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是作最后一次努力,我想我远远躲开不如就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破这个案子,我要是跟你合作破这个案子,我想也不至拖了8年,因为那时你已经主事了,破案子时机成熟了!”
岁月蹉跎啊——
师永正记得当年的那一幕。那天丛明找师永正谈完工作的事出门的时候,正碰上警校的教务处长贾臣禄,这个贾臣禄简直就像丛明生命里的黑克星,总是在他人生关键性地那一步时给使个绊子。事实上丛明一走,贾臣禄就进了师永正的办公室,他说刚才我看见丛明来你这儿了,他来你这干吗?
师永正说丛明想到我这儿来干。师永正的话音未落,贾臣禄就阴阳怪气地说:“你也敢要他?一个神经兮兮的人,我劝你呀,用人慎重点!”
师永正不是特别了解丛明,贾臣禄的话的确起了作用,他自此就把丛明要来刑侦处的事给撂一边了。
丛明感到深深的遗憾,可是就是因为这一个又一个遗憾,才使得人生不断出现各异的命运。倘若当年他回到刑侦处,他也就不会孤魂一般在北京漂泊了。
丛明不愿过多地使自己陷在往事里,他关心目前发生的事态,“哎,怎么决定弄陈默的?”丛明太关心这个问题了。
当师永正告诉他从唐河里挖出了枪和弹夹时,丛明一跳老高说:“肯定是陈默无疑了。”
接下来丛明讲的故事令在场的每一个人全都身心振奋……
那是1984年冬天,射击课训练完离下课还有段时间,大家聊闲天,从陆军聊到海军,不知是谁说他特想当海军穿上潜水衣到海底去看各种各样的鱼。
说到潜水衣,丛明说:“哎,你们知道潜水员下到唐河打捞匕首这件事呗!”
大家听是自己身边的唐河发生的事比想象远海更具吸引力,就催促丛明快讲。丛明是喜欢这样的讲话气氛的,他说:“1983年,你们还在学校念书,有个杀人犯,杀人碎尸后把杀人凶器扔到唐河里了,咱们市局就从滨岛请了两个潜水员穿上潜水衣下去打捞,打捞了足足两个星期。正是腊月天,我在部队当侦查员时练过潜水技术,就也穿着潜水衣想下去帮着捞捞,你们猜怎么着,咋也下不去了,潜水员后来说,河底全是淤泥,河水污染太严重了,各厂矿排污时候长了堆起的淤泥早把刀子埋住了,到哪儿找去。这个案子犯罪分子什么都承认,可是就是找不到这把刀子,证据不足,案子到了也没敢判呢……”
丛明当时是把这个故事当笑话讲的,可是没想若干年后,陈默销赃灭迹时就用上了。
“对了丛明,我也想起来了,当时你那么一说,大家也就一乐的,早忘了,你要是不说,我是连想都想不起来了!”夏小琦补充道。
“丛明呀,细追究起来,你小子可是陈默的师傅呀,你的理论陈默全他妈的给实践了!什么军事地形学,月圆月亏学说,全你教唆的!”叶千山点着丛明的鼻子说。
“你千万别这么说,我可担待不起!唉,没想陈默这小子他咋全活学活用在犯罪上了呢?他要是把这脑瓜用到刑侦正路上,师局长,用不了几年就是把刑侦好手,还兴许呀,若干年里就爬上刑侦副局长的位子呢!”丛明的话虽又是玩笑,可是在场的每个人都陷进同一的思索,他们在心里认真掂量着对手的分量,任何一丁丁点儿的轻敌都有可能导致审讯的失败……
夏小琦送丛明出来的时候,丛明才想起问夏小琦:“谁告诉你们我推理的事儿的?”
夏小琦说:“王者!”
“王者是谁?”
“你走以后,从沈阳刑警学院分配来的大学生,不过,王者也是听他媳妇说的!”
“他媳妇叫啥?”丛明的思想里就有了一丝灵性的猜测。
“肖依侬!”夏小琦的回答证实了他的猜测,“她最终还是嫁给了警察呀!”丛明若有所失地站在那里。
“嗯?为什么不能嫁给警察,你不能因为出了一个陈默就不让人家女孩子嫁警察,不过,别看陈默作起案子来心毒手狠的,可对媳妇和孩子那是好去了!”
和夏小琦分手后,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古城的大街上,往事仍像新鲜的花朵渐次开在他的眼前,他于不知不觉间竟站到了肖依侬家的楼门口,他想起了那个坐在轮椅里的老人,分别有好几年了,不知老人家怎么样了,那段日子,他和老人建立了那么好的友情,他还真的挺想念那个老人的。
他敲门,想起了当年的许多情景。
开门的是依侬的母亲,丛明说:“阿姨您好,我回来看你们来了!”
依侬母亲看是丛明,脸上露出意外的惊喜,她连忙说:“快进屋,快进屋,总念叨你怎么连信都不写一封呢!”
丛明径直奔客厅。那把轮椅仍在客厅的老位置上,丛明第一次进这个家门的时候,那个老人就坐在那把轮椅里,还有摔杯子的脆响,仿佛又在耳边了,只是,只是,那把轮椅怎么空了?
“叔叔他?”他不敢往下问。
“噢,你走后的第二年他就去了,走时一个劲地念叨你的名字!”
丛明一屁股跌坐在轮椅旁的沙发里,泪水哗哗地流下来,他说:“叔叔,我给你买了一副新象棋,你不等我回来怎么就走了呢?”
丛明在回到古城的第二天晚上兴冲冲地来到肖坤家。
那天是星期天,肖坤和媳妇都在家里,丛明就像旧日的一个知音来叙叙旧,他说:“肖局长,陈默这案子终于昭然若揭了,我真是太高兴了,你回忆回忆咱俩在你的办公室里整夜整夜地谈陈默,现在想来仍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
“我怎么不记得了?那些事我都记不清了!”
丛明听见这话就像一脑袋的火热被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一下。而气愤也是从冰冷中重新火一般再燃起,他逼进一步说:“肖局长,你可以说你记不清了,但是我告诉你,整个案卷所有证据都是你给我看的,你还想听我给你叙述当时这些证据都是什么呗!第二天晚上你把所有的证据拿出来给我看,一个牛皮纸袋里装着受害民警带血的警帽,罪犯小外展步态也是你告诉我的,我当时说的什么?我说抓陈默抓错了我管换!而且你还给我提供了罪犯穿的运动衣是蓝白杠,我告诉你带白杠的运动衣就是防暴队发的,咱们俩晚上从8点多钟谈到凌晨4点,谈多少东西呀,别的你都能否,我作为局外人是看不到这些绝密证据的,你给我看了。什么都可以编,局外人能看见这些东西是违反纪律的,你全给我看了,我这一点就证明咱们谈过这案子!”
丛明临出门时还不解气地说:“肖局长,希望以后啥事咱们实事求是一点,历史就是历史,历史应该是真实的,不应该是虚伪的!”
丛明走在古城的大街上,突然就觉得自己太过分了,他要是肖副局长也得矢口否认呀,承认了就难堪呗,你当主管刑侦的副局长,人家给你说的那么准确,你为什么不动,为什么那么麻木,这不是失职吗?而失职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他现在质问人家不是在跟人家算历史的旧账吗?他想他实在没有必要计较过去的一切,历史不是自有公论吗?
2
陈默被“审查”的消息还是不以古城市公安局领导人的意志为转移地开始在古城传开来。
“1145”案件像个谜,多年来古城人一直企求能在一觉醒来后突然被解开。这个谜沉在一个不被知道的角落里,一年、二年……八年过去了,钢铁沉了这许多年也会被锈掉了,一个谜,身上的锈迹足以掩盖了那个事实本身,那个事实即使被捞出来,还能辨得清本来的面目吗?虽然人们一直想早点知道凶手是谁,可是当凶手的身份和名字沸沸扬扬喧嚷出来后,人们受到这个消息的震惊强度难以描述。
不,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是陈默呢?
陈默的同学,男的,女的,都异口同声地说,不,同学里再换另外任何一个人似乎都比陈默像,唯有陈默不像那个作了这么多大案的罪犯!
就像一场突然而降的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河面上,给河水造成的混乱和泛滥,在突然而降的那个骤急的时刻我们看不清任何一滴暴雨是怎样落到河水里的,平静之后,河水会在缓缓中恢复与雨水相关的记忆,雨水是以怎样的面目聚集在河水里,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游离于河水,蒸腾成为雨水?又是怎样再次降落下来?应该是它在所有的阶段都留下了印记……
是的,古城人的心就像这样一片河水,生活中,每个人都努力保持着水一样的平静,所以人们也容易忽视那些看似无关而事实上是有关的人和事。当一种震惊像暴雨一般不容你抵挡地劫掠和肆虐了人们拥有的平静后,与这种暴虐有关的,事前的异样会清晰地被我们的记忆凸显出来……
此刻,童非就怀着这样的一片心境,他相信是陈默干的,而如果陈默不是被挖出来,他现在想起来的令他心有余悸的那一切,也许是一些死亡记忆,像沉在水底的泥沼,令他看不清楚也永不可能再想起,而记忆留在人的心底的痕迹又是很奇怪的。
童非首先想起来的是银行劫案发生后的第三天下午大约5点多钟,他一点也没注意天色已在窗幔上投下了暗灰,他下午就回到家中翻箱倒柜寻找他写的《模糊语言在预审中的运用》论文的草稿,准备再修改一下拿到《预审研究》上发表。
有人敲门。
他以为是母亲和姐姐做衣服、买菜回来了,心里还埋怨她们为什么不拿钥匙自己开门,他起身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的却是陈默,这令他深感意外。
在警校上学的时候,童非跟陈默住同一个宿舍,七八个人一个大宿舍,陈默那时候就不怎么合群,而且平时疑心很大。警犬员许三当时是他们的室长,晚上熄灯号吹过之后,大家关上灯睡不着觉就在黑夜里聊天说话,有时也说一些糙话。而这些话,第二天就不胫而走,全传到班主任乌日升的耳朵里了,开班会,乌日升总是不点名地批评说有些同学思想不健康,背地里说的这些话,都是一个预备警官不该说的话。
陈默就说是许三告的密,他们联合起来清除了“内奸”,把许三挤出去,挤到了别的屋。而班主任乌日升仍然知道他们每夜都说了什么,当然,大家每晚轮流讲故事的时候,轮到陈默,陈默是从来不讲的,别人讲他也从来不插话。陈默似跟所有的人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陈默身上还有一些东西童非不喜欢,比如打扫卫生,大家都动手收拾,陈默要不就躲了,要不就袖手旁观,有一次许三说了陈默,陈默就跟许三急赤白脸地差点动手打起来,自此再没人敢说他了,知道陈默动不动就酸脸子。
许三被挤出去后,童非同宿舍的人才知道他们宿舍并没什么内奸,是班主任乌日升躲在后窗根儿偷听走的。陈默有一天发现了这事,但他说都装不知道,你们说你们的。然后他就喊道:窗外有贼呀!一边喊一边推开窗子把一盆水泼出去……
他们觉得虽然班主任这事儿做的不光明,但大冬天用一盆冰水惩罚也有点太过分了!果然第二天班主任感冒发烧住进了医院……
后来再也没发生泄密的事情,而大家伙深感对不起许三,若干年后童非老想,陈默当年可能是借这件事报了与许三吵架的私仇了!
童非一向胆小怕事,他觉得陈默疑心大小心眼遇事儿记仇,他怕得罪陈默,所以一直敬而远之。陈默好像也根本看不起童非,当时同宿舍的人都去过童非家,唯独陈默总推说有事不去。所以现在看到陈默,童非备感突然,但毕竟是一个宿舍住过两年的老同学,童非很高兴地把老同学让进屋,他们叙了一会儿旧,聊了聊各自的生活,陈默就问童非:“银行被抢那天,你是几点去存的钱?”
童非一听,噢,原来是问案子上的事来了。前两天,大老郭也问过他,陈默是专案组的,换一种方式来问也是很正常的,就如实告诉陈默:“大概4点多钟吧!”
“啥时离开的?”
“我总不会住人家那儿吧?存完就走呗!”童非就觉得陈默问的怪。
“走的是哪条道儿?半道上停过没有?或是你看到过什么可疑的人和事儿?”陈默继续问。
“我第二天要去听课,头天不得把功课复习一遍吗,另外我正赶写一篇论文,哪有时间在外闲逛呀!拣直从胡同小道穿过来,就回家了!”
“写啥论文呢?”陈默就把话题绕开了。
“模糊语言在预审中的运用!”
“这题目好,能让我学习学习吗?”陈默似乎对童非的论文表现了极大的热情。
“老同学别拿这话埋汰我,是我向你学习,你给我指导还差不多。”童非说。
“你先坐,我找一下!”童非说着就背转了身子在写字台底下的纸箱里翻找着。陈默坐在了床沿边上。
翻着翻着,直觉里他感到后脑勺凉凉的像是有冷的风浸过,他一扭身,正看见陈默站在他的身后,目光冷厉地正盯着他看,不,是盯着他的后脑勺。他当下就觉得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那是直觉里的一种恐惧。
陈默却笑着说:“我看看你这箱子里都有啥宝贝,翻了这么半天还翻不出来!”
童非听了立即释然。他在这老翻,人家也不能一动不动地坐那儿呀,人家过来看看也是很正常的,都是自己神经过敏。
紧接着,童非的母亲和姐姐就开门一块进来了。陈默寒暄了一下就告辞走了。
此后有好多次夜里做梦,童非都梦见的是陈默站在他的身后两眼寒森森地瞪着他后脑勺的情景。
现在想来,那天实在令童非后怕,陈默那天是去摸他的底儿去了,是观察童非对他的反应,陈默一定是怕童非现场存钱后在现场附近的什么地方看见过他,陈默是不能留着童非这么危险的“活口”的。其实也许那天陈默就想结果了他,但陈默一定也犹豫了,陈默可能看他的样子,分析判断他是真没看见,所以陈默在犹疑不定,然后又恰恰赶上他母亲和姐姐回来,所以没有对他下手!他能活下来实属侥幸了。
童非还记得陈默被审查前,有一天他去自由市场,在离自由市场不远的一条道上,一辆汽车迎着他猛开过来,他惊慌间一下就跳到了便道上,汽车擦着他的自行车嘎的停下来,他正要发火却看见陈默从车里下来了,陈默笑着说:“我试试你的反应怎么样,嗯,还真不错!”
童非一脸地不高兴地说:“你差点把我撞死,你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
童非有很长时间没见陈默了。那天,他发现陈默的脸瘦成了一窄条儿,脸色憔悴,焦黄透黑,他惊讶地说:“陈默,你咋了?咋这么瘦了?是不是有病了?你该去医院检查检查!”
“有啥病呀,就是整天忙案子累的!”童非听陈默这么说就想起了秦一真,他说:“前几天我看见秦一真了,他不是跟你在一块呢吗?那小子,长横了,我差一点没认出来!”童非说到这儿又关切地对陈默说:“你心里是不是有啥大事?睡不好也容易瘦,到底有啥事呀?说出来,看我能帮你呗?”他看着陈默的时候,就发现了陈默眼睛闪烁的令他恐怖的光泽,这令他一下子联想到那个晚上,那冷厉目光盯视他后脑勺给他造成的恐惧,他想最好别这么追问人家。他连忙又接着换话说:“是不是家里有啥事,媳妇好不好,日子过的随心不随心?这年头想开点,身体是自己的,其他的都是身外之物……”
陈默拍拍童非的肩膀说:“没事的,我很好,再见吧!”
那天他一直看着陈默的车确实消失了才骑上了车子。
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