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华之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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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华之歌-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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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又给人一种狡黠的感觉。
  〃你说得不对。〃道静面色庄严,反驳着,〃怎么是我害了你?我不逃走,难道坐等那个特务把我再抓起来么?是特务胡梦安害了你。你要恨,就恨他。就如同今天,我们都要恨日本帝国主义--是他们害了你去当汉奸走狗,也害得我成天价打游击,吃了许多苦。〃
  〃姐姐,你以后可以不吃苦了呀!〃林道风从木椅上跳起来,不理会姐姐骂他汉奸走狗,高兴地喊着,〃我非常想念你,姐姐,你知道么?这几年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就是打听不到。不过我也明白,你准是干共产党的事儿去了。这次,我随同铃木司令官到这一带巡视,来到安定县,碰巧听说这个县的八路县长是女的,名叫林道静。我一想,准是你,不会是别人。我可高兴哩!姐姐,为了见你,我请了假,托人找你。今天能够和你见面,真太高兴了!你骂我,耻笑我,我不在乎。只要能和你见面、团圆,就胜过一切!〃
  〃那么,你答应过,和我见面的条件是放出被你们逮捕的柳明。现在她在哪里?你们什么时候放出她来?先把这件事说清楚,咱们再谈家常。〃道静把短发一甩,双目炯炯紧盯在翻译官的脸上。
  林保罗轻轻坐回木椅上,不回答道静,却回头向身后站立的护兵说:
  〃烟。〃
  护兵急忙掏出一包三炮台纸烟,抽出一根给林保罗点燃,翻译官吸了两口,才向道静招手:
  〃姐姐,还有你身边的这位--是你的护兵吧,你们吸烟么?我这烟可是上等……〃
  〃小弟,不必罗嗦废话,我没有时间和你泡蘑菇。柳明的事情怎么样?你不说这个,我们就走了。〃
  〃姐姐,好不容易见了面,你急什么呀!我要向你说说心里话--这几年我知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现在在保定、在北平都有漂亮的住宅,有高级的家具、用品,我想见你,就是想接你到我家里住些日子,好好休息休息,享享福……〃
  〃少废话!林保罗,你不要用你出卖祖国、出卖灵魂、残害百姓搜刮得来的物质引诱我!我要是那种人,也不会当八路军打日本来了。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倒奉劝你不要再给日本人卖命,当个背叛祖国遗臭万年的汉奸。这绝没有好下场!你如果是我的弟弟,就掉转枪口,咱们站在一条线上……〃
  〃姐姐,我真可怜你……〃翻译官打断道静的话,哈哈笑了起来,〃大日本皇军就要全部统治弱小的中国。姐姐,你们几个八路,几条破枪,怎么能打败世界列强之一的日本!几百万国民党军队,不是也退缩到了峨嵋山,一个劲向日本求和么?你为八路卖命,能够得到什么?还不是白白送掉自己美丽的青春!所以,我真心实意地来看你,也是真心实意地希望你到我--也是你的家里去好好养养身体。你不替日本人做事没关系,我替你介绍一位有地位的高级人士,你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混帐,无耻的叛徒,你给我滚!〃道静愤怒地站起身来,用力一指林保罗,〃答应放出柳明,原来是用这个做诱饵,骗我来和你见面,还想叫我和你一样出卖祖国!真是白日做梦!无耻下流!……〃道静负伤后衰弱的身体经不住重大刺激,脸色陡变--变得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也许她心中还残存着对弟弟的爱和希望,因为失望,她才格外地气恼、激动。
  看见姐姐那么激恼,林道风的脸上浮起得意的微笑:
  〃姐姐,我的林县长,对你实说了吧,我这次来看你,是我对你的姐弟之情;同时,也是奉铃木长官的旨意,他看了你的照片,很喜欢你,叫我一定把你带回去--你们那个柳明嘛,也早在北平白士吾那儿等着你哩……〃话未完,林保罗突然掏出手枪对准林道静的头部,〃姐姐,请你跟我走!〃
  同时,那个护兵也掏出枪来。道静睁大眼睛微笑着,不慌不忙地说:
  〃小弟,着什么急!既然你一定要我走,我就跟你走。我也很想去见柳明哩。〃
  〃那太好了!〃林保罗放下枪,又是得意地笑,〃皇军十一点钟就来包围这个村庄,〃他看了一下手表,〃只剩十五分钟了,我可不愿把死人姐姐交给他们,而想由我亲手交给他们一个活的、漂亮的……〃
  林保罗的话没有完,道静射出的一颗子弹嗖地打在林保罗的头部。〃咕咚〃一声,年轻的日本翻译官、林道静的弟弟林道风栽倒在地上。
  同时,小冯把枪一抡,没等那个护兵醒过劲来,也死在当地。
  道静走过去,含着泪狠狠踢了弟弟的尸体一脚,看他真死了,一扭身,拉起小冯:
  〃快走,出后门!敌人会包围我们的。〃
  〃我背你跑,你腿不行,跑不快。〃小冯不容道静挣扎,背起她飞跑向关帝庙的后门。还没到后门,车把式小焦听见枪声,赶紧来接应。遇见道静后,一男一女两个青年架着道静飞快地跑出小学校的后门外,钻进庙后的树林子里。这里隐蔽着区小队员和卢嘉川派出的二十多个精干的战士,还有那位能征善战的李良法营长。林道静被扶上马,小冯也有一匹马,小焦打着骡子和两个女将飞似地跃向静悄悄的碧绿的原野,没多远,她们就跃进交通沟里飞跑着。
  隐蔽在树林里的战士们在李良法的指挥下,为了掩护女县长逃走,和包围上来的几十个敌人周旋了一阵。看看道静已经跑得没有踪影了,他们才边打边撤下来。
  道静回到根据地里,有几天,不管在哪里,不管做什么事,不管是白日是黑夜,那个倒在地上、脸歪斜着、瞪着左眼珠子、满脸鲜血的道风,总在她眼前晃动。出乎意料,她亲手用枪打死了自己的弟弟。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这样离奇的故事?她有时迷惘,有时悲伤地自问自。有时,她又清醒地觉得:这个出卖民族,出卖祖国,甚至出卖自己姐姐的铁杆汉奸,死有余辜,理当打死他。一丝欣慰又浮上心头。蓦然,林道风死前最后的那句话像飓风般刺向她耳边:
  〃你那个柳明,早在北平白士吾那儿等着你哩。〃怎么,柳明已不在本县城里?她被白士吾弄走了?弄到北平了?特务白士吾不是被曹鸿远捉住,解到路西根据地了么,怎么他又回到了北平?难道他逃跑了?……
  林道静为柳明悬心的痛苦更加沉重。她不敢把这消息告诉曹鸿远,怕他受不了。
  第五十七章
  第五十七章
  夏天的夜晚,凉风吹散了白日的炎热。
  道静刚转移到一个堡垒村,住在一家贫苦的农民家里,忽然,江华到这个村找她来了。
  道静已经好久不见他了,也很少联系,乍一见面,她愣怔住,半天说不出话来。
  〃小林,你又负伤了,现在完全好了吧?〃江华黑苍苍的脸,长了满腮蓬草似的胡子,人显得苍老了。
  〃完全好了,没想到你会突然来……〃道静说不下去了。江华的到来勾起她深深的伤痛,她认为他俩虽然有些观点不同,但总还是共同战斗在抗日斗争中的战友。她上次对他态度虽然不好,可是,那是因为他太叫她失望了。她负伤,她打死了弟弟,他都不来看看她。听说,他对别的干部都做了自我检查,承认了肃托扩大化,承认伤害了自己无辜的同志。然而,作为丈夫,伤害了自己的妻子,他怎么就不诚恳地向她承认错误,承认伤了她的心呢?他不道歉,也不来看她,这种夫妻关系,她不敢想,想起来就十分难过。每当看见曹鸿远为了柳明,压抑个人痛苦的凄惨神情,她就替江华感到内疚。不是他主观、脱离实际地盲目照搬上级指示的错误做法,又何至于生生拆散了这一对正在热恋中的情人……现在,他突然来到她的屋子里,小冯出去了,昏暗的屋里只剩下他们俩,道静更加感到不自在。
  江华默默地坐在一条板凳上,许久都不出声。不知他是一肚子怨愤,还是满腹的委屈。
  道静坐在炕沿上,终于轻轻地说:
  〃老江,你近来身体怎么样?怎么留起这么长的胡子来?我常想方方,可是,总没有时间去看看他。你去看过他么?〃
  〃看过两回了。你这个妈妈,还想得起自己的孩子?〃
  〃老江,你冤枉人,我为想孩子常常偷偷落泪。我负伤、养伤,现在好了,可是基层工作那么忙……而你,你有马,可以骑着到处走,我无论到什么地方,都得凭两条腿走路。〃
  〃我不是送给你一匹马骑么?〃江华睨着道静说。
  〃早送给老百姓了。〃道静低声说。
  〃不说马了,说你的忙。你忙,可是,你忙出什么结果来?你知道么,许多绅士、统战对象都到地委机关去告你和曹鸿远。你们只知道基本群众是靠山,却侵犯了上层人士的利益。〃
  〃侵犯了哪个上层人士的利益?老江,你要说清楚。〃
  〃秋水村的大绅士刘继功家的枪支,你们纵容群众,用粗暴的手段取走了,有没有这回事?〃
  〃有!〃道静激动了,〃有人出人、有枪出枪,这是《抗日救国十大纲领》明确规定的。你这个地委书记怎么连这点起码的原则都忘记了!你不要高高在上,请你到秋水村的群众当中,听听他们的呼声好不好?这件事,你好像早就批评我了,现在又来……〃
  小屋的空气,又有了火药味。
  江华不出声,站起身在小屋各处巡视起来。这是一间矮小简陋的小草房,炕上一张破席布满了窟窿眼儿。一盏小豆油灯昏昏暗暗地挂在露出草秸的墙壁上,更加显得空空的四壁,像个黑黑的大洞。一个小锅台就垒在炕角边。炕上除了一条破被,就是孩子样的大而脏的两个养麦皮枕头。
  江华嘲讽似的望着道静,似笑非笑地说:
  〃凭这间小屋,凭你现在还住在这样人家,你依靠贫雇农的意识,已经表现得非常充分。现在环境非常紧张残酷,上层人士多数都和敌伪方面的人有关系,他们怕八路,怕身家性命受损失,住在这种人家,他们绝不敢向敌人告密。我看比你现在住在这样穷苦人家更可靠些。何况敌人方面对这些上层人士比较放心,也想争取他们,自然想不到这样人家会住着八路。所以,现在我们完全不必非住在这样的贫苦人家不可,住在这儿反倒容易暴露给敌人。〃不等道静开口,江华一反常态,竟滔滔说起了当前的形势:今年(一九四一年)起,敌人对敌后抗日根据地的兵力大量增加,华北派遣军司令,换成了冈村宁次。这个人野心很大,侵华战略方针有了改变。过去用〃治安肃正〃,着重军事扫荡。现在提出了〃治安强化运动〃,所谓〃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强化伪军、伪组织,加紧特务活动。推行〃自首〃政策,极力破坏我地方党政组织。同时疯狂地屠杀镇压,妄图叫群众屈服。经济上对我们严密封锁,实行烧光、抢光、杀光的〃三光〃政策。此外又加强了碉堡政策,一片片、一块块地分割、封锁,一步步蚕食我根据地。我们卜三分区首当其冲,形势更加险恶。说到这里,江华责备道静没有认清形势,还在依靠贫雇农,忽略了上层统战工作。这样下去,其后果不堪设想……
  道静心里很乱。江华的话并不新鲜,她勉强听着,却像没有听见。她曾盼望江华来看看她,不料他来了,又是一套新的训诫。形势日益险恶,她深有体会,要不,她们怎么一天甚至半天就要转移一个村庄;就是住在一个村子里,也常换人家呢?怕的是特务告密。她忘不了一区区长王福来牺牲的痛苦教训。王福来是个农民出身的好同志,因为特务告密,敌人突然包围了他的住处,威胁利诱,王福来坚决不投降。他和警卫员小红,从窗户垒成的枪眼里,一枪一个打死了十几个敌人。敌人无奈,就从房顶上挖窟窿放火烧房子。二人最后把枪拆掉,就在熊熊大火中英勇地牺牲了。道静一想到王福来这样的一些同志不断被敌寇杀害,心里就很难过。抬起头,对江华凝视片刻,淡淡地说:
  〃根据当前形势,上层工作重要,不可忽视,我完全同意。但我们对他们的政策是争取,是团结,不是依靠。可依靠的、真正关心共产党、八路军生死存亡的,还是基本群众--也就是贫雇农、工人和知识分子。我所以愿意住在这个小不点儿的简陋屋里,是因为房东大娘、大伯真正关心咱们,热爱咱们。我一来,老大爷成夜为我在外面站岗放哨,有了情况,他们会掩护我,或者下到他们挖好的地道里。我觉得住在这些贫穷的堡垒户人家,比住在地主绅士的青堂瓦舍大宅院里可靠得多,心里踏实得多。〃
  江华想说什么,却咽了回去。他坐在屋里唯一的一条破板凳上沉思有顷,抬起头,忧郁地看了道静一会儿,忽然说:
  〃小林,我想向你提个建议--我们离婚好么?〃
  道静大吃一惊。怎么江华忽然提出这个意见来?她坐在炕桌旁愣住了。
  怎么回事?江华为什么突然提出离婚?政治上被伤害的是她,而不是他。是丈夫伤害了自己的妻子,是他对不起她。几个月了,他不来看她,甚至负了伤,他都不来。今天来了,除了批评她工作上的过失,还突然提出离婚。意外,太意外了!她原以为提出离婚的应当是她--她有过这个闪念,却被她意识中的种种理由打回去了。现在,他倒先提出来,道静的自尊心似乎受到强烈的损伤。她靠着泥坯墙,心悸,浑身发软,睁大眼睛怔怔地望着江华--他也泥胎般呆坐在板凳上。
  〃老江,你的意见很意外。是什么理由?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我可是早就想过了。你--本来就不应当属于我。一九三五年冬那个大雪的夜晚,我铸成了大错--我拿你的友情当成了爱情……〃
  寒冷的北平,深夜,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在一条寂静的小巷里,道静正在公寓的灯下写着什么,江华冒着大雪来找她。她向他滔滔地汇报着〃一二·;九〃以前,经过斗争,北大学生成立了学生自治会,并且即将参加平津学生联合会的情况。忽然,她一向崇敬的江华,说出一句出乎意料的话:
  〃道静,今天找你来,不是谈工作的。我想来问问你--你说,咱俩的关系可以比同志的关系更进一步么……〃
  道静望着江华那张从来没有见过的热情激动的大脸,明白了他的意思。悲痛、欢欣、幸福么?她样样都感觉到一点,可是又都模糊不清。他就要变成自己的爱人么?可是,她深深爱着的、几年来魂牵梦绕的人并不是他呀!她含着热泪走到屋外。雪很大,晶莹的雪花,被凛冽的寒风吹卷着、飘舞着,屋顶、树梢、地上一片洁白,她望着这洁白的梦幻似的世界,心中和这茫茫白雪一样茫然。这时,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江华,而是卢嘉川。他带着手铐脚镣站在她的面前,用明亮深沉的目光凝视着她,他还用低低的充满激情的声音在她耳边呼唤:
  〃小林,小林,可惜、可恨刽子手夺去了我们的幸福--我们的幸福……〃这是他写给她信中的话,此时却这么清晰地响在她的耳旁。
  她的双脚埋在院里厚厚的积雪中,雪花飘洒在她的头上、脸上。天气严寒,风像刀子样刮着脸颊。可是,她什么也觉不出来。心里、口里只是重复着卢嘉川的话:〃可惜、可恨刽子手夺去了我们的幸福……〃
  不管她心里交织着几多矛盾,几多痛苦,毕竟,她是个女人,卢嘉川不能复生,她需要爱抚,需要伴侣。最后跑回屋里,答应了江华的要求。从这个夜晚起,她决心永远属于可尊敬的战友和老师江华。
  江华向道静提出离婚,说出她本来不应当属于他,是他错把友情当成爱情的话。这像一把利刃戳在道静的心上。她的艾怨一下子变成了深深的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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