较合适呢。潜伏着的黑衣人互相看了看,一时间叹息声四起,大家齐齐——不动直到姚海棠的剑轻轻一挑,在杜敬璋微扬起的手腕上一划拉,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剑锋浅浅破开皮肤表层的感觉,大概因为这是她启灵的剑,总是要和她更心意相通些。
最让姚海棠震惊的不是这种感觉,而是眼前的杜敬璋,他居然还是那么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从头到尾一直没有动弹过:“你受伤了。”
却见杜敬璋笑着摇头说:“没有。”
他说着还把手伸出来给姚海棠看了看,确实是没有伤口,四周的黑衣人长出了一口气,杜敬璋不由得又笑出声来,他的这群属下大概没有这么惊心动魄过。
“你动都不动,就不担心我一剑刺进你胸口里,那你可就彻底玩完了。”姚海棠就在想,是不是每个跟他亲近而他又信任的人以刀剑相向时,杜敬璋都会这么淡定的微笑以待。
“一般来说,若有人刀剑以对,我会劝他收回刀剑,如若不然他们也都不会太慢。”杜敬璋在这些事上,总是表现出强大到无敌的自信心来。
可是姚海棠揉着脸想了想,然后说:“我准头不怎么好,要是今天这一剑刺偏了,我是不是也得跟着你玩完。幸好我今天准头不错,要不然就小命危矣”
这时青苗已经忍受不了他们俩走远了,看这俩需要强悍的心脏,青苗自认心不够强悍,所以赶紧走人了。顺带地,她还对四周的黑衣人投去了珍重的眼神。
而此时,杜敬璋说道:“别担心。”
……
对这回话,姚海棠彻底没话说了,收了剑看了眼杜敬璋不由得叹了口气:“现在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吗?”
点了点头,杜敬璋答道:“知道,你若不点破,我还真当你只是无趣了。”
“我没这么无趣,那以后……”姚海棠贴着杜敬璋的耳边,以外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轻说道:“你就是西城,天下兵器出西城,我想若有一天千万人对你以刀剑时,凭着这一点你可全身而退。”
对于姚海棠的这一番举动,杜敬璋自然动容以及,当旁人紧着希望他高高在上时,她所最终期待的只是他能得安:“海棠……”
当杜敬璋以一双微醺地眼看过来时,任是神仙也会满心温柔,姚海棠不是神仙,遂已迷醉得差点儿不知方向了:“傻子……”
只有傻子才爱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从前常用一句话来形容这样的眼神——溺死人的纵容与宠爱,那个傻子一直是这么对待她的。
“以我之手,以海棠之名。”杜敬璋从想通的时候开始就有了一个念头,那是不论如何,他必需给海棠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和姚海棠一块儿隐匿于山野的,但是在这之前他一定会以皇长子的身份,让姚海棠名正言顺的站到他身边来,而不是隐匿之后。对于杜敬璋来说,不宣告天下就如同没有名份,姚海棠可以不在乎这个,但是他必需给,这是态度问题。
可是姚海棠不会想得这么深,只摊着手说:“随你了随你了,反正我现是债多了不愁,名声多了不烦,背一个是背背两个三个还不一样是背啊”
这样的姚海棠一摊手,颇有几分无赖的意味,那话外音就是:“就是我了,都是我,你们赖我如何?”
笑看着她这耍赖的模样,杜敬璋说:“我得进宫一趟,回头再来找你。”
“嗯,好正好苏老先生快要过来了,我得陪苏老先生一块儿试剑。”姚海棠也不问他去宫里做什么,这些日子他自来自去,她从不问为什么来,也不问为什么去,也不会问什么时间来,什么时间走。
倒是杜敬璋总是会交待一两句,他已经渐渐习惯有个人,虽然不言不语却会一直等他了,这种感觉很不错。
待杜敬璋走了,姚海棠就伸长脖子叫青苗,青苗飘飘然出现后幽幽地看了姚海棠一眼,弄得姚海棠心里毛毛的:“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收了姚海棠手里的剑,青苗对她说:“以后别拿刀兵对着公子,万一不是太平院的人跟着,你今天就一命呜呼了。”
“他不会让我一命呜呼的”
这强大的自信心啊,青苗摇头喃了句:“两个傻子……算了,我可不管你们的事儿,苏老爷子来了,正等着姑娘呢。”
144.好男人
顶着大风雪天来,苏老爷子倒是半点不畏寒,一身薄棉衣就来了,包括苏赫生也是一身薄衣,在雪上行来飘逸潇洒。姚海棠约他们到后院来,看到的就是风雪之上苏老爷子和苏赫生一前一后,如同是鸿雁落白雪一样,雪地之上丝毫没有痕迹。
看着这状况,姚海棠不由得感叹,她倒是也能有这境界,只是她懒,就从没想过费力气来玩踏雪无痕:“苏老先生来了,快快这边请,正好煮得了茶,来尝尝可合胃口。”
苏家家主领着苏赫生进了小亭,一看这里是茶香四溢,再加之桌上已经有一个茶盏了,苏家家主就知道这阵仗不是专门为他们来的,先前那位才重要呢。苏老爷子乃世家之主,一辈子见惯了场面,就是个人精里的人精,当然知道先头来的是谁,却也不点明了,只笑呵呵地说:“总听他们说姚姑娘饭好菜好,没想到也煮得一手好茶。”
“这是福南一带的红茶,冬天里煮了拌作奶茶才好喝呢,只不过那是姑娘家的爱好,二位就随意添点儿果糖浆子。”也是姚海棠见这地方有柠檬,夏天里用冰糖一层冰糖一层柠檬地腌了扔冰窖里,等到这时候再取出来兑了煮好的红茶茶汤便是酸甜中带着茶香气,感觉自然是鲜爽的。
她这么煮并不怎么合杜敬璋胃口,可是她爱喝,柠檬红茶呀,现代人有几个不爱的。这玩艺夏天冰着冬天暖和着喝各有滋味儿,虽然古人大多不能领会这等泊来的美**神,但姚海棠却是乐在其中。
难为苏老爷子不但是喝了,还颇有滋味儿地咂着嘴着:“甘酸得宜,再添着这一丝茶香气,倒是颇有风味。惯来我也不爱喝红茶,这味道倒是要得。”
可姚海棠就是个有话听话的人,听了只高兴地说道:“可算还有苏老先生喜欢,这世上多得是人不懂欣赏,各味儿各益。这红茶温中和胃,柠檬开胃解腻还能避寒,这吃吃喝喝可是有大学问的。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既能从口入也能从口消,有道是药补不如食补呀”
听着她这番话苏赫生不由得失笑:“这茶味道自然是好的,比起那些加姜加盐的俗人,姚姑娘加这酸甜的果糖浆子倒也不错。可是你这条条道道说出来,听着可真让人糊涂。”
“有什么好糊涂的,你反正只管吃就对了。”姚海棠说着又给两人添了茶汤,然后才吩咐身边的人去把刚刚装进匣子里去的剑又取了出来。
当青苗捧着剑匣出来时,苏老爷子不由得一阵激动,为了这柄剑他可是好几个月都没睡好了,看来这一下得了又得好几个月消停不下来:“有劳姚姑娘费心思了。”
剑匣放到桌上,姚海棠抽开绳结,然后轻轻一推,一柄朴实无华的剑就呈现在诸人眼前。剑上走着非常浅的纹路,是松鹤纹,一是取延年益寿的兆头,二是苏家的内功名叫松风心法,而苏老先生擅长的是剑招名贯鹤剑法。
取了剑出来,姚海棠轻轻一弹,剑颤颤而鸣,却是清音如弦动,响彻了整个小院:“剑为鹤鸣,请苏老先生试剑。”
看着这剑,通身没有太锐利的光泽,但偶尔却迎着光一动,便是寒芒闪闪,只眼神一触便寒气贯目,苏老爷子只一眼就叫道:“好剑”
说罢执剑踏雪而出,在满是雪的小院里如鹤贯长空一般起复落,明明是寒光如闪电时来,苏老爷子的动作却是飘逸而流畅的,若没有剑,只会让人感觉雅致漂亮,但有了剑就有了剑气。四周的雪随着剑气地流动回旋而纷纷然落下,等到老爷子收剑时——院里的雪又厚了一层坐在小亭里的苏赫生如疾如醉地看着,直叹道:“家祖的剑法能得此剑相配,果然是精进有加了”
对此姚海棠可没什么感觉,只看着满面红光步入小亭来的苏老爷子问道:“苏老先生,感觉如何?”
“好极好极,此剑用来似有若无,在手里使来,便如同是剑气的一部分,丝毫没有凝滞。所以这剑招使出来才似是行云流水,没有半带阻滞,只是……姚姑娘这剑似是还带着一些王气。”苏老爷子夸完了好,还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这问题也算是问到了点子上,杜敬璋制出来的剑,要是没王气才奇怪了。其实真正让姚海棠吃惊的是,杜敬璋居然一回就成功,有时候人比人果然气死人,有些人在器上一辈子都没有天赋,但有的人就一击既中。
不过姚海棠不能说是杜敬璋制的,只笑着说道:“剑乃天下兵器之主,为君子之气,一柄好剑就应当带着些微王气,这才不枉兵器之主的声名。”
“这话我听着对,剑既然是兵器之主,那就当与旁的兵器不同。只是当年的春雨剑上似乎也没感觉出来,或是太短暂了?”苏老爷子自说自话地解释了。
而姚海棠就连连点头呗,反正这天下以后是不会再有人随意摸得着春雨剑了,而且他把剑做出来后,估计也没人还会惦记着春雨剑了:“老爷子,名款我刻在剑鞘上了,我这就算是交剑了”
只见苏老爷子拿着剑鞘看了几眼,盯着那名款看了看:“这几个字我怎么不认得。”
当然不认得,简体行草写的西城制器姚海棠嘿嘿直乐,然后指着那几个字说:“只是几个花式字体,反正只是个名款,也不必太在乎了。”
好在苏老爷子也确实不纠缠在这上面,对苏老爷子来说得了好剑,了了心愿那就足够了。收了剑,苏老爷子让苏赫生把余款奉上,苏赫生就捧了个小匣子来,青苗接过来倒也不数,她明白着呢,苏赫生还指着姚海棠铸剑。而且这些剑客世家的人也不至于短少这点子钱,为这点钱把个器师得罪了那可划不来。
银货两讫后,姚海棠就跟苏老爷子闲话着,苏赫生也笑眯眯地在一旁陪着,苏老爷子猛然一看,突然觉得自家的孙子可不正适龄嘛。同是十几岁的年纪,同是年少活泛,可以发展发展。
可是苏老爷子终归没敢把这念头折腾出来,他可明白得很,那四疯子刚从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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