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带我去找他!”
“大人,我们去就行了,您……”他眼睛瞄向了我胸前插着的剑。
我靠在墙边,双腿紧绷,用裂天剑猛地向下劈去,“铛”的一下,穆槐的宝剑应声而断。钻心地疼痛让我两眼发花,双腿完全支撑不住,全身瘫软到地上。
花都尉赶忙把我从水中捞起来,说道:“大人,还是我们去吧。”
“我必须去!沈富贵的命要紧,他身上的衣服更要紧。我把杨指挥的帽子弄丢了,被齐军拿来钉在柱子上羞辱。衣服再被人扒了去军心就散了。”虽然天上下着大雨,可是一番话说出来还是让我的喉咙感觉干燥,痛痒。我强撑着身体带着人从之前开的侧门出了城。
稷下学宫的那帮人挟持着沈富贵在城外的壕沟里徘徊,很显然他们正在等穆槐。我接过身边人的弓,拉了拉试了试劲,雨天让弓箭的威力大打折扣,况且我身上还插着剑尖实在是用不了多大的力。我换成了弩,朝着他们射了过去。
弩箭在雨天很失水准,准头差了将近三步。好在稷下的那帮人多,箭忽忽悠悠就射中了一个,我响后边递过空弩,又接过一个上好箭的,再次发射。稷下学宫的人慌了,沈富贵身边的人说道:“不许再射箭了?再射我杀了他!我会杀了他你们信不信?”
我往后递空弩,又接过一支上好箭的。富贵,谢谢你护卫了我这么长时间,可是大局为重,哪怕是你死,你身上的衣服也不能让齐军夺了去,对不起!我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歉意,可是现在不容我心慈手软。花都尉也明白我的意思,指挥手下兵丁用弩箭对稷下学宫的人射击。
那帮学生没有想到我们会如此决绝,他们再次在我眼前崩溃,很多人不顾同伴死活开始往后跑。刚才要挟我的人真是条汉子,他一剑杀了沈富贵,然后向后跑去。我眼睁睁看着沈富贵栽进了壕沟里,此时那里深可及腰,我对花都尉说道:“无论如何找到沈富贵,碰到那帮学生还有喘气的,直接送他们归西!不要想着抓俘虏。”
我估算着沈富贵栽倒的地点,在烂泥地又深又臭的积水里趟了起来,在雨中缓慢地移动着。雨一直不停地下着,倾灌进来的脏水早已经没过了腰部,感觉有一团雾气笼罩在我们上方。我们身上沾满了泥,手臂和脸上污迹斑斑。今天还好,除了偶尔的雷声,这是个非常寂静的夜晚,只听得淅沥的落雨,以及我们在泥浆里趟行发出的阵阵泼溅。
夜光似乎一度明亮起来,天色转向浅灰,但大雨随即归来,雨势变得猛烈持久。我们缓慢地拖着步子,很难找到平衡,鞋子陷进淤泥,形成强大的吸力,每一步都得使劲儿,朝上才能挣脱,幸亏我没有穿鞋子,否则早就丢在淤泥里了。雨点在水面打出了无数闪烁的凹坑,像一张张小嘴巴,臭气无处不在。
城里城外汪洋一片,到处松软稀烂。可怕的臭气持久弥漫,画水里的小鱼小虾也被水车导进了这里,只不过时间一久变成了臭鱼烂虾。臭气里边有它们的气味,当然还有别的。大水一来很多可以漂浮的东西都要漂浮起来,包括茅房里的东西。壕沟还算干净,真是我最近发现的比较干净的水了。我强迫自己猫着腰,手在水里寻找着沈富贵,我感觉淌出来的血水在一步步抽干我的身体。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我身边的一个士兵“扑腾”摔进水里,他爬起来兴奋地冲着我大喊:“找到啦!找到啦!”
“你确定?”我身体一下子涌出无数的力气,可是又怕不是。
“确定
,这个人穿着铁甲,别的尸体都是普通衣服。”
不待他再说什么,我快速地趟过去,顺着他指的地方往下摸。果然,铁甲!我费力地摸索了一下,发现了沈富贵的腿,我抓住他的一条腿,拼命往上拉,可壕沟里的泥水又不断回拉,就像一场赢不了的拔河。几个士兵都赶过来帮忙,终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把他抓了起来。
沈富贵身上糊满了烂泥,铠甲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我脑海里一直回旋着他让我穿衣服的情景,如果不是我贪恋洗个澡而不穿这套衣服,现在陷死在泥里的就是我了。可惜没有一点侥幸活命的兴奋,我其实恰恰希望死在壕沟里的就是我,我实在是支撑不住了,我实在是守不住这座城池了。
我们背着沈富贵的尸体回城,之后过了近两个时辰雨停了。我挣扎着几乎要完蛋的身子去找郎中,他看了看我的伤势,说道:“伤寒病没药医治,这个还是好说的。”说罢和徒弟一起动手帮我把剑拔出来,给我上上了金创药。
我抓着郎中的手说:“现在伤者众多,有劳您了。”
他反握住我的手说:“不用这么操心了,现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后一点金创药都给你用上了,他们……哎……”
“那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郎中严肃的表情中有一丝丝不忍和无奈。
接着就是打扫尸首,太阳出来暴晒,我们把死者移到了那两丈干燥地堆起来,他们已经死去一天多了,全身肿胀不堪,衣服紧绷。拉动尸身的时候有的随着气体逸出,发出尖细的咯咯声。死人很沉,双脚紫青冰凉,气味十分难闻。这样的情景已经让我再次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不想这样下去了。齐军天天在外边让一帮老弱病残站在土墙上大声让我们投降。可是死扛到这个份上,投降回去也不好交代。诈降呢?我脑海里思索着这个计划。
第二百二十五章 死守画邑(十三)
终于,齐军的信使又再次带来一封劝降信,这次我没有看也不看就把纸张揉软留着擦屁股用,还是打开信看也不看开始四处找笔。现在城里成了水帘洞,哪有笔墨纸砚的地方,我好不容易找了一根烧成半截的木头,用黑的那头在纸上歪歪斜斜地写了一个大字——遵。
画邑城外,齐军大营。这支军队的统帅呆呆地看着祖聪写的那个大字。许久,他抬起头问道:“还是没统一结果?”众将都摇了摇头。
他叹口气说道:“我现在先理理思路啊。有人说接受投降,因为夺回画邑才是重中之重:现在持这样观点的人有的认为接受投降然后善待俘虏,这样可以消弱附近几座城池燕军的抵抗;也有人说接受投降之后杀掉他们,因为我们的很大伤亡都是城里的人造成的,士兵仇恨很深。对吧?”众将点点头。
统帅接着说:“还有人说不接受投降,因为城里的燕军已经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我们再攻击一次一定能拿下画邑城对吧?”众将点点头。
统帅继续说:“我们浇了他们这么长时间了,也进攻好几次了,谁能告诉我什么时候‘再攻击一次一定能拿下画邑’的那次攻击是哪次攻击?他可以带着本部兵马去试!我给他请头功!”几个主张拒绝投降的赶紧低下了头。
“接受投降吧,杀还是不杀好呢?你们给我个主意。”
一个人站了出来说道:“禀告将军,末将主张杀了,为我们的同僚还有穆宫主报仇。”
“放屁!穆宫主岂能败给一个毛头小子?”一个人不满道。
“那你告诉我,穆宫主这几天都没有归营是怎么回事?难道在画邑城里边和祖聪喝水赏河吗?”
“穆宫主可能有事先走了,他老人家的想法咱们怎么能理解。而且不要总是以为祖聪还活着,那晚稷下的学生说已经杀了穿明光铠的那个人了。”
“那我倒想问问你,你见过祖聪吗?他还在城头巡视,我昨天刚刚见过。还有当时穆宫主天地传音我们都听见了,那个穿明光铠的是替身,宫主身边的学生说他直奔祖聪而去,之后就没有了音讯。我感觉宫主驾鹤西游的可能……”
“满嘴喷粪!时正信你再诅咒我师父我要你好看。”正说着,一队穿着蓝色圆领窄袖袍衫的人涌进了大帐。一直坐着的统帅也站了起来。
时正信对门口行礼道:“末将也不希望宫主有事,只不过现在确实是凶多吉少。”
“你……”刚才骂人的伸手要打。
“哎,不可!”一个蓝衣服老人说道。骂人的气焰顿时消减了很多。老者张口说道:“我师弟此次没有回来,不管什么原因,你们爱说什么也好,总之他是没有回来。”
此话一出,营帐顿时交头接耳声四起。这几句看似废话的废话实在是值得揣摩,难道稷下的态度是……谁也不敢往下想。
“但……”老者一说话,营帐又安静下来。“我师弟平时最爱说的就是‘杀尽天下之敌’,画邑城里的算不算?当然算!我师弟还想要活剖了祖聪为穆洋,为黄云天,为攻打画邑而死难的将士们报仇,不管祖聪现在到底死没死,城破之后他必须是死的!他们想投降,是他们的事。我们想杀降兵是我们的事。二者之间,一点都不违背。这就是我们稷下学宫的意见。
”
“可是三长老。”一个末将赶紧出班弯身行礼,“一旦屠了画邑的降兵,其他城隘的燕军有可能顽抗到底啊。望三长老三思。”
稷下三长老走到那个人面前说道:“是你打城打不下来,和我杀俘虏有什么关系?如果你认为关系重大,那我听你的!”说罢,三长老弯身行礼。
三长老屈尊下拜不代表谁都能接的,那个将军马上跪倒在地上说道:“是末将考虑不周,还劳烦三长老谅解则个。”
“早这样,何必还这么多废话。”三长老带着稷下学生回去了。
营帐的人都看向统帅,统帅说道:“都看我干嘛?什么意思不懂吗?先接受投降,然后把降兵杀了,尤其是那个祖聪,让要是还活着就交给稷下学宫的处理!”
我把准备诈降的消息告诉了残存的三个都尉,花都尉把穆槐的头从尸体上砍下来,说道:“咱们把他的头钉在城楼上,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我摇摇头说道:“你要是这样做,他们能把我们切成碎片。穆槐的尸首还是留在城里让他们自己处理吧。记住这次是诈降,我们就为能跑出这摊水井,出去之后往北分散跑。看看谁运气好了。”我们四人紧紧抱在一起。
投降出城,我为了防止手脚被束缚,先让城中的百姓出城。开始我们人数锐减的时候,我们强迫城中的男人帮我们打下手,每天管两顿饭,其实就是面糊。可是女人在家没活干,最后连碗面糊都得不到。这次让平民百姓先出城,选几十名“先锋”化妆隐藏在百姓人群中作为内应,方便我们最后行动。
现在选先锋的条件很宽松了。以前战事胶着的时候需要选拔一些先锋作为死士打破僵局,要达到这个标准必须能跃一丈宽沟、能抛丈二高火球、能于马道旁并马跑出马道者,才有资格。可是现在,只要你能顺顺当当站着就行。
我从里边挑出了四十多人,和他们说了我的计划。混入难民之中,泅水出降,以便里应外合,乘机突围。等到他们越过土墙进入敌人营地之后,立即从敌营内杀起,我们则从外部攻进去,里应外合,乘敌不备,迅速突出重围。第二天,齐军拿出两条巨绳,一头栓在他们营地,一头拴在我们这边。难民和我们的士兵脚踏一绳,手攀一绳,过水来降。过水之后,齐军将城里出来的人分开遣往各个营地。我在城墙上看到这一幕,直想抽自己嘴巴。
光考虑自己这边的因素了,却忘了想怎么应对齐军的突发状况。别人说我说得没错,承担起责任的时候总是考虑不周。花都尉看我迟迟不下命令问道:“副指挥,咱们什么时候上?”
我只能应付道:“先看看情况。”
事情到最后就不了了之了,后来才知道齐军早就防着我们诈降这一手呢。出城的人一进营门口开始登名造册;往里走十步,不管男女全部搜身,我安插进去诈降的人因为怀揣利刃全部被搜出来了;往里走三十步,就捆缚两手。每一个燕兵都由五个齐兵看押。
第二天,他们又假意来城中讨论继续投降的事宜。没有必要演下去了,我把那张劝降书揉软,准备明天早起上厕所时候用。如果我明天早晨还能拉出来的话。
第二百二十六章 两国议和
临淄城,齐王宫。“啪!”齐王把战报摔到了地上,底下的大臣都不约而同地紧紧缩了一下脖子,宫殿里静得可以闻针掉地。“又一座!又一座!昨天又丢了一座城。为之奈何啊?众卿家告诉孤为之奈何啊?”所有人都不敢插话。
齐王看了看下边大臣的站班,右边的武将没有几个,现在战时紧急凡是能用上的都派到前线了,军情的事没有武将在场商无可商。再看左边的文臣,人倒是都在,可是军情的事情照样商无可商。齐王一气说道:“把国相请来!”
这时有人出班奏道:“禀大王,国相最近染病在床,正在家中休息。”
“那就给孤抬上来。孤今天就要看见他!”齐王身边的太监马上传旨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门外黄门宣道:“邓国相请求觐见。”
“宣!”四个人抬着一方大躺椅,上边躺着一个面容憔悴的老人进来了。齐王瞧见邓国相这般模样,又有点于心不忍了。虽然国相有点强势,可是毕竟是自家的好臣子,他是一心辅佐田家江山的。齐王在心中积蓄的怒火瞬间消了很多,他有些酸楚地问道:“国相好些了吗?”
“臣……臣劳烦大王挂念了。罪臣……”
“切不可这样说。”齐王赶忙走下座位来到国相面前,“国相劳苦功高,有目共睹,何罪之有啊?国相,我想知道现在如此的局势为之奈何啊?”
“咳咳……现在只能求援了,向赵国向吴国求援。”
“这个孤不是没有想过,可是我怕他们知道我们的支撑不住了而狮子大开口。”
“大王,不会的。齐国和赵国一样,都不想坐视燕国强大,赵国还指望着我们牵制燕国的精力呢。而徐州刘家就更不行了,他们是叛逆。坐看我们被徐州刘家蚕食不仅是实力此消彼长,道德上也是不能容忍的。赵国和吴国如果犹豫,我们还可以再找楚国和魏国,只要有一方愿意出兵协助,燕国和徐州都不攻自破。”
齐王稍微斟酌了一下说道:“那就依照国相的意思去办。孤还有一事请教,画邑围攻了一年有余,还是没有打下来,国相您看是不是把田野调回来保卫临淄呢?画邑如同胸前匕首已经困扰我一年多了。”
“大王,万万不可。田野一直在北方和宋承天周旋,如果没有他,现在燕军可能已经和西安的敌军汇合了。现在画邑是强弩之末,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可是穆宫主……”
“唉!”穆槐的音讯全无已经无法让人再有什么乐观的猜测了。“大王,我们要做好穆宫主出现不测的准备。战事出现如此的焦灼是最初始料不及的,现在国内成年男子几乎抽调一空,农事不堪,工程停顿。我们必须早日脱身。”
“如何脱身?国相教我。”齐王一激动忘记了自称“孤”,旁边的众臣都抬头看了看他,但是这样危机时刻谁也不敢在根枝末节上去纠缠什么。
“燕国国内也到了我们现在的地步,只不过他们前线占上风所以没有我们如此明显。只要赵国出兵威胁到他们国土的时候,我们就可以马上议和,燕国是聪明人,他们不会拒绝的。至于徐州嘛,我们是绝对不能议和的,只要和燕国的战事一停我们马上把主力全部压向南线,有吴国的帮忙,徐州会停止攻势的。我们趁机先整顿国内,以图雄起。”
“虽不情愿,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现在国土丢了一半多,我怎么和先辈交代?将来如何到泉下见我的列祖列宗啊?”说罢,齐王忍不住哭起来。
造成这一切的是邓国相的急功近利,他马上说道:“只要大王信任老臣,一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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