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是,杜敬璋的安排通常会留很大的空间去让人选择,而乔致安则恨不得处处都安排到。
乔致安走后,杜敬璋一人站在园里想了很久,莫明又出了院子走进了梅林里。这时梅花早已谢尽,满树的枝叶青嫩欲滴,杜敬璋站在梅林里伸出手,柔嫩的叶芽儿从指尖舒展开来,他的眉眼却像是屋檐下的蛛网结了尘埃一般,风吹不净雨涤不尽。
“到得如今才明白,有些路只能一个人走……”
这时杜敬璋想起了姚海棠说的那几句话:“京城太拥挤,容不下太多的情感”
此时此刻才觉得这句话很正确,却也很苦。
一声长叹后,杜敬璋恍恍然转身向院子里去,院子里有一树海棠花,正在打着花骨朵。在东朝那叫芳来春,姚海棠总说这是海棠,杜敬璋也就随着她认这做海棠花。
“公子。”
“嗯。”
“进去吧,雨冷风急莫伤了身子。”陈平益明白,自家这四公子怕不仅是不合胃口了,心也不舒适了。
站在海棠树下寸步未动,杜敬璋忽然侧身问道:“四方堂的人什么时候走?”
打着伞的陈平益摇了摇头,他还真以为公子能不惦记呢:“后天上午。”
四方堂离京城并不远,但是有些距离不是地域上的,有时候近在咫尺也远如天涯。杜敬璋又看了眼在打着花苞的海棠花,回过身来说:“我出去一趟,不用跟着了。”
一听这话陈平益就知道,杜敬璋这是打算去看姚海棠了,虽然姚海棠看不见,但其实杜敬璋夜夜都要在姚海棠窗外待到半夜,只是地方比较隐秘一些。
这夜里有一段时间短暂地停了雨,月亮透过云层一点点投照下来,显得有些光景驳杂。杜敬璋在另一间客栈的窗前,看着斜对面的窗户依然还亮着灯烛就知道她还没有睡着。
“总是睡这么晚,跟你说了多少回,睡太晚了不长个儿,总是不听。”
等到熄了灯烛,算着姚海棠差不多睡着了的时候,杜敬璋终还是没能忍住去看一看她的冲动。在面对姚海棠时,他总是很难以克制住自己。不过这时候太平院的人还没有撤走,今天还是有人在轮守的,杜敬璋功夫再好也是要被发现的……当太平院的人一看半夜爬姚海棠窗户的是四公子时,整个就傻掉了,值夜的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收了剑,沉默不语地让开了路。
看着这俩属下,杜敬璋非常从容地笑了笑,然后翻身跃窗而过,然后就听得窗外太平院两人在那儿小声讨论:“你说这记档还是不记档,要不要告诉院长?”
另一人说道:“我哪儿知道,嘿……幸好今天晚上记档的事儿不归我管,你自己看着办吧。”
“你说四公子和姚姑娘到底……”
“嘘,四公子功夫可好得很,你仔细被公子听了去。虽然咱们是八组,可也不是谁都能扒下一层来,你小心回头被收拾。”
听着这一番对话,杜敬璋竟莫明地觉得情绪平和了一些,稳了稳脚步一步步向床榻靠近。姚海棠惯于留一盏小的长明灯在床榻边,大概和她通常来说睡得不踏实有关,睡醒了有光总比一屋子黑洞洞的要好一些。
床榻边的小凳上摆了水,她半夜喝水的毛病也没改,说了很多回半夜喝水容易浮肿,她也不听,好在也一直好好的。
把水移开,杜敬璋坐到了床榻边,微微的灯火照在她脸上,遂投照出一片极柔和的光泽。她睡得不怎么踏实,永远都是这样,杜敬璋伸了手拂开她额面上凌乱的发丝,遂道:“以后刮风下雨打雷的夜里要是睡不着,别起来,起来了就更睡不着了。你这半夜喝水的毛病也得改了,你睡觉向来不踏实,全是你这些毛病闹的。”
“四方堂确实安全,你去了好好待着,别太出头,出头的最后还是要和京里扯上干系。”杜敬璋说话间又把被子拉上了一点,心间自是一片柔软。
片刻后,杜敬璋忽然脸上有笑,道:“我只能保证不去打扰你,但你若自己回来了,我却不会再轻易放开你了。”
笑容停住了后,杜敬璋轻轻地揉了揉姚海棠的头发,良久后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她说:“傻海棠,以后说话做事多留个心眼儿,你看着总是很好哄骗的”
这小半夜,杜敬璋说了很多话,归结到最后话里话外的全是不舍。直到外边太平院的人小声催了一句说是天快亮了,他才仔细地看了两眼后转身离开。
只要杜敬璋再迟一点,就会发现姚海棠眼角有些湿润,如果杜敬璋再不走,她甚至觉得自己很可能当着杜敬璋的面就哭出来。睁开眼看着床榻顶上的彩绘人物,姚海棠吸了吸有些红的鼻子,有些涩然地说道:“杜敬璋,你丫不煽情会死啊”
闻着空气里余有的香气,姚海棠终于还是没忍住掉了两行泪,迅速地抹去了翻身起床,她必需努力让自己忽略这股如青竹一般的香气,因为以后也许都……闻不到了……洗漱完了起床更衣,收拾床榻时才发现床榻边上遗落了一块手帕,上边只绣了一个四字,是杜敬璋的帕子。虽然向来不用,但却总会带一块儿在身边,带帕子很多时候也是一种礼仪。
“杜敬璋,昨天晚上的事怎么也不合礼仪吧”骂了两句后,姚海棠情绪有些低落地下楼去找吃的。只要吃饱喝足了,她又会立地重生的在京城的最后一天,她很惆怅,她想找个人喝酒,谁让她喝茶她跟谁急。想来想去,姚海棠实在没什么合适的人选,杜敬璋第一个排除在外,齐晏现在是翰林院的,翰林院出了名的风评严谨,她不能害了人家。想来想去,姚海棠盯着秦八说:“秦大哥,你保护我这么多天了,今天换班了我请你喝酒呗”
她这态度吓了秦八一大跳,退了两步戒备地看着姚海棠说:“你可别害我,我要是敢陪你喝酒,回头不用院长削死我,光四公子的眼神儿就能瞪死我。我说,为了不害着别人,你还是别打这主意”
……
这叫什么事,不陪就不陪反正她想喝酒,自己喝也一样,买了二斤碧竹青,这酒里有杜敬璋的气息。喝完了她也不撒酒疯,只扶着栏杆上了楼往被窝里一躺,然后嘴里一声又一声地喊着:“杜和……傻子,傻子……杜和……”
然后总吃吃地发笑,她虽然喝醉了,可心里是明白的,这一去虽然不是山长水远,却也是就此你过你的独木桥,我走我的阳关道了。再相见时,或许真就是那句“尘满面、鬓如霜”了。
窗外的杜敬璋听着她一声一声的叫唤,以及一声一声地笑,渐微小渐平缓,至最后归于宁静,只有风声雨声过耳。杜敬璋知道,或许这声杜和叫的就是他,那些遗失了的记忆与时光里,他或许就叫杜和吧“海棠,四方堂虽安全,也只是相对而言,你要好生珍重,多爱惜自己。”
而他呢,将在这条踩着白骨与鲜血铺成的路……继续前行他日再相见,只怕他通身内外,已经是连自己都厌恶的污秽了…… (唔……文青完毕……)
89.蒋先生
这一夜风雨骤停,次日竟是个清清净净的晴天,只是远处黑云摧城,看来雨还是没有过去。
整个京城里的花花叶叶像是一夜之前就醒了似的,叶碧花妍一派清清朗朗的天气。姚海棠看着这天儿就在想,这是不是京城在欢送她,看来她果然是“不如离去”了。
太平院的人把南隅里的一些东西打了个大大的包袱递给了她,秦八还手把手的教会了她用袖弩,甚至还教了一些简易好配的毒药,就是这些简单的毒药,样样见血封喉,秦八说:“不要相信那些配方复杂的药剂,多是华而不实,不顶什么大用。真正派得上用场的,就是这些简单好配的,不过每回配药之前,你得先把解药备好,一是别把自己放倒了,二是误伤了人好赶紧施救。”
“明白,谢谢秦大哥,也替我向你们乔院长说声谢谢,如果不是他派你们来关照,我怕没这么轻省的日子好过。”其实她最想感谢的还是乔致安不再让人盯着她了,但是这话总不好说出口来。
看着这小姑娘要离开了,秦八还真有点儿不放心,主要还是因为听说了他们那位四公子和小姑娘的八卦,这才更加不放心的。有什么事儿都还没闹清楚呢,这里就要走了:“多小心,世上虽然不尽然全是存着坏心眼的人,但是……”
或许是觉得秦八过于唠叨了,姚海棠连忙点头说:“我知道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我懂的,秦大哥放心。你教了我这么多东西,我一定用它们活得好好的,比谁都活得久。”
“成,那我们先撤了,四方堂的护卫队伍已经到了,暗里三组会护送你到四方堂为止,但八组在明,所以现在就撤。”说话间秦八就转身走了,姚海棠在他身后挥了挥手,然后跟着四方堂的人一块儿上了马车。
四方堂离京城约一天来回的路程,快马加鞭半天就一个来回,慢一天三五天也是可能的。这一路上因为道路太过泥泞,只能缓行,估计三五天天也难得到了。
好在连着晴了几天,后边走得快一些,第三天上午就到了四方堂的山下。浮梁山并不高,海拔估计不会超过九百米,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浮梁山的上午有浓雾,花草树木如披薄纱,雾气的流动间带动着一些微弱的阳光四散开,当真是流光溢彩恍如仙境:“雾得下午才散,浮梁山是祁水源头,春末夏初有时候黄昏才能见得到太阳。”
“那可真好,适合睡觉。”姚海棠这下知道为什么大家伙儿都说四方堂安全了,有这积年不散的雾,除非常年在这山上来往的,否则真就要林深不见人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笑,于先生说道:“你要是爱睡觉就真算来对地方了,四方堂没有早饭一说,只有中、晚、夜三顿。”
看来四方堂里全是些懒虫啊,要不然怎么都爱睡懒觉得呢,非得赖床到日上三竿才起:“那可真合适了。”
其实还是姚海棠不了解四方堂,毕竟上午半天处处都是雾气,浓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而启灵师多需要像传说中一样,汲取日月天地之气,所以才通常在午饭前起来。
沿着石阶一步步缓步行走着,这时的四方堂静悄无声,只是林中不时有些轻微的声响,这时周师傅说:“姚姑娘,你以后上午可别随便乱走,上午的守卫最严密,一不小心被那些小子伤了,那可就冤枉了。”
“我最爱睡懒觉了,不到日上三竿死也不会起的。”姚海棠觉得自己真是找对组织了,哪有比这里更适合她的。而且雾气常年不散,空气里水分足,皮肤自然不会缺水了,这里适合她这懒鬼走到四方堂正殿时已经近午了,四方堂里渐渐有了人声,雾气也薄了一些,直接三米开外能看清楚人了。
这时有一名管事模样的人走出来,看着众人微微躬了躬身说:“于先生回来了,我看您脸色还是不太好,好好歇一段时间。周师傅、杨师傅,你们二位辛苦了,先各自去安置,都好好歇几天再说。至于这位姚姑娘,暂且交托给我,待会儿自会有安排。”
“有劳孙管事,那我们先安置,姚姑娘这是孙管事,你跟着他去吧。”于先生说罢把姚海棠往孙管事那儿带了一带,然后就和众人一道走了。
留下的姚海棠眨巴了眼后,弯着眉眼极灿烂地笑了笑,杜和说过和生人见面,最能消除隔阂的办法就是笑:“孙管事,劳烦你了。”
那孙管事见她笑了,脸上自然而然的也带了笑意:“姚姑娘这边请,我先领你去青门留个底,拿了堂牌才好四处走动。”
微微弯腰行了一礼,姚海棠说:“那就有劳孙管事带路了,这一来还少不得有麻烦您的时候,还望孙管事多关照。”
“自然的。”说话间孙管事就领着姚海棠往左侧走,刚才于诚一行人走的是右边,姚海棠四下里看了看,在发现什么也看不出模样来后,索性不看了老老实实跟着走。
到了青门后,孙管事又介绍了一番:“青门专门司管新到四方堂的新人,等熟了山里内外规矩,到时候青门自然会有人跟你说事。当然了,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还可以来问我。我是主堂的管事,一问就知道我在哪里了,眼下跟你说了地方,也怕你找不来。”
一进了青门后,孙管事就把她领到了一个叫白先生的人面前,然后孙管事就先走了。姚海棠忽然有种到了一个新公司的感觉,人和事都要重新熟悉,她并不太喜欢这样的感觉,不过新人期总会很快过去的,毕竟她总是很容易和人打得火热。
“姚海棠?从前你是在司珍坊做过吧,你这能力在司珍坊倒真是浪费了,正好到我们这来。不过天赋好也需要勤努力,堂里天赋比你好的总是多数。这是堂里的籍册,你先填好了,我再跟你说规矩。”说着白先生就拿了张类似人事表格一样的东西给姚海棠。
接过那纸,姚海棠一看,其实也就是填个姓名,籍贯一类的东西,别的也没什么重要的。填好了交还给白先生,姚海棠说:“白先生,我这一路来好像没看到什么人啊,堂里难道没多少人吗?”
白先生看着表格,然后又看了姚海棠一眼说:“你以为四方堂有多少人,内外不过百余人,再加上下山办事的,山上这时候能有六十来人就不错了。”
……
她真的以为应该很多人的,像司珍坊都有近千人,京城另外三大坊也是人堆出来的,接天下器物启灵之事的四方堂居然就这么点儿人,太不可思议了。
她愣神这会儿,白先生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挥手喊出来的一个人,然后指着姚海棠说道:“好了,堂牌明天再来领,我先让人带你四处转转,老袁,你让碧珠领着姚海棠先熟悉熟悉环境,给她安置到青十二住。”
老袁是个中年人,而那叫碧珠的么,一见了姚海棠的面就行了见面礼,然后自我介绍道:“我叫何碧珠,是青门的接引人,这几天你先跟着我四处转转,等熟悉了环境明白了规矩,我再领你到白先生那儿看怎么安排。”
“姚海棠,何姑娘叫我海棠就是了。”姚海棠露出有极淳朴的笑来,笑得亲切一点总没错。
见她这样,何碧珠笑道:“那你叫我碧珠就行了,走吧,海棠,我带你先熟悉熟悉青门附近。”
接下来的几天,姚海棠就跟着何碧珠四处转,一边转何碧珠就会一边跟姚海棠说规矩,偶尔还会问她几句。直到四月初里,才又把她领到了白先生面前。
白先生也问了她一些问题,然后沉默了很久,似乎在斟酌什么:“最近堂里多数先生都下山去了,在山里的几个先生都带着不少弟子,真不好把你安排给谁。”
这时旁边有人提了一句:“实在不行就到蒋先生那里去吧。”
只见白先生连连摇头说:“蒋先生……不行不行,凡是蒋先生的弟子,没几个能待长的,他在堂里确实数一数二,可论起带弟子来,哪个都比他强。姚姑娘这边底子不错,总不能让他带到岔道上去。”
忽然间门外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一个有些邋遢瘦弱的中年人走了进来,闷闷的说:“这姑娘我要了,以后她就跟着我了。”
一见了这人,白先生就站起来了,连连拱手道:“蒋先生,你看你最近接着不少活,只怕是不得工夫,还是另选先生吧。”
“人我带走了。”这蒋先生倒是说一不二,也不理会白先生说不行,说罢就拎着姚海棠走了。
姚海棠感觉有点儿欲哭无泪,这个有点疯癫的人以后莫不是要做她师傅……人生啊,果真无常,这算是惊喜还是惊吓啊谁知道呢,世事不可捉摸,要么听之任之,要么反抗之,姚海棠决定先观察观察再说……
90.留云楼
那蒋先生一路领着姚海棠到了一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