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莽夫才会在此时将无法解决的事情付诸于蛮力。”
“我就是莽夫!我就是用这身武艺潜逃出宫,暗中联络朝臣;我就是用这身武艺让你降伏;我就是只有这一身武艺能赢得过你!只要能赢就好,用了蛮力又如何!我才不在乎!”
龙延成闭上眼睛,那屈辱的疼痛再一次从下身撕裂般传来,他只是皱着眉头,再没有任何其他的表情,而双手却紧紧地抓住生满碧绿青草的地面,直至抓起了两坯深黑色的泥土,把那青绿的草碾成了绿泥。
沉浸于行为之中的他们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无花的梅林之中一直站着一个人,皇后。她只是由于心思烦乱而到了御花园,将侍奉着的宫女赶走后在独自散步。从刚开始她就一直在那里,他们两个到这里的时候她本想出去的,一是按理她要参拜皇上,二则是……她想更近一点看一看八贤王。
可是还没有等她挪动脚步,那两个人所说的话便阻住了她。
后宫……
后宫……?
将八贤王……将那个……八贤王龙延成,藏到内宫?!
当她终于了解到他们究竟在说什么的时候,一声凄厉的尖叫几乎就要破喉而出,她拼命用手捂住了。当看到八贤王被推倒在草地上,在光天化日下被强暴的时候,她的泪终于夺眶而出,不一会儿便沾湿了两手。
她知道……她知道那个睿智的八贤王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自残的!他必定是受到了很深很深的污辱与伤害,比如,被人侵犯……
她要救他出来!不管是用什么方法也要救他出来!那个人应当站在朝堂之中,应当坐在金銮宝殿之上,但是决不应当被人如此侮辱!
其实她一直都在想一个办法,但是要用那个办法的话,她有一个很大的障碍无法解决,因此非常矛盾,这也是她今日心情烦乱的原因。可是无巧不巧地被她撞见了这一幕,终于迫得她下了最后的决心。
贤王……贤王……请等我……我一定会将你救出来的!
一定!
龙令激烈的动作间隙,以眼角的余光看着悄然离去的纤细人影,并没有在意。她看见了他所做的事情,但她能做什么呢?什么也做不了。相反,她是皇后,还必须为他而隐瞒吧。
龙令停下了整理衣物的动作。“你见他们干什么?”
“……那时候,我也曾经允许你和太后、皇后见面吧?”
龙令不是不记得这一点,只是……他要见的,是他的……妻子……但即使再不让他们见面,那女人始终都是他的妻子,他已经关了他几个月,见一次面,没什么吧。
“……好吧。”
傍晚,龙延成独自一人缓缓地走回扶摇宫,龙令远远地看着,直到他进去方才离开。
卫兵见他回来,俱向他跪地参拜。
“恭迎贤王爷!”
龙延成没有看他们一眼,一步一步飘然穿过跪了一地的人,走进自己的寝殿,一句话也不说地将准备侍奉他的内侍关在了门外。
“没有事,你们……退下吧……”贤王的声音很低,那几个内侍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幻觉,似乎贤王不止是面容,连声音也变得苍白了。
但即使贤王现已失势,他的事情也不是这些内侍们能干涉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他们只有照办。
“是,小的们告退。”
“不,等一下,给我备些热水,我要沐浴。”
“是。”
龙延成靠在门上,听到内侍们离开的声音之后,他慢慢地滑到了地上,忽然捂住腹部呕吐起来。一边呕吐,他一边落泪,殿内没有点灯,黑暗让他看不见自己满脸都是泪痕和呕吐后秽物的狼狈模样,也让他更毫无顾忌地流露出他的痛苦与脆弱。
迤逦入来的皇后似乎哭过,眼睛显得很红。龙令没有看她,只是低着头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臣妾希望皇上能准许臣妾回家省亲!”向龙令行完君臣之礼后,皇后直截了当地提出了这个要求。
“为什么?”龙令头也不抬地问。
“朕准了,你去吧。”
皇后微微一福,告退。
她走了之后龙令才抬起了头来,看着她消失的方向,心中微微疑惑。他夺回权利时日已久,她早可提出回去看看,可是没有。如今她却又为何会忽然提出这个要求? 会和那天的事情有关系吗?
不……她应该没有这么愚蠢吧。
皇后的凤辇出现在尚书令府邸前时,宇文元夫妇正率领全部家奴站在门口恭敬迎候。
浩浩荡荡的仪仗先行过去,凤辇在府门前停下,皇后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下来,随着太监一声尖声细气的“皇后娘娘到——”,宇文元一甩衣摆,率众向之行三跪九叩之礼。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
“尚书令府内众人平身啦————”太监尖声细气的声音无论听多少遍都让人很不舒服。
“谢皇后娘娘!”
宇文元站起身后,躬着腰走到女儿的身边伸出一只手。宇文姝琴将放在侍女身上的手转放在父亲的手臂上,由他引领着进入他们的家门。
冗长的繁文缛节缓慢地行进着,宇文姝琴心不在焉地以皇后之姿点头、施令、再点头、再施令……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动作。
终于结束之后,她赶走了身边所有的人,只留下了她的父母。
“爹,娘,这么多年都没能来看二老,是女儿不孝,请爹娘受女儿一拜!”含泪说着话,她便微提起裙摆欲跪了下来。
她还没有跪下,宇文夫人已经赶上来一把抱住她细瘦的身体,叫了一声“女儿!”开始号啕大哭。
“不是女儿不孝,是爹没用,是爹没用!”宇文元站在一旁老泪纵横,“如果当初爹能反抗那篡权夺位的逆贼,你就不用嫁到深宫去了,也不必这么多年都见不到一次面……”
三人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地叙说了许久离别之后的情形,几乎忘记了时间,直到有下人通报询问是否需要点灯的时候,他们方才发现原来天色已晚,仅是叙旧便花去了他们将近半天的时间。
宇文姝琴想起自己回来的目的,却不好开口,更不知如何才能让父亲帮自己,不禁轻叹了一声。
“姝琴?为何叹气?有什么事吗?”宇文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疑惑地问。
宇文姝琴咬了咬牙,忽地挣开母亲的手站了起来,走到宇文元和宇文夫人的身前,转身双膝一跪,伏低了身子,凤冠几乎触到了地面。
“女儿……想求爹爹一件事,请爹爹务必答应!”
“女儿你这是干什么!”宇文夫人惊呼一声,和宇文元两人慌忙上前扶起她,惊惶道,“你现在是皇后了,怎可以这样!爹娘受不起啊!你有什么事,跟爹娘说就是了,爹娘一定办!”
宇文姝琴惨笑道:“这件事……爹爹九成不肯帮我的……但除了爹爹,女儿实在不知该求谁好了。”
宇文元隐隐地感觉到了什么:“姝琴……?”
“爹爹,请帮女儿救出被困在扶摇宫之内的八贤王龙延成!”
宇文元咚咚咚后退三步,指着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你……你居然要爹救他!!你知道你被迫嫁入深宫是谁所致吗!你知道爹被明升暗贬九年又是怎么回事吗!还有皇上!他……你怎么开得了口要爹去救他!”
宇文姝琴推开宇文夫人,跪在宇文元脚边,含泪道:“爹!这些女儿都知道!但是……但是您不知道他在宫中过的是什么日子!女儿看着他自残,心中就痛得如刀割一般,女儿从来没有求过爹爹什么,即使是那时被送入宫中也一样,女儿从无奢望,只是这次女儿必须救他出来!否则他怕是要受尽屈辱方能死在那里了!”
“那与我又有何关系!”
“爹!我亲眼看见龙令强暴他啊!”
龙延成从食盒底下抽出纸条。
“皇后回家省亲。”
照例将纸条放在灯上点燃,龙延成双手扶在案几上发了许久的呆。
“我……我还出去干什么呢?真想死在这里算了……”说着,他自己先笑了起来,“我居然也有这么没出息的时候,真是难得。”
死,很简单,闭了这口气就好。可是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不能原谅自己被如此侵犯侮辱之后还用这么没用的方式逃走。所以要逃出去,用什么方法都没关系,但他总有一天会回来,到那时,便是他报复的时候了。
“你……你说什么!?”宇文元大惊失色,双手猛然拉起女儿细瘦的肩头,“姝琴你怎敢信口雌黄!这种事也是你能乱说的么!”
“女儿没有!女儿没有啊!”宇文姝琴的泪终于掉了下来,声音哽咽得都几乎发不出来了,“爹!是真的!我亲眼看见!在御花园中,他们在……而且我看得出,贤王真的是被迫的!就算贤王犯了天大的罪过,龙令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折辱他啊!”
“住口!不许你直呼圣上名讳!”
“爹!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贤王吧!女儿这辈子也不会再求您什么,只有这一样!求你了!求你了!”
宇文元看了女儿半晌,颓然将她推到了她母亲那边。
“原来你……你竟爱上了贤王……”
“爹……”宇文姝琴脸上的香粉被她的泪冲刷得一塌糊涂,她乞求地向宇文元伸出一只手,宇文元烦躁地拨开了。
“就算把爹和他的恩怨抛在一边,爹也根本无法救他。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宫!皇宫大内!被称之为禁宫的地方!”
“所以女儿才要求爹爹帮忙!”
宇文元叹了口气:“若是为了皇上着想,此人非除不可……”
“爹!不要!”
“……可是为了你,爹答应,不会再向皇上请旨杀他。其他的……姝琴,你不要逼爹。”
宇文姝琴绝望了,她几乎连眼泪也哭不出来。然而一转眼间,她忽然看见了旁边刚点起来的明亮烛火,推开母亲猛扑过去,拔掉蜡烛,将烛台上的尖刺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姝琴!”宇文夫人惊叫。
“爹!”宇文姝琴流着泪道,“女儿十四岁入宫,虽有皇后之名,却被囚禁东宫多年。今生已再无造化,别无所求,只愿能与我心中之人共生死!若爹不能救他,女儿就只有死在这里,爹娘的生养之恩,女儿来生再报——”
“老爷啊!”宇文夫人扑通一声向宇文元跪下,号啕大哭起来,“老爷!姝琴从小就很乖,从未对老爷提出过任何要求,这是第一次啊!况且当初没有办法阻止她被送入宫中的人不是您吗?老爷!救救她吧!她是咱们的骨肉啊!老爷!”
宇文元老泪纵横,慢慢地走到一张太师椅旁,跌坐在上面。
“这太可笑了……我的女儿居然以死相挟……要我救我今生最大的对头……罢了……罢了……是爹欠了你的……欠了你啊……”
龙令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心慌。
当时他正在金銮大殿上听取臣下对此次黄河泛滥的对策,忽然就出现了这种感觉。这种感觉似乎是在预言他将会失去什么,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丢了。
他的心情变得非常烦乱,没办法再平心静气地坐下去,当一个大臣说到“臣以为黄河泛滥的原因乃是人祸”的时候,他霍地站了起来。
“既然是人祸,爱卿不如去查一查!朕封你为黄河两岸督察,查出来了再向朕报告!”
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便转身拂袖而去,留下那位吓得目瞪口呆的大臣,和其他莫名其妙的朝臣。
“皇上……臣的意思其实是……”
其实是什么也没用了,龙令已走得很远了。
“王爷,用膳了。”
这次送来早膳的太监只有一个,说话声音细细的,很像女孩子。
龙延成没有在意,一边看着书,随手一指书桌:“放到那里吧。”
那太监迈着奇怪的小碎步走到书桌旁边,将食盒放下,却不走,一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龙延成的脸。龙延成被那目光看得心烦,抬起眼皮,正想将这无礼的奴才狠狠臭骂一顿,却在见到那“太监”的脸之后微微愣住。
“你是……”
一张美丽清秀的少女的脸庞,龙延成只见过几次,却记得很清楚——因为,他现在非常需要利用的,就是她。
“……皇后娘娘?”脸上非常配合地做出惊讶的表情,龙延成站起来,手上的书掉到了地上。
宇文姝琴爱他,他一早就知道了。不过却不是她真的爱上他之后,而是在那之前。在她还是姑娘时,他便知道她相当爱才,由于恃傲的性子,他隐去了真正的身份,简单地易了容,装扮成一位秀才请求与她对诗,她写了五首,他只写了一首。可就这一首,便将她的五首都比了下去。
宇文姝琴的第六首诗中流露了想与他见面的渴望,同时他也看出,躲在屏风之后情窦初开的她由于这首诗词而爱上了他。他没有与她见面,告辞时只留下了一首前朝诗人的暧昧诗词,回去以后,他便将她强行嫁入了后宫,成为皇后娘娘。
这不是一时性起,而是他的精心计算。第一,他需要用一个女人来填补龙令空置的后位,这个女人不能太无能,却也不能懂得政事;第二,他必须为自己留下后路,说不定总有一天他也会失势,把自己放到一个破釜沉舟的位置上是他所不屑于去做的;第三……她的父亲宇文元已经落在他的手上——至少表面如此——到时,总会有用的。
他猜对了。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宇文姝琴轻轻地念出来,面上的表情不知是悲是喜,“王爷……王爷就是……那时的……?”
龙延成躲避着她的目光:“你怎么知道的?”
“我认得王爷的字迹啊!没想到王爷居然就是……”
龙延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平静地截住了她的话:“娘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请回吧。”
“那……”宇文姝琴似乎想高声反驳,但在醒悟过来时立刻掩住了自己的嘴,低声道:“那么王爷,这张纸又是……又为何会出现在我那里!”
她递出了那张纸条,那张纸被看过多遍,看得出虽然保护得很好,却也有点毛了边。
龙延成不说话。
“贤王!”
“本王不想出去。”龙延成坐回椅中,淡然道,“那样会害了你。”
“不!不会!”宇文姝琴趋近一些,声音颤抖地道,“我不要你死在这肮脏的宫中!我知道你想出去对不对?贤王!我爹也答应了!我们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你爹?你爹怎会同意的?”
“因为我……以死相挟。”
“……”龙延成看着那张尚是少女的脸,心中产生了隐隐的愧疚。他是不是做错了?利用了这么单纯的小女孩,他一定会遭天打五雷轰吧……
“王爷?”
龙延成站起来,深深一揖:“……谢皇后。”
宇文姝琴带着泪花笑起来:“这便好了!我今日是千托万求才让王公公将我带进来的呢!不虚此行了!王爷,我爹是这么计划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