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天明正准备道谢,却看到唐岚那张胖乎乎脸上浮现出意义莫名的古怪笑容:“真要谢我,就找找你认识的熟人,给我介绍个男朋友吧!”
……
刘天明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挂号室。
大理石柱角落里的那个女孩仍然在哭泣。围观者已经散去了一些。看得出,她很痛苦,也很绝望,却还是用细瘦的手,从衣服内袋里抖索着摸出一个钱包,打开,很是珍惜,无奈而麻木地慢慢一张张数着红颜色的钞票。
远处,一直虎视眈眈盯着这边的邵老三婆娘,终于得意地笑了。
好几个站在附近贼头贼脑的人,也笑了。
刘天明快步走过去,把挂号单直接递到女人面前,平淡、清楚、迅速地说:“这是后天上午徐副主任的专家号。拿着,别弄错了看病时间。”
做完这件事情,刘天明转身离开。留下发懵的女人站在那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不认识这个女人。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做点儿什么。
在门诊挂个专家号,二十块钱。
刘天明觉得,这样做,比直接把二十块钱施舍给街边乞丐更有意义。
郑小月一直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的位置很隐蔽,刘天明自始至终也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
药房的值班医生李博年长得瘦瘦高高。尽管已经三十二岁了,但他从不认为已经步入中年,而是非常固执的觉得自己很年轻,也喜欢跟刘天明之类的实习生打交道。
看到刘天明递过来药品清单的时候,李博年被吓了一跳:“阿莫西林、先锋霉素、头孢曲松钠、头孢唑啉钠、乙酰螺旋霉素、氨苄西林钠、阿米卡星……我的天,你怎么要买这么多?这些东西可不便宜啊!而且你要的数量还这么多,这全部买下来,已经是六千多块钱了。”
对此,刘天明只是耸了耸肩,拿出早已准备的一套托辞:“都是帮朋友买的。他们几十个人想要自驾长途旅行,怕中途遇到意外,就提前多买些药品预备着。除了这些外面药店里买不到的针剂,还有不少急救用品他们已经自己准备了。没办法,谁让我在医院里上班呢?人家托我帮忙,只能是答应下来。”
这种说法倒也没有什么破绽。李博年颇有体会地点了点头:“别说你了,我自己也差不多。自从进了药房,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叫我帮忙买药。还有几个家伙更夸张,说是让我帮忙弄点吗啡或者杜冷丁什么的。我直接回骂过去,说你小子要作死可别拉上我。那可是国家明文规定严格控制类的精神性药物。要是没有主治医生的处方签,药房这边怎么可能给你出药?”
李博年很健谈,说起话来完全可以从早上一直聊到深夜。刘天明一边应和着,一边随便找了个借口,让李博年先帮着备好药品,自己下班的时候过来拿。
……
刑警队长齐元昌和实习警察黄河站在医院大厅侧面的角落里,注视着刚刚从药房里走出来的刘天明。
黄河眯缝着眼睛,盯着刘天明远去的背影看了好一阵子,才颇为感慨地低声说道:“还真是这个家伙。之前调查养鸡场死者身份,在城中村那边听别人描述外表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熟悉。现在想想,刘天明,他还真的是我初中时候的同班同学啊!”
齐元昌帽檐压得很低,他从衣服口袋里摸出香烟,正准备用打火机点燃,忽然想起这里是医院,只得叹了口气,把香烟和打火机收起来,淡淡地说:“小黄,你的这位老同学,很有正义感啊!外面卖两千块钱一张的专家号,他就这样大大方方直接送人了。”
查找死者小吴的身份并不困难。警察很快找到了城中村里小吴的出租房。房东和对面的女孩都说起昨天晚上刘天明曾经来过的事情。有了外表描述,再加上医院这个固定的工作单位,自然就不难找到刘天明本人。
之前那一幕,齐元昌与黄河都看见了。身为经验丰富的老警察,齐元昌对于医院门诊的这些猫腻很是清楚。以他的阅历,当然不难看出,刘天明其实并不认识那个想要挂专家号的女人。
黄河有些紧张。尤其是确认刘天明就是自己初中同学以后,这种心理就更是变得沉重。在队长齐元昌面前,黄河小心翼翼地说:“齐队,刘天明帮忙挂号这件事情,应该算是见义勇为吧?至少,也是与黑恶势力做斗争吧?”
对于熟悉的人,人类通常都有潜在的维护心理。黄河也不例外。他自己就是警察,不管刘天明与养鸡场里的那具尸体有没有直接关系,黄河现在潜意识里都希望刘天明不是这个案子里的杀人凶手。
看着神情有些可怜巴巴的黄河,齐元昌不禁笑了起来。他用力拍了拍黄河的肩膀,说:“臭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走吧!先上楼去,找到你的那位老同学,好好谈谈。”
……
因为是午休时间,办公室里的人很少。黄河与齐元昌亮明了身份,科室主任为他们专门安排了一个房间。三个人关上房门,对面而坐。
看着身穿黑色警服的两名警察,刘天明很是紧张,下意识地问:“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元昌尚未开口,黄河已经颇为兴奋地说到:“嘿!刘天明,还真是你小子。怎么,不记得我了?我是九十七中学的,初中,那时候咱们俩一个班。”
记忆里很多模糊的印象开始重叠,刘天明对于黄河也有那么一丝熟悉。他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抬起右手指着黄河,不太确定地问:“你……你是黄河?”
黄河很是高兴地正准备说话,却被坐在旁边的队长齐元昌毫不客气地打断:“如果要叙旧,你们两个另外再找时间。小刘,我们这次过来,是想要问问你,知不知道吴建的事情?”
“吴建好几天都没来上班了。”
刘天明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昨天晚上我还去找过他。”
从昨晚到现在,刘天明经历了很多事情。他也想过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警察早晚会找到自己了解情况。或者,直接把自己抓起来。为此,他做了些预防措施。比如现在的对答,就是事先准备好的字句。
对于刘天明的表现,齐元昌显得有些意外。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恢复正常,用没有变化的口吻说:“哦!你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去的?”
刘天明没有藏私,他用平稳的语调叙说了昨天晚上自己在城中村出租屋里,与房东和对面少女接触的全过程。他很清楚,警察既然能够找到自己,就肯定对这些事情有过了解。与其遮遮掩掩,不如老老实实说个明白。
想要蒙混过关,最好的办法就是十句话里要有九句真话。
齐元昌听完点点头:“也就是说,你去出租屋的时候,吴建其实不在那里。”
刘天明道:“是的。”
齐元昌又问:“那你为什么要对房东说,你接到吴建的电话,过去给他交房租?”
刘天明已经料到会有这个问题,他脸上神情没有丝毫变化,语调平静地回答:“我和吴建关系不错,他之前也的确说起过要跟我借钱交房租的事情。我这几天一直在找他,医院里的人都知道。可是他电话打不通,我只能去住处找他。而且,出租屋那种地方,外人很难进去。所以我才用了这么个办法。”
停顿了一下,刘天明继续道:“网络上类似的事情很多啊!一个人独居,然后不小心出了意外。我也是出于担心,才想要进他的房间去看看。”
这样的回答完全符合逻辑。即便是齐元昌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他微笑着,端起摆在桌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用拉家常一般的温和口气说:“呵呵!看来你和吴建的关系真的很不错。要是我有这么个朋友经常关心我就好了。做我们警察这行的,忙起来都是连时间都忘记,能够按时吃饭就不错了……你去养鸡场干什么?”
第十三节 你狡猾,我装傻()
最后这句话问得毫无预兆,与之前的谈话也毫无关联。这就是齐元昌身为老警察的本事————先是用普通无奇的话题进行麻痹,然后突然之间抛出问题核心。猝不及防之下,从谈话者的反应就能看出某些端倪。
刘天明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往下一沉,面部表情却被强大的定力控制住。他很是愕然地看着目光炯炯的齐元昌:“养鸡场?什么养鸡场?”
齐元昌有些失望。
刘天明的反应显然表明他与养鸡场之间没有任何瓜葛。
如果他昨天晚上去过养鸡场,那么现在的表情与回答应该截然相反。
想到这里,齐元昌暗自叹了口气,淡淡地说:“距离吴建住处不远,有个养鸡场。昨天晚上,有人在那里发现了吴建的尸体。”
“你,你说什么?吴建死了?”
刘天明猛然从椅子上站起,瞪大双眼,脸上全是难以置信,说话也变得有些急促:“他,他怎么就死了?”
齐元昌仔细观察着刘天明的表情变化,继续进行诱导式谈话:“吴建被人拧断了脖子,身上中了十几刀。伤口很深,刀刀致命。凶手的作案手法极其残忍。我们看过养鸡场的监控录像,昨天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有人从大门外面进去过。那人的身高体格与你差不多。你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这番话一出口,刘天明紧张的心情顿时变得松缓下来。
他确定,福安养鸡场根本没有什么监控摄像头。
昨天夜里走进养鸡场的时候,刘天明已经察觉到危险在临近。他对周围环境的观察非常细致,没有发现任何监控设备的存在。由此可以确定,坐在对面这个朝着自己露出善意微笑的老警察,真的很难对付。
至于什么吴建身中十几刀的说法,那就更是子虚乌有。
刘天明脸上全是茫然:“什么养鸡场?我不知道啊!我根本就没去过。昨天晚上离开出租屋,我就直接回家了。”
对于自己的说辞,刘天明有着绝对的信心。小区值班室里的保安张志强就是最好的证人。何况,自己昨天晚上虽说受了很大的惊吓,却在慌乱中有着最好的不在场证明。
从出租屋一路跑回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刘天明平时就喜欢看推理侦探小说。他很清楚,福安养鸡场那个地方位置偏僻。虽说距离城区不远,可是养鸡场外面的那条土路很是狭窄,只能容纳一辆车通行。
昨天夜里,刘天明在福安养鸡场里没有发现汽车。也就是说,即便有车子开进去又开出来,也应该是在自己离开以后发生的事。那段土路虽说只有两公里左右,可是沿途没有灯光,地面凹凸不平。刘天明两年前就考取了驾驶执照,知道在这种路面上开车很是考较技术。只要速度稍微快一点儿,石头土块就会刮破汽车底盘。总之,若是想要驾车在那段路面上来回,至少需要半个小时。
这次谈话注定了没有任何结果。
齐元昌脸上看不出任何气馁或者怒意。他依然带着微笑,客套地说着再见。
黄河倒是觉得很兴奋。这就意味着,老同学刘天明不是犯罪嫌疑人。两个人相互留下联系方式以后,黄河跟着齐元昌一起离开了医院。
在停车场里坐上警车驾驶座,关上车门,黄河冲着坐在副座上的队长齐元昌笑呵呵地说道:“齐队,我就说嘛,我的这个老同学绝对不可能行凶杀人。之前在医院门口你也看见了,嘿嘿嘿嘿!见义勇为啊!”
齐元昌没有吭声,只是从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默默地吸着,陷入沉思。
来医院以前,他们已经前往刘天明居住的小区,找到昨天晚上值班的保安张志强。对于刘天明的返回时间,张志强记得非常清楚,甚至精确到了具体的分秒数字。倒不是张志强此人记性非凡,而是昨天晚上那个开奥奇q7的婆娘实在惹人讨厌,停车卡上的数字牢牢定格在那个时间。就连当时在十几米外的另外一位小区保安,对这件事情也是记忆犹新。
从出租屋到刘天明的住处,如果是坐出租车的话,单程耗时大约为二十分钟。保安张志强看到刘天明回来的时间,与福安养鸡场场主王福寿被人袭击的时间,其中间隔差不多就是这么久。
昨天晚上没有车辆从福安养鸡场里开出来。对于这一点,警局里痕迹鉴定科的同事已经有了定论。养鸡场外面那条土路上的车辙,还是四天前留下的。
这就意味着,如果刘天明是凶手,那么他就必须在杀人以后,步行离开养鸡场,才能返回村落附近的公路打车。
保安张志强提供的时间是怎么也绕不过去的证据。想要在这个时间段里完成杀人、逃跑等一系列动作,即便是奥运会短跑冠军,飞人博尔特也不可能做到。
还有,养鸡场主王福寿实在是过于抠门。为了节省成本,他根本没有安装任何监控设备。要是有了监控录像,那么这个案子也就用不着如此伤神。
种种证据都表明刘天明不可能是凶手。而且,他今天的表现也完全符合一个不知情者的逻辑。可是,齐元昌仍然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这与证据无关,纯粹就是自己的一种直觉。
想到这里,齐元昌深深吸了口烟,对黄河平静地说:“多跟你这位老同学走动走动。说不定,他还会想起什么没有对我们说起过的细节。嗯……开车吧!现在回局里,应该还赶得及吃午饭。”
……
刘天明坐在办公室里,透过窗户看着刚刚驶出医院大门的警车,暗自呼了口气。也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心里全是汗水。
很多无意中偶然发生的事情,拼合在一起,就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另外一件事。
刘天明不知道自己这种状态还能保持多久?
太平间里那具黑色的尸体一直无人认领,派出所那边对于死者身份也找不到任何资料。
小吴是我咬死的,我还吸干了他体内所有的血。
我现在被病毒感染,会不会变成小吴那个样子?
无比强烈的恐惧,突然之间就从大脑深处冒了出来。刘天明感觉一阵轻微的眩晕。他强打起精神,走到办公桌前坐下,打开摆在台面上的电脑,随手点开浏览器,想要找点轻松的东西看看,舒缓一下自己过于紧绷的神经。
百度的搜索窗口在浏览器上很是醒目。不知道为什么,刘天明忽然有种想要查找看看,试试运气的念头。他很快在搜索栏目里打上了“黑色尸体”、“非正常死亡”、“饥饿”、“糖分”这几个关键词。
查找出来的分项栏目很多,足足有几十页。
刘天明点开几个,发现都是些故弄玄虚,藉此诱骗浏览者观看的广告网站。其中的内容要么是某人在野外挖到黑色僵尸,要么是非洲饥民瘦骨嶙峋的图片。其中掺杂了大量光屁股肥胸脯美女搔首弄姿的图片。旁边还有醒目的某某神油某某神药的巨幅广告。那些广告字句也很是触目惊心:你会更大、更粗、更强!只要试一试,你会发现你就是一台强劲有力的人体钻井机器!
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二十多分钟。除了刘天明,房间里没有第二个人。他继续在电脑上搜索着对自己可能有用的资料和信息。一个个网页被打开,短暂地看过之后又被关闭。刘天明觉得自己的思维和视觉神经已经变得麻木————广告和垃圾实在太多了,让他看得简直想吐。
百度搜索器已经翻到了第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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