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充满了血丝。这一定是在几秒钟内发生的变化。自己刚刚把刘天明送出门外,如果他还在,一定会发现这种异常。
脸色红得可怕,仿佛随时可能渗出血来。感觉整个身体滚烫无比,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热气在体内升腾,燃烧着四肢,炙烤着身体每一个角落。
张开嘴,陈婆看见了肿胀发红的牙龈。齿缝中间渗出了血丝,但并不觉得疼痛,只是觉得口腔里仿佛多了些东西,舌头活动起来很不方便。
我饿,我要吃东西!
变化是从几分钟前开始的。
那个时候,陈婆已经把装钱的皮包交到了刘天明手上,不可避免触碰到了他的手指。
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陈婆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饿,我要吃掉他。
陈婆不知道这是感染体之间近距离接触的猎食本能。刘天明此前也产生了类似的心理。距离因素非常关键,只有在不同感染体之间非常接近的情况下,才会引发原始的生物本能。不过,这种情况完全可以避免,也可以通过其它方式予以消除。
刘天明不知道陈婆体内的变化,陈婆也不明白这种变化来源于被病毒寄生的细胞。她只是觉得想要吃掉刘天明。这种欲望是如此强烈,甚至就连身体也被逐渐控制。惊恐、无奈之下,陈婆只能以最粗暴的方式把刘天明撵出去。
强烈的饥饿感折磨着大脑。这里应该是整个身体的控制中心。可是现在,来自体内各个器官,乃至身体各个部位对于食物的强烈需求,已经导致大脑神经中枢失去了作用。就像不服从当权者管制的一群暴徒,从社会最底层开始造反。每一个细胞都在呐喊,每一段基因都在扭曲,都在发出内容相同的可怕咆哮。
饿!
饿!
饿!
给我吃的,我要吃东西!
陈婆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声音被挡在喉咙里面,突然之间肿胀起来的脖子使她一阵发噎。心脏也跳得很厉害,强烈的速度加快了血液流动,手脚各部分肌肉力量在瞬间增强。
细胞在给寄主身体的每一部分提供能量。这是即将发起暴力攻击的信号,也在逼迫着大脑立刻下达猎食攻击令。
陈婆可以感觉到,刘天明还在外面,并未走远。
第四十七节 幻想着自己是房东,是一种病()
那是我们的食物,是我们的猎物!
抗生素已经压制不住病毒的狂化。它与寄主体内的细胞之间已经连成一体。陈婆心跳频率快得吓人,她甚至可以听见胸膛里清晰可辨的心跳声,紧凑密切,威逼着自己,狠狠撕扯着来自大脑极为微弱,但又无法忽视的控制命令。
陈婆想起了很多年前自己的新婚之夜,也就是自己从少女变成妇人的那个夜晚。
她甚至想起了何大山。
那是最近一段时间才发生的事情。就在停尸间办公室里那张床上,那个体格健壮如牛的男人,用最野蛮的方式,让自己重新感受到了一个女人所需要的生理安慰。
可是,那是一种强占,一种雄性荷尔蒙的释放结果。
陈婆思维变得混乱了,可是强烈的饥饿感丝毫没有消除。
她踉跄着脚步,扶着墙壁,跌跌撞撞朝着里屋走去。在冰箱面前,陈婆停下脚步,拉开冰箱,瞪着发红的双眼,急不可待从里面拿出一大碗表面泛着鲜红色的生牛肉。
没有丝毫犹豫,陈婆张开嘴,带着说不出的急迫与疯狂,朝着碗里已经切好的牛肉块狠狠咬了下去。
她没有告诉刘天明,其实自己一直在偷偷吃肉。
大量服用抗生素似乎没有什么效果,也无法缓解陈婆体内的饥饿感。最近一段时间,她的食量已经成倍增加。之所以想到要卖掉房子,一方面是为了借钱给刘天明,另一方面也是陈婆自己需要。
被病毒感染的细胞也很挑剔。它们不太喜欢猪肉,更喜欢牛肉。
前天,十公斤。
昨天,十一公斤。
今天早上,陈婆一口气买回来二十公斤。
晚市的肉摊已经用不着再去光顾。陈婆发现,如果早上去买肉,甚至可以从肉贩那里用很便宜的价钱买到牛肝。这种食物更对自己的胃口。
随着疯狂野蛮的大口吞咽,体内的饥饿感也在逐渐减轻。咽下最后一口血糊糊的牛肝的时候,陈婆终于从疯狂状态下清醒过来。她关上冰箱,神情木然地转过身,重新返回到水池前。
混身上下都是血。大口吞嚼牛肉的时候,很多血污溅在了衣服上。陈婆放开水龙头,冲刷着手上的污物,然后从旁边拿起一把梳子,慢慢梳理着自己的头发。
刘天明说过,抗生素可以抑制感染。
可是,这些药似乎对自己没有任何效果。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
上班一族都喜欢每周例行的休息时间,何大山也不例外。
除了昆剧花灯,他其实没有太多的喜好。
当然,这只是一种表象。何大山喜欢的东西很多。比如赌博,比如喝酒,比如发廊里花枝招展的洗头妹……
地铁开通以后,无论想要区城市的哪一个地方,都变得简单快捷。不需要等公共汽车,因为地铁从来不会让你在站台上傻兮兮的等上半小时乃至一个多钟头。可是何大山就是喜欢公交车,不喜欢地铁。原因很简单————五元钱的车费与一元钱的车价,区别太大了。
杏花巷这个地方,何大山来过很多次。
这里位于市中心,旁边就是繁华的商业区,周围还有两所小学,一所中学。虽说这些年旧城改造已经拆掉了一大批房子,又新盖了很多。可是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之间,仍然还有不少从上个世纪就存在至今的旧屋。
陈婆的那套房子就在杏花巷。城建公司已经很多次派人过来与居民接洽拆迁事宜,只是双方在赔偿问题上无法达成一致,事情也就搁置下来。这里可是真正的黄金地段,谁都想要。
何大山背着双手,嘴里哼着小曲,迈着方步,神情悠闲地走进了杏花巷。
虽然与陈婆之间最近关系不太好,何大山却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何况,陈婆是出了名的绵软性子。大家已经有过那种关系,又都是在一个单位上班,只要多花时间磨一磨,把这女人哄开心了,事情也就变得好办。
对于女人方面,何大山一直认为自己很有手段,也是自己身上最大的优点。
他今天过来,是为了看看房子。
自从知道陈婆在杏花巷这里有套房子以后,何大山几乎每个休息日都会过来转一转。在他看来,那就是自己口袋里的东西。虽然房产证上还没有落下自己的姓名,可那也是早晚的事情。只要劝说着陈婆愿意结婚,然后等个几年,房子钱财也就有了自己的一份。
房门敞开着,里面传来嘈杂的声音。
何大山很诧异,身为保安人员的本能,下意识让他觉得是溜进了小偷。正当他无比紧张拿出手机想要报警的时候,却看见屋子里走出一个拿着建筑材料的装修工,后面还跟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中年男子。
尽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身为房子主人的责任感依然在何大山体内膨胀。他大步走过去,左手叉着腰,挡在道路中间,义正辞严地指着对方吼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
装修工和中年男子面面相觑。过了几秒钟,中年男子首先反应过来,很不高兴地操着本地口音,冲着何大山叫道:“咋个啦?哪样事情?”
何大山被这种反问所激怒,顿时加快了脚步,赶上前去。在门口位置,透过敞开的大门,何大山看见里面还有另外几名装修工,正在测量地面,准备着各种建筑材料。
“哪样事情?你们在我呢房子里面整些哪样?”何大山脸红脖子粗地连声嚷道。
“什么?你呢房子?”
中年男子一时间感觉摸不着头脑。站在那里想了半天,才忽然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哦!我晓得了,你是这里原来的房东吧?”
何大山没有回答,只是站在那里,脸上怒意未消,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
“来,来,来,抽根烟!”
中年男子很热情,拿出香烟,发了一支给何大山,又忙着掏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笑着说:“我是昨天刚刚挨这套房子买下来。说起来,还是通过中介买呢。我一直认不得你就是房东。这套房子我是买下来自己住,所以今天找人过来看看,重新装修一哈。来,进来喝杯水嘛!”
何大山感觉大脑似乎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晕乎乎的。
什么,这房子已经卖掉了?
这,这可是足足一百多万啊!要是再等等,拆迁公司那边开出更好的价钱,说不定还能得到更多。
陈婆……那个该死的贱人!
卖房子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也不跟我说一声,不声不响就把房子卖掉了。
尼玛的,就你那种又老又丑的货色,老子愿意上你,也就是看中了你的房子。
现在,他吗的全没了!
中年男人后面又说了些什么,何大山根本没心思听。
他铁青着脸,怒冲冲地转身就走。
有那么几秒钟,何大山真正是产生了想要把陈婆活活捏死的冲动。
不行,得赶紧找到这个不要脸的老婆娘,好好问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夜色急速降临。
二十九人民医院的夜晚与平时没有任何分别。随着医院外墙上那尊大型电子挂钟指针朝着午夜不断贴近,周围人流逐渐变得稀少,马路上的车辆不再密集,行驶速度也变得很快。
陈婆坐在地下停尸间办公室里,面前摆着一个饭盒,里面装满了大块切好的生牛肉。她用左手抓起一块,塞进嘴里。一边慢慢咀嚼,一边非常小心吮吸着沾上牛血的手指。
她今天值夜班。
饥饿感似乎随时都在身体里缭绕。
既然要上班,陈婆只能把生肉带到办公室里悄悄进食。她带了三个饭盒的生牛肉,已经吃空了两个,饥饿感却没有减轻多少……显然,这些食物不够,只能在天亮前尽可能的撑住,等到回家以后再说。
上面楼梯传来沉重的脚步声。陈婆有些疑惑,连忙盖起饭盒,拉开面前的抽屉,把这些不能被别人看见的东西塞了进去。她拿起摆在旁边的餐巾纸擦了擦嘴角,确定没有任何破绽,这才朝着身后的椅背慢慢靠下去,脸色平静,与平时没有任何分别。
尽管何大山很愤怒,但他脑子还算清醒。
他知道,这种事情如果在公开场合叫嚷起来,自己根本占不到半点理由。还好,那个该死的贱婆娘今天值夜班,再停尸间那种几乎没人去的地方,自己应该好好跟她谈一谈。
窗户外面,出现了何大山魁梧的身影。
他其实很小心。
从最上层的楼梯开始,何大山就蹑手蹑脚慢慢走下。停尸间办公室的窗户开着,灯光反射映照出陈婆模糊的投影。他看见陈婆在那里吃东西,也看到房间里除了陈婆之外,再也没有别人。
确定了这一点,何大山才放放心心走下来,脚步声自然也就能够让陈婆听见。
尚未等他坐下,陈婆已经张口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出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
何大山很恼火,只是努力控制着,没有在脸面上显露出来。
第四十八节 不结婚,老子就打死你()
他尽量使自己语调变得温和:“我,我知道你今天晚上值班,所以过来看看你。”
以前,何大山就是用这种法子接近陈婆。夜班时间很无聊,陈婆自己也觉得孤寂。能够有个人过来陪着说说话,时间也就不会觉得那么难熬。
“谢谢!我不需要。”
陈婆的回答很冷淡,完全是致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我很忙,你还是走吧!”
“呵呵!忙?”
何大山仿佛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不就是在这里守着那些死人,有什么好忙的?”
陈婆脸色依然平静:“这是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谈话陷入了僵局,何大山无论说什么,陈婆都是不理不睬。他觉得有些尴尬,更多的却是恼怒。停顿片刻,何大山非常诚恳地说:“我觉得,咱们还是和好吧,你也不要再闹了。那天的事情,是我的错,我不该喝那么多的酒。嗯……我道歉,我向你赔礼道歉,好吗?”
陈婆有些意外,用狐疑的眼光注视着何大山。
据她所知,何大山是个颇为骄傲的男人。尤其是在女人面前。这种低三下四的态度,恐怕是他真心后悔,想要认错。
想到这里,陈婆脸上的冷意消退了一些,语调也变得缓和下来:“那件事情我都已经忘了。算了,还是不要提了。”
摆在抽屉里的生牛肉有股特殊的气味。尽管有饭盒盖子挡住,陈婆还是若有若无闻到淡淡的血腥。这股味道刺激着细胞,刺激着神经中枢。她觉得自己又饿了,只是碍于何大山坐在对面,无法进食。
“你还是走吧,要是有人看见就……”
“我听说,杏花巷那套房子被你卖掉了?”
两个人都在同时说话,中间没有一秒钟的误差。陈婆急着想要赶走何大山,后者也是为了财产的事情心神不定。在很短的时间里,都没有意识到彼此在说些什么,都以为自己首先开口说话。两种声音,两种不同的语调在停尸间办公室狭窄的空间里回荡。等到两个人忽然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的时候,几乎也是在同一时间闭上了嘴。
这个该死的婆娘一直在撵我走!
杏花巷的房子是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何大山脑子里的怒火越烧越旺。
陈婆本能的察觉对方话里有问题,紧紧皱起了眉头。
何大山反应很快,连忙纠正了自己的口误:“嗯,那个,你是不是缺钱?你应该告诉我一声啊!怎么自己偷偷摸摸就把房子卖了呢?”
这种说法没什么错误。可是联系何大山前后不同的表现,任何人都会对他的动机产生怀疑。
“那是我的房子。”
陈婆一字一顿地说:“至于卖掉还是留着,都是我自己的事。”
何大山表情很是尴尬:“我,我也是好心。那房子很值钱,还是留着比较好。你要是钱不够用,我可以给你啊!以后咱们俩结婚,那套房子装修一下就可以住,多好……”
结婚?
陈婆不禁有些好笑。说真的,她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与何大山之间的关系,最多也就是两个人相互需要。结婚……如果在那天以前还可以考虑。现在看来,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我不会跟你结婚。”
陈婆停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这种说法有些过于严苛,于是转换了口气:“我不会跟任何人结婚。虽说咱们之间有过那种关系,也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这种说法让何大山神情一片茫然:“不结婚?怎么,你家里还有什么亲戚?”
陈婆眉头皱得更深了。她不明白何大山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
深深的失望笼罩着何大山,只是他心里仍然抱有最后一丝希望:“就只有你一个人,你的房子以后该怎么处理?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任何一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当面说出这种话。
何大山也是财迷心窍,再加上白天在杏花巷那边亲眼看到房子换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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