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春阁在慈宁宫花园,外观二层,实为三层,又有明暗夹层,素有“迷宫”之称。
小时候,姜宪、赵翌常在延春阁里玩捉迷藏。
姜宪不愿意多想,笑着应了,还问赵翌:“这天气越来越冷了,要不我们在延春阁里烤肉吃吧?”
赵翌连声称好,邀了太皇太后一起去。
太皇太后呵呵地笑,和赵翌、白愫等人商量着怎么请客。
曹宣被冷落在一旁,也不恼,慢慢地喝着茶,等到赵翌起身告辞,他也跟着站了起来。
姜宪和白愫送了赵翌和曹宣出了门。
门口,姜宪看见身长玉立的李谦正满脸笑容地和赵翌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小盘子说着话。
她不由挑了挑眉。
李谦已敛了笑容,退到了一旁,一副恭送赵翌出门的样子。
曹宣就朝着李谦使了个眼色。
李谦朝曹宣笑了笑。
赵翌却顺着曹宣的目光望了过去。
李谦的长相是十分出众的,就算或英俊或英武的禁卫军中,他明朗而又飒爽的笑容犹如夏日之日,明亮璀璨,让人见之就难以忽略。
赵翌眼睛微眯,问曹宣:“那是谁?”
曹宣恭敬地道:“是福建总兵李长青的儿子李谦李宗权。在坤宁宫当侍卫。”
赵翌沉默几息的功夫,笑道:“让他过来我看看。”
曹宣忙招了李谦过来。
李谦目不斜视,跪下来给赵翌行了大礼。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有种不羁的洒脱。
赵翌笑了起来,很感兴趣地问他:“听我表哥说,你在坤宁宫当差啊!你怎么跑到慈宁宫来了?”
李谦笑道:“武英阁这边有人请假,赵大人临时把我调到这边来了,我刚刚下衙,从这边回神武门去。在这边当差只是暂时的,过两天我就回坤宁宫了。”
他声音清亮,不卑不亢。
赵翌打量了他一眼,随后就转身上了肩舆。
李谦等人低头恭送。
姜宪不由在心里暗骂。
李谦混球,真是会见缝插针,就这两句话就在赵翌心里留了个印象。
难道前世李谦也是像这样进了宫,然后很快抱上了赵翌的大腿,脚踏两只船,所以曹太后出事李家也没有遭殃吗?
她就知道他不是什么老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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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旧恨()
姜宪在心里腹诽着李谦,李谦哪里知道?
他满脸笑容地上前和姜宪打着招呼:“嘉南郡主,有些日子没见了,您还好吧?上次承恩公让我帮着带进宫来的红豆饼您还喜欢吗?要不要下次进宫的时候再给您带一点?”
姜宪突然想到她第一次召见李谦的时候。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时候就热得要换夹衫了,等到李谦进京,已是阳春三月,风和日丽,她种在慈宁宫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全都开了。曹宣建议她抱着赵玺在慈宁宫的御花里接待这些来述职的总兵们。她却觉得这样一来,更显得她们孤儿寡母的没有个照应,让那些手握重兵、镇守边关的总兵们更能感觉到皇室势微,会让那些没有反意的总兵们也生出反意来。遂决定在西苑遍植青松的澹泊堂一个一个地接见那些总兵。
轮到李谦的时候,已过午时,她还没有午膳,又因为心情紧张,早上只吃了半碗白粥,和李谦说话的时候,她的胃开始隐隐作痛。情客见状,就悄悄地递了碟豌豆黄进来。她的视线从豌豆黄上掠过,犹豫半晌,怕有失庄重,还是决定把李谦打发走了之后再垫垫肚子。
谁知道李谦目光微转,居然恭敬地道:“太后娘娘,这是传说中京城最有名的小吃之一的豌豆黄吧?能不能让臣尝尝?臣五年前曾随臣父进京,因来去匆匆,只听人介绍过,却没有吃过。”
李谦那个时候的笑容也是如此的灿烂,只是比现在多了几分稳重和温暄,少了几分少年的飞扬,加之他身材挺拔修长,眉目间英俊夺目,在一群年过三旬、不是大腹便便就是粗壮魁梧的汉子里面醒目得发亮,让她心生好感。
她当时就吩咐情客去把宫里的点心都给他装几匣子带走。
李谦却狡黠地一笑,上前几步,压低了声音道:“太后,实际上微臣进宫之前太紧张,还没有吃早饭,此时饿得不行,你赏我几匣子点心,还不如招待我吃几块点心垫垫肚子。”
她当然不会相信李谦的话。
他们这些进宫觐见的都知道来时要填饱肚子,不然很可能就只能一直饿着。
她知道他这是看出来她身体不适。
姜宪当时还很感激他,虽然她后来还是没有当着李谦吃东西,却感念着他的善意,对他多加照应。
两人最后怎么会变成水火不容的?
她此时回想起来。
应该是鞑子进犯京城,他最终挥师北上,解了京城之围,也闯进了慈宁宫,手握滴血的长剑像个凶神恶煞般神色阴晴不变地站在她寝室旁那座鸡翅木百蝶穿花的牙雕屏风前,看着她抱着赵玺瑟瑟发抖开始。
她就开始恨他!
恨他早有反意却在自己面前装着对自己关心有加;恨他一点情面都不讲,把她逼到墙角,连自尽的尊严都不给她,就这样闯进她的寝宫,看到她最不堪的一面;恨他让她给他加官进爵,割地封侯,让别人都知道她是他手下败将还要掩耳盗铃地坐在乾清宫做傀儡,让朝野内外看她的笑话……她日日熬煎,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想到这些,姜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不想理睬李谦,也不想失态。
别过脸去。
白愫看着姜宪的情绪不对,想着这李谦虽然位小职卑,可毕竟是曹太后的人,父亲恐怕不日就要得曹太后的重用,还是别平白无故地得罪一个人的好。就笑着上前,把姜宪挡在了身后,温声道:“那红豆饼很好吃,甜而不腻,松软可口。李侍卫有心了。不过是些小事,怎么好总是劳烦承恩公,您告诉我是哪里买的就是了,我让内侍们出去买也是一样。”最后这一句,却是对曹宣说的。
曹宣随口就说了个店名。
白愫笑盈盈地道谢。
大家都是一副虚情假意应付了事的模样儿。
李谦看得眼珠子直转。
姜宪却是懒得再装模作样下去,朝着曹宣点了点头,对白愫道:“我们回宫去吧!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白愫又和曹宣客气了几句,这才随着姜宪回了慈宁宫。
曹宣不免有些尴尬,但李谦这段时间几乎每天都去拜访他,和他一起谈天说地,喝酒游玩,他已经把李谦当成了自己人,也就不觉得十分的丢脸了,但还是对李谦解释道:“嘉南郡主被太皇太后惯坏了,行事随心所欲,颇为任性。有时候刚才还好好的,不知道哪句话得罪了她,她就发起脾气来。不要说我们了,就是皇上,也常受她的气。”
李谦笑道:“我明白,我明白。我们家小妹也是这样,父亲那么威严的人,她要是发起脾气来,我们都得退避三舍。我爹说,阿妹以后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要在别人家生儿育女洗衣做饭,苦得很,所以在娘家的时候要让着她点。”
曹宣奇道:“你还有妹妹?”
李谦忙道:“庶妹,庶妹!”
曹宣很想说一声“你们家还真是嫡庶不分啊”,可转念想到李长青是土匪,也就把这句话给咽了下去。一面和他朝神武门去,一面道:“你什么时候被借调到了武英殿?我怎么不知道?你现在的上峰应该是石进吧!他是新安侯家的次子,他没什么钱又喜欢喝酒赌博,为人小心还奉高踩低的,在京城里的名声不太好。听说他手下的侍卫都得定期请他喝酒,不然就会被穿小鞋。你请他喝过酒了没有……”
李谦“嗯嗯”地应诺,心道:要不是他喜欢喝酒赌博,他还没有机会被借调到英武殿来。还好只守了三天就把皇上和嘉南郡主都守到了。送给石进的那二百两银票没有白花。只是看皇上和嘉南郡主这样子,不像是吵架了的?
可嘉南郡主为何神色怏然,心不在焉呢?
她肯定是遇到为难的事了!
李谦觉得自己的猜测没有错。
能不能借机帮帮嘉南郡主,然后和皇上搭上线呢?
他觉得自己还得继续请石进喝酒,然后再输点钱给石进。
不过,他守了这几天,嘉南郡主好像不是个喜欢出门的人。
他怎么能偶遇嘉南郡主呢?
李谦摸了摸下巴,对曹宣道:“承恩公,我爹来的时候对我说,一定要和上峰搞好关系,您看,我们今天要不要把石进约出来吃个饭喝个酒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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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再遇()
“还是改日吧!”曹宣不太喜欢和这些没有什么品行的人交往。
“那我们今天一起吃饭如何?”李谦道,“找几个你觉得还不错的朋友……”
两人渐行渐远。
姜宪则正在和白愫谈心:“你还是想嫁给曹宣吗?”
白愫红着脸道:“又不是我要嫁给曹宣,是你非要把我们凑成对,怎么现在又说是我的主意了?”
到底没有正色地否认。
那就这样吧!
姜宪在心里道。
人生短短几十年,难得有高兴的时候,难得有喜欢的时候,自己觉得值得就行了。
过了两天,王瓒一大早让人送了信过来,说他陪着母亲去了城郊的红螺寺吃斋饭,要过几日才回京。
姜宪怀疑王瓒和他母亲被亲恩伯王廷送到哪里去避风头去了——当初曹太后被困的时候,她就被太皇太后拘在东暖阁里一直抄经书。
下午,赵翌来了。
他还带了两匣子南珠,两瓶玫瑰露,两瓶桂花露,四匹云锦,四匹蜀锦,说是给姜宪和白愫的:“要换季节,正好打几件首饰,用得上香露。”
太皇太后宽怀地笑,不停地夸奖赵翌细心,周到。
赵翌嘻嘻地笑,问姜宪:“曹宣送来的红豆饼好吃吗?”
姜宪心中一顿,随意地道着“不知道”:“没吃!随手赏人了!”
赵翌笑得更欢喜了。
太皇太后就留了赵翌打牌。
赵翌委婉拒绝:“母后已定了去万寿山庆寿,我想下午过去看看那些内侍们把事情办得怎样了。”
又不是仆妇,还要亲自去看。
好好一个皇帝,被曹氏养成了这样。
姜宪在心里嘀咕,笑着送了赵翌出门。
慈宁宫门口,他们迎面遇到了李谦。
李谦满脸的惊讶,笑容灿烂地上前给赵翌磕头请安。
赵翌难掩诧异,但还是摆出一副天子的架式温和喊了他“平身”,做出礼贤下士的样子问他:“你还没有回坤宁宫当差吗?”
“回皇上的话,”李谦恭敬不失谦逊地道,“原本昨天就可以不来了的。这两天时冷时热的,卫所里有好几个同僚都病了,人手有些不够,就让我再多留些日子。”然后满心关怀地道,“皇上出门也应该多加注意才是。”
赵翌这下子就忍不住露出几分异样的神色来。
他自幼在曹太后的身影里长大,有那不长眼睛对他怠慢的,也有那投机取巧对他奉承的,还有那欺他年纪诓他恩赏的,还没有人像李谦这样,像对待朋友一样和他说话的。
不管这姓李是何目的,单就这份胆色,已是个人物了。
而他恰巧这段时间很需要人物。
赵翌把迈出一半的脚缩了回来,亲切地笑道:“听说你是随你父亲入京的?太后娘娘的生辰还有些日子,你父亲这些日子都在忙什么?”
李谦笑道:“我父亲这人最是好酒,来了京城后就每天都上馆子,说是要把京城的酒都尝个遍,昨天晚上还喝到半夜三更才回来呢!”
赵翌很感兴趣地道:“是吗?李大人昨天和谁一起去喝的酒?在哪里喝的酒?”
李谦一副不知轻重的笑道:“应该是和严阁老吧?他回来就把我喝斥了一顿,说我不愿意好好读书,只想着靠荫恩混碗饭吃。还非要把我送回福建,让回福州书院去读书,不考个举人进士的,就别想再从他手里拿零花钱用……”
他说得十分委屈。
既然向赵翌坦诚他们是被皇太后召进宫来的,又告诉了赵翌,实际上严阁老这些人是很瞧不起李家的,他父亲在严阁老那里受了气,还牵怒到他的身上来,实际上李家的人很气愤,又因为严阁老是曹太后的人而没有什么办法。
赵翌的眼睛一亮,嘴里却道:“原来你父亲想你科举入仕啊!那你喜不喜欢呢?”
两人相谈甚欢。
姜宪却脸色一黑。
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赵翌怎么一来慈宁宫李谦就碰上了。
他把别人都当傻瓜了吗?
难道前世他就是这样脱的险?
姜宪在心里冷笑,送了赵翌离开。
李谦像那天那样窜到了她的面前,满脸是笑地和她搭讪:“嘉南郡主,好巧啊!没想到我们遇到了。这两天怎么没见亲恩伯世子爷进宫啊?上次见过之后我们还一起去喝酒了。他这个人酒量真心不错。我还有事想求他呢!可惜这些日子天天要到宫里来当值,没有时候去找他……”
姜宪根本不想理他。
这个人就像牛皮糖,你只要答了话,他就能一个人自言自语地说下去,也不管你听不听,他是非要把话说完的。
可惜白愫不知道。
而且觉得很难遇到像李谦这样阳光开朗,说话又有趣的人。
她笑道:“你找亲恩伯世子爷什么事啊?这几天他不进宫,你要找,得去他府上找他。”
“这样啊!”李谦笑道,脸上流露出些许的赧然之色,道,“实际上我是想请亲恩伯世子爷出面帮我个忙?”说着,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不过,如果郡主愿意,郡主帮我出面也一样……”
“郡主?”白愫茫然地望着姜宪。
姜宪气得不得了。
她就知道,这家伙开口就没有好话!
“我这些日子有事,恐怕帮不上李侍卫什么忙。”姜宪漠然地道,“何况亲恩伯世子爷能做的事,承恩公能做得更好,你与其找亲恩伯世了爷不如找承恩公。”
她看了白愫一眼,示意白愫不要理他,回宫去。
白愫有片刻的犹豫。
李谦已道:“乡君,是这样的。前几天我在承恩公府做客,新乡侯世子爷的小厮一不小心把茶洒在我的斗篷上了,承恩公就送了件他自己没有穿过的新斗篷给我了。那斗篷是孔雀织金呢的,据说番邦的贡品,有钱也买不到。我当时不知道,晚上喝多了,早上又起得太早,匆匆忙忙的也没有看清楚,随手抓着就赶到了宫里当值。不曾想被我的上峰看见了,非要借去穿两天,我不好拒绝,就应允了。结果前天他把斗篷还我,斗篷上却被烧了个洞。我原想着重新再做个就是了,这才发现整个京城都买不到一件。一同当值的同僚就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拿去浣衣局织补。可这浣衣局也不是人人都买帐的,至少我那同僚也算出身功勋之家了,浣衣局的就没有理会。我总不好请了承恩公帮我拿下去织补吧?其他的人我又不太熟,就想请了亲恩伯世子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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