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妈说那怎么行呢,帮我忙了一晚上,哪有连家门都不进的理儿,最起码得喝口大妈沏的热茶!
拗不过大妈的热情,叶千山锁了车门跟着一道进了屋。
大妈进屋先把孙子安顿了,又把病历本和药顺手掏出来放桌子上。叶千山无意拿起病历本翻看着,目光一下子停在了10月28日病历记录上。
10月28日,不正是犯罪分子踩点在水泥地面上留下脚印的那天吗?他又想起大妈跟医生说的小胖上月底发烧的话,上月月底指的不正是10月28日吗?
他急急地追到厨房冲正在给他们沏茶的大妈问:“大妈,上月底,也就是28日,您带小胖去医院,有没有看到什么人,在咱这一带转悠!”
大妈拍拍脑门说:“这年纪大了,当天的事呵,转脸就忘呢,让我想想!”
何力也跟过来了。宋长忠被打的第二天,他都挨门挨户问过一遍,张大妈当时好像说没见过不三不四的人。具体到小胖发烧的那一天,她似乎影影绰绰记起了什么。
“那天,我抱着小胖一出门,就撞见一个小伙子在我们楼道口站着。问我宋长忠家在哪儿住,小胖那天烧到395度,我着急送小胖去医院,就说了一句不知道,然后就走了。其实我跟老宋挺熟的,要是平时没事,我也就告诉人家了……”
叶千山和何力掩饰着心中的惊喜急急地抓住大妈的手满怀希望地追问:“您当时看见那人长的啥样?”
“我这老眼昏花的,当时心思也没往那个人身上放,冷丁这么一问,我想不起啥模样来了。不过不像是啥小痞子之类的人。”
“您再想想,比如那小伙子大概有多大年龄,穿戴都有啥特征?”叶千山心里其实早已扑通扑通的了。
“年龄嘛,看上去好像就跟何力差不多,23?25?反正超不过30岁……让我想想,好像头上戴着一顶……那种叫啥?前进帽吧!”
“您说的是不是鸭舌帽呀?”何力一下子想起岳亮提到的那个人……
5
进入12月后,零星地下过一场雪,很久很久,雪粒子的冷和土地的冷僵持着,谁也无法进入谁。
雪后,夏小琦和严茂林瑟瑟地在寒夜里又蹲过一次,路面上只有稀稀少少的几个人影,铁轨的远方有一些闪烁的标志灯,就像这夜里醒着的魂灵,穿过铁路线进到那条僻静的小路,就完全看不见人影,也看不见灯光了。
他们按叶千山的吩咐在这一带蹲了好多次了。主要想弄清穿行在这条路上的来来往往人员的规律和情况。特别是有没有铁路职工。叶千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们也不清楚。最初,大家伙议论是不是“东北虎”南下路过古城顺便干了这件“活儿”。
这些时日,他越来越坚定地认为不是流窜犯作案。袭击一个人,找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绝好的僻静的所在了。“找”就得事先“盯”,盯完还要紧“跟”其后,夏小琦总想象着在那个月亮正往满月里走着的夜晚,月光洒在这条僻静的小路上,那月光跟黑夜比起来便有一种不真实感。更像舞台上幽暗的灯光,灰灰地追着宋长忠的影子……
宋长忠一定是听见身后有异样的响动,那响动里带着旋涡一般的风声,宋长忠肯定还未来得及扭头看个究竟,带着风声的旋转的硬物便迅疾而强力地击打在他的后脑勺上……
宋长忠在倒下去的瞬间看见了什么?被黑夜笼罩的雪野和黑夜一样默然。那个跟踪袭击宋长忠的犯罪分子是永不会再踏进这同一片月光了。即使月光被黑夜全部遮住。夏小琦想到这儿不禁打了个寒噤。
严茂林说天越来越冷了,明天我带你们去飞机场找我一个朋友买几件飞行服穿穿吧!
第二天,夏小琦和严茂林在处里跟叶千山请假要去飞机场买飞行服。秦一真、鲁卫东听了也嚷嚷着要去,叶千山说都去了,万一有点事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严茂林说我把飞机场我朋友的一个电话留下,有急事电话打给我朋友就行了。
在天津繁华的商业街上,林天歌和商秋云一个商店接一个商店地转着。
林天歌180米的大个子,身材挺拔健美,浑身透着青春的朝气,他穿着一身警服,帽子戴得略微有些歪,俏皮而又帅气。
商秋云鹅蛋脸儿,眸子若秋水般沉郁,那眸光中深隐着的似是永难望穿的一池秋水。他们这一对恋人是特地被准假二天来天津采买结婚嫁妆和用品来的。他们的婚期定在了圣诞节,这个日子是秋云的母亲定下的。父亲死后,母亲一直信奉基督教。报考警校的时候,母亲死活不让她报,她后来背着母亲偷偷地上了警校,母亲对她选择当警察一直很伤心。她和林天歌本打算10月1日结婚,母亲却固执地要他们将婚期推到圣诞节,她想就依母亲这一次吧!这期间十三大保卫,宋长忠被打,商品交流会,配合计划生育部门查辖区内外来超生超育人员等等,他们真是一点空也抽不出来。这不,秋云单位的车到天津提人,她急急地给林天歌打了电话,林天歌跟所长请了假连警服都没顾上换就匆匆和秋云一起搭车到天津了。
在劝业场,林天歌指着一件红色旗袍说:“秋云,你穿上旗袍,一定很古典,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觉得像是在很远的一个时代见过你!也许前世我们真的有缘,在这一世又让我再次遇见你!”林天歌深情又温馨地说着。
秋云的心中溢满了自足和甜蜜,她想选择了林天歌,在他的深情里一生一世地陶醉是多么幸福啊。
夏小琦说好不容易跟叶科请了假,咱趁机玩个痛快。鲁卫东在宽宽的跑道上练飞车,秦一真心疼地说明儿这车非散了架不可!几个人还上了一回直升机,在天空上盘旋了一会儿,回到地面,找了家小饭馆,哥几个难得轻松地喝上二两小酒,脸儿微红,这才被严茂林的朋友引着去挑飞行服。几个人左挑右试。终于都找到了自己认为合适的一件,正欲交钱,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来,严茂林的朋友操起电话只“喂”了一声,脸色就变了,“严茂林,快,你们头儿找!”严茂林几步跨过去接过电话,夏小琦心里咯噔一下,一定是出大事了,要不,叶科是不会打严茂林朋友的这个电话的。
“妈的,又一个警察被打,枪被抢走了!”严茂林搁下电话抄起自己的衣服就往门外跑……
惊恐、愤怒、焦急写在几个年轻的刑警脸上。
飞行服永远被挂在了木头衣架上……
《墨吏》第二章(1)
第二章
1
孙贵清死得很惨,脑浆四溅。
这起暴力袭警案件就发生在全市政法工作会议召开的当天晚上:1987年12月11日8点40分。
第二天,当一夜未眠的公安局长魏成稍晚些时候步入会议大厅时,所有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到他身上,正在台上讲话的市委政法委书记赵永年甚至不由自主、有意识地停住了讲话,会场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一夜,只一夜,人们发现经历过战争年月的老局长就像一棵繁茂的大树突遭雷击了一般迅速衰败且极度憔悴了。
魏成58岁年纪,和宋长忠同岁,比孙贵清小一岁,他们是一起脱了军装换了警装来到古城公安局的。那时候,古城公安局在唐河南岸,是日伪时期遗留下来的一座二层小楼,也是国民党警察署的旧地。70年代初,和市局紧邻的看守所起了一场大火,市政府在决定迁移看守所的同时,也将公安局从河岸迁到了市中心,和市政府建在同一条街上——古华街。20多年了,他这个公安局长只差两年就可以光荣卸任了。如今,看来是“光荣”不了了,他真的有如坐在火山口上,他简直无法预料潜在地心深处的岩浆会在突然的什么时候再次爆发。
魏成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穿过如炬的目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的,也不知那个会议是怎么就转到讨论这两起暴力袭警案件上的。他沉在对这两起案件的深深思考和自责中。宋长忠一案发生后,由于枪在,人没死,所以从上到下,从下到上给予重视的程度都不够,虽也都在全力开展侦破工作,但成效不大,甚至他自己也有侥幸的想法,希望宋长忠醒来能提供有价值的线索,从思想理念上来讲,似乎更愿意它是一起偶然的、流窜犯临时起意造成的案件,而面对两个警察的一死一伤,他的内心感到万分的惨痛和懊悔。如果宋长忠的案子及时侦破了,或许就能避免孙贵清的死,避免那支五四式手枪被抢。其实他以为那些铁器和砖头并不仅仅是砸在宋长忠、孙贵清的头上,那实际上是对他的棒喝,不能再有下一次了!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他不愿听见的一种声音:“现在看来,犯罪分子是奔警察身上的枪来的,谁知道犯罪分子抢完这一支还抢不抢下一支?这些枪一旦到了亡命徒的手里还不整得天下大乱,所以,应该赶快把警察手里的枪全部收回来。”
魏成身上的血一下子就涌上脑袋,脸涨的通红,呼吸也有些困难。这时,又有人附和说道:“当前社会上还存在一些不安定的因素,有那么一小撮阶级敌人反党反人民、仇视社会、对政府不满,古城市历史上就发生过特大流氓团伙严重危害社会治安的案件嘛。18号市委四届五次全会就要召开了,在这之前,谁能保证不再有类似案件发生?为保险起见,把民警手中的枪暂时收回,这个提议我看不是不可以考虑。”
魏成腾地站起来。会场再次出现了瞬间的死寂。
“你把警察看成什么?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权利保护自己,你剥夺了他们手中的枪就是把他们的生命置于最危险的境地,别忘了现在发生的是袭警案件……如果要收他们的枪,就先收我的枪吧!”魏成从未有过这样的激动,他的心里盛满了对他的民警们微卑生命的歉疚啊!
魏成愤而离开了市府大院。刚才因愤怒和激动,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下去,他闭着眼睛回想刚才在市府大院的那一幕,胸部还在一起一伏的,司机小张轻声说魏局长到了!
他跟谁也不打招呼一个人径自去了礼堂。礼堂里空空的,离约定的开会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用手抚的摸着那些椅背,孤零零地选了一个位置坐进去。司机小张不放心他,也悄悄地跟进来,礼堂管理员不知所措迎上来刚欲说话,小张作了个手势将其止住了。
一生经历了无数的风风雨雨,他从没感到像今天这样疲惫过。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身着警服的警察们竟然全部悄没声息地坐下来,他知道所有的目光又都落在他身上了。他抬眼看了看,人都到了,这一回,他没有去那个主席台,他从座位上站起来,就站在他们中间。他用低沉但却充满威严的语声开始讲话:“从今天开始全体民警不得以任何借口和理由请假回家,24小时都要在单位值班备勤查头儿,在各县区破案子的刑警能抽回来的尽量抽回来,所有人都把手头的事儿先搁一边,一切让位于暴力袭警案件的侦破工作,这是我们全局当前压倒一切的工作。在最近这段非常时期,所有警察不得擅自着警服,不得单独一个人走夜路,持枪的民警要高度警惕,枪不得离身……”
他在最后说:“古城公安局将不惜一切代价不放过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凡是对破案有帮助的线索,将为提供线索者保密,并奖励18寸大彩电一台……”
静。
静得仿佛连尘土都飞扬不起来。每个警察都知局长话中的含意,每个警察也都知局长话中的分量,魏成一张脸一张脸地望过去,低下头又说了一句:“我不希望在这里再开任何毫无意义的全体大会,下一次,我等着在这里给你们开庆功表彰大会……”
魏成并不知,他至死也没能看到他期望的这一天。
2
林天歌和商秋云从天津大包小裹的满载而归。可是当他们从火车站一出来,就感觉到了古城的异样,无数双眼睛像盯异类一样盯着林天歌的警服看。他们两个彼此看着,没有什么不妥啊!可是走着走着,他们就发现了问题:为什么整座城市(除了交警)连个穿警服的都看不见。古城在他们离开的这两天一定又发生了什么。林天歌有些不安地对商秋云说:“你自己先回家吧,我到所里看看去!”
他穿过自由市场向东一拐就进了派出所所在的那个胡同,迎面正与夏小琦、鲁卫东碰上。
“发生什么事了?”他急急地打问着。就看见派出所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像走马灯似的,分局、市局刑警队的好像都聚到中山所了。
“昨晚你们所孙贵清被打死了,所长正找你呢,快去吧!
夏小琦和林天歌原本一块分配到防暴队,因为“白发魔女”事件,林天歌才调到中山路派出所。
林天歌一听是孙贵清死了,脑子“嗡”地一下,他跟孙贵清都住天苑小区,平日里两人又在同一个班,上班、下班总是就伴走,就离开了这么两天,早知要出事,他就不该去天津买结婚的东西了。林天歌陷在深深的自责中,离结婚还有十几天,在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是不能如期结婚了。
他来到郎所长办公室。郎所长见是林天歌回来了,忙招呼他把所里掌握的“黑色”、“灰色”和底儿潮的人细细地列出来,尤其是受过孙贵清打击处理的人名单拉出来,一个一个地过筛子,林天歌看见所长眼睛红红的布满了血丝,愧疚地说:“所长,都怪我不该请假去天津,要不然老孙是不会被打死的!”郎所长拍拍林天歌的肩膀深叹了一口气,“你千万别这么想,我们谁都不是先知!对了,你好好回忆一下,你跟老孙就伴走时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跟过你们?”
林天歌说:“这我得好好想想!”
林天歌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先给商秋云打了电话,并告诉秋云婚期必须得推迟了,秋云说这得跟我妈商量。林天歌说商量完给我办公室回个电话。他放下电话将档案柜打开,将底儿潮的,受过打击处理的人员名单一一列出来,偶尔,他抬起头看看窗外,就想起所长嘱咐他的话,“跟老孙结伴走时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跟过你们!”他一点一点地搜索着记忆,极力想回忆出些什么,记忆就像一枚探雷器,在时光的碎片里走走停停,一些面影在记忆的屏幕上飞逝流转,他几乎就要捕捉到什么了,突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抓起电话,是秋云。秋云说跟妈好说歹说才做通了工作,但婚期最晚也不能迟过元旦了。林天歌:说“那时候案子应该已经破了吧。不过在我的心里,从一开始咱俩认识,你就是我的新娘,秋云,你知道吗?!最近我可能不能回去,你要多保重身体,一有空我就去看你!”他刚放下电话,邓梅就从虚掩的门处探进头小声问:“林哥,江舟呢?”
“噢,我刚回来,没见到他,你进来等吧!”
邓梅坐到林天歌对面桌跟前的那把椅子里,侧头焦急地看着门外,林天歌说:“对了,邓梅,你们不是原定这个月的16日结婚吗,怎么样,得推迟吧?”
“唉,江舟叫我来肯定是说推迟婚期的事儿,上次定在11月6日结婚,11月1日宋长忠被打,这次推迟至12月16日吧,12月11日孙贵清又被打,早知道,我和江舟跟你们凑热闹也12月25日圣诞节结婚就好了!”
“我们又把婚期推至元旦了。这接二连三发案子,真没心情结婚了,依着我和秋云,结婚证一领就算结了。老人老脑筋,他们注重那个形式,没那个形式好像人家老觉得你名不正言不顺似的!”
“老人呢,都一样,儿女的好,他样样都想看到!”
正说着江舟就进来了,江舟咕咚咕咚把林天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