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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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不负-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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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天下为棋盘,你自然是那白玉雕成的白棋。即使攻势凶猛,亦是世人眼中天光照彻的风姿清越,喏,你那师门中人,大抵都是这般。”郑彧将手中酡顔推至苏岚面前,“而玄郎那般的人,便是墨玉棋子。先手为棋,即使胸中丘壑万千,也是世人心中那深不可测天光尽头的千年寒潭。”

    苏岚猛地抬头看他,袖袍一抖,酡顔倾洒在她宽大衣袖之上,馥郁香气一时浓郁非常。

    “天地若棋盘。”苏岚微微低头,似是在拂拭袖上浓酒,“做那黑白棋子的人,该多苦啊。”

    “你告诉我,三爷那落子可定大局的黑子到底是谁?”郑彧的语气亦是尖刻了几分,带着少有的咄咄逼人的强势。

    苏岚那擦拭袖子的手不可察觉地一颤,却是昂起头直直看向郑彧,微微一笑,道:“我哪里知道,你自己去问三爷不就得了。”

    “张平这一瘫,不过三五日间,张家便隐隐显出分崩离析之势,故而不是他。”郑彧的目光牢牢锁在苏岚那张平静的脸上,“李家乃是东宫母家,等闲不会反水。那么,这答案昭然若揭。”

    “郑郎。”苏岚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肯定,那人一定在东宫身边呢。”

    “否则呢?”

    “可定大局的棋子,未必真是个大棋啊。”苏岚笑了笑,“我儿时学棋,师傅说,天元一处,非到后来不可下。可我偏爱先手天元。往往天元可定胜负,可天元哪里是大棋,兴许是臭棋也未可知。”

    郑彧听了苏岚这话,越发用那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她,似是要勾破她那张美人皮去瞧瞧她内里是何等心思。苏岚见他这副模样,倒也从容,只因着这面前之人乃是郑彧,而她向来知道如何能将他糊弄过去。

    “我便知你今日不单单是为我的酒而来。”苏岚笑着给郑彧倒了满杯,“京中局势复杂,可是叫你苦恼了?”

    郑彧听见苏岚这话,倒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拿起酒杯,却又叹了口气,道:“你未曾亲眼见,实在难以想象张家如今那鸡飞狗跳的模样的。”

    苏岚见他开口讲这事,便知他不再纠结上个话题了,倒也微笑着听着。这几****虽足不出户,可凭着那一只只飞进飞出的信鸽和无数报信之人,她对这京中形势只怕了解更甚于郑彧。

    “哦,张桓可仍旧伫立未倒,他家便是内里有人起了心思,竟也真敢拿到台面上来说?”苏岚从食盒里取出一碟子藕片来,那混着茶叶和梅子汁的味道霎时充满了整间房。

    “这才是精彩的地方。”郑彧登时拿起面前的竹筷,便夹了一块放入嘴中,才笑着道,“你这下酒菜同酡颜般配的很,啧啧,都说君子远庖厨,你偏爱琢磨这些东西。”

    “我向来不是君子。”苏岚笑了笑,却不理他,只叫他继续说下去。

    “张平自回到京城便清醒过来,以他那炮仗性格,又哪里能接受自己瘫了这事,很是闹了一阵子。张桓倒是稳住了他的脾气,可他到底是绝嗣了,你说怎的,竟折腾起自个的夫人来,直说她只生了女儿如何如何,闹了好久都不停,把他夫人委屈的直接回了娘家。”

    “他那夫人算来也是玄汐的堂妹,世家这辈缺女儿缺的紧,她倒也是十分金贵,可见张平真是昏了头。”苏岚摇了摇头,“平日里他与这夫人也算是情深意重,成婚三年无子,也不纳妾,如今大概是后悔了吧。”

    “后悔有什么用?”郑彧嗤笑了一声,道,“若他当真立得住门户,招婿又不是不可以。偏张桓一大把年纪,却得面对这内忧外困的局面,实在可惜。他堂弟张澎,如今呼声正高,隐隐有取而代之之意。”

    “东宫手中最缺的便是兵权,自高州出事后,更是如此。”郑彧继续说道,“如今张平瘫了,东宫自然不肯让这大权旁落。”

    “张澎,张澎啊。”苏岚笑了笑,“那爷的意思是什么?”

    “京营都督出缺,他一直暂代,大概是要扶正了。”郑彧笑了笑,“你看如何?”

    “那便遂了东宫的心意也无妨。”苏岚摇了摇头,“可惜啊,文人就是不适合玩这些阴谋诡计。便是一万个京营又如何,哪里比得上张桓一人。这时不雪中送炭也就罢了,偏偏玩落井下石的把戏,叫我说他什么好?”

    “可我瞧着张澎却不是个善类。”郑彧叹了口气,“倒是比张平聪明多了。”

    “可他又不是张桓的种。”苏岚摇了摇手指,笑的一脸轻松,“张平若死了还好。如今,你且想想,若你是张桓,瞧着自己往日风光无限的长子如今失却权力躺在床上,自己瞧不上的,却拥有了属于自己儿子的一切,他心里能好受?便真是口口声声家族至上,又怎么可能没有半点私心。张桓这,他便是得罪透了。”

    “张桓若真是这般厉害,又怎么能由得张家到了今天这地步?”郑彧这语气中满是迟疑。

    “昔日他瞻前顾后,如今怕什么?”苏岚叹了口气,“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张桓这支已是绝嗣,便是张家没了,同他还有什么关系?行事没了顾忌,自然就不一样了。”

    “况且,李家可不是温文尔雅的乔家。”苏岚将手中酒杯猛地放到桌上,“他们家,可是秃鹫。”

    “张澎。”郑彧念了几遍这两个字,却是抬头看向苏岚,“你和他是有私交的,那颗黑棋?”

    “我可什么都没有说。”

第十九章 大雨倾盆(一)() 
当晚,紧闭数日的宫门开启,一队队禁军打着火把,向着京中各府而去,街头的百姓惊诧地看着这些人的身影在街头一闪而过,又迅速消失,只觉是夜晚的朦胧幻觉。

    苏岚窝在个园正堂的梨花木椅子上,满室都是新酿的梨花白的气味,她仍旧穿着白日里的青衣长袍,肩上搭着一件素色大氅,双腿架在桌上,唇边的笑意扬起,整个人显得极为漫不经心又透着妖气。

    她手中正瞧着的便是宫中送出的邸报。皇帝明日将于朝会上重开御笔,因而连夜告知京中五品以上官员,如此阵势,想来该是大朝。

    “这样要紧的事,你们竟没先得到信?”苏岚神色倒也如常,可跪在地上的郦青已是满头大汗。

    “属下办事不利。”

    “起来吧。”苏岚瞟了他一眼,“演的跟真的似的。真以为我不会发作你呢?”

    郦青登时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面孔,笑着说:“我和您也是青梅竹马,哪里舍得?”

    苏岚又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带着一脸的嫌弃,道:“这事,倒也是提了个醒,宫里的人手不足,若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兴许真会出点什么岔子。”

    “主子。”郦青站起身来,精致的娃娃脸难得因为思索而成熟起来,“您瞧着,咱们启用老爷子的手下如何?”

    “这你自个去和誉伯说。”苏岚却也不说答应,“我可没那么大面子。”

    “好在咱们人手一早就准备好了,明儿也能如期给他们送份大礼。”郦青正了正神色,“康家人该登场了。”

    天色尚是朦胧之中,便陡然响起几声惊雷,待得鸡鸣时分,这第一场稀稀拉拉的春雨竟也大了起来,渐有滂沱之势。

    苏家前院一片忙碌景象却静的无一丝声响,着着蓑衣的仆役撑伞疾步随着祖孙三人,过七进穿堂,才到得前院登车。苏岚看了眼自己身边撑伞的郦远,见他近已全湿,便道:“今儿你甭跟着我了,上朝不碍事的,回去换身衣裳去。”

    郦远却只摇摇头,看向苏岚的目光里有一如平常的执着和沉默,此刻还多了些忧心忡忡。

    “是啊,人常道多事之秋。”苏岚叹了口气,“可我觉着这样的天气,才是做大事的时机。是个杀人的好天气。”

    郦远只点了点头,又撑起那二十四骨油纸伞,护在苏岚的头上,将她送到了马车之上。

    苏家的马车极大,驶出长安街的时候,溅起一路的水花。出了长安街,便是素有楚国第一街之称的东市街,此时街旁店铺尚未开张,倒也难得寂静。前头静街的禁军和京兆尹衙门也并未鸣鞭,只走在前头,引着九世家的车马在这长街上排开,彼此之间隔着护卫和大抵二十步的间隔,一齐向着宫城偶尔驶过,奔着宫城而去。

    当先的马车里,苏岚闭目靠在小几旁,手却不自知地攥的发白。

    霎时,这死寂长街却传来一声大喝:“什么人!”紧接着便是一叠声地“有刺客”,“有刺客”,苏岚那眸子登时便张开,透出极凛冽的目光,伸手便推开了马车的车门,向后看去。只见一个浑身带血的人,跌跌撞撞地冲向了李氏的马车,却被禁军制住,他身后已有数人倒在地上,被雨水一浇,血红血红地漫了满街。

    郦远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极大声地喊道:“都慌什么?”今日开路的俱是禁军,闻得郦远这六品都尉的喊声,倒也镇定下来,便随着他指挥包围住李家的车架。郦远冲上前,直接一脚踹在那人膝盖上,将他头颅踩到地上,在那一滩泥水里捻了几下。

    这边苏岚的手,已是死死地把住门框,苏晋眼光一闪,缓声道:“你且下去瞧瞧前头这情形如何,再吩咐人去宫里通报吧,若不成,先封街吧。”

    苏岚听得这话,不由得回头去看苏晋神色,见得苏晋并无其他表情,便也心中大定,连大氅也不披,挥退了一旁要给她撑伞的车夫,自己提着伞便下了车。

    苏家车架当先乃是第一位,距离李家的车架着实有些距离,苏岚此刻急速走着,也不管那脚步带起的滂沱大雨,身子已是湿透。后头却传来一人清冷的声音,道:“你与李家不和,又向来是一分委屈都受不得的金贵性子,此刻如此急切,难不成是幸灾乐祸?”

    苏岚当下脚步便是一滞,从那纯白绘山水的油纸伞下扭头去看那人,雨大的已是乍起水雾,似是烟云袅袅,水汽里只能见得那人身量颇高,一袭黑色大氅站在青色伞下,面目全然不见,但她知道,这是玄汐。

    苏岚于是静立不动,玄汐于是缓步向前,在这个雨水中浸透了血腥气的街头,竟叫生出安步当车的闲适之意来。

    玄汐这步态看似缓缓,可不过几步便走到了苏岚身边。苏岚将伞微微后倾,抬头看向玄汐,玄汐垂下眼帘,微微低头,拂了拂苏岚肩头的雨水。苏岚等着他说些话,玄汐却只是笑了笑,便道:“你这官服都湿透了,一会难道这幅样子去上朝?”

    语罢,玄汐便压低手中油纸伞,往前走了去,步子走得极大,大氅却纹丝不动,苏岚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有些怔楞,却也大步跟在他后头。

    这一时,李由已经下了车,身后是李成浩亲自为他撑着伞,那被郦远按住的人,此刻嘴里嚷着含糊不清的话语,东市街两旁的巷子里,还不时传来刺客被禁军绞杀的声音。

    “阿远,放开他。”苏岚的不经意地扫过李家车架旁侧不知何时出现的郦青,便看也不看李由的神色,直接对郦远道。

    玄汐撑着伞缓缓凑近前头,对郦远道:“去报告宫里,请求禁军开路。”

    郦远于是松开脚,立时便又两个禁军将那人架了起来,只见他胸口已是一片血红霎时骇人。

    那人登时叫嚷起来,一双眼睛已是血红一片,直直盯着李由,李由虽是已身经百阵,也被那眼光骇了一下,身后的李成浩更是不由得退了几步。

    “我今日不为别的,就要取这李家父子的项上人头!”那人声音极为粗哑,“禁军为何拦我!”

    “你刺杀李家家主,禁军还不拦你?”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分,玄汐竟是难得地笑出声来。

    “李家父子怎的你了?”苏岚见得李由就要开口让人堵了他的嘴,又哪里能给他机会,“你可知,刺杀世家家主乃是诛九族的罪过!”

    “李由,你重金令我手下去京兆尹狱中刺杀江源,待我等失败之后,竟不管不顾,任郑铎将我手下抓住,我几次求你相救,你非但不救,还要灭我的口!”那人显然是抱定必死之心,话语虽是激愤,却思路清晰,“若非我起意劫狱,不在家中,只怕此刻已经死了吧!可怜我一家老小,被你屠戮殆尽!你这个畜生!”

    “住口!”李成浩大吼出声,可为时已晚,那人已将该说的话尽数说完。这边苏岚一脸寒霜地看向李成浩,道:“李公子这是做贼心虚吧。”

    李成浩听完这话,直接便将腰间佩剑拔了出来,竟是要刺死那人。“叮”的一声脆响,竟是那剑尖撞在了苏岚的扇柄上,那白玉扇被这样一冲,却连一丝裂痕也无。

    “李公子,这人现在是禁军管着,由不得你胡来。”苏岚微微一笑,眼光落在了一旁,郦青的身影已是不见。

    “成浩。”李由厉喝一声,李成浩才觉不对,愣愣地丢了剑,又退后了几步,一脸的愤恨。

    “还不把伞给两位撑上。”玄汐方才始终阴沉脸色一言不发,此刻才抬头看了眼李成浩,眼里俱是警告神色,他二人同在东宫,向来私交也算是颇多,这般的神色还是叫李成浩头脑霎时清醒。他在京中向来是温文尔雅的贵公子形象,脾气温和,不疾不徐,甭管他私下里手段如何,台上总是一副谦谦君子样子,方才真是大大失态了,倒真像是坐实了那刺客口中的话。

    “此事兹事体大。”苏岚瞧了眼玄汐,似是忌惮他的很,“世伯,家祖父乃是在场身份至高,理应告知,由他定夺,这人,我便先带走了,得罪。”

    随着李由那一句“且慢”,那刺客不知何处生出的力气,竟挣脱了两个禁军的钳制,直直扑向李由。

    霎时,鲜血铺面,“咣”地一声,长剑落在地上。东市街的那一边,响起京兆尹的声音:“国公爷,下官来迟。实在是京兆尹那边已是大乱。。。。。。”

    苏岚隔着血色,看向玄汐,那唇瓣隐隐的颤抖,如同雨点拍地的节奏。

第二十章 大雨倾盆(二)() 
“啊。”陆之言见得地上那具被人刺了个对穿的尸首,不由得叫出声来。

    “陆大人细瞧瞧,那后头,还有好几具尸首,兴许您也认得。”苏岚俯身捡起那淌着血的剑,对京兆尹陆之言道。

    循着苏岚的声音,陆之言一眼就瞧到了李氏父子,李成浩那一脸的鲜血和如纸色的面孔,叫他的眉头又皱紧了几分。眼下这场面已然是失控,陆之言抖了抖嘴唇,却实在没找到该说的话。

    “着禁军先收拾场面,马上就到开市的时辰,怎能叫百姓看到这场面。”话音刚落,这雨中人纷纷收拾了各异的神色转向那朱红大伞下的苏晋,苏晋这出场也算是气派的很,撑伞的乃是苏峻,身后跟着的乃是玄家家主,玄昂,方才说话的也正是他。

    见到这二人,李由的面色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似是别扭之中却又放松了许多,可他身边的李成浩只是低着头,脸色惨白,同地上那具无人理会的尸体一模一样。

    “陆大人一同去面见圣上,秉明这事情的缘由。”苏晋瞧了瞧这一圈人的神色,缓缓道,“郑国公已先入宫去了。”

    苏晋这轻飘飘两句话,已是将他所知所想抛了出来,亦表明了他的态度,此刻玄昂与他并肩,自然就是与他同声。

    “把这尸体一并带上。”苏岚此刻就站在陆之言身边,便低低对他说了句,陆之言指挥手下动作,自己也才顾着瞧瞧地上这具尸首,这一瞧,便发觉不对,地上这人临死前手里竟是抓住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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