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他才蹲下了身子,用手轻触著梅树周围的泥土。
是移来的不错……可是,怎麽会没有……
他忽然站起来,一个转身闪到了树後阴影里,抬头往天上看去。
明亮月光之中,有人影翩翩从天上而来。
那人停在了园中的小径上,然後慢悠悠地走进了观景亭里。
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那人手里的扇子在扇动时发出了轻微的风声。
那人站在亭子里,像是不紧不慢地在欣赏著院里的景色。
那人面目背著光,苍看不太清他的样子,只看见他穿了一件天青色的衣服,手里拿著一把玉骨的折扇。
“真是稀客!”
苍循声看去,看见青鳞从另一边走了过来。
“好久不见了。”那人轻笑了一阵,面朝青鳞走来的方向行了个礼:“见过北镇师……啊!不,应是称作山主大人了!万年不见,大人如今威风八面,统御天下万妖。一如昔日光彩照人,实在是让我……”
“你就省了这套说辞吧!”青鳞脸上没有了笑容,颇有几分敌意地朝那人说:“你来我这里做什麽?”
“嗳!我们怎麽说也是多年挚友……”
“挚友?我可不敢当!”青鳞走到了离那人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停下不再前进:“七皇子如此人物,我怎敢高攀?”
“你的气到今天还没有消啊!”被青鳞称作“七皇子”的那人摇著扇子说:“算起来有一万三千年了,你还是一样喜欢记仇呢!”
“难得你还记得我们有仇!”青鳞哼了一声:“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你就不怕我和他联手除了你吗?”
“我不怕!”“七皇子”高声笑道:“因为就算你肯,他也不肯的。要看到他和别人联手,简直比看见他笑还要难得。”
“废话少说!”青鳞阴沈著脸:“你别以为我不和你动手是怕了你,你当年做的事我可是时时刻刻记得清清楚楚。”
“不过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早知道你开不得玩笑,我就不那麽做了。”
“玩笑?真是无伤大雅……”青鳞眯起了眼睛:“不如你现在就让我把这玩笑给开回来。”
“哎呀!你还是一样爱生气!”那“七皇子”敲击著手上的扇子:“我这次来,只是要和你借一点东西,你这麽生气,我怎麽好意思开口?”
“不借。”青鳞淡淡地说。
“我都还没说要借……”
“不论你要借什麽,我什麽都不借!”青鳞也笑了:“上次你找我‘帮个小忙’,结果让我落到了这种下场。这回要是把我的命也借去,我找谁算帐去?”
“那是意外,我也没想到啊!再说,你也不是一无所获嘛!这样吧……只要你借我,我就告诉你剩下的那一半……”
青鳞的眼睛闪过了一丝光亮。
“你要是再暗算我一次怎麽办?”青鳞问他:“我凭什麽信你会遵守承诺?”
“你我立下血誓,要是我不遵守诺言,自然要命来偿。”
“慢著!”
“七皇子”一怔。
“我吃了你一次大亏,还敢冒险吗?先说说你要借什麽?”
“龙、鳞。”那人一字一字说道。
“我没那种东西!”青鳞脸色都变了,转身就走。
“这麽急著走做什麽?”那人也不著急,慢吞吞地说道:“难道你真不想要那另一半的……”
话没有说完,拖了长长的尾音,却也成功地拖住了青鳞离去的脚步。
“你要那个做什麽?”过了一会,青鳞背对著他,声音低沈地问:“你怎麽会找我来要?”
“我们两个本就是半斤八两,你心里的念头我七七八八总猜得到些,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吗?”“七皇子”摇著扇子,平静地说:“再说,要不是你当年留了後手伤我,我怎麽会直到今天才来要这龙鳞?”
“你要多少?”
“你知道的,我来要龙鳞,自然是要大衍之数。”
“这麽多……”青鳞霍地转过身来:“你疯了不成!”
“我哪里疯了?”
“你其他东西都集齐了?”青鳞的眼中流露出怀疑的神情。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那人“啪”地一声收起了折扇:“不过是几片龙鳞,你不是多得很吗?你好好想想吧!”
“你这里真是不错。”那人临走时像是无意地朝苍这边看了一眼:“堪比帝王,我看了,都觉得羡慕啊!”
说完,那人驾云而去。
苍终於在他转身的时候看清了那张脸。
温和尔雅,翩翩风度……
“!”苍手里一紧,折断了一根细枝。
“你要在那里站到什麽时候?”青鳞转过了身子,朝他站著的方向说,也没什麽惊讶,显然是早就知道他站在那里了。
他走了出去。
“你这麽晚在这里做什麽?”青鳞看见他手上拿著的梅枝,眯了下眼。
“鳞……”苍的目光有些凝滞。
青鳞不动声色地问:“你想说什麽?”
“不……没什麽……”苍看他一眼,沈思著就要走开。
“等一下!”青鳞喊住了他:“你还没有跟我说,你怎麽会在这里的?”
“这里?”苍四处看了一下:“我不知道……”
“不知道?”青鳞点点头:“是不是又忘了?”
苍再看看他,脸上的神情很是无辜。
“你有什麽东西不忘的?”青鳞笑著说,笑意却没有达到眼里:“我看你能忘到几时?”
苍走了两步,又回头说:“我这次记得……你叫青鳞……”
青鳞面无表情地看著他。
“青鳞……”苍看著两人身後的梅花,呓语似地问:“你可有情?”
“情?”青鳞低下头,转动著手里的梅枝:“什麽情?”
“生死相许……”
“生死相许这一类的事情,也就是面对生死,才会想要相许。”青鳞目光深邃地望著他:“你不觉得,所谓爱,远没有恨这种情绪来得深刻久远吗?”
“要是有人爱你……”
“永远比不上被人记恨!”青鳞接著说了下去:“爱始终是无法维持长久的情感,却到处是永生不忘的仇恨。”
“是这样的吗?”苍侧头想著:“是被记恨比较好吗……”
“对我来说,是这样的不错!”青鳞仰头望著天上的明月:“纵然逆风不摧残,可是花木过了时节,始终还是要谢的。绚烂时死,就比不过凋零时落吗?”
“真残忍……”苍迷离一笑:“这样残忍,你却还是有道理的……”
爱和恨……这是残忍还是慈悲……
“肝肠寸断……你可懂吗?”苍浅笑著问:“只是听说情到深处,能够无怨无悔……”
“我没有见过。”青鳞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吗?”苍定定地看著他:“从没有人爱过你吗?你真的没有被真心地爱过吗?”
青鳞目光一闪。
“有人告诉我,不论是谁,总有一个值得爱,值得等的人。你也有的吧!只是你和我一样,都忘了……” 他把手上折断的梅枝递给了青鳞。
青鳞皱起了眉。
月光下,苍伸出了左手。
他的掌心已经开裂得不成样子,却没有鲜血流出……
梅花从手心里滑落下来。
青鳞站在原地看他走远不见,过了很久,才弯腰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梅花。
不论是谁,总有一个值得爱,值得等的人……
听起来像个笑话……
只是个笑话……
他一边笑,一边翻过自己的右手。
笑容最终还是没有能维持多久。
“傅云苍……”
明明是毫不相似的模样,怎麽总觉得像是那个凡人……
怎麽会是他呢?他早就不该存在了。
就算他是傅云苍……
怎麽可能……难道说,是寒……
可他应该不擅长列阵之术啊!也没有理由在傅云苍死後要把他的魂魄困在锁魂阵里……
何况他虽然给了傅云苍守魂琉璃,但他说那只是受人之托。
他向来不屑说谎……
那到底是谁……
第六章
“我长久冷落你们,你们心里有没有对我不满呢?”青鳞懒洋洋地问著站在他面前的瑛和霞衣。
“没有!”
“怎麽会呢!”
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是吗?”青鳞点头:“你们心里真是爱著我的?”
“那当然了!”两人一起说完,互看了一眼。
“那如果我不是山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妖了,你们可还是爱我的?”青鳞又问。
这问题听起来就很奇怪,两个人被问得愣住了。
“山主真是爱开玩笑……”霞衣硬著头皮笑了起来:“山主怎麽可能是普通的妖呢?”
“会吗?”
“当然是会的。”瑛在一旁回答。
“我也会!”霞衣心里暗恨又被抢了先。
青鳞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著她们,看得她们底下了头,青鳞才开口:“要是为了我,你们做什麽都愿意的吧!”
“是……”
“如果要你们为了我去死呢?”
两人一听这话,脚也软了。
“山主恕罪!”
“不知我是做错了什麽,山主居然……”霞衣已经哭了起来。
“答问题就好了,这麽怕做什麽?”青鳞冷笑了一声:“我也没真让你们去死,别动不动就朝我流眼泪。”
“山主,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愿一死以谢山主……”瑛低下头,咬著牙说。
青鳞看著她红润美丽的双唇,手指不经意地抚上了自己的唇瓣。
“啪!”
下一刻,瑛已经被打飞出去。
她倒在地上,脸上指印宛然,嘴角流著鲜血,已经昏了过去。
霞衣朝後看著,心里暗笑,却也觉得有点害怕。
“现在,答我就好。”青鳞抬起眼睛:“我要听真话,霞衣,你可要想好了再答。”
本会脱口而出的答案在嘴边绕著圈,不知怎麽就是吐不出来。
“我就说……”青鳞笑了,挥了挥手:“下去吧!”
“山主,我对山主……”
“我让你下去!”
“是!”霞衣怎麽敢和他争辩,急忙退下了。
青鳞……就算你是妖,我也会和你在一起……
青鳞站了起来。
面对揽月宫的方向……
同一时刻,苍也正遥望著逐云宫的方向,皱眉沈思著。
“龙鳞……”
自从昨夜听到那一席对谈以後,就有什麽东西在他脑子里绕来绕去。
就是这个词……龙鳞!
怎麽就是想不起来了……很重要……
白影闪动,苍又一次飘进了逐云宫的高墙。
这一回,他没有在花园里逗留,直接去往角落一座不显眼的屋子。
推开门,冷冷的月光撒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著一种诡异的气味。
屋里空无一物,只在正中摆了张椅子,椅子上隐约散发著朦朦胧胧的光芒。
苍看了看四周墙上用金砂绘制的符咒,微微一笑。
找到了!
青鳞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几乎是脚不著地往外飞去。
花园角落的屋里,门敞开著,原本列阵的符咒碎了一地,椅子上什麽也没有了……
“傅云苍!”青鳞眉一抬,面色难看之极:“原来你打的这个主意!”
他转头看著明亮的夜空,咬牙切齿地说著:“我看你们能逃到哪里去!”
苍正在夜空里飞行,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
然後,他像是听到什麽似的回头看去。
云雾里,隐约能看到宫殿的轮廓。
还有……他追来了!
苍衣袖一展,加快了速度。
洛阳!洛阳候府
“你们找谁?”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来开门的家仆面色不善地看著这两个半夜里来访的人。
“我们是来找洛阳侯的。”其中之一这麽说。
“大半夜的,我们侯爷已经休息了,明天再来吧!”
“等一下!”另一个人伸手挡住了家仆要关上大门的动作:“见不见他没关系,你让我们进去就行了!”
“你们是什麽人?”家仆看这两个人怪里怪气的,心里不免有点害怕:“夜深了,我们不便招待,你们还是明天天亮了再来吧!”
“我怕天亮了就来不及了!”挡住门的那人穿了一身黑衣,看起来有些强横霸道:“你让不让我们进去,要是不让……”
“惜夜,别这麽无礼!”第一个开口的人穿了一身白衣,虽然遮著脸,可听声音要和善许多:“这位大哥,我们真的有紧要的事要办,还是麻烦你通报洛阳侯一声,就说……我是他夫人的长辈,特意从远处赶来的。”
“夫人……”家仆怀疑地打量著他们,犹豫了一会才说:“那你们在这里等等,我试著帮你们通传一下好了。”
“多谢大哥了。”那人很有礼貌地说。
“怎麽这麽麻烦的,要是我……”惜夜看著被关上的大门,不耐烦地说。
“惜夜!”
“好!我不说了!”惜夜举起双手:“总之,这是那只鬼惹来的麻烦,等解决了以後,我会找他算帐的!”
“你好像真的不喜欢他。”白衣的无名轻声叹息著:“当初把他带回来的是你,你也说是觉得他有趣。按说大家後来更是相处了不少时光,现在怎麽会变得讨厌呢?”
“你不觉得他很讨厌吗?”惜夜跳到一旁的镇门石狮上,翘著腿坐在狮背上:“开始我是觉得他有趣啊!可是後来越来越觉得感觉不对,这只鬼越看越觉得讨厌啊!虽然想想他也没做什麽过份的事情,可是真的很让人讨厌……特别是那张脸……让我想狠狠打他一顿,才不觉得窝火!”
“苍他,是一个爱恨分明的人,虽然他看起来整天浑浑噩噩的,不过,他或许是比你我更加清醒地看待著一切的。”无名侧著头想了想:“他本性一定十分高傲,因为受了极大的打击,心里难以承受失败,以至於把自己逼成了这个样子。”
“不瞒你说,你说的这些,我还真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惜夜轻哼了一声:“你看他那个前说後忘记的样子,你还说他清醒……”
“他不是真不记得了,只是不想去记。没有了心的人……”无名微笑著说:“要遗忘过去,才能保护自己,骄傲的人,都活得十分辛苦啊!”
惜夜摇了摇头,脸上有一丝淡淡的苦笑。
这个时候,门打开了。
门里面,站著的是洛阳侯俞韬。
“见过洛阳侯。”无名朝他拱了拱手:“深夜到访打扰了侯爷,还请恕罪。”
“你说你是我夫人的长辈,可是我夫人赵氏在这世上已经没什麽亲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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