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饭菜贵得惊人:一份普通的油盐炒豆芽,明码标价三十元人民币。枸杞炖鸡之类的“营养药膳”,售价通常为一百五十元一盅。
这种天价菜单,已经不止一次遭人诟病。
当然,这些事情与医院没有任何关系————餐厅已经承包出去,具体饭菜该卖多少,那是承包者的事情。只要不是人肉包子之类的惊世骇俗的玩意儿,只要吃不死人,那就谁也管不着。
……
望着厨房里飘散开来的腾腾热气,刘天明只觉得饥肠辘辘。
感觉……自己好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突然闻到饭菜的香味儿,令他忍不住有种想要放开胃口大啖一顿的冲动。
端着满满一饭盒白粥,举着叉有八个大馒头的筷子,在旁人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刘天明微红着脸,慢慢走到了墙边的餐桌旁。
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平时的早餐,顶多两个馒头就能管饱。可是今天,他却觉得就算把面前所有的食物一扫而光,也恐怕只能吃个半饱。
拿过摆在桌上的调料盘子,刘天明大勺舀出里面的白糖,很快在面前饭盒的粥面上堆起厚厚一层。换在平时,他从来不会这么做。可是今天,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什么,只觉得很想吃点甜的东西。
而且,越甜越好。
“早啊!刘医生。”
忽然,旁边的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的动作。回头看时,只见满面微笑的小吴端着一只盛满白粥的白瓷口缸坐了下来。手边的两只筷子上,同样叉着八只热气腾腾的大馒头。
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刘天明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却没有说话。
他记得,小吴患有慢性胃溃疡。按照医嘱,只能少吃多餐。平时的饭量也不大,主食通常都是一个馒头或者二两米饭。
甚至,还不一定吃得完。
可是今天,他这种极其惊人,与自己差不多的饭量,显然有些奇怪。
小吴拉开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从刘天明手里接过装糖的调料瓶,把剩下的白糖全部倒进自己的粥里。一边用勺子在茶缸里来回搅拌,一边凑到近前,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小声道:“听说了吗?昨天晚上咱们跟车拉回来的那个病人,今天凌晨的时候病情恶化,死了。”
“死了?”
刘天明一惊。顾不上嘴里还在咀嚼的馒头,连忙含糊不清地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据值班医生说,应该是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身体机能衰竭。”
小吴端起茶缸,顺着边缘吸溜了几口,呼嘶着烫唇的热气,说:“幸好昨天咱们送病人回来的路上,给他及时打上了葡萄糖。否则,如果出了什么黑锅,还得咱们来背。不过话又说回来,应该不会是那瓶葡萄糖有什么问题吧?”
刘天明没有去管他说的后半句。疑惑地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应该是凌晨三点左右吧!现在尸体已经送进了太平间。就等死者家属来认领。”
“怎么?昨天晚上的那个人,一直没有出现?”
听到这里,刘天明又是一惊。
“没有。”
小吴大口咀嚼着馒头,边吃边说道:“不过,他交给我的那两万块钱,倒是足够抢救的费用。至于别的,就只能等人来了再谈。说不定,死者家属会因为这件事情,要求医院赔偿损失。搞不好,又是一起该死的医闹事件。”
只要是在医院死了人,院方就必须赔偿死者家属巨额经济损失。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非正式的惯例。也正因为如此,院方也明确规定:无论任何科室、个人遇到此类问题,必须一查到底。谁起的头,谁负责到底。
刘天明皱着眉,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慢慢咽下嘴里咀嚼的食物,他的目光,也随即转移到手里已经吃掉小半的馒头上。乍一看,就是个弯曲且不太规则的弧圈。就像昨天晚上那个神秘病人干裂嘴唇上凝固的怪笑,不知道究竟出于什么原因,非常诡异。
……
上班后,刘天明先是按照顺序,随同主治医生一起,对所辖病区内的所有病人进行查房。而后,又把巡诊记录编造成册,输入电脑资料库中……做完这一切,时钟上的针尖,已经指向了十点半。
按照惯例,在没有特殊情况需要处理的情况下,从现在开始,直到中午吃饭前的这段时间,刘天明可以自由支配。
他只是一名前来实习的毕业生,院方不可能安排他正式坐诊。出于对自己饭碗的考虑,负责带领新人的主治医生,也只会安排他做些不相关的杂事,永远不会真正教授经验与知识。更多的时候,还是做一些无关紧要的杂务。美其名曰:“让年轻人多接受各方面的锻炼”。
至于前来求诊的病人……对于医生,他们只会从外表进行最直观的判断。
年轻、英俊等等青春美好的代名词,在病患眼中等同于没有经验的小白痴。他们宁愿多花十倍价钱,让那些面皮充满皱纹,牙齿掉光,脑门光秃的专家问诊,也绝对不会挂便宜的普通号,接受刚刚走出学校大门的年轻医生。
就连那些在大街上,目光永远只会追随年轻美女胸口与屁股,不断在大脑里计算着对方罩杯尺寸的猥琐蜀黍和老头。走进门诊室也立刻改换胃口,迫不及待寻找年龄足以当做自己老娘或者奶奶的“老专家”。
如果换在平时,刘天明往往是坐在电脑面前,百无聊赖地玩上一个多小时游戏,然后坐等食堂开饭。可是今天,他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念头。
他总觉得那个病人死的很蹊跷。
想到这里,刘天明下意识地捏了捏昨天晚上受伤的手指。被针头扎破的地方,只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浅灰色针眼,却隐隐散发出似有似无的痛。
……
与所有人流量庞大的公共场所一样,第二十九人民医院也设有面积庞大的地下停车场。不过,却很少有人知道,就在地下三层停车场的下方,还有一层只有院方专用电梯才能到达的空间。
这是居于地下最深处的楼层。它的作用,只有两样:储备药品,以及存放因为各种意外导致死亡的尸体。
从电梯口出来,首先进入刘天明视线的,是一条狭长的“t”字形甬道。左边的淡绿的墙壁上,涂刷着一个醒目的红色箭头。旁边,还有两个差不多十厘米见方的印刷体大字————药库。
至于右边……没有任何提示性的标志,天花板上只有一盏光线不太明亮的炽光灯,有气无力地把他的影子照射在灰黄色的墙壁上。也许是由于电压不太稳定的缘故吧!被几只小飞虫来回缭绕的灯管两边,还不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小伙子,你是哪个科室的?有什么事吗?”
刚走到拐角,从旁边一扇半开的小门里,冷不防传来一阵沙哑的问话。紧接着,一个穿着白褂,身材矮小,体形干瘦,趿着黑胶皮木底拖鞋,年纪约莫六十左右,脸上麻木刻板,没有丝毫表情的老妇,也随之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叫陈婆,专管负责看守地下太平间。
据说,早年时候,她曾经是医院诸多年轻护士里最为漂亮的女人。不过,陈婆的身世很惨。先是丈夫外遇导致离婚,后来独生儿子又在车祸中丧命,她本人也患有多种慢性疾病。出于照顾,院方才给她安排了这项听起来有些恐怖,实际上却油水颇多的工作。
每当有死者家属到太平间提尸,总会发给看管人一个不菲的红包。只不过,这笔钱在常人看来实在晦气。尤其是陈婆到食堂打饭的时候,人们也都远远避开她,如果没有必要,根本不会与之答腔。仿佛,她就是一具无意识的行尸走肉。
望着神情冰冷的陈婆,刘天明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盖有科室图章的便条:“科室里让我来看看那具今天凌晨送来的尸体,准备做资料归档。”
第三节 守尸人()
尸体和病人一样,都需要进行资料录入。这个理由没有什么破绽。至于盖图章的便条,基本上每个实习医生身上都会带着几张。这种东西唯一的作用,就是证明自己的身份。何况,苏浩的理由也很充分。即便陈婆真的到科里就此事询问,他也完全可以用整理资料的借口混淆过关。
接过便条看了很久,陈婆抬起满是皱纹的眼皮,用浑浊微黄的眼眸死死盯着刘天明的脸,注视了近三分钟,这才掀起半旧不新的白大褂,从裤带上摸出一串钥匙,用节奏缓慢的沙哑嗓音说:“走吧!”
走廊尽头,是两扇表面略带锈渍的厚重铁门。门顶上一块昏暗的灯牌上亮着三个红的发黑的字————太平间。
“哐啷!”
巨大的金属门拴在钥匙的转动下,从门壁背后传来齿轮松动的撞击声。跟随着陈婆佝偻蜷曲的背影,刘天明第一次走进了这个阴森冰冷的房间。
两排顺着墙沿摆放的尸柜,占据了屋子里的绝大部分空间。除了几张斜靠在墙角的铁架床,还有几条背靠而立的黄漆木凳,再也看不到任何多余的摆设。
刘天明下意识地抱紧双臂。为了保存尸体,这个密闭的房间里,二十四小时都保持着极低的温度。而这种外侵的寒意,都会使得走进房间的人们,身体总会不自觉的颤抖。
也许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环境的缘故,陈婆并没有表现出与苏浩类似的动作。她面无表情地拉开用红漆标有“十九号”字样的尸柜,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慢慢拉出两米多长的不锈钢滑屉,用特有的沙哑声调说:“看完记得把柜子关上。我就在隔壁,走的时候,提醒我过来锁门。”
说完,她转过身,自顾走出了太平间。
拉开尸柜的一刹那,刘天明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具尸体上。
由于冷冻的效果,尸体表面已经凝起了一层薄薄的霜花。用手轻轻掸开,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从已经僵硬的皮肤表面透射而出的粗糙和冰冷。
死者的嘴唇微张着,外露出口腔的牙齿上,满是令人恶心的黄渍。紧闭的双眼略有肿凸,鼻翼两边的皮层因为失水,显得有些萎缩。但是,这些微小的变化,并不足以掩盖他的真实身份。
没错!昨天晚上随同救护车一起拉回来的,就是这个人。
刘天明戴上口罩和橡胶手套,慢慢拉开围裹在尸体身侧的塑料薄膜。他意外地发现,死者面部的皮肤,竟然呈现出碳状的乌黑。
这不正常。
人死之后,由于新陈代谢不再起作用,血液会凝聚变腐。皮肤也由渗红转变成为铅灰色。机体脱水后,尸体还会逐渐呈现深褐色乃至灰黑色。可是像眼前这种碳黑的状况,刘天明连听都没有听说过。
不仅仅是面部。当他用颤抖的手,慢慢解开死者身上衣服的时候,裸露在空气中的整个胸脯和肩膀,同样呈现出令人心悸的乌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定了定神,刘天明从贴身的衣袋里摸出几只试管,分别从死者的头发和指甲上取下部分样本。又摸出锋利的手术刀,从尸体的左肩外侧削下一片两厘米见方的皮肤……做完这一切之后,才抬起沉重的尸箱,顺着滑轨,将其慢慢推入柜中。
他并非天生的恋尸僻。只是隐隐觉得,这个突然死亡的病人身上,应该有着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
就在尸柜即将合拢的一刹那,刘天明忽然发现:从自己所在的角度望去,死者的面部似乎露出了极其古怪的笑容。就好像昨天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那种充满恐怖和残忍意味的微笑,仿佛是看到了美味无比的食物。
……
“陈医生,资料已经做完了。请把门锁上吧!”
陈婆当然和“医生”这两个字扯不上关系。这不过是对医院工作人员笼统的称呼。
路过看管间,刘天明顺手敲了敲半开的窗户。坐在窗前的陈婆抬头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仍然保持着与先前没有任何变化的呆滞神情,拿起摆在桌面上的钥匙,朝着太平间的方向走了过去。黑色厚木底拖鞋撞击着水泥地面,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声响。
正准备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刘天明忽然有种非常古怪的感觉:某种自己似乎很熟悉的东西,从眼角余光中滑过。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视线透过敞开的窗户,直接落在在楼道看管间的桌子上。随即,牢牢锁定,半天也没有移开。
那是几块“徐福记”水果糖。
旁边,还有一张已经被揉成团状的透明包装纸。
陈婆也喜欢吃糖?
……
十二点,午餐时间。
医院食堂做的红烧肉非常不错,浓郁的香气隔着很远便能闻见。去的晚了,根本就买不到。
虽然早饭吃得不少,可是刘天明仍然觉得肚子饿。他早早来到食堂,足足打了两斤米饭,六个红烧肉。混杂着肉块与胡萝卜的米饭,在洗干净的不锈钢餐盆里,堆成码尖的小山。每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都面露诧异,惊叹着倒吸冷气。
“嘿!这年轻人胃口真不错,居然能吃这么多。”
一个身材佝偻的老头从苏浩身边走过,不住地摇头叹气,喃喃自语:“想当年,我也不差,甚至吃得比这还多。如今这身子骨……唉,老喽……”
用红糖和酱油焖烧出来的肉块,吃在嘴里有种非常舒服的酥烂口感。不过在刘天明看来,对自己产生最大吸引力的,却是肉块表面那种混合着酱色的暗红。
它,很像血。
涂满鲜血的肉块,应该非常鲜美。
……
尽管午饭吃的很饱,到了下午上班的时候,刘天明仍然觉得还是饿得发慌。而且喉咙一阵发干,嗓子眼儿里火烧火燎的疼。
摸索过桌上的茶杯,一口气灌了大半杯凉水,这才稍微缓和下来。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
从症状上判断,很像是上呼吸道感染。在拿不定主意的情况下,刘天明也不敢随便用药。犹豫再三,终于决定:先做一份血样化验,看看结果再说。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直接找某个医生询诊?那样做很方便,对症下药,好的应该更快。然而,潜意识当中,刘天明总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
三楼化验室,是一个完全用合金框架与有机玻璃隔开,占用了楼道大厅近三分之二面积的大房间。隔着那层透明障碍,可以清楚看到摆放在屋子里的各种检测仪器。甚至还有对面窗户之外,楼下,体积已经显得非常微小的行人和车辆。
刘天明刚刚走上二楼,拐角楼梯的卫生间里,也同时走出一个穿牛仔短裙的年轻女人。
她的脸非常白净,但显然不是自然的皮肤本来面目,而是粉底涂抹太多显出的妆色。年龄看上去最多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干干瘦瘦的,凸显出很多女孩刻意追求的骨感效果。穿着却很暴露。尤其是短裙,勉强能够遮挡腿根略下大约五厘米左右的部位。从刘天明所在的楼梯偏下位置,甚至可以看见双腿中间若隐若现的粉红色丝质*****这种着装打扮很是性感的女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众多男性目光注视的焦点。刘天明也不例外。也正因为如此,他注意到:女人手里端着一个盛尿用的浅口塑料杯。
十二公分的细高跟鞋踩在水磨地砖表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似乎并不介意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带有鄙夷、嫉妒、冷漠,甚至火热欲望和邪恶的各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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