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产那位四公子不言不语也不看陈荣一眼,端坐在那儿便如同他手里那柄剑一样光芒照人。陈荣也不敢多言语,要知道他从前就是多话惹了是非,现在哪还敢多一句半句嘴。
半晌半晌的,直到陈荣后脑勺都发凉了,四公子才道:“陈荣,你跟了我几年?”
看情况不太对劲儿,陈荣虽然没跟上十年八年,可也知道四公子这话一旦问出来了,十成十是有什么事儿:“回公子,三年。”
只见四公子点了点头,把剑“唰”地一下归于剑鞘之中,然后看着陈荣似笑非笑地道:“嗯,三年零四个月十九天,把你放到云泾河待得惯吗?”
惯……比起京城来,还是云泾河好,土皇帝比走狗强不知道多少倍:“回公子,惯。”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四公子眼也不动地看着陈荣。
这时陈荣终于知道自己不想回京城的理由了,京城里是官更高禄更厚,可是四公子这样的人不是一个两个……是一群,他侍候不起:“公子,您有什么事儿就直说吧,属下向来是个脑筋转不得弯的,这您也知道。”
“我要回京去,但有些细枝末节还没处理干净,我也知道你不愿意回京去,你留在这扫尾。平江城这段时间你也得看着,我让刘常去找小九去了,你多注意些。”四公子说完了话,这才扶起陈荣,看着他一笑道:“你这脑筋果然转不过弯来,不让你起就不起,从前可没这么好的规矩”
听完后长出了一口气,陈荣心想:咱公子还是这么体贴啊,扫尾的事儿比找九公子轻松,比回京城安省:“是,谨遵公子吩咐。”
可是陈荣高兴得太早了,他们这四公子一向来是给人俩大甜枣再狠捞一棍子的主儿,于是便听得四公子挥了挥手说道:“先别高兴,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
又长出了一口气,刚才是高兴这次是叹息来的,陈荣就知道没这么轻松的事儿:“但凭公子吩咐。”
“为迷尘剑所伤后这一年多,所有的事情我都没有印象,你必需想尽方法把事情查明白。就说这秋水剑吧,肯定是这一年多里谁给我的,可是我记不起是谁给的。”虽然没有印象,但他能感觉得出来,这一年多的记忆里有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在。
……
这可麻烦了,陈荣接着这么个差事,除了想哭外一点儿旁的心思都没有了:“是,属下必定竭尽全力”
他这话一说完又见杜和失笑,不过这笑一点也不让陈荣觉得是愉悦,只笑得人汗毛根要直立:“你说竭尽全力就像是说,实在没找着的话也不**的事,毕竟没有一点线索。”
好么,这一年多不见消息一出现更体察人心了,陈荣低头道:“要不您把秋水剑留给我,怎么说这剑也算是线索。”
却见四公子把剑往怀里一揣说:“查你的事去,别惦记我的东西。”
又要查事吧,又不给线索,这分明就是姚海棠那天说的一句话:“公子,您这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
然后四公子就皱眉了,因为这句话听着很耳熟:“对,你可以这么想”
糟了,公子这一年多没消息没记忆,肯定是被哪个无赖给带坏了,从前公子没这么无赖的,陈荣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想完后陈荣忽然又一乐,心说:“京城的诸位啊,我在这里替你们默哀,这样的公子估摸着你们很难想出主意来对付,你们这一年多来在京里掀风掀浪,紧等着公子回去收拾你们吧”
这么一想吧,陈荣又觉得自己应该回京城去,这么好看的戏不看可惜了。
四公子转身进了内院后,陈荣身边就有人不太明白地问:“这真是咱们那位公子?”
“可不是么”这位公子么,姓杜名敬璋字四和,因为行四,人们惯称的是四公子。
然后大家得出结论:“真不是一般人。”
“屁话,谁要跟我说四公子是一般人我给丫一大嘴巴子,这么一个魔到妖的人能是一般人吗?”陈荣想起往事不由得愤愤然了。
出了太平院后过两条街就是水运司门口,陈荣想了想说:“进去打个招呼,就跟他们说,失踪的那个杜东家好好找,活要见人死……啊呸,要是让海棠姑娘知道非跟我拼命不可。就跟他们说,这人是太平院的,一定得好好找。”
属下应了声然后就进去了,陈荣这时心想,说不定四公子见了杜和才会知道啥叫双雄相会,杜和不也是个魔到妖的,云泾河他都不敢走,他偏偏还能把人带着来回无事而这时那魔到妖的非一般人依旧在屋里捧着剑沉思,他总觉得这把剑和这他记不起的这一年多有很大的关系,其实按理来说他应该把这柄剑给陈荣,这样才好查事,可是他却莫明地有一丝不舍。
不舍
把剑挂了起来,杜敬璋看了几眼后伏于案前写了几封书信,写信时眼神自然是冷厉的,写完书信后封起来时眼角扫到了秋水剑,顿时间眼神又柔和了起来。
杜敬璋能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情绪的变化,这情绪的变化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柄秋水剑很重要。
他即擅于剖析别人,也擅长于剖析自己,比起剖析别人来,杜敬璋更喜欢剖析自己,从不断剖析自己的过程中找到自己的缺点所在:“缺点?”
“秋水,我既然为迷尘剑所伤,按理来说没有任何器师能解症。”这么一想,杜敬璋取下了墙上挂着的秋水剑,剑身上的司水神君唯妙唯肖,剑上的花纹既奇妙且带着百般灵气。
“秋水,秋水……”杜敬璋重复着这两个字很多回后忽然想起来:“藏天地污垢,洗世上尘埃,世间极垢极净者唯水也……秋水无尘,原来迷尘剑的伤是秋水剑所破,制秋水剑的器师不简单啊”
秋水既无尘,秋水亦无痕,这就是他丢失了这一年多记忆的原因所在,只是不知道这器师是不是有意而为之。
忽然间雨落下来了,杜敬璋看着帘外的雨出神,这时不止平江城在下雨,云泾河也是连天的暴雨倾盆而下。雨里的天然居如同依旧客来客往,只是最近大家伙儿免不了要说:“这菜单可有日子没换了,我说掌柜的,你们东家还是没找着吗?”
在柜台后的掌柜看了一眼众人说:“可不是吗,要是找着了姚姑娘不至于没心思换菜谱,我也急啊,可是我也不敢去催姚姑娘,她够难了。眼看着都说要订亲,这样一来可正是伤到心里了。”
“那你们杜东家可得赶紧找着了,这再好吃的菜也不能天天吃,菜谱且在一边,见不着花样翻新的食器,我也和姚姑娘一样伤心啊”天然居的食客有行商而来的商旅,也有专程闻名远道而来的,这菜谱和食器不换花样儿了,大家都挺失望的。
这时外边儿忽然有把青色的大伞撑了进来,直到厅里才收起来,掌柜的一看眼一亮迎上去道:“青苗姑娘。”
把伞交给伙计,青苗递了食谱给掌柜说:“新出了六道菜,掌柜的你手上紧着点儿,姑娘最近看来没什么心思,你别一时把菜都出了。”
“知道了,我听青苗姑娘的。对了,青苗姑娘,你劝劝姚姑娘吧,这样下去也不是事儿,人找不见了也得好好过下去不是。”掌柜的和太平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其实整个天然居里的人都和太平院脱不开干系,所以大家伙儿对姚海棠跟杜和这一对儿还挺关心的。
点头应了一声,青苗说:“诶,我这些天不老劝么,也要姑娘听啊她有气没劲儿的,再这样下去我怕她得落了病气。”
其实姚海棠哪是有气没劲儿的,她就是在寻思一件事儿,要不要去京城看看。如果杜和被家人找着了,那样的高门大户她怕自己也是个不招人待见的,只要确定杜和还活着她心里也好受点。
知道他活着却不能像从前那样在一块儿了,也比不知道是死是活得好,天人永隔这四个字她向来是不喜欢的。
“我怎么觉得自己活像一悲情戏女主角,比如王宝钏,比如夏雨荷。”一想到夏雨荷,姚海棠就觉得一道雷劈了下来,难道她也要去跟杜和问上一句:“杜和,你还记得寻径园里的姚海棠吗?”
噗……打死也不问
她坚定地相信,杜和是小强,不打不死打也不死,所以肯定在哪儿。
难道这家伙又失了一次忆?
姚海棠当然不会觉得自己这个设想很正确,这在她脑海里不过是一个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
33.试金石
这时的姚海棠意识不到,有很多事并不是能由着她去选择的,一个不主动的人往往容易被选择,而她就通常是被选择的人。
当然如同穿越如同放还,这样的事儿她都只能接受,但到了云泾河她一直在过自己选择的生活,美食美器,每一样都是她曾经醉心于此并乐与之长伴的,比如杜和……就在她坚定地相信这个人会和自己过一辈子,或者说很长一段时间的时候,他就像落在掌心里的雪花儿一样,说融化就融化了。
“青苗,如果一个人你和相识的时候,他不过就是街边小商小贩,你和他一见如故,可没几天他就高高在上了,高得连指甲缝儿头发丝儿都是高贵的,你会怎么办?”姚海棠惆怅地问了一句,她惯常不这么干,可是最近一直很惆怅,有些变化是她这脑子无法轻易转过弯来的。
对于姚海棠这个问题,青苗觉得她问错了人,这世上再高贵的人她也见足了,当然是平常以待了:“海棠姑娘,这就像做出的食器一样,卖给小商小贩后,你忽然发现他高高在上了,你会有什么感觉。”
仔细一想,姚海棠摇头说:“应该没什么感觉吧,最后多悔要价儿没再高点儿。”
“那就是了。”
不对,姚海棠觉得自己被青苗带沟里了:“器是死的,人是活的,感情投入了不可能和器一样,卖出去就和我没多大关系了,只除了足底那西城的印鉴代表着出自我的手之外,它已经完全属于另外一个人了。”
一听感情这俩字儿,青苗就捧着一颗火热的心上来了:“海棠姑娘,你把感情放哪个小商小贩身上了,结果他高高在上你受不了了?其实你这段时间不单是为杜公子,也为你那小商小贩?”
瞥了青苗一眼,这姑娘只一颗火热的八卦之心她就受不了了,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姑娘这么好打听:“别问,我难受着呐,只管回答我的话儿就是了。”
不问就不问,青苗倒也干脆:“那成,那就跟海棠姑娘说说我的感觉。如果那个人我真是放进心里了,不论是贫穷还是富贵,那都与我无关,因为我只在乎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贫穷或者富贵。”
“哪怕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姚海棠这么问道。
“哪怕没有一人之下。”青苗回答得很自信,她从前行走的皆是权贵之家,人臣又如何,天子还是惯见的呐看着青苗这么自信而坚定地回答她的问题,姚海棠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于纠结于身份这两个字了,想了想姚海棠说:“我一直以为阶层这两个字很重要,在这样的地方,贩夫走卒如泥,王候权贵如云,云泥之别能轻易跨过去吗?”
这话让青苗上下打量了姚海棠一圈儿,然后用一副不甚理解的表情说:“如果他心里同样也只有你,而不在乎你的贫穷或富贵,那就可以。不过海棠姑娘也太瞧不起自己了,你是官籍,又是器师,怎么也得是片小云彩,哪用得着看轻了自己,以为高攀了谁。”
听完后姚海棠“噢”了一声,然后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东西,但是不太清晰。
不清晰没关系,会有人帮你清晰的汛期过后还是没有任何关于杜和的消息,这时姚海棠也老想起那句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汛期过了就算真是淹没了人也得找着尸身了。于是大家开始支持姚海棠开始的念头,杜和遇着家里人了,被家里人带回去养伤去了。
“其实这都是安慰姚姑娘的话,真要是养伤又不是多大伤,这时候也该回来了。”天然居的掌柜这么说道。
至于青苗和安丰,俩人倒和从前一样儿,该起时起,该浇园时浇园,种菜扫园子都没耽误过,日子太平得就像是一口井,静井无波。
这天安丰提议说:“海棠姑娘,不如我们去南坑里看水莲花,这时候开得可好了,海棠姑娘见了准得高兴。”
“海棠姑娘可能对水莲子儿比较感兴趣。”青苗充分地理解了姚海棠是个吃货的真相。
瞥了这俩拿她逗趣儿玩的人一眼,姚海棠愤愤然地说:“不用再安慰我了,我现在好好的,天然居菜谱没断过,新的食器我不是已经画器型让去做。得……你们俩别瞅着我了,我去还不行嘛,水莲子还是很好吃的,这时候南坑里应该还有黑角。”
这时青苗冲安丰说:“瞧吧,我就说姚姑娘只要一说吃的准得来神气,看吧,姚器师又活了。”
“是姚厨师”
“滚你们俩的,够讨厌的。”
正逢着是阴天,姚海棠也就不磨叽,干脆地出了门去,待到了南坑里一看,那真叫一个“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一划船到了水面上,姚海棠就什么事都忘了,光记得摘莲蓬、荷叶、荷花了。
看着满船的叶子和花,青苗觉得脚都没地放了,遂说道:“海棠姑娘,你采水莲子就行了,水莲叶子和水莲花又不能吃。”
“谁说不能吃,水莲叶包饭味道可香了,还可以包鸡、包肉,水莲叶子有去腻解腥添香的作用,水莲叶晒干了和酸叶子一块儿泡可以减肉肉。至于水莲花,晒干了泡茶喝可以美容养颜”虽然目前她还用不上,但她就是纯粹的蚂蚁思想,储存点儿留着有备无患。
就在姚海棠采水莲花采得高兴的时候,忽然发现水面上的浪大了起来,她还扯着青苗玩笑似地说了一句:“青苗,这水底有精怪哟,你看这叫无风起浪了”
瞪了姚海棠一眼,青苗看了眼船周围,然后眉头就没松开过:“安丰,赶紧把船划回去,水里怕有猫腻。”
到底是太平院出来的,一看这状况就察觉出不对来了,安丰一听赶紧往回划,可这时他们离岸已经很远了,而且荷叶荷花生得高,站起来都看不着边儿,也不知道往哪儿划才更近。
这时姚海棠倒是冷静下来了,指了个方向说:“朝这儿,这水莲花湖是圆的,随便一个方向都能划到岸上去。不管怎么样,别急就对了,这时候急了就给了旁人可乘之机。”
说过话后小木船上的三人对视了一眼,各自眼里都有些不安,他们都隐约能感觉到,这不是一般的事儿。湖面上这时起了风,浪也就更大了,几欲把小船掀翻,好在这时青苗和安丰都表现出他们镇定的一面来了,各自稳住了船头船尾,姚海棠则在中间坐着动也不敢动一下儿。
只是事儿要出的话不是谁能稳得住的,一浪高过一浪时这小船还是会翻的,姚海棠又是只典型的旱鸭子,一点儿水也不会,在水里扑腾了几下儿没人来救吧,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往水底下沉,越扑腾越沉。
扑腾间似乎感觉到有人给她后脑久来了一下,她咬紧牙关想不晕的,可还是晕了再醒来时非常老套的在马车上,也就是云泾河没人带得出去,要不然可能会在船上:“唉,我就一被绑架的命,我有什么啊绑架我,没钱没貌没男人,这绑架我的人十成十是瞎了他的狗眼了。”
她这句话还没念叨完,眼前就一片光亮然后又暗了下来,再看清眼前时发现多了个人,那人就这么蹲在马车上,上摇下晃的马车好像对他没有半点儿影响似的。
那人打量了她半天,然后吐出一句让姚海棠恨不能掐死他的话来:“不好看,王爷为什么要这么个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的小丫头片子。”
这话真让姚海棠气儿不打一处来,抬高了头冲那人吼了一句说:“我也想问这句话,莫不是你们那个王爷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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