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原因过头怒吼着:“到底是谁在拱火啊!?尽说一些不可理喻的话!”
“你竟然会火冒三丈到这种程度,我倒是觉得很不可思异。总而言之,先上车吧,这么开着窗和你说话,我也很冷的。而且你的皮包也在车上,你不会真打算就这么走回去吧?”
“我就是这么打算的!”
身边,传来了男人的叹气声。
“真是个冥顽不灵的家伙。你也应该知道,就算是说谎也好,跟我道个歉,然后上车和我一起回去这样会更好。然而像你现在这样,只是死要面子的逞强是什么问题也解决不了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要总是感情用事。”
“你……!”
“唠叨的话一会儿再听,你先上车!”
自己的话被粗暴地打断,还遭到男人的怒吼,坐也好,不坐也好,都是一样的悲惨。既然这样的话,那还是坐上车会比较好。打开车门,车内的温暖令立原有种好像踏入了棺木般的错觉。无处可逃。置身于此,自己好像快要窒息而死了。车内播放着和来时一样的音乐。在自己最悲惨的时候,这家伙却在这里悠闲自在。
“你把我全盘否定了。”
目视前方,立原开口说着。
“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全都不对。我就那么一无是处,是吧!?但是,只要是人总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吧。为什么我一定要为此而忍受你的喋喋不休啊?把我当傻瓜你就觉得那么有意思吗?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就令你那么得意吗?……可恶你!”
眼泪不禁涌出眼眶,立原低着头轻轻地抽泣着。身旁的男人大概也注意到了吧。总是趾高气扬地说个不停的男人,现在却一言不发。擦干了眼泪,适当地摆了摆头。车内那温暖到令人发汗的热度使立原的意识逐渐远离,连同那令人不快的音乐声也一并缓缓地消失在耳边。
再度睁开眼时,听到了身边微弱的声音。打火机的火苗带着柔和的光晕在黑暗中摆动着。紧接着,闻到了那熟悉的烟草的气息。稍稍移动了一下身体,坐椅便发出了吱吱的声响。旁边的男人的动作也停止了。
“早安。”
立原看了一下车内装备的电子表,看到指针已经指向晚十一时着实吃了一惊。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晚上九点的时候。自己居然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将近两个小时。
“你好像睡得很舒服的样子。”
无法想象自己居然在这个令人厌恶的地方呆了这么久。环顾四发现正处在一个阴暗又封闭的场所,也意识到这里应该不是地上。
“这是哪里?”
“公司的停车场。虽然想送你回家,但是我也不知道你家住哪里。”
男人将刚刚点燃的香烟掐灭在车内的烟灰缸中。
“总而言之,先去哪里吃点东西吧。我知道这附近有家店,那里应该还在营业。肚子也实在饿得受不了了。”
只要有人出入,寒风就会从敞开的门间吹过。然而这也只是开始的时候,当这家小店迎进立原和冬峰之后,就再也没有别的客人进入了。外面的雨势很大,豆大的雨点打在小店周围展开的塑料布上发出“叭嗒叭嗒”的吵人声响。
立原和冬峰并排坐在钢制的圆椅上,品尝着热气腾腾的拉面。没想到在这又小又脏的店内,拉面却异常美味。在极度饥饿的情况下,这碗鸡汁拉面无疑是极品。再加上拉面上那块醺肉,虽然不知道加了什么料汁,然而入口之后,在舌尖残留的那股香甜却着实令人意犹未尽。
“今天这个是杜鹊鸡哦。”
看着赛马新闻的五十多岁看上去像是店主的男人很熟络地和冬峰搭话。
“今天下这么大的雨都没什么客人呢,我也想早点关门了。但是,如果是下雪的话,情况又会不一样了吧……说起来,难得看到你带朋友来呢。”
冬峰微笑着看向店主。
“他是个可爱又有前途的部下。”
店主“哦”的一声了然似地回应着。立原再度认识了眼前这个撒起谎来面不改色的男人。贬低他人这种事,冬峰是可以随便开口就说出来的。然而,至于被说的那个人怎么想,他恐怕从来没考虑过吧。
“喜欢这醺肉的味道吗?”
本来是和店主说话的冬峰突然转过头来询问立原。
“嗯……还好。”
“大叔,能不能再追加几片醺肉?”
“啊,不……不用了,那个……”
慌忙地想要拒绝,然而店主却一副很高兴的样子回答着:
“那就算是关店前的特别服务吧。”
店主笑着将追加的醺肉放在立原面前。虽然心里很高兴,然而立原却无法坦率地向冬峰表示感谢。和这个令自己讨厌的男人一起并肩坐在这里吃拉面,还真是个奇妙的状况。吃完拉面,从小店走回公司停车场的这段距离,立原和冬峰共用了一把伞。也只有这一把伞。
“冷吗?”
的确很冷。但是觉得就算说出来也没什么意义的立原干脆无视男人的问话,保持沉默。然而到达停车场后,当男人合伞的时候立原才注意到,对方有边肩膀部分已经全部湿透了,然而自己却连脚尖都没有被雨水打湿一点。发现立原只是站在停车场的入口,男人回过了头。
“我开车送你回去。上车吧。”
“我自己坐电车回去。”
男人走了过来,在离立原近到几乎贴面的地方站定。这才第一次注意到,原来男人的个子是比自己高的。暧昧的距离加上男人高大的体格,形成了巨大的压迫感。
“我想和深爱的你再多相处一会儿。让我送你吧。”
深爱……毫不犹豫地就说出这种话的男人,还在继续着这场模拟恋爱吗?一旦拒绝又要被成批的话抱怨了吧。自己也实在累得疲于应付了。
“那……就麻烦你送我了。”
男人很高兴地微笑着。自此之后的冬峰好像一直很开心的样子。发现只要自己一变得反常,男人就会显得很高兴。想到被男人知道了自己的住所,混身的疲惫感就加倍升级。
车停止后,立原马上解开了安全带。
“非常谢谢你送我回来”
客气地道谢。不这样的话,男人恐怕又要罗唆个没完了。门把按不动,看样子还没有解锁。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知道男人正看着自己。
“……不知道。”
暧昧地回应。根本不想和男人有第二次的约会。尽管如此,拒绝的话却说不出口,因为自己已经实在没有和男人“战斗”的气力了。今天就先糊弄过去,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不约好的话,我是不会让你回去的。”
男人坚定地这么说。
“你不说的话我可是很困扰的。这样我就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可以提前结束工作。”
明明己经疲惫不堪,为什么自己还非要在这里和男人进行这种恋人间的对话啊。
“那,工作结束后,我们用手机联络吧。告诉我什么时候合适,我去接你。”
只要做了约定,就不得不打电话。所以说,约定是最恐怖的。一旦自暴自弃地答应下来,就会演变成今天这种状况。所以,这次一定要慎重。
“还是你打电话给我吧。我觉得这样比较好。不行就是不行,结束就是结束,我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的。”
好像识破了自己的谎言一样,男人的脸贴近过来。立原慌张地低下了头。
“我会直接说的……”
右手被紧紧地握住。为了躲开从驾驶席探身过来的男人,立原紧贴着身后那打不开的车门。
“我希望你不要再对我说谎。”
“我……不会说谎的……”
结果……又被强迫地做下了约定。男人加重了握紧自己手腕的力道。
“我……不想让你回去。”
炽热的声音……沉默继续着。一种微妙的气氛漂浮在车内这狭小的空间中。明知道这是冬峰为了测试自己的反应而表现出来的演技,然而隐约间,似乎看到了那原本不应存在的可能性……在这种逼真的演技下,自己甚至有一瞬间觉得那是真实的。明知道那是伪装出来的感情,然而在那瞬间,自己确实被骗了……
“我爱你。”
“要被吻了”这么想着的时候,也确实被男人紧紧地吻住了。最初,是因为现在的自己已经无力反抗,然而和男人的吻却并没有令立原感到有任何违和感。在这里的,自己和冬峰都不是本人,只是伪装出来的“东西”。和自己本来的意志毫无关系。心里这么想着,那种本应存在的违和感就自然消失了。对于这个长期在国外生活的男人来说,“接吻”只不过是“寒暄”的一种延伸而已。再度吻过一次后,男人松开了立原。身体离开时,那种异样的羞耻感猛然窜上全身,慌忙地用手按下门把,然而门锁却还没有打开。
“那么,明天在公司见咯。”
无视背后响起的男人的声音,飞奔回房间,无力地抱膝蹲坐在玄关的阶梯上。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好累,真的……好累。
冷静下来后,立原拨通了未婚妻饭岛的电话。她是补习班的老师,平时下班很晚。通常都是赶末班车回家。只打开起居室桌上的台灯,冰冷的手指紧握住话筒。接通的铃声响过数声后,心想着“她大概己经睡了吧”的正要挂断时,话筒中传来对方的声音。
“喂?”
有些疲倦的声音。
“我是立原。”
“啊,立原君。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想要坦率地和对方说“我是单纯地只想听听你的声音”,然而这样的话却最终也没有说出口。
“你现在,工作很忙吗?”
“还好……”
这才是自己的日常生活。然而刚刚的那个,绝对只是“非日常”。为那种虚伪的爱的言语而感到羞耻的自己实在是有够奇怪的。
“我很高兴你打电话过来,不过……我明天上午还和朋友有个约会……”
从口气中听出了对方的困扰。
“这么晚打电话给你真是不好意思。”
“啊,不,没关系。我也很想听听立原君的声音……”
这个时候,应该说“我爱你”吧……然而这个念头也仅仅是在脑中一闪而过。觉得突然这么说似乎有些唐突,说不定还会遭到对方的嘲笑。
“那么,晚安了。”
“晚安。”
挂断了。电话。又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厌恶的记忆在脑中再度复苏。总而言之,先去洗个澡。换过衣服躺在床上时,脑中又不受控制地想起很多事……被像傻瓜一样的对待、被践踏自尊、被温柔地拥抱,被强势地吻住。这种模拟恋爱实在很奇怪。那个男人也好怪。头脑和身体都已疲惫不堪……然而却只有意识莫名地异常清晰,使自己无法放松入眠。
(五)
第二天,从早上开始就冷静不下来。一直在意着下午将要打进来的电话。工作并不忙,也不用加班,感觉似乎可以就这样平稳无事地渡过一天。从背后留意着后辈小谷的办公桌,明明没什么难处理的事,却频繁地询问对方需不需要帮忙。小谷一脸疑惑地回过头。
“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立原前辈不安的事?”
只是单纯的闲来无事的搭话,却似乎被对方误会成了是因为对他工作有什么不满。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无意中给对方施加了压力的立原说了句“没有的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拿出了写满了企画草稿的笔记本。烦躁的情绪使脑中一团混乱,完全看不进去,只是盯着纸上潦草的文字发呆。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离约定的下午五点越近,越令立原感到焦躁不安。不想和那个男人见面,不想看到他的脸,不想被苛刻对待,也不想再感受那莫名其妙的温柔,讨厌那种被逼迫的感觉。
下班时刻来临的同时,桌上的电话也如预计的一样响了起来。无视一直鸣叫的铃声,直到小谷问道“你不接吗?”的时候才迫于无奈地拿起话筒。
“我是冬峰。昨天……咳……辛苦你了。回去之后是不是很累?加上昨天又那么冷,有没有感冒?”
“没有,还好。”
“这样啊。……好像感冒了,头有点烫,今天想直接回去了,今天的约定就取消吧,不好意思。”
由冬峰主动取消约定,完全意料之外的发展。这正是自己求之不得的。立原很有精神地马上回答说“没事的”。
“不用介意。你好好休息吧。”
“你手头有纸吗?”
男人问道。
“嗯……”
“记一下好吗?东町新鹭饭店508室。电话号码是……”
立原机械地记下冬峰说的地址和电话。
“这是我住的酒店。”
只留下这句话后便挂断了电话。为什么住在酒店里?为什么要告诉自己地址……不想思考过多的立原叹了口气,把便条纸放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早上,乘上了满员的电梯。在这充满压迫感的狭小空间中,由于憋闷而仰起头的立原这才注意到站在自己对面的水沼。
“早上好。”
水沼也微笑地回应“早上好”。“咳”的一声不知谁咳嗽了一下,立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开口说。
“最近好像是流行感冒期呢。”
“是啊。入野家里所有人轮着感冒,真是悲惨。”
水沼苦笑着说。
“那还真是够呛呢。说起来,冬峰课长好像也一直没来公司吧。”
“也是因为感冒,而且好像一直高烧不退。到今天为止已经四天没来了。对了,你怎么知道啊?”
水沼微侧过头问。
“我听我们课的野口课长说,课长会暂停了。”
“这样啊。冬峰课长他看起来也不像是容易感冒的人。但这回还真是病得不清呢。”
水沼在电梯到达四层后先下去了。昨天从野口课长那里听说冬峰一直没来公司。和水沼确定过后才终于知道了四天来男人在工作结束后没有打电话过来的原因。今天是星期五,如果冬峰还没有来的话,自己就能安稳地过到下星期一。
冬峰的感冒说不定是自己造成的,也不是完全没有这样的罪恶感。然而比这个,对男人的那种从心底产生的厌恶感则更胜一筹。在走廊遇见一课的秘书,从他那里得知了冬峰今天也没有来的消息。立原一下觉得踏实了不少。之后,午休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您好,我是西村电工第二企画课的立原。”
“现在能来一下第二会议室吗?”
电话中传出的极度不快的声音惊得立原差点松掉了话筒。
“你好像不是很忙,来一下吧。我会等你的,就这样。”
被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立原就这样紧握着话筒迷茫地楞在当场。
那是冬峰的声音。
不敢去。感觉不知道又会被责备些什么。一定会被说的。但是如果不去,过后也还会责备。立原瘫坐在椅子上,无奈地抱着头。被邻座的后辈问到“不去吃午饭吗?”,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走向了社员食堂。吃饭的时候,总是不可抑制地在意着那个在等着自己的男人。“你有些心不在焉呢”,后辈这样的话真正传达至立原的脑中也花费了一些时间。唐突的回答使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很奇怪。上午的时候还不在。明明不在的,可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公司呢?吃完饭后,和去屋顶的后辈分开的立原乘上了开往七层的电梯。让男人继续等待只能加剧恐怖的程度。
进入会议室前,立原深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