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一般的商人,能够将一间小作坊做到如今郡城中鼎鼎大名的丝绸坊、银器坊和马场,若没有非凡的能耐是不可能的。”
范万里听过的夸奖不是没有,但如此实在又中听的,却并不算多,尤其是从一个小孩子口中说出来,不仅条理分明,而且有理有据,但他却又以为这不过是大人所教授的罢了,只是笑笑,说道:“且不说老夫能否帮得上忙,若是沈家来找我,理应大人过来,只怕个小孩子来又算什么?”
沈辰说道:“我来找范老爷这件事情,家人并不知晓。”
范万里听得倒有些奇怪,他并不怀疑沈辰的这话,毕竟若真是沈家有求于自己,也不可能派个小孩子过来,若真是这小孩自己的主意,那这倒是怪了,他便说道:“那你想要让我帮什么忙?”
沈辰便树起一根手指,笑道:“我想请范老爷给我一些银两。”
“原来如此。”范万里便笑了起来,从兜里掏出一锭银两来,说道,“老夫平生最不喜欢施钱给人,不过,看在三少爷你口才了得的份上,就破个例。”
说罢,他便要将银两丢过去,沈辰却摇摇头,说道:“晚辈想要的并非一两。”
“哦,十两?”范万里说道。
沈辰又摇摇头,范万里笑容收敛,还未说话,沈辰又摇了摇头,范万里脸色一沉,冷然道:“你想要一千两?”
沈辰微微一笑,答道:“不,我想要一万两!”
范万里一拍桌子,怒声道:“真是蛤蟆口气大,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竟然开口就要一万两,你走吧!”
他大手一摆,便要送客。
廖虎也吓了一跳,他起初还以为沈辰真个想到什么好办法能说动范老爷,不想他开口就谈借钱,人家会借才怪。而且范家家大业大,连县太爷都恭敬三分,是万万惹不得的。
沈辰动也未动,笑道:“范老爷切勿动怒,晚辈自然不是白要。”
“不是白要,那你可出得起让我给一万两的东西?”范万里瞥了他一眼,一肚子火气。
沈辰不紧不慢的说道:“晚辈可帮范老爷解决一个心头大事。”
“心头大事?”范万里皱了皱眉头。
沈辰一字一句说道:“即是范家产业的继承权归谁的问题。”
范万里听得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你这黄毛小子当真不懂分寸,我范家的事情何需你来说三道四!”
范万里动怒,宛如狮子般令人生惧,廖虎都吓得双脚一哆嗦,吓得不轻。
沈辰却依然稳若泰山,小小孩童竟自有一番气势,他笑道:“范老爷可否听我一言,若是我说得不对,立马就走!”
见这孩子气定神闲,范万里倒觉得自己反倒失了分寸,他冷哼一声道:“好啊,老夫倒要听听你这小娃儿能想出个什么主意!”
沈辰便道:“范老爷两个儿子,大公子好挥霍而无上进心,但其结亲的世家有权有势,二公子无势力支持,却有着极高的经商才能,因此范老爷也纠结于究竟要如何选择继承人。晚辈这里有一计,可解其难,那就是——三分其家!”
4章 城东范家(完)
第5章 三分其家
“什么三分其家?你若想让我分家,那就大错特错了!老夫辛苦建立这么大的产业,是要让它继续壮大,岂会因而儿孙而分了家产?”范万里又瞪了沈辰一眼。
沈辰不为所动,含笑道:“范老请听晚辈细细说来,三分其家并非是真正的分割家产。首先,分出范家七成的产业由范老爷继续经营,剩下的三成,一半分给大公子,一半分给二公子,尔后以三年为期限,其间范老爷不支助,不帮忙,看看两个儿子能够把产业发展到什么程度。”
范万里微微蹙了下眉头,出奇的没有插话,沈辰继续说道:“范老爷有七成家产在身,就算另外三成产业败光,那也影响不到根基,而三年之约,更可看出两个儿子谁更有继承的能耐。就二公子来说,失去了大梁,正好考验一下他独自经商的能力,以挫折进行磨练,当使雏鸟成为大鹰;就大公子而言,当我听到范老爷的大公子游手好闲,挥霍无度时,第一个想法并非是此人无德无能,而是想到,如此之人又怎会被世家的大小姐看上呢?更何况,范老爷为严谨,教子有方,大公子断然不会生来如此。所以,我想他以前必定也是勤学苦干的俊才,只是和世家结亲之后,和那些纨绔子弟一起染上了不少恶习。”
这话说得范万里微微一愣,倒没想到这小小少年看得如此深度。
沈辰又接着道:“给予其一成半的产业让其经营,便会让他有所危机感,一旦产业败光,便无法继承家业。若他依旧无法振作,或许产业败光之后,亲家那边应会给予支助,但若他继续败下去,只怕亲家那边也脸色不好,日后只怕也不好再提让他继承位置。但我想,范大公子必定会在危机之下痛改前非,学着如何去赚一笔笔的血汗钱,如何知道每一枚铜钱的珍贵之处,如何又去学会经营之道。”
范万里出奇的沉默,静静听着,脸上怒火渐消。
沈辰话锋突而一转,大声说道:“但三分其家最重要的地方,并非在这一点上,而是我相信血浓于水,亲情如手足!虽然范老爷你不能支助他们,但二公子素来宅心仁厚,岂会看着哥哥苦于经营,若他能扶持一把,传授经营之道,而大公子感动,日后两位公子携手,岂非是一段佳话?其实,谁当继承人并非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无论谁当了继承人,兄弟还是兄弟,不想让两个儿子为财产相互争执,为继承而头破血流,想让他们如孩童时互相帮助,这只怕才是范老爷心中宏愿吧!”
沈辰字字掷地有声,话中之意更是他格外有所体会,被亲兄弟所害,是人生最大的悲剧。因而他更不想让这样的悲剧发生在其他人身上,权欲财宝,不过都是身外之物,唯有一家人握手团结,才是最大的幸福啊。
范万里愣在当场,双手紧握椅把,目光中似有泪光闪动,他定神的看着眼前这少年,内心动容之极。
世人皆以为他所烦恼的乃是让谁当继承人,更为之而出谋划策,要么站在大儿子那边,要么站在二儿子那边,甚至不惜竭力诋毁另一方,却唯有这不是自家人的少年才看清楚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是啊,谁继承这份家业都不重要,有没有才能也并非最关键的,最重要的是希望兄弟和睦,共渡患难。骨肉亲情大过于天,就算产业败光,大可重头再来,就算他百年归去,亦可瞑目。
廖虎也听得满脸通红,想起家里兄弟的情谊,深深感动,而旁边那位老管家,两兄弟都是他看着长大,视如己出一般,想起两人孩童时的兄弟之情,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范万里眼眶湿湿,略有泛红,能够将家业壮大到今时的成就,他早练就了一番超凡定力,但如今却被一个小小少年说得眼泪都要飚出来的地步,绝对是打从娘胎出来的头一遭。自然,他看沈辰的目光亦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最后,他更压抑不住激动,起身说道:“三分其家,好个三分其家!这当真是你想出来的主意?”
相比起范万里的动容,沈辰则显得气定神闲,小小少年,浑然有着一番大人模样。他微微一笑道:“是不是我想出来的主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主意是否合了范老爷的心意,晚辈可是还惦记着那一万两银子呢。”
听见少年如此打趣的话,范万里又是一愣,尔后便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震耳欲聋。
笑声落下,他指着沈辰说道:“老夫自认见过的人如过江之鲫,说话皆是拐弯抹角,唯有三少爷你啊,小小年纪,话却如此直白。不过,三少爷,你先把主意给说了,就不怕老夫不给你银两吗?”
沈辰含笑道:“我相信范老爷不会失信于人,我所担心的只有一点,那就是范老爷会觉得我这主意不值一万两。”
范万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声中更充满赞许之意。
老管家更看得出神,他是和范万里一同长大,几十年的交情,但少有见过他如此开怀的表情,足见这少年凭着这一番话已深得范万里的欣赏了。
范万里笑罢,认真说道:“万两白银虽不算少,但能换来解决我心头之忧的一策,我已大占了便宜。管家,到库房给我支一万两白银过来!”
廖虎大喜,忍不住哎呀一声叫出来,他暗道沈辰厉害,区区几句话竟能弄到万两白银,这事情说出去,只怕没人相信。
沈辰却道:“范老爷不急着给我,还是待我日后来取吧。”
范万里点点头,又忍不住好奇道:“本不该问,但三少爷你为何需要一万两白银?”
沈辰略顿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情本属机密,但范老爷问起,我便说了。范老爷可知道,今天一大早我舅舅便被县太爷给关了起来。”
“你舅舅应该是沈大人吧,他为何被关起来?”范万里是青川人,自然对这里的官事人情还是很了解的。
沈辰便说道:“那是因为我舅舅当着郡里官员的面呵斥县太爷不顾百姓安危,而事情起因便是大匠府的人在检查城北防洪大堤时发现了裂缝,确认一旦今年洪水量高于往年,就必定会溃堤,而县太爷却不信,更不愿支取银两。”
“什么,竟有这样的事情?那你支银两是为了救沈大人?”范万里吃了一惊,他心里虽有些揣测,但万没料到原因竟是如此。
沈辰微微摇头道:“我爷爷已经拿钱去疏通关系了,我来找范老爷借钱,是因为修缮大堤至少需要一万两银两。”
范万里一脸讶然,这少年果真不寻常,竟能想到这一步。而且,对方也都算到,就算他先将大堤之事说出来,只怕也无法说服自己,所以才想到刚才的主意。
他略略一想,便又道:“你虽然有了一万两银子,但若沈大人官位不保,岂不是也无法去修缮大堤?那郡里来的官员是什么人?”
沈辰朝廖虎望了一眼,后者连忙答道:“听说是金曹监副史徐大人。”
“那这事情可太好办,金曹监主管郡内货币盐铁之事,乃郡内经济之命脉。在里面任职的可都是郡守的亲信,这徐大人我虽未见过,但也耳闻过一些,听说极难亲近,只怕这件事情还得县太爷松口才行。”范万里说完,又道,“这样吧,若事关大堤,你有什么为难处就来找我,民生安危,我虽不是官吏,但亦有一份保家护园的责任!”
“多谢范老爷,关于大堤之事还请范老爷不要说出去。”沈辰拱拱手,大为感激,不想这范老爷为人还挺仗义。
“这点你放心,我范万里不是信口开河之人。”范万里肃然说道。
拜别范万里,二人在管家陪同下离开,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注意到,在厅外外墙边上站着一个白影,若是看到必定大吃一惊,那正是李乘风。
望着沈辰越走越远的背影,李乘风拂须轻笑,关于这谈话的始末,他自是一字不漏的听走,此时轻声念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卓越之智,果真有绝世之才,不虚此行。”
说罢,他身形飘然而起,宛如被轻风吹走一般,似缓实快,刹时间已不见了踪影,范万里仍旧坐在厅内,思忖着这三分其家之策,自然也未察觉到这外面的变化。
离开范府,廖虎便忍不住竖起大拇指,由衷的钦佩道:“三少爷真是智勇双全,别说青川城,这整个郡城之地也无人能出其右。啧啧,一万两白银呐,我光是想想全身就直打激灵。”
前世生于巨富之家,沈辰自然镇定得多,他说道:“还得麻烦廖大叔一件事情,帮忙去县衙打听下情况。”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请三少爷慢行,我先走一步!”廖虎虽是贩卖杂货,但门路极广,因而县里的衙役亦有熟悉的,打听点情况不在话下,他拍拍胸膛,撒腿就赶往衙门。
5章 三分其家(完)
第6章 羞辱
待分开后,沈辰便一路慢行,才来到县衙外大街,便见到前方行人闪避,仓皇奔逃,好似有什么洪水猛兽在前面似的。
待到人群散去,才发现前方一间铺子前,正站着几个华服少年,年纪最长的是个小胖墩,十五六岁的年纪,嘴角长了一颗黑痣,正是县太爷的儿子安天宝。
县太爷如今五十来岁,膝下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因而安天宝是自小受宠,自然性情玩劣,他身后的少年们皆是官家大户子弟,一个个飞扬跋扈,身后跟着一群家丁,抱着大大小小的物件,吃的玩的用的,全都是路过的铺子里拿来的,自然分文都不会给。
只是民众都敢怒不敢言,更不敢告到公堂,免得被冠个什么罪名,唯有忍气吞声。
一见到沈辰,安天宝眼睛便一亮,弃了摊位上的东西,流星大步的走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嘿嘿直笑道:“哟,这不是沈家的野种三少爷嘛,哎哟,今天有空出来玩呐?”
他声音故意喊得极大,尤其是野种二字,更是洪钟般的响亮,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众少爷都哈哈大笑起来,在这大地各国,无论皇家还是平民,血脉是否纯正都足以影响人的一生,人人以嫡系为荣,庶子为辱,而象沈辰这种连父亲都不知道的野种自然受人唾弃,为大家所不容。
这些年来,沈辰上街是没少被这些纨绔子弟欺负。其中为首者,便是这安天宝。只是沈辰可没兴趣和这些小孩子计较,好歹他光是前世就过了二十几岁,再加上这一世十三年的生涯,加起来年龄足有三十多。自然,这些小孩子家要骂就任由他们骂,反正又不会少块肉。
沈辰此时心里有事,更没兴趣搭腔,看也不看安天宝一眼,抬腿就要往前走。
“诶……”安天宝把音调拖得长长的,一展臂将他拦下来,后面的几个少年立马围拥上来,拦住沈辰的去路。街边的百姓一看这阵仗,哪赶久待,纷纷退得更远的地方,闭门关铺,很快一条街便空荡荡的一片。
对于百姓如此反应,安天宝颇为得意,他抬起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比自己矮上一个头,体格瘦上一号的沈辰,咧着嘴笑道:“你这是要去县衙打听消息吧?何不直接问问本少爷,你舅舅的事情,本少爷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安少爷就请讲吧。”沈辰懒得和他纠缠,开口直问。
安天宝见他还真问,便哈哈大笑起来,尔后嘿嘿一笑道:“我告诉你,我可是都全看到咯,你外公拿着银子找我爹的事情。哟,看到你外公那低声下气求我爹的样子,就好象一条老哈巴狗,使劲摇着尾巴,就差没有跪下去舔我爹的鞋尖了。堂堂的前任县丞,原来也不过如此,在我爹面前真是跟狗没什么两样!”
众少爷又都哈哈大笑起来,而这几近漫骂般的话令沈辰眉头也一皱,如此讨人打小孩还真是第一次见,以往辱骂自己也就罢了,这次竟连自己的亲人也一并骂上,真是佛也发火,真想一巴掌扇过去。
不过,沈辰虽有火气,但尚不至于失了镇定。他毕竟只是小孩子的身体,若出了手,必定吃亏。更何况,现在非常时期,任由他再火大,也得忍住。
当然事实真相未必象安天宝所说的那么夸张,但外公为救舅舅,只怕低声求情是有的,亦足能想到那县太爷在外公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
外公为官清廉,亦有一身傲骨,未到万不得已岂会屈下脊梁求这贪官,只怕是平生最大的侮辱。但又岂能因为个人尊严而置舅舅于不顾?就算老脸丢尽又有何妨,这正是亲情的伟大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