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弦张了张嘴巴,心中不详的预感越发的强烈,让他心中也越发的慌张。
——依着肖老太君的偏心程度,若是要分家的话,肖弦有十足的把握让自己这一房将好处都占尽了。
然而分家之后肖狰若是永远不再踏足京城的话,那可就不是什么好事情了。
肖狰今年才二十来岁,三年前殿试被圣上亲自划成当朝二品传胪,圣上赏识,直接将他外放了。
外放听起来似乎是离权利中心比较远,然而谁都知道,只要一回来,便是平步青云前途大好。
——在这种情况下,肖狰若是和自己分了家然后永不踏足京城,这让京城里的人怎么想?
而当今圣上又会怎么想?!
一想到这里,肖弦原本就焦灼的心情就越发的不平静。
他一向里知道肖老太君偏心自己大房这边,平日里对此也是相当的沾沾自喜。
即使他平日里和肖狰想见总是一副兄友弟恭的场面,然而真正的关系说起来两个人怕是都心知肚明。
——他读书没有肖狰好,性子也没有肖狰沉稳,外面的人说肖家都是要提上一句肖狰的。
然而就算肖狰在外面再怎么光风霁月,一回到家里却仍旧要屈居于自己之下。
肖弦每每看到肖老太君光明正大的偏心或是直接将肖狰肖信这两人忽视的彻底时,心中总是非常的痛快。
唯一让他觉得遗憾的是肖狰实在是能忍,不管受多大的委屈也不见他脸色出现什么变化。
因着内心最深处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肖弦刚一踏进来看到肖狰明显阴沉的脸色以及带了怒气的声音时,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原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肖狰也会有这样的时候。
——惊讶以后,接下来就是相当的畅快了。
可惜不等他高兴完,肖狰后面的表现就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朝着他浇下来,分明是八月的大热天,肖弦却忍不住一个哆嗦,扶着肖老太君的手都不自觉加了几分力道。
肖老太君也是气得狠了,她在肖家几十年,除了最开始的几年她婆婆还在的时候没能将肖家掌握在手中,自从她掌了权,这肖家了真是没有一个人敢对她有什么忤逆的行为。
确切的说别说是行为了,便是平时讲话,那一个个的,也都是要顺着肖老太君的意来的。
而肖狰因为和肖信的母亲结婚的事情,就曾经和肖老太君闹得有些不愉快。
及至肖信母亲去了以后,肖老太君兴致勃勃的想要给肖狰找个续弦却被肖狰完全不给面子的拒绝了之后,母子两人的关系这才渐渐的冷淡了下来,
到了这一次肖信出事,不管肖老太君心里是不是还存着什么其他的心思,最起码在肖狰的眼中,分家之事,已经势在必行,
他可以给予肖老太君足够的物质,让她安然的过完她的晚年,然而要说和以前一样的尊敬的话,他是决计已经没有办法的了。
能和肖老太君如陌生人一样相处,已经是肖狰自觉最大的让步了。
他再也不会允许肖老太君对自己的生活,对他的信儿再指手画脚!
第四百四十三章 亲疏别(七)()
肖弦心中一大堆的花言巧语在对上肖狰眼神的时候,便尽数湮没了。
好半晌,他才张了张嘴巴,讷讷道:
“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
肖狰看也不看他,只是目光沉静的和肖老太君对视:“母亲,我意已决。”
他顿了顿,视线不自觉从肖信身上划过,然后越发的坚定起来。
“母亲,我长这么大,除了结婚的事情,再没有反对过您。”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原本几欲暴跳如雷的肖老太君和心中惴惴不安的肖弦两个人不约而同的静默了下来。
——肖狰说得对。
他从小,便不是多么得肖老太君的喜欢,不为别的,不过就是肖老太君在怀着他的时候,肖老太爷纳了两房妾室。
在她怀孕的十个月的时间里,那两个妾室在肖府很是有几分体面,再加上生肖狰的时候她又难产伤了身子。
在种种原因的加成之下,让肖老太君对于肖狰这个孩子抱有的作为母亲的期望便蓦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厌恶。
肖老太君那时候年轻,总以为若不是因为怀着肖狰,小老太爷定时不会纳妾的。
然而事实上究竟如何后来的肖老太君也是心知肚明。
也许是厌恶着厌恶着就成了习惯,在肖老太君意识到肖老太爷的纳妾其实和肖狰这个孩子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的时候,她已经习惯了无时无刻都看他不顺眼以及给他找事。
——甚至连他的名字,肖老太君也是怀着恶意取的。
那时候肖老太君沉迷于那两个妾室,替肖狰取了个“峥”字做名字。
“峥”意为不平凡,不寻常,这其实是个很好的字。
可是肖老太君不知道怎么的,在往族谱上落字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就说成了狰狞的狰。
族老也是有几分诧异,不过皆是被肖老太君用话糊弄了过去——也亏的那时候肖老太爷被那两个妾室勾搭的并不在意这些在他眼里并不重要的事情。
等到肖老太君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肖狰也已经记事了。他也是已经和肖老太君亲近不起来了。
而和肖狰相反的是,作为嫡长子的肖弦。
原本就是在倍受期待的情况下出生的,而且从小就机灵,很有几分小聪明,在家中也是备受宠爱。
在这样明显对比的情况下成长起来的两个人,便是肖弦自己,也不能违心的说一句他和肖狰是一样的。
两个人正陷入回忆之中有些不知该如何言语的时候,肖狰就那么缓缓的跪在了地上,额头深深地触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
“唯独这一次,还望母亲,成全。”
“……”
肖老太君张口,再一次沉默了。
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丝异样的疲惫,她的手指紧紧的抓着木制的扶手,睁着眼睛定定的打量着跪在那里向自己狠狠地磕了三个头之后就一言不发的肖狰。
看看只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容貌和他的父亲极像,那样一双桃花眼,当是风流多情的——就像他的父亲。
可偏偏他就是个异类。
小时候因为种种缘故,将他养的内向且沉默,若不是给肖弦叫的夫子在偶尔和他谈了几句,怕是这府里谁也不知道他竟是有着那样的才能。
理论上来说,在发现肖狰的才华以后,肖老太君应当是很开心的——这是她的二儿子,她们血脉相承。
但是她开心不起来。
肖狰和她一点儿也不亲近。
每次面对他时,肖老太君觉得自己找不到一丝作为一个母亲的成就感。
他面对自己总是冷静而克制,疏离而有礼,这让肖老太君总以为,她不是他的母亲,而只是一个有些关系的长辈,仅此而已。
她原本以为肖狰天生就是这么个性子,可却又在偶然一次逛园子的时候,发现肖狰和一个妾室坐在亭子里,一个摇头晃脑的念书,一个面带微笑的倾听。
那么一副场景,就好像那个女人才是他肖狰的亲生母亲一样。
从那时候起,在肖老太君眼里,她就已经当这个孩子是死了的,她终于把全部的心里都放在了大儿子肖弦的身上。
只不过很可惜的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宠的太过,肖弦在学习上一点儿也不尽心,他比肖狰大了足足六岁,却连肖狰的一半儿也比不上。
而肖狰越出色,肖老太君心中的危机感就越发的浓厚。
他和自己那样不亲近,再优秀一些,总有一天会脱离自己的掌控!
——肖老太君这样的想法总是萦绕在心中不能忘怀。
于是,在肖狰及冠的时候,她亲自为肖狰挑选了一个她母家的姑娘,那姑娘性子算不得好,长相也没有什么出彩,然而只有一条,她和自己这个姑妈的关系极好,对自己极其信服。
肖老太君想着,掌控不了肖狰这个人没有关系,掌控住他的妻子也是一样。
只可惜她的想法落空了,肖狰在某次去庄上的时候偶遇了一个姑娘,两人一见钟情,肖狰回来后就去求了那时候已经万事不管的肖老太爷。
他难得求一回人,于是肖老太爷二话不说就同意了他们两人的婚事,等到肖老太君知道的时候,肖老太君已经找了媒婆去了那姑娘家里交换了名贴。
肖老太君真是气了个半死,然而她已经迟了,名贴都已经交换过了,若要反悔,她肖家丢不起这个人!
由此,她就对肖狰越发的不待见。
然后那女人生肖信的时候,她故意设计就给弄死了,原本想着一尸两命,反正肖狰还年轻,便是要续弦也多的是姑娘要嫁,更何况她母家那个侄女还一直在等着。
结果她没有想到那女人也够狠的,知道自己难产,硬生生吊着一口气生出了肖信之后才去的。
有了这么一个拖油瓶,不说有没有好人家的姑娘愿意给肖狰当个续弦,便说肖狰自己,若是以前还可以抱着无所谓的心态随着肖老太君瞎折腾,然而有了肖信,也立时就死了要续弦的心。
他铁了心不续,任由肖老太君磨破了嘴皮子也不松口,结果她母家那姑娘也是渐渐的恼了,不消几个月就嫁了出去,再没往肖府里来过。
第四百四十四章 亲疏别(八)()
肖老太君和肖狰的关系就越发的僵硬。
这次赵氏买通那驾车的马夫的时候,肖老太君是知道的。
在她心里,赵氏是一个十足的蠢妇,自己没什么本事,又偏偏见不得别人好。
不过原本也没什么,赵氏越蠢,对肖老太君来说,她就越好掌控。
索性肖信那个孩子她并不喜欢,因此,几乎不用怎么思考的,她选择了顺水推舟,将赵氏露出的破绽处理的干干净净。
可是肖老太君完全没有想到,肖信竟然如此命大,也没有想到,她的二儿子竟然就那么不顾一切从江城跑了回来。
从得知肖狰从江城赶过来的时候,肖老太君心里就已经觉得不好了,然而她想着,那赵氏虽说是无能了些,可心思倒是毒辣的紧,谅肖信这么一个六岁的小儿全然是没有生还的可能的。
——事实上上一世肖狰从江城没有赶回来,肖信掉到了崖底坚持了两天就失去了意识。
肖老太君派去的人并不如肖狰的亲信那般尽心,两方就生生的那么错了过去。
等肖信醒过来的时候,出来找寻他的人手都已经撤的差不多了,肖老太君也没敢告诉肖狰,肖信已经不见了踪影。
最后肖狰从江城回来,知道肖信已经失踪,疯了一般遣人找了许久,最终也只找到了肖信小小的遍体鳞伤的尸首。
尽管他最后将赵氏弄死替肖信报了仇,可能够软软的叫着他爹爹的孩子却也已经回不来了。
这一世,当肖狰忽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几年前在江城任职的时候,再一算时间,恰巧是他后来调查时最开始发现肖信失踪的时间。
他当下也不顾他的继任者还没有到位,直接就和师爷大致交接了一下事务就跑了回来。
他记得上一世是在哪里找到的肖信,因此比起上一世就省了许多时间,一边让人从山谷中将肖信找回来,另一半拖着肖老太君将即将被她灭口的重要人证和主要凶手——那个马夫——找到控制起来。
肖老太君显然没有想到肖狰能回来的真的及时,事发突然之下也没有来得及将那马夫灭口,竟让肖狰就这么将人找到然后藏了起来。
肖老太君这两天其实派人去找过那个马夫,不过到目前为止她派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不知道这马夫是自己躲起来躲得这样严实,还是……
一想起这一茬,肖老太君只觉得一阵心惊肉跳,她抬眼看了肖狰一眼。
正在这时,跟着肖老太君有二十年之久的胡嬷嬷忽然悄无声息的进来走到了肖老太君身后站定。
肖老太君皱眉看了她一眼。
她知道胡嬷嬷一向是极有分寸的,若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她也不会没眼色的在这种时候床进来。
她这样想着,就用眼神对胡嬷嬷示意了一下,胡嬷嬷脸色有些不大对,她视线从会在中间的肖狰身上一扫而过,一触即回,快的几乎没有人发现她曾用那样惊惧的眼神看了肖狰一眼。
肖狰没有错过她的视线,垂着眸子,姿态看起来越发的恭敬。
胡嬷嬷强忍着心中的万千思绪,俯身趴在肖老太君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什么。
肖弦眼睛转了转,想要知道她说了什么,却一个字都没有听到。
正当他抓心挠肺的好奇之时,肖老太君忽然失声叫道:“你说什么?!”
就这短短四个字,却依旧带了极其强烈的不可置信惊讶恐惧,甚至因为情绪强烈,她叫的这一声甚至有些破音。
这直将肖弦吓了一跳,然而肖老太君却也不顾得他了,她睁大了眼睛看着肖狰,一字一句道:“是你!”
肖狰一丝动作也无,目光沉静的没有一丝波澜,道:“母亲指的什么,儿子不明白。”
肖老太君气极反笑,她将拐杖狠狠往地上柱出“咚”的一声:“肖狰,你好样的!你很好!”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眼上下打量着肖狰。
她打量的极其认真,认真的就好像第一次才见到肖狰其人一样。
在她眼中,对方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寡言,一向是和自己说不到几句话便能陷入沉默。
——可他们分明是嫡亲的母子啊!
肖老太君视线恍惚了一下,抓着手杖的手指竟也带了几分颤抖。
“罢!明远,就这样吧!他即是想分家,便分了吧。”
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不说肖狰,连肖弦霎时间都惊了。
他瞪大眼睛看向肖老太君:“母亲,你在说什么?!我怎么能分家?!”
——若是分了家,他的名声要往哪里放?!
更何况肖狰一副想远远离了京城再不回来的样子,若真是分了家,他不就是成了那逼走嫡系弟弟的?
肖家存了几百年,从没有哪一辈提过分家之事,若是肖狰犯了什么大错被逐出肖家也就算了。
偏偏肖狰才华横溢,性格温润,长相亦是上等,这三者综合起来,让他在京城名声极好,甚至朝中也有好几个大人对他表示了赏识。
在这样的情况下,若是分了家,他以后要怎么面对各位族老?百年之后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他原本以为肖老太君是决计不会同意分家之事的,因而一开始他就没有多说什么。
——依着肖老太君爱面子的程度,让她分家那不是将她的脸面放在地下踩不是?
那么现在究竟是为什么,肖老太君竟然同意了?
肖弦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在肖老太君旁边跪下了:“母亲,二弟疯了你也是……冲动了不成?咱们肖家四百年可从来没有听说分过家的!”
——他其实很想对肖老太君说他肖狰疯了你也是疯了不成,明明平日里爱面子的不得了,对肖狰也常常是各种找事,怎么偏偏今天倒是对他大方了一回!
简直莫名其妙!
肖弦窝着一肚子气,说起话来语气里也不客气,尽管他已经将不合适的词汇隐去了,可在这里站着的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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