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丁潜轻声道。
夏绿没有听过比这更动听的异性声音了,头一次发现,一个人的嗓音对另一个人有这样的魔力。
走进休息室,夏绿看见休息室里只有他俩和那个叫叶小舷的男人,心中诧异。叶小舷背对着门坐着打电话,只能看到侧脸,而丁潜则近在眼前,夏绿压抑住不安的情绪。
令她意外的是,丁潜递给她一个鞋盒,“换上,我知道你穿不惯高跟鞋。”
夏绿既惊讶又动容,无声地打开鞋盒一看,里面是一双小中跟黑皮鞋,虽然有跟,但跟不高而且宽,穿着不会累。
夏绿没说话,把脚上的高跟鞋换下,双脚穿进黑色皮鞋里,高跟鞋穿久了,忽然换了矮跟的,她走了好两步才适应。
看到丁潜站在一旁盯着自己的脚,夏绿很想告诉他,小叔叔,你今天的演讲很帅,碍于边上有人,只能把话咽下去。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夏绿吗?”叶小舷的声音出其不意响起。
如果用低沉的弦乐来形容丁潜的声音,那叶小舷的声音则像是管乐,有金属一般的质感,非常容易分辨。
夏绿听出他语气里的调侃之意,微微一怔,见他和丁潜差不多年纪,不知如何称呼他是好,腼腆笑道:“叶叔叔好。”
叶小舷一阵爽朗大笑,英俊的脸上满是揶揄,看向丁潜,“你听她叫我什么?”
丁潜的目光依然温柔,见夏绿清秀的瓜子脸上淡淡起了红晕,浅笑:“快去吧,别让人找不到你。”
他的声音和目光都令人迷醉,夏绿不敢多看,离开贵宾休息室,长长吐了口气,低头看着脚上的皮鞋,乐颠颠跑向会场。
休息室里,那两个男人谈笑。
“小侄女,你也下得去手?”
“又不是亲侄女。”
“想不到你喜欢的是萌妹子。”
走向主席台的方向,夏绿看到袁莹一脸焦急,忙快步上前。袁莹见到她,抓住她胳膊,“你可算回来了,记者会五分钟后开始。”
“我知道,贵宾们就要进来了,我们墙角待命。”夏绿有气无力道,站了一天,早已筋疲力尽。
两个女孩走到墙角,和其他迎宾小姐站到一起,旗袍长及脚面,夏绿又高挑,因此并没有人发现她比之前忽然矮了一截。
换了一双舒服的鞋,到底不一样了,夏绿的精神为之振奋,挺胸收腹,保持最美的姿态。
丁潜从贵宾休息室出来,走入记者席前方的主宾席,坐下后,视线一扫,看到夏绿和一众礼仪小姐在墙角站成一排,微有些笑意。
想起丫头十二岁那年参加学校新年合唱比赛,在台上,也是这样站得直直的,因为跳级升入初中,她年纪比班上的女生都小,个子不算最矮,站在人群里却也不显高,于是她努力站直了,不让自己被忽视。
丁潜寒假回国,和侄儿侄女一起去看她们的比赛。
一个混血孩子,混在一群中国孩子里,字正腔圆地唱,“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场面多少有点奇怪,再加上她那端正到有些古怪的站姿,让他从开场一直嘲笑到最后。
促狭的他还故意录了一段他们的歌声,当做手机铃声。
丁潜低垂眼帘,随意地转动手里的笔,听到主持人宣布记者会正式开始,才停止回想,把思想切入正题。
比起之前的会议和演讲,记者见面会的气氛要宽松许多,面对记者们千奇百怪的提问,嘉宾们侃侃而谈,现场气氛非常活跃。
“我很高兴今天能坐在这里和媒体的朋友交流,雁京大学是培养精英栋梁的百年名校,虽然我没在这里上过学,但我对这里很有感情,因为这里不仅是家母年轻时的母校,我的女朋友也在这里读书。”
丁潜回答某个记者提问的时候,忽然说了这么一段。
夏绿的心差点跳到嗓子眼。
不出所料,有记者追问丁潜,他的女朋友在哪个系,学的是什么专业。
丁潜莞尔一笑,“这就不便公布了,她还是学生,我不希望她被骚扰。”记者们知趣地没有再追问。
夏绿的心又安置回去。
近一个小时的记者会结束后,嘉宾们被引到雁京大学宾馆,参加校方准备的晚宴。
夏绿和同学一起帮忙清理会场,丁潜的助理再次找到她,塞给她一张纸条。夏绿打开纸条看看,上面写着雁京一家著名特色餐厅的包间号。
深呼吸一口,夏绿把纸条攥在手心里。
忙了一晚上,校方工作人员给当志愿者的学生们送来盒饭,夏绿也过去领了一份,和其他同学一起围坐在地上吃盒饭。
“唉,你猜丁潜的女朋友在哪个系?”袁莹悄悄问夏绿。夏绿头一低,“我哪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你小叔叔。”卢小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偷听到她们对话,探头来插话。
“什么什么,他是你小叔?绿绿,是不是真的?”袁莹听到这个消息,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夏绿讪笑,“虽然他是我小叔叔,但我真不知道他的女朋友在哪个系。”怕她们不依不饶,她又画蛇添足,“他女朋友很多的,谁知道他说哪一个。”
袁莹和卢小惠同时叹气,袁莹道:“我就知道,那样的极品怎么可能没有女朋友。”
“就是就是,高帅富愁的不是找女朋友,而是今天翻谁的牌子,找谁来陪。”卢小惠在一旁帮腔。
“不仅颜值爆表,智商也碾压人群,绿绿,你可太不仗义了,有这样的帅哥不介绍给我们。”
夏绿笑笑,低头吃饭。
盒饭的菜自然是不能跟荷风轩的私房菜相提并论,那里天天满座,小叔叔不知道提前了几天预订包间,夏绿想着那张纸条,心中惋惜。
再看看周围走来走去的男生,心里的这种惋惜便无限扩大化,不乏长得好看的男生,可谁也没有小叔叔身上那股劲儿,那种叫气质的东西,他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与众不同。
忽然想起丁家对面那个叫韩梦梦的邻居,她在小叔叔明确拒绝那一天哭了好久好久,夏绿怕她想不开,一直跟在她身后,跟着她走了几条街,直到她停下。
“夏绿,你为什么总跟着我?”韩梦梦转身问小女孩。夏绿那时才十岁,还是小萝莉样子。
“韩姐姐,你不要哭了,你的眼睛都肿了。”夏绿很想安慰她,又不知道怎么安慰是好。对少男少女这些情情爱爱,她还不大能理解。
韩梦梦蹲下来,抱着一丝希望,看着她,“是你小叔叫你跟着我的吗?”夏绿摇摇头,“小叔跟同学玩卡丁车去了。”
小丫头一句话再次刺痛了韩梦梦失望的心,勉强拍拍夏绿的肩,“你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
夏绿仰脸看着她,见她清秀的脸上满是惆怅,心里想,她很漂亮啊,又白,头发也好看,为什么小叔不喜欢她呢?
“算了,我送你回去,这里离家有一段路,万一你走丢了,他又要怪我。”韩梦梦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夏绿送回丁家去。
回家路上,一大一小两个女孩谈话,夏绿第一次从别的女孩口中听到她对丁潜的评价,他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气质,自信中带着点疏狂,冷冷的,但是让人很想接近他,韩梦梦这么说。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懒慢带疏狂……诗万首,酒千觞,几曾著眼看侯王……
夏绿听她反复念这句诗,听不懂意思,更不知道这是丁潜文艺忧伤的□□签名,疏狂是什么意思?凭直觉,她觉得狂不是什么好词,但是韩梦梦说丁潜疏狂,似乎又不是贬义。
回家以后,她翻了字典才知道,疏狂就是豪放不受拘束的意思,想一想,韩梦梦形容得真对,丁潜自幼个性桀骜,不喜欢循规蹈矩,可不就是疏狂。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叔也曾文艺过;但终究,绿绿没有去赴约。
感谢狮狮蕾蕾的霸王票。
☆、第 19 章
会场外,丁潜爬在窗台上,透过窗户远远看着夏绿坐在那群学生里,气恼不已。他明明让助理送了纸条给夏绿,那丫头却故意视而不见。
叶小舷在一旁煽风点火:“那丫头不好对付,叫我们等一晚上,也不言语一声。”丁潜不说话,从窗前的高台上跳下来,大步向前。
“走吗?”叶小舷跟上他,幸灾乐祸,却又不动声色。
“走!”丁潜悻悻的,忽然回头,“你笑什么笑!”
“不能怪我笑,你的样子实在太好笑。”叶小舷跟他相识多年,没见他如此沮丧过,像只没头苍蝇,乱飞乱转。
或许他在媒体的镁光灯下是耀眼的青年才俊,在众多网民面前是令人艳羡的亿万富豪,但是在那个叫夏绿的女孩儿面前,他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男人,为她的一颦一笑神魂颠倒,为她的冷淡拒绝黯然神伤。
“你敢不敢跟我去爬女生宿舍的围墙?”丁潜忽然回头问叶小舷。叶小舷跟上来,“敢啊,有什么不敢的,不就爬个墙么,上高中那会儿又不是没爬过。”
丁潜苦笑一阵,默认自己出师不利。
他活了二十多年,被无数女孩各出奇招地追过,但认真追女孩子却是第一次,没有实践经验,不知道怎么去判断一个女孩子的情绪,她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他已经小心翼翼讨好,她的态度还是不明朗,彷徨的时候,他也不好意思去问别人。
“别灰心啊,你还有希望。”叶小舷不忍心见好朋友垂头丧气的失落样子。
“你怎么知道?”丁潜很想问问他,觉得夏绿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叶小舷挑起嘴角,神秘地莞尔一笑,“一种感觉。”
闹了半天,又是感觉,丁潜没好气,捶了他一拳。
“要我说,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叶小舷道。丁潜失笑,“说得就跟你很有经验似地。”
“我当然比你有经验,起码我攻成了一个,你还在外围瞎转。”叶小舷挖苦丁潜一句。
“你?哼,我还不知道你。”丁潜鼻子里哼哼一声。他那个明明是女方把他攻下了。
两个人互相贬损几句,走开了。
回到寝室,夏绿坐在床上揉着肿痛的脚,虽然有小叔叔送来的那双鞋,但之前已经站得太久,脚趾早就磨破了皮。
丁潜那张字条已经被揉得皱巴巴,夏绿把纸展平了,看了又看。
荷风轩三楼醉梦江南,那一行字苍劲有力、如行云流水,小叔的硬笔行书经名师指点过,和他的人一样漂亮。
网络时代,已经很少有人能写这样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了,有些人为了面子,找人设计签名,但除了签名以外,别的字都不能看,而他不一样,他写什么字都好看。
夏绿想起自己小时候写字歪歪扭扭,被他笑过好几次。
“你这也能叫汉字啊,上下左右分家,而且东倒西歪的,我要是你们老师,看到你的作业,内容不必看,直接给你个大红叉。”丁潜聪明,但是毒舌。
夏绿讪讪的,她一个外国小孩,为了进中国的学校,能学会写汉字就不错了,他们还要求她能办书法展吗?
“怎么你不服气啊?”丁潜见这丫头有点不大虚心的样子,拍她脑袋,像对待丁骁丁骥那两个小侄儿一样,不听话就给一巴掌。
为了让这丫头服气,丁潜拿起钢笔在白纸上写了两个字,给夏绿看。夏绿瞪大了眼睛,尽管她写字不好看,但不代表她不会分辨别人写得好看不好看。
小叔的字,比学校发的小学生字帖上的字还好看。
“户我认识。”小小的夏绿得意地指着其中一个字。
“什么户,旁边不是还有马字旁?你再好好看。”丁潜被这个文盲给气得想笑,又拍她脑袋一下。
夏绿捂着脑袋揉揉,继续看那两个字,马字旁加个户,好像是个驴字,前面那个字是个目字旁,看着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
在一旁写作业的丁骥小脑袋凑过来,看到纸上那两个字,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字前后相连……夏绿顿时明白了,歪着嘴没好气道:“小叔叔,你签名签得好好看。”
这丫头心思伶俐,丁潜一阵笑,反击回去,“那以后你就照我写的两个字来练,老师再让你签名,你就这么写。”
夏绿嘟嘟着嘴,不说话。
丁潜捉弄够了这丫头,走到客厅看电视去了,恰好这时丁骏回来了,叔侄俩很亲密地谈话,讨论要一起去看电影K歌。
夏绿抬头看着他俩,又低下头去继续写作业,小小的人儿,每天要写无数功课,回家还要被人取笑,心里愤愤不平。
小叔对丁骏姐姐多好啊,从来不打她的头,还老陪她去看电影,替她收快递,对自己就不一样了,不是拍头就是在脸上弹一指头,简直不把她当女孩子看待。
夏绿恨恨的,歪歪扭扭写下丁潜两个字,又在旁边画了个猪头。
“哎呀,绿绿,你怎么在语文作业本上乱画?写了这么多字,这页纸算是白写了。”丁骥写完了自己的功课,负责任地过来检查夏绿功课。
夏绿这才意识到犯下错误,也懵了。丁骥捂着小嘴直笑,一把抢过她的作业本,拿去向小叔献宝。
丁潜和丁骏看到夏绿在作业本上泄愤的涂鸦,哄然大笑。
丁骏几乎笑出眼泪,向夏绿道:“绿绿,你要写小叔是个猪头,好歹也把他名字写对了……写个丁替是什么意思,三点水呢?笑死我了。”
夏绿脸红透了,默默地上前拿走自己的作业本。两个男孩子还在放声大笑,细心的丁骏却看出些什么,阻止他俩再笑。
“绿绿是国外回来的,不太会写汉字很正常,你们别笑话人家了,人家脸都红了。”
“她也会脸红?那小黑脸。”丁骁听到他们笑声,也跑过来凑热闹。
“就是就是,黑瓶子打酱油,根本看不出来。”丁骥也没心没肺地打趣,把事情从头到尾跟丁骁说一遍,惹得他堂哥笑得在沙发上直打滚。
丁潜见侄女丁骏朝着自己努努嘴,意识到他们的玩笑有点过,冲着两个小侄儿做了个闭嘴的口型,过去看夏绿,见她趴在餐桌上写字,手很费力地握着笔,小脸绷得紧紧地,很显然是在生气,便想安慰安慰她。
再怎么说,小姑娘脸皮薄。
“没关系,绿绿,你多练练,就不会写错别字了,不会写的字,我教你。”丁潜收起笑意,开导夏绿。
夏绿仰起脸看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里有着星星点点的湿润,丁潜跟她笑笑。
让夏绿没想到的是,丁潜用了三天时间,手写了万余字的楷书字帖给她,让她照着他的字来练,她翻开那本字帖,被他潇洒的笔迹惊呆了,心服口服,当真拿他独创的字帖照着练了。
那时候天天翻,字帖纸页都泛黄了,可她还是一直精心保存着,连页边都不曾卷起来,以前只知道那是字帖,后来上了高中,才知道他抄录的都是古诗词。
把纸条夹进书里,夏绿看向夜色漆黑的窗外,微风拂面,心里始终不敢相信,他会真喜欢她,在她心里,他一直高高在上,自信中带着骄傲,令人仰视,他怎么会喜欢一个非洲来的野丫头呢?
这天,夏绿刚下课,丁骥打来电话,让夏绿次日回丁家。
“我有重要的事要对全家人宣布,绿绿,我希望你支持我。”丁骥在电话里道。
“什么重要的事?你要放弃考大学去流浪?”夏绿笑着揶揄他。
丁骥笑笑,“差不多,反正我爸妈一开始听到这个消息的反应就跟我要去流浪差不多,他们一心想送我去美国读建筑,但我不感兴趣。”
夏绿惋惜道:“不知道多少人想去美国念书,不是没经济实力就是成绩不够,偏偏你身在福中不知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