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为什么会打起来?”这是个不得不问的问题。
他目光奇异地看我一眼,“丁小姐的聪明智慧到哪儿去了?”
我心火狂升,忍不住发怒:“你西门家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们不放?”
他下巴轻扬,向丁维凌处一努,不温不火地说:“这是后话,现在不急着说。
你还是拣最要紧的说吧!再拖下去,他便不死也要元气大伤。“真是可怕的一针见血。
我猛然一醒,现在的情势不容我废话,当机立断问道:“你们想要我们做什么?”
西门岑双眼一眯,温和地望向我,我却有种被猫爪扣住了尽情游戏的感觉。
他摊摊手,说:“如果是做生意,那就要分两笔来算。”
我忍住气问:“怎么说?”
“和凌少对战的是我的九弟西门岚,我倒还能做个主。
而和温公子对决的却不是我西门家的人,我没法命令他们住手。
所以我只能和你谈一半的生意。“
原来那个陌生青年便是北六省的武林盟主西门岚,难怪丁维凌不是他的对手。
眼前局势本来就是丁维凌吃紧,温如言胜利在即,只要西门家的罢手,丁维凌便得解脱。
至于如言那边,那应该是他们来求我方和解才是道理。
一刹那间,我已十足生意人本色地把利害关系计算妥当,怎么算都是我方稳赚不赔。
我当下便说:“那我们就先来谈谈你能做主的部分。”
他却淡淡地说:“你没有条件和我谈。”伸手一指丁维凌,说:“他的命就捏在九弟手里,你丁家最宝贵的便是他的性命,你还能拿什么来换?”
我愣了下,仔细一想,人家说得也果真没有错。
若论钱,西门家钱多得没处花,也不在乎再多丁家这一份;若论势,西门岑是皇帝面前最得力的肱股大臣,他的弟弟又是威武将军,雄兵关外,我丁家就算有淑妃姐姐,有做尚书的大伯父,比之西门家最多也只是伯仲之间;若论人,西门岚虽然是北六省武林盟主,很了不得的人物,可也只是西门家的义子,就算有个三长两短,根本不伤筯动骨,而丁家却完全不同,丁维凌是长子嫡孙,金贵无比,根本损伤不起。
西门岑这一招极厉害,谈判伊始,就已经把我迫上了绝地,逼得我要丧权辱国,割地赔款。
“原来西门家就是这般发家的,便是说你们强取豪夺也不过分吧?”我冷笑着说。
“丁小姐此言差矣,西门家数代经营,若是心慈手软,早被别人吞了去,又岂能容得我们今日仍能占据主动?便是你丁家,难道不是站在他人血泪之上吗?”
我冷冷驳斥:“丁家虽非善男信女,可人若不犯我,我必不犯人。
岂能像某些人如疯狗般乱咬。“
他废然叹息:“你说得不错。
可换了你是我,只怕也会这么做。“
我冷哼,这有什么可争论的,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
你要做的我未必会做,我要做的你未必能做。
但形势比人强,我聪明地放弃这个话题。
再看了一眼场内的形势,“诚如你所言,丁家最珍贵的的的确确就是凌哥哥的性命。
不过——“我伸手一指温如言那边,”现在两场比试,凌哥哥虽然要败,可如言却快要胜了。“
“那又如何?”
“凌哥哥败了了不起就是大病一场,和如言对战的这位大叔情势看来很不妙啊,说不定下一瞬间就是生死立判。”
“你想用他的性命和我换凌少的性命?”
“不错。”这正是我打的算盘,我只能寄望他们会顾惜下那个灰衣人的安危。
西门岑哈哈大笑:“丁小姐不愧是做生意的高手。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深得其中三味。“
我蹙眉,不高兴地说:“西门二公子有话但请直言无妨。”
“这明明是两盘生意,丁小姐却执意要混作一盘。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古人诚不欺我。“他两眼一开合间,精芒尽现,”那人是玄天宫之人,和温如言了的是师门恩怨。
是生是死,与我何干?你要我平白拿自己的利益贴补人家的亏损,世上岂有这样的生意?“
我变色,一则以怒自己的心思被他瞧破,不能混水摸鱼;二则又愁西门家族还没有搞定,玄天宫又出来捣乱,只怕如言一个人应对不过来。
但不管怎么说,我一定要镇定,先解了今日之难,他日徐图大计,再报这一箭之仇。
我敛容复归淡定从容。
“二公子说得好,是丁丁失言。”
西门岑温和地望着我,若有所思:“看来丁小姐已经想好要用什么来换了?”
“不错。”我等着他开口问询。
这是一场心理战,谁急着掀底牌谁便落了下风。
西门岑却是一只老狐狸,他不急不躁,悠然望天。
天便在这一刹那大亮,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从山那头凌空一跃,把光辉洒遍了天地。
我伸手拢拢散落的发,意态轻松,状似无意地说:“有纳雪公子相陪,想凌哥哥黄泉路上也不寂寞。”
他浑身一震,面色刹那间变了几变,然后打个呵呵:“丁小姐果真厉害,绝地尚能反攻。”
我向他裣衽一礼,淡淡说:“好说!”
他上下打量我一番,道声:“好。
真不愧是生来要配西门纳雪的女子。“
虽然这事我俩心知肚明,但他终于主动开了价码,我的主动权便多了几分。
我望望丁维凌,转头对西门岑微笑:“二公子,你看这……”
他笑道:“小事一桩。”伸掌三拍,西门岚攻势顿缓,丁维凌便轻松了不少。
我微笑向他道谢,眼角却瞟着如言那边。
心底急盼着如言早点胜了那灰衣人,我们这边便又多几分筹码。
西门岑却不给我时间拖下去,只听得他清晰地说:“我已先表示了我方的诚意,丁小姐也该拿出点诚意来!”
我心头焦急,面上却不露声色。
探手从怀中取出一柄象牙梳,慢慢梳起头发来。
笑着敷衍:“二公子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可是关系到我一辈子的大事,总要容我仔细掂量掂量吧?”
西门嘉妩媚妖娆地走过来,娇笑着说:“妹妹又何必多想,能嫁纳雪,是身为女子的福气。
妹妹只要说一句愿意,入了门便是西门家的当家主母了。“
我拉住她,故作兴奋地问:“纳雪公子长什么模样?性子是如何的?”
西门嘉掩嘴而笑,暖昧地朝我眨眨眼:“妹妹尽管把那好的形容词往纳雪身上堆。
纳雪是——“
西门岑打断她的话,目光炯炯地盯视着我。
“丁小姐不必拖延时间了,你是聪明人,又何必当别人是傻子呢?”
我心中叹息,难道老天真要我就此把自己卖了吗?长袖一挥,象牙梳落地,我艰涩地开口:“我——”耳边突听到竹枝“咯”地一声断裂的声音,声音虽轻,但在这一刻,我听得清清楚楚,绝不能有错。
我顿时精神一振,嫣然而笑:“我便是要嫁去西门家,也不能光凭你们一句话啊!虽说主要是为了纳雪公子的病,但毕竟是两家豪门的结亲,其中利益牵涉,总得事先说清楚,立个契约,免得日后纷争不休。
你们说我说得是也不是?“
突然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横空插进来,“丁小姐难不成是要把自己称斤作两的卖了?”声音断金切玉,震得我耳鼓嗡嗡作声。
西门岑皱眉,西门嘉却不满地叱喝:“老六,你要做什么?”
便在这一刹,场内局势剧变。
温如言之死
偶知道今天这一章传上来,会有很多人看了都想狂扁偶。
相信偶,偶也不愿意的。
可是,可是,他就是这么来了……泪奔ing !
西门风那含着内力的话语清清楚楚地灌入了场内每一个人的耳里,我分明地看到,丁维凌浑身一震,转头望向我。
西门岚骈指如刀,劈向丁维凌。
他竟然愣愣看着我,仿佛遇到了极度不可思议的事。
而温如言和那灰衣人突然一起发动,两人在空中交错而过,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后,我听到有身体重重摔落在地。
但我根本顾不上看一眼究竟是谁赢谁输,此刻我的眼中只有那雷霆般劈向丁维凌的手。
“不要!”我狂呼出声,热血涌上大脑,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纵身扑过去。
便在这时,丁维凌动了。
他待那一掌印到他胸前三寸时,长刀横拖,顺势劈向西门岚的右肩,刀势起处,更是封住了西门岚的前后退路。
西门岚反应奇快,立即撤掌,左足一点,纵身而起,空中右足又在左足背上一踏,如箭般倒飞而出,险险避开这绝杀的一刀。
饶是他武功深湛,也为这精妙绝伦的刀法弄得狼狈不堪,由肩至腹拖出了一道伤口。
我便在这时扑到。
一片银雪也似的刀光迎头而来,西门岚躲开的刀却刚好由我来承接。
丁维凌厉声大喝:“丁丁让开!”
我不由苦笑,事到如今,叫我如何让开?
刀刃不由人意志地当头重重劈下,丁维凌竭力收力,把刀往自己怀里带,可惜他这一刀倾尽全力,此刻余力已尽,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刀向我落下再无半点办法。
要到以后,我才知道,这是丁维凌的绝招,他一生所学,精炼到最后,也不过就是这一招。
师门规矩,非到不得已时不能轻施,因为刀意便是舍生取义,同归于尽。
何其惨烈!
我发誓我看到丁维凌眼中痛极的慌乱,我又何尝不痛?电光石火间,突然明白了那些死在爱人手里之人的感觉,幸福而怅惘,遗憾而无奈,更要为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自己痛且快乐着。
罢罢,此生你我终究是无缘,要落一个如此惨烈的下场。
只是丁维凌是何其无辜?
“刀下留人!”我听到众人惊呼,甚至能听到几位高手出暗器的出暗器,甩鞭的甩鞭,拔剑的拔剑。
可谁也来不及了,我已经感觉到刀风及面,削去了我散开的青丝。
半空中突然飞出一条人影,狠狠一撞,把我撞飞到一边。
我被重重撞到三丈外的竹丛中,腰部被竹竿一弹,卸了那股猛劲,掉在地上,摔得七荤八素。
等我从地上爬起来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兔起鹘落间,天地已然变色。
我扶着竹竿缓缓爬起,一步步地走向那原本该是我伏尸当场的地方,如今那儿有个黑衣人俯趴着一动不动。
而丁维凌跌在他身上也一动不动。
双足便似有千斤重,每一步都挪得我冷汗直冒,呼吸困难。
短短三丈远,便似红尘老去,烟花俱灭。
天地一片昏暗。
明明红日既出,我却觉得日月无光。
我颤着手伸向丁维凌鼻端,有一丝微弱却稳定的暖暖气息扑上我的指尖,顿时松了一口气。
西门岚飞奔而至,他伸手替丁维凌把了下脉,抬首对我说:“凌少不妨事,只是久战脱力,好好休息调养便可。”搬开丁维凌,便见那救我一命的黑衣人被一柄刀劈断了左肩骨,锋刃深深嵌入身体,又被力尽晕厥的丁维凌一压,活活钉在地上。
我轻轻抱起他的头,却见一角黑巾自他脸上滑下。
脸容清和,眼角已有尾纹,我眼前一黑,险险晕去,这人——不正正是那个为了五十两银子绑架我的张某人吗?他不是走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西门岚叫来西门嘉帮忙,两人合力,迅速地把银刀自张某人身体拔出。
西门岚十指疾点,封住了他周身大穴。
从怀中掏出金创药来,往创口上倒。
穴道虽封,伤势实在太重,血流仍是迅速,一下子便把药粉冲走了。
西门嘉情急之下,劈手夺过药瓶,干脆把一整瓶药粉全倒了上去。
西门岚迅速撕下长袍下摆,利落地包扎好,又砍了竹枝接骨。
忙了好一阵子,他方才松口气,对我说:“你放心吧,我给他用了五哥独门秘制的血蓉散,千金难买的圣药,这一整瓶都倒下去了,他不会有事的。”
我忍不住嘲讽地笑。
果然不愧是西门家人,到了个时候,难道还要我感谢他们不吝惜手头这千金难求的好药吗?再不想看他一眼。
想起如言,如言怎么这么久还没有从竹林中出来?那一刻,我分明听到有人坠地的,那绝对应该是如言的对手不会是如言。
可是如言没道理不声不响的,除非是……
我如小鹿般惊跳起来,奔向竹林。
穿过几从茂竹,我一眼便看到如言静静地坐在地上。
白衣胜雪,一尘不沾,即使坐在尚带着几分泥泞的湿地上,他看来起来仍然没道理的清雅飘逸。
西门风低头立在他身前。
不远处的地上有两具尸体,一个全身骨骼寸断,软成一团的正是那个和如言对峙的灰袍人,而另一个穿着同样颜色同样质料衣袍的人四肢呈大字形仰天躺着,胸口处凹陷了一块,嘴大张着,眼中满是不能置信的惊疑。
而如言,安安静静地闭目盘膝坐在地上。
全身上下好端端地,没有一点受伤的痕迹。
只有身前的一滩猩红怵目惊心。
我跪坐在他身前,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生怕惊扰了他疗伤:“如言,你是受伤了吗?”
“他死了。”西门风一字一顿地说。
我好像没听见一样,柔声说:“如言,快点把自己治好,我们要回家了!”
“他死了。”西门风阴毒的声音如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我无法容忍,用尽力气喝道:“滚!”声音尖锐得犹如紧急制动后轮胎在高速公路上磨擦,连我自己也不能相信这是我发出的声音。
他沉默了下,终于还是转身退走。
我一寸寸倾下身去,双手圈住如言蜂腰,把脸埋入他怀里。
如言的怀里还是暖暖的,有着淡淡好闻的薰香味道。
谁说他死了,死人怎么可能是暖暖的?
“如言,睁开眼看看我。”我柔声低唤:“你和我说说话,别叫我害怕。”
抬眼望着他清雅标致的脸庞,颊上的酒窝淡得几乎看不出,他似是入定的老僧,神色间有着寂寞如雪的倦意,一分分地刻入了骨。
我心慌地紧握住他手,他眉间的淡淡倦意犹如一闷棍敲得我心口绞痛。
若是他睁开眼对我说:“丁丁,我倦了,从此的路你自己走下去吧!”我该怎么办?蓦然发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其实依赖如言良多。
从他八岁起,他便不得已地背上了我这个包袱,没有一日能得放下。
如言仍然不动也不做声。
我的心一分分浸入北极的冰天雪地中,强笑着说:“如言,你别和我开玩笑,这样恶劣,以后便再也不理你了!”
伸手去打他,他却应声而倒,滑稽地凌空盘膝靠到竹竿上。
我吃惊地望着他,如言从来不屑用这种滑稽有如小丑的姿势来博我开心。
如言,永远是清雅风致的。
我深吸口气,探鼻息、把脉,不甘心地伏身听心跳,现实告诉我,如言真的走了,没来得及与我说一声再见。
我轻轻抚掉他眉间的倦意,如言,你恨吗?我想你会恨的,我也会,而且要连你那份一起恨!
过去,你一直背着我,现在,让我背着你。
我用力抱起他的身子,踉跄着走出林子。
西门家的人站在竹林入口。
我的视线一个个自他们的脸上扫过。
西门岑的可惜、西门嘉的怜惜,西门岚的痛惜加起来也抵不过我心头如火般炙烧的恨。
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