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苏高才,真文坛这宗主也。”王愫含笑开口,说了今晚第一句话,“我这师兄,实在惭愧。”
“师兄可不要打趣我。”苏岚亦不避讳她与王愫之亲昵,笑着道。
“你师兄说的也恰切。”齐朗似闲话家常一般接过话来,似是再平常不过一般。
苏岚神色微敛,却也是只是欠身道:“齐皇过誉了。”
纳兰瑞倒是笑意浅浅道:“朕倒是要赠你个彩头。你不是觊觎朕那组白玉小像,就赐你了。”
“多谢陛下。”苏岚躬身,“劳您破费了。”
苏岚在司徒岩若炽热的眼神中退回原座,却见玄汐暗暗打了个五五的手势,不由得瞪他一眼,见他比了三七才勉勉强强点了头。纳兰瑞那套白玉件成色极好,她一向喜欢,可还没有到手,便被玄汐分去,实在难过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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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散无声,纳兰瑞邀齐周并各国使节,去赏月色溶溶之下的楚宫千株梨花。夜色里,棠梨如雪,乃是楚宫里至美的几景。上头众位家主作陪,宾主欣然起行,这重华夜宴,便也骤然散去。
苏岚笑着同众人一一告别,酒意上涌,只觉脚步略有些漂浮,便也不矜形象,一撩袍脚,便坐在重华殿的阶上,亦不管那袭烟水蓝色长袍乃是价比黄金的月华锦织就。
宫人无声收拾大殿杯盘狼藉,月华似水,宫灯璀璨,春风轻缓。这重华殿本就是临水大殿,殿前夏时被荷花环绕,如同浮于莲花之上,亦是人间盛景。
此时殿前湖水解冻,虽没有碧荷接天,亦是水面开阔,月色倒影其中,别有风华。
玄汐正听副将回禀夜游护卫之事,倏忽抬头,却见苏岚坐在殿前,竟是含笑瞧着那扩大水面,便挥了挥手打断了那副将言语,只叫他自行决断,便径自走出重华殿,坐到了苏岚身边。
夜色映照苏岚那月华锦长衫,肩头两团青鸾华章,在这月色之下,熠熠生辉,似要振翅而飞一般。
“带我至宴席所。”他听见苏岚口中喃喃这句子,眼光远远落在水上,便轻咳一声。
苏岚侧头看他,笑意璀璨,难得沾染上几分憨态,落在他眼里,不知怎的,只觉得娇憨可爱。
玄汐连连甩开这古怪念头,听得她道:“你坐在这的时候,我便察觉了。就算是酒醉,亦不会懈怠。你不会真以为我大意至此。”
“确实是这样以为的。”
“那我大概也活不到今天。”苏岚依旧笑着,五官妍丽之极,“我可是军功封侯。”
“失敬,失敬。”玄汐为她笑容所感染,亦是抱拳说了句俏皮话。
“你瞧今夜真是难得。”苏岚手指随意一点,“不知怎的,我只觉得此刻万金不换。”
玄汐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道:“万金不换。”
“带我至宴席所。”苏岚又喃喃这诗句,笑意璀璨,眸色深处却一片寂静。
“这后半句是?”
“后半句。”苏岚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此时风起,吹皱一池春水,一片柳叶落在玄汐黑袍上。
玄汐将那柳叶拾起,却是凑到唇边,轻轻吹响。苏岚将手支在膝上,侧头看他,唇边含笑。
这柳叶声虽是单调,由他吹起,却是悦耳,亦赏心悦目。黑发金冠,玄衣玉容,朱唇素手,这曲调细细听来,倒是《良宵引》的旋律。
殿内宫人闻得此声,亦是放下杯盏,偷偷向外看来。
那虽艳若桃李却冷若冰霜的玄郎,此时风姿,如月下谪仙,并肩而坐的苏岚,姿态风、流,色无其二。这般情景,瑰丽如画卷,叫那小宫女各个都怔楞原地,为这风姿所惑。廊下站着的侍卫,亦是瞧向这二人,只叹这世上,真有此等上天眷爱之人。
“上画楼,帘卷遍,竹外新雨收烟幂,倦鸟啾啾宿枝头。笛唤起,清清月轮浮,要将酒樽酬。见他几时留,且散间愁。休休,且散间愁。”这一曲罢了,苏岚低吟这良宵引词。
“月朗星辉,当以诗词歌赋合之。”玄汐微笑道,却是与苏岚一齐道,“可以饮酒,遂作此曲。”
两人皆是一愣,旋即又大笑出声。
苏岚站起身来,走下这台阶时,仍旧笑着,玄汐几步跟上,缀在她身后三步远。
“玄郎。”苏岚微微一笑,“忽的想起,为何你不愿人称你表字,你的表字正是月涌二字啊。”
“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苏岚朗声一笑,“月涌生潮,是为汐啊。你不如字潮生可好?”
“亦未尝不可,左不过,都没有人这般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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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渐隐,前后五百禁军护卫着数架车辇驶出宫城,回返北宫,当先的便是齐朗的帝辇与司徒岩若的王驾。
虽已宵禁,但禁军皆手持火把,队伍各段有宫人提宫灯相随,将这队伍照的一片大亮,在这御街上缓缓行进。
忽的从后传来马蹄声急促,似是有人在这御街上逐马,听着这啼声,却是数十人之多。这随扈禁军各个变了神色,皆暗自扶刀,一副拱卫之姿。
车架里闭目养神的齐朗和王愫皆是睁开了眼,不动声色地瞧着这车外情形。
两匹快马飞驰而过,带队的宋凡高声道:“何人!”
“看清楚,是你家侯爷我!”那声音带笑,清脆悦耳,熟悉的声色,叫宋凡直松了口气,瞧向那勒住缰绳的两个人,正是苏岚和玄汐。
“侯爷,玄,玄大人。”宋凡瞪大了眼,对于这二人此时竟在这跑马仍是反应不过来。苏岚轻狂,干出这事不叫人诧异,只是,她竟然和玄汐一起?这就叫人出乎意料之外了。
“走了。”苏岚见得身后护卫皆已列队在自己身后,便也将鞭子向地上一抽,便又飞驰而去。宋凡只来得及接受玄汐那略有些古怪的璀璨笑意,便见这两人带着自己的护卫极快地消失在眼前。他身侧几人亦是怔楞,方才玄郎竟是,笑意璀璨?
“玄汐。”帝辇里瞧了全程的齐朗,缓缓念着这名字,语气平缓,却叫一旁的王愫觉得意味深长。
“玄郎?有点意思。”后头车架里的司徒岩若亦是微微一笑,又闭上了眼睛,向后倒去,手指缓缓摩挲着自己的扳指。
孤鸾不鸣,遇偶齐飞。是偶,还是鸾镜,只需听那九霄上,可有鸾歌响彻。
第四十七章 登基大典()
三月十二日的清晨,苏岚站在苏家那块足有二百余年历史的安国公府匾额下,抬头看着天色。
前夜里回返家中时,天上犹有细雨,淅淅沥沥下到后半夜,叫人悬心。
“今日天色极好。”苏晋手握着黄花梨拐杖,也走到了苏岚身边,“是个好兆头。”
“爷爷。”苏岚神色谦恭,拱手行礼问安。
“得空,你进宫探探贵妃吧。”苏晋拍了拍苏岚肩头,未着华服锦袍的苏晋显得也有些老了,鬓角的白发,掩藏不住。
“是。”苏岚点了点头,“这几日陛下登基,只怕事情纷扰。爷爷是国之柱石,自个得保重。”
仍旧是宵禁之时,天边刚露出一条亮色,马蹄声在空旷的朱雀大街上,听得清清楚楚。
宋凡一勒缰绳,翻身下来,道:“见过国公爷,侯爷。”
“去吧。”苏岚对着躬身告别,苏晋温和一笑,露出了宋凡从未见过的样子。
仆役将紫云牵了过来,苏岚利落上马,绛红色的指挥使礼服,腰间配惯用的青冈长剑,以红宝镶嵌,金丝累刻鸾纹,显得英气逼人。
身后五百羽林卫,皆着大礼时制服,配轻甲,重剑上朱雀纹以朱砂涂之,簪红缨,着深蓝袍服,以示勋卫之不同。京中四军,只有羽林卫乃是勋卫,欲入羽林,先问出身,非四代以上之世家子弟不得入,故而大典之时,卫戍之军,也只有羽林堪任。
苏岚飞掠而出,发上红缨在风中拂动。身后苏家宅邸前的苏晋,瞧着她逐渐消失在这朱雀大街上,缓缓对着身边的管家苏誉道:“我啊,还是老了。这个天下,该是这一代的了。”
“家主,您哪里称得上老?”
“今儿之后,我也是正儿八经的三朝元老了,哪里不老。”苏晋笑着摇了摇头,“回吧,我也该按品大妆,奔太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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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登基,先祭祖先,再告天地,而后回到皇宫太和殿宣诏受群臣朝拜,再登城楼受百姓朝拜,才算是礼成。
楚人尚玄、红,祭天祭祖时皆服此二色。纳兰瑞一身玄色礼服,以红线绣华章,背后绣飞龙在天纹饰,外罩的长裾拖地,似龙尾盘延。冠十二流冕,手执玉垚,由礼官牵引,步行而上九十九级台阶。
“列祖列宗在上,吾为使亲告,皇子瑞,今即皇帝位……”
“黄天在上,列土为证,今楚皇子瑞,即我主之位,特告苍天厚土,佑我国家……”
阳光穿云而过,照彻太庙前华表,沿那一道中轴线,穿过伏地的群臣,直落到重新站起身来的纳兰瑞身上,忽有种天光照彻的肃穆。
苏晋上前,接过玄昂手捧的圣旨,代太上皇宣读诏书,昭告天下,新皇即位。
“夫天生蒸民,树以司牧,三灵辅德,百姓与能。朕祗膺灵命,肇开宝历,声教所覃,无思不服。然而万几填委,九区辐凑,明发不寐,极夜观书,听政劳神,经谋损虑,深思闲旷,释兹重负。咨尔聪明神武,德实天生,君人之量,爰备夙成象纬告徵,灵命斯在,朕是用上稽苍昊。俯顺黔黎,推而弗居,就垂显号,致皇帝位於尔躬。今命安国公苏晋、宁国公玄昂以玺绶授尔,其纂承洪绪,对扬休命,式隆宝祚。”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群臣伏地而拜,三声山呼。
“诸卿,起。”纳兰瑞自苏晋、玄昂之手接过皇帝玺绶,高声道,语音之中有着一缕不易察觉的激动。
群臣起身,倒退而出,苏晋玄昂,奉纳兰瑞登帝辇,禁军当先开路,帝辇缀后,世家家主车架鱼贯而出,即便是被软禁在府的李由,亦是现身此地。
太和殿内,已是更换了一身明黄龙袍的纳兰瑞缓缓坐定龙椅,改十二流冕为冠,十三飞龙盘旋而上。御阶之上,昔日卑微皇子,或是温良贤王的面目已是模糊,只剩下那神色肃穆而庄严的新帝,如隔人世,如在云上。
苏晋又宣圣旨,奉先皇后李氏、刘氏为太后,册封太子妃王氏为皇后;订立仍用延熹年号,至明年一月初一改元贞观。
钟楼钟声联响,纳兰瑞缓缓步出大殿,带领群臣登上宫城城楼。各国来使,亦在此处,纳兰瑞亲携齐朗,并诸国使臣同上城楼,受楚国百姓朝拜。
苏岚站立纳兰瑞身后,身边正是一身绛红色的玄汐,此时百姓山呼万岁,京兆之中,一派欢腾之色。
“今日宗正使,是敏王,并非德王。”苏岚趁此喧嚣,含笑看着玄汐,“玄郎好手笔。”
“德王妃失仪,足见德王治家不严。一介王府尚不能治,如何为纳兰皇族之族长,如何为宗正教化皇室?”玄汐神情安肃,冰霜之色亦如往常。
苏岚听他此言,亦是笑过便不再言语。德王这宗正丢的实在冤枉,起因不过是他幼子惹恼了她身侧的玄汐。德王二子与玄涑人前争执,不知怎的头脑一热,仗势欺人,玄涑性情温和不似兄长,自然退让。此事落到玄汐耳里,便回报到了德王身上,借着宫宴,偷偷换了胡旋舞上去,王皇后闻知此事,亦不喜德王妃倚老卖老,对宫务指手画脚,更是知道玄汐能力足可收场,便推波助澜。倒是苏岚,得了玄汐人情,白捡了个便宜。
这一厢,纳兰瑞已是受足了百姓朝见,复又与齐朗并肩步下城楼。
“今天下安稳,皆赖我三国。”齐朗笑着对纳兰瑞说,“三国皆是新君,此乃天赐之机。齐国愿为东道,邀您与周皇会盟。”
“齐皇盛情,岂能推却。”纳兰瑞欣然微笑,回首看向司徒岩若,“睿王以为如何?”
“安仁回返后定将告知皇兄,先代皇兄谢二位盛情。”
“睿王决断,周皇必然听从。”纳兰瑞不动声色,微微一笑,司徒岩若面上笑意微敛,犹自从容。
“不敢。”
第四十八章 前缘难续(一)()
新帝登基,辍朝三日,举国同庆。长平城的酒馆被九个世家齐齐包下,摆三日流水席,以示对纳兰瑞之祝贺。
三月十二夜里,京城解了宵禁,仿佛又是个上元夜,街头行人如织,灯火璀璨。
琉璃灯照亮内室,苏岚进来时,王愫站在临街窗前,手握酒杯,看那街市繁华,一袭青衣如故。
“阿兄。”苏岚笑着走到他身边,毫不在乎可会被人看见。她与王愫面上内里都是同门,不过是师兄弟和师兄妹的区别罢了。
“阿岚。”王愫笑着唤她,自动自觉就改了称呼,见她眼睛笑的弯弯,便道,“阿颜。”
“瞧这长平城如何?”郦远亲自送酒上楼,递了一杯放在苏岚手中,便离去。
“隐隐有盛世之意。”王愫笑着看她,叫她切勿多饮。
“天下三分,楚占一半,军备精良,上下一心。”苏岚点了点头,“我如今也算如鱼得水,不枉先生所教。”
“累不累?成日挂着个面具。”王愫五官清隽非常,似山水工笔一般,望之便叫人心折。
“阿兄只怕,比我还累。”苏岚与他碰了碰杯,“听说我舅舅异常不合作?”
“柳尚书心里仍是不平,和太尉势同水火。”王愫叹了口气,“我此来,太傅大人还托我给你俩带了礼物,对了,还有淳儿的。”
“外祖父可好?”苏岚亦是叹了口气。齐国章台柳氏乃是她外家,亦是齐国一顶一的士族,位居中枢,因而四年前未被父亲一案牵扯,仍旧权柄在握,如今家族已交到她舅舅柳博之手,柳博因妹妹一家之变故,与穆氏早已对上。
“太傅大人硬朗着呢。”王愫点了点头,“不必担心。”
“我表哥可有消息?”
“没有。都十年没有消息了,我瞧着尚书亦不报幻想了。”王愫将杯中酒饮尽,语气一沉,“倒是你,如何打算的?”
“如何打算?”苏岚微微一笑,“哪里有什么打算,只是,你从来都知道。”
“这是条何其孤苦的路,不能悔也不能回。”苏岚笑带苦涩,饮尽杯中酒。
“伯父不操心你婚事?”苏岚见王愫神色黯淡,便也岔开了话题。
“我不想成亲,还能逼我不成?”王愫摇了摇头,“王家还不至于如此落魄吧。”
“流冷一心想要嫁你。”苏岚口中的流冷正是齐朗唯一的同胞亲人,齐国朝阳大长公主,亦是她闺中好友,手帕之交。
“我不能娶得,也不想娶。”王愫倒是不在乎地一笑,“子詹不可能叫我尚主。”
“也是。”苏岚笑着摇了摇头,“昔年,可是叫我二哥尚主的。”
“子詹他。”王愫语气迟缓,似有犹豫之意。
“齐朗要干什么?”苏岚倒是直白地问了出来,子詹乃是齐朗表字,他未登基时,与王愫便是知交好友,皆以表字互称。
“自然是要见你一面。”王愫吐出这句话来,隐隐有如释重负之感,“可我觉着,你不见也罢。”
“你如今在楚国位高权重,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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