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延成心中不好的感觉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让他在这细雨绵绵的日子里冷汗涔涔。仪仗又向前行进了一点,他和龙令的车辇正巧走到那狭窄腹地的中央,最为细瘦的部分。他从车帘的缝隙往外看,发觉到这一点之后,心脏一缩!
他对战事并不是很熟悉,但是常识还是有。这不是皇帝的仪仗该来的地方,这太容易被人殂击了!以往那些年祭祖的时候走过这种路吗?不可能的!
可惜等不到他出声令御林军撤回,两边的山坡上忽然便鬼魅般出现了无数人影,举剑以巨大到了可怕程度的声音欢呼:“乾圣帝万岁!乾圣帝万岁!乾圣帝万岁!……”
龙延成暗暗喊糟,掀开帘子,正准备向车旁的官员下什么命令,却忽地转头向旁边皇帝的龙辇望去。为什么那里面没有反应?有这种声音,他不该没有反应的!
他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埋住了,在慢慢窒息地下沉。不禁大呼:“快!快来人给我看看里面!!”
几个官兵跑去打开龙辇的覆帘,果然不出龙延成所料,那里面空空如也,龙令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
山坡上传来大笑的声音,龙延成不用去看就知道那是谁。他平静地望向山坡的方向,出乎他的意料,在山坡上傲视群伦的那个人并不是孤身一个,他身后还站有几位最重要的朝臣——太傅宇文元、礼部尚书洪永喜、兵部尚书禹甲子、左将军阗例樊、镇西将军夏北闽……还有,大将军吴子真。
“龙延成!你这个谋国篡位的佞臣!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龙延成的心中浮现出了“大势已去”这几个字,或者“大势”从来就没有在他这里过,他只是那只妄想推倒大树的螳螂,本以为自己赢了,却没想命运已经注定了他输得会有多惨。
跟在后面的文武百官见到这阵势,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些见风使舵的人已经出轿下马,三跪九叩大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很大,感染力不小,御林军之中已经开始有人丢下了手中的刀剑,山呼万岁。
龙延成对自己发出一阵冷笑,一挥手,他身边便有两名武官跳上了马背,对身边的御林军大呼:“我等决不逆天行道!八贤王才是真龙天子!能取皇帝首级者,赏金万两!大家冲啊!”
愚昧的士兵们举起了武器,随武官们往山坡冲去。
龙延成常常想,如果自己当初不是那么麻痹大意的话,如果当初能早点发现那是个陷阱的话……结局是不是就会不一样?输得那么惨的人,就一定不会是他了吧。
山上射下了雨点般的箭矢,龙延成看着那漫天密密麻麻的箭雨,心里好像空了,没有任何感觉。
“延成,延成……你是嫡出的呢!你才应该是太子的!”
“延成,你不想当太子吗?为什么呢?母后很失望你知不知道?”
“你应该是太子的。”
“那是你的位置。”
“你应该成为皇帝的。”
“延成,别让母后失望。”
“延成……”
“延成……”
官兵们在互相博杀,时间仿佛忽然回到了九年前的那个时候,一切似乎都才刚开始,而事实上已经全部都结束了。
血肉横飞的景象之中,龙令用不大,但保证每一个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所有胆敢反抗的的叛贼乱党全部就地斩杀!除了八贤王……把他活着带到我这里来,谁敢动他一根头发,凌迟处死!”
————第二章·完————
注4:大将军职,掌统领兵征、或予闻国政。是将军的最高称号。(这是西汉的官衔……哈哈哈哈……汗……)
深宫之梦
第三章
所谓的迷恋……是什么意思呢?
对某个特定的人,或者什么事情,毫无理由,毫无原因地,为之迷惑。这就是迷恋。
那么,迷恋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大概是一团雾气吧,看不见,摸不到,但是可以切实地感觉到它的确存留于那里。
即使很了解,但还是不明白。
难道那是人原本就应该有的东西吗?迷恋是怎么产生的呢?为什么它会在那里呢?为什么……会有如此之多的人,在为它所束缚呢?
龙令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他明明胜了,明明把那个篡权夺位的人从上面拖到了脚底下,但他没有胜利的感觉。
是因为,胜利来得太过容易了吗?
还是因为……那个人依然没有屈服呢?
洛微宫,原本是帝王在宫中秘密会见臣子的地方,在先皇太平帝驾崩之后就很少用到了。因为龙延成根本就不到这里来,而当初被他所控制的龙令,没有资格、也没有办法来这里。
夏北闽带着几名卫兵将龙延成押送到了洛微宫,将他一个人放在那里便准备离开。龙延成叫住了他。
“夏将军!”
夏北闽转回来一躬身:“王爷,有何吩咐?”
龙延成静了一下,道:“夏将军,我记得你应当是我手下的柯重辰提拔起来的吧?”
夏北闽道:“回王爷,是的。”
“夏将军……”
夏北闽身子伏得更低了:“王爷,微臣不知道王爷想问什么,不过皇上下了令,不管王爷问什么,微臣一律不得回答,等会儿皇上便会来了,到时王爷可以问他。微臣已违了一次令,不敢触怒龙颜,请王爷恕罪。”
龙延成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夏北闽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宫门外,龙延成的视线被缓缓关闭的门遮挡住了。
他知道自己很可能有一天会落到这样的下场,但是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没有给他丝毫预料与防备的时间。他看得出来,龙令策划这件事情已经很久,而且计划得相当周密。
宇文元虽然被他夺去实权并且压制了九年,但是在朝中依然威望很高,这也是他虽然很忌惮这个人,却没有办法像对待其他人一样对他痛下杀手的原因。兵部尚书阗例樊是他的人,掌握着除了他之外的最高兵权,他是文官,且与大将军吴子真不和,不会有两人合谋的问题,所以龙延成才敢大胆用他,可没想到他竟也会投到龙令的手下。还有吴子真……
以龙延成而言,若想收拢这几个人不是一件难事,随意想一想就可以猜到很多方法。可龙令不是他,他被囚禁在内宫之中,自九年前开始就没有见过任何他不允许他见的人。他是如何联络到这些人的?又是谁教他,用这样隐秘到了完美地步的方法将他们一举揽到麾下的?
太后?不可能。那个女人没有这种头脑,她只适合在后宫岌岌钻营。
是服侍他的人之中混入了什么高人?或许。但是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
是朝臣之中?太可笑了,怎么可能有人有如此之高的智慧……
——不!
龙延成忽然想到,并不一定是策划的人本身有这样的能力。假如这些是龙令的智慧,只是由于他的限制而需要一些外力的协助,而某人有能力找到这样的人,并且能用他自己的办法将那人放到龙令的身边,那么事情会怎样?
这样的事情说起来是很简单,可是谁有这样的能力、这样的胆量这么做?原因,又是为什么?
龙延成从来没有被什么东西迷惑过,因为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完全生活在这种尔虞我诈之中,看过了无数人各种各样的嘴脸之后,已经再没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眼睛。然而龙令出乎了他的意料,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老虎的牙拔掉,并且上了锁,谁知还是输了,而且输得这么快。
“不过龙令……如果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我,你就错了。”
今天,失去了双眼的太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只是忽然听见外面有侍卫们的呼喝声,之后便是刀枪混乱的撞击声,不时有人惨叫。她摸索着站起来,旁边一双柔软的小手扶住了她。
“姝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姝琴答道:“太后,似乎是有人和看守我们的人打起来了。不过外面很乱,臣妾也不敢出去观望。”
太后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神色。“是皇上……是皇上!我知道。那时候皇上说绝对不过十年,定将我救出这里。一定是皇上!”
姝琴叹息,没有说话。
“姝琴?”
“无论是谁看守,对于臣妾来说,都是一样的。”
“姝琴?你这孩子在说什么?”
正说话间,一个看守东宫的侍卫从外面一头撞进来,在地上挣扎几下,死去了。两个女人尖叫一声,搂在一起不断惊恐地后退。
一个人领着两队卫兵整齐地跑入进来,跪在太后面前大声道:“太后、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太后和皇后娘娘受惊了!”
“你是……?”
“属下吴子真,率部前来救驾!”
“吴子真!?”太后失声叫道,“你不是龙延成的人吗?”
吴子真头也不抬,道:“贤王阴谋篡位,已被我等抓获!”
“这……?”无论经过多少宫闱内的政变,太后毕竟是个只懂后宫倾轧的女人,饶她想破了头也弄不明白这里面到底隐藏了什么文章。
这时,只听一个男子用清朗的声音笑道:“太后,此事说来话长,让儿臣慢慢讲与你听,如何?”
太后立刻就认出了这个声音,喜极大叫:“皇上!”
龙令意气风发地大步走到她面前,双膝跪下:“太后受惊了!请受儿臣一拜!”
东宫内所有兵士全部随之跪下,山呼:“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龙延成独自一人在洛微宫等了足足三个时辰,没有人来问他一声,说是很快便会过来的龙令也没有了消息。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后宫的内殿是这么大的。空旷得可怕的宫殿建筑,就算墙上、桌椅上装饰满了美丽的珠玉和各种宝石,就算四处都摆放着名贵的饰物,也还是冰冷难言。他一个人坐在一张柔软的椅子上,太阳渐渐落了,外面似乎有夕阳的颜色,看着周围的东西慢慢变得模糊并且被染上夕阳的红色,他忽然想到,说不定这就是自己的最终结局了,或许从今以后都要一直被龙令控制在这里,再也没有办法离开。
这真是个可怕又无稽的想法。龙令绝对不会放过他,在这么多年里,最能清楚地了解龙令对他的恨意的就是他自己了,所以以他推想,龙令最可能做的事情就是马上杀了他,然后昭告天下。这也是他自己希望的结局。可是事情不那么简单,他在朝中建立了根深蒂固的交织网,动一发而系全身,龙令不可能很快就铲除这些势力,这只会让国家的基础摇摇欲坠,所以他也很有可能把他囚禁起来以牵制其他人,或者通过他而在合适的时候将所有的关系者一网打尽。
那么,龙令会怎么做呢?龙延成发现自己居然很期待,期待着这个孩子究竟能有什么作为。
——“母后……不是我不去争取啊,而是我根本就争不过他。”——
这是他很久以前就想对母亲说的话,可是一直没有人能让他这么说,或许,龙令可以。到那时,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见母亲了。
权利什么的,真的那么好吗?他还是不那么明白。
殿外传来了很多人的脚步声,掺杂有传令太监细细尖尖的声音:“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龙延成冰冷的手指似乎散发出了一点点的热气,他不觉得那么冷了,只觉得一切就会结束,心中出现了一种平静超脱的淡然。
两名太监推开门,龙令一身耀眼的明黄大步跨入进来,他的身后,是身着厚重盔甲全副武装森森林立的兵士,以及天空上反射着金红色泽的火烧云。
“贤王龙延成接驾——————”
龙延成坐在那里没有动,甚至眼睛也如死的一般看着宫内的某个地方,没有往龙令的方向看一眼。
“贤王龙延成接驾——————”
龙延成还是没有动,可是龙令看出来了,他在冷笑,在心中的某个地方冷笑。
“贤王……”传令的太监正欲再喊第三遍,龙令举起一只手制止了他。
不管那太监再喊多少次也是一样的,龙延成根本没有打算把他放在眼里,他与生具来的冷酷、冷漠与冷淡注定了他绝对不会为任何事情、任何东西而束缚——除了他自己的傲骨。
“你们都出去。”龙令说。
跟在龙令身后的人都低着头退了出去,那两名开门的太监最后退出,将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真可惜啊,皇叔,就差那么一点点你就要赢了,却被朕抢了先机。”龙令一边说,一边向龙延成走去。
龙延成的眼睛飘忽了一下,淡然地看着龙令。
“愿赌服输,当初我既然下了这种赌注,便自然有全部输掉的觉悟。”
“是吗?”龙令不喜欢他这种口气,很不喜欢,因为这样好象赢的根本不是他,而是龙延成一样,“皇叔真是有先见之明啊,只是不知道,您有没有预料到会输得这么快,这么惨呢?”
龙延成依然淡淡地答道:“既然知道有可能输,就没必要总是去猜测自己会在何时、何处、以何种方法输。这样做,只会让自己输得更快。”
夕阳的颜色在慢慢褪去,坐在那里始终没有移动的龙延成脸上被涂染着最后的金红,他的身体似乎发出了薄薄的光彩。
龙令忽然再说不出话来,看着龙延成的脸不禁怔怔发呆。洛微宫很安静,但不是如同刚才的死寂,而是有什么东西在下面淙淙流动。
长久等不到龙令下面的话龙延成微微诧异地抬头看他,却看入了一双带有浅浅棕色的黑眸之中。
龙延成无法形容那是怎样的眼神,似乎有些许的悲哀,又似乎有些许痛苦,些许愤怒,以及……仰慕。
如果只是痛苦与愤怒,龙延成可以轻易地说出他在想什么,可是又掺杂了悲哀与仰慕之后,龙延成便猜不出那会是什么意思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龙令慢慢开口,道:“你……记不记得……”
“记不记得?”
龙令想问的是另一件事,但是话明明到了嘴边却问不出来,忽然转了向,道:“你记不记得,你是为了什么才想夺得这天下的?”
龙延成不答,反问:“这又有何关系?总之我已成了阶下囚,一切听从皇上的处置罢了。”
“你想不想知道你的下场?”
“无非是死,”龙延成平静地道,“无论是老而死,或者死于非命,对我来说都是一样。”
“你的王妃,你的孩子……”
“很早以前我便与他们说过,若是我赢了,他们便是皇妃、王子,若我输了,他们便随我一起死,决不受人折辱。”
龙令的声音微微地高扬,似乎有点激动:“可是朕不一定要你们死!让你们生不如死的办法多的是!”
龙延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比龙令矮了不少的身体虽不见多么挺拔,却拥有别人无法模仿无法比拟的气势。
“皇上,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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