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那病人的命保得住吧?”
“伊大人想保,那自然是保得住。”
“那就好,主子交代的,那人的命必须要保住。”
“这大可放心,她吃着续阳丹,再加上老夫开的药,只要别再出什么意外,不会有性命之忧。”
“那就好。”伊泽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周青声音提高了几分,看向伊泽正色道:“她中毒太深,已至心脉,必须要快些解毒,否则就算是最后将毒清了,也是个废人了。”
……
折腾了一下午,莫兰的病症总算稳定下来。待喂莫兰喝了药之后,莫浮箩靠在她的床边,抬手轻轻抚平她额上生出的皱纹,仿佛看到莫兰睁开了眼冲她温柔地笑。
莫浮箩牵着唇漏出一丝苦涩,晃了晃头,压下这慌乱的臆想,起身在房里踱起步来。
没走几下,视线微微一顿,投向了桌子。刚才只顾找大夫给莫兰瞧病,差点就忘了桌上放的那张纸。
莫浮箩轻轻走到桌前将纸拿起来,上面用娟秀小楷写了整整一页,正是是莫兰写给自己的曲谱。
眼睛在那铺子上掠过,默默记下几处生疏的地方,在心里合着音。
这时,门门被悄悄推开,雨翠迈着小步走了进来。生怕会吵醒莫兰,直到走到莫浮箩身旁才附到他耳边小声说这话。
“阿箩姐姐,我在这守着兰姨,你去睡会吧。”
“我怎能睡得着?”莫浮箩叹了口气,望着雨翠沉吟道:“我心里难受的紧,出去透透气。”
“外面刚停了雨,有些凉,阿箩姐姐披件衣裳吧。”
莫浮箩这才注意到自己现在穿的衣裳,竟然是一条粉色裙子。
早一会的时候,莫浮箩腾出空将那条湿了的青色裙子换了下来,因为心里烦躁也没细看,直接接过雨翠拿来的裙子就套上了。此时一看,这颜色还真是粉粉嫩嫩的,衬得她的肌肤也更白净了几分。
但是,她讨厌这颜色。这种颜色,染上血的时候是最容易被发现的。红红的血像是大朵大朵的红色浮箩花,开满全身,无处可藏。
就像,小时候的她最爱穿的粉色罗裙上,不小心沾上点灰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有最后逃亡时,那满身满身的血,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等那条青色裙子洗干净记得马上拿给我,还有,我那条黑色长衫你别忘了补。”
雨后的夜,格外凉。这黑幕般的天紧紧压在莫浮箩头顶上,坠得她显些喘不过气来。莫浮箩仰着头仔细找了半天,也不见一点星光和月光,是完全漆黑的天幕。只有院子里柳树下,雨翠刚刚挂上去的一盏烛灯,被风吹地摇摇晃晃,发出微弱的光。
这种夜,原先在谒门里,被称为死夜。
因为谒门的晚上从不点灯,这种夜里没有任何光,更适合杀人和被杀,还有往万葬崖里抛尸。
莫浮箩深吸了口气,提起身子,轻点几下上了屋顶。
“叮铃”几声脆响,从楼下屋檐的小铃上传出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莫浮箩盘坐在屋顶一处角落上,伸手掏出了笛巧。将布袋打开,拿出笛巧放在嘴边。轻轻闭上眼,脑子里显出莫兰写在纸上的曲谱。
指尖轻轻一颤,一段悠扬轻殇的音从笛间发出。
梦醉人,醉生梦死……
就在此时,几道带着杀意的气息由远及近,飞快逼来。
莫浮箩气息猛地一凝,瞬间睁开了眼,笛声戛然而止。
她紧抿了抿唇角,肃声一哼:“你们还真是连一晚都等不及了么?”
第三十二章 凉夜()
莫浮箩将笛巧装进布袋收入怀里,慢慢站起身,目光凌厉地射向不远处的一片黑暗中。这夜太黑,完全看不到任何人影,可那越来越近的杀气却已将莫浮箩重重包围。
云秀楼门口柳树下,烛灯光影灼灼,几道黑影从下面一闪而过,凌冽气息直直扑来。
莫浮箩目色一黯,身子飞速跃下地面。
“如此深夜,你们想做什么?”莫浮箩冷冽出声,心神已经提起,只待对方有丝毫异动就会出手。
为首一名黑衣人身材高大强壮,看清突然冒出来的人影后,朝着身后几人下了个命令“就是她,上!”便率先提着剑攻向莫浮箩。
莫浮箩身形一闪,轻巧躲过迎面而来的剑招,侧身反手给出一击,另一只手从袖口处掏出一把匕首紧随攻去。
后面围上来的四五个黑衣人从四面八方齐齐攻向莫浮箩,莫浮箩浑身寒气四散,将四周杀气收入感知中,每当攻击逼近,必然迎上或躲开。
几十招过后,黑衣人已有过半倒下,莫浮箩微微气喘,躲开刺过来的一击致命攻击,锋利剑刃沿着衣袂划过,粉色丝缎被划出一道细口,后又发出一声轻响。这响声是血肉绽开的声音,在刀剑碰撞声中几不可察,只添了一股血腥味儿。
莫浮箩抽回右手,用力一攥,几滴血便滴落下来。再打开看的时候,手上已布满血红,一道剑割伤口横亘在掌心上。
莫浮箩只是吸了一口凉气,就将心神转移到了再次持剑刺过来的黑衣人身上。
这群黑衣人对她出剑招招欲置她于死地,莫浮箩竟不知何人这么恨自己想要了她的命?
来刺杀莫浮箩的黑衣人一共七个,武功都不是顶级,为首这个人勉强还能在她手下过上几招。莫浮箩今晚之所以会跟他们周旋这么久,除了想拖延些时间探探对方底细,还有就是宿醉加上淋雨,她的身体有些使不上力。
但很快,其他六个黑衣人都已倒下,只留下了为首的那个男人。
“说吧,谁让你们来杀我的。”莫浮箩将为首的黑衣人制住,拿过他手里的剑架在他的脖子上,反手将他抵在院子口的柳树下。昏暗的灯光将他们二人的身影打的参差斑驳。
“要么你死,要么那个人死,你选吧。”
黑衣人的头被死死地顶在树上动弹不得,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抵在脖子上的剑,冰凉入肤,皮肉被割破的痛感一阵一阵袭来。
“那人看打扮是这王府里的丫环,她好像说她主子是什么三主子。”
三主子?那不就是关紫么?
莫浮箩眼中的戾色一闪而过,将黑衣人拉起身,一把扯开了他蒙面的黑巾。
有些人都来欺她的命了,她怎能再缩着?
“我已经记住你的样子了,接下来倘若你没把我交与你的事情办好,你的命我莫浮箩会找你去拿。”
“女侠想让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黑衣人对莫浮箩点头哈腰,连连奉承。
莫浮箩的脸在烛灯下洒上了一层灰暗,看起来就如修罗般骇人,她的声音细细幽幽的,指戳人心:“我让你去找你的雇主,把刚才对我做的事对她也做上一遍。”
“那,那不是要,杀,杀人?”
“哦,她是让你来杀人的?你知道这里是王府吗?”莫浮箩双目凝凝地看着已经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句句紧逼。
“女侠,我们弟兄几个也只是混口饭吃,那人答应事成后给我们五百两银子。我万万没想到女侠武功如此高强!”
莫浮箩猛然一骇,伸手一把捏住对方的脖子,直到他翻了白眼呼吸越来越弱才减轻了些力道,“五百两就能买一条人命?”
“倘若我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呢?这命就白白被你们害了?”莫浮箩说话间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黑瓶,掰开黑衣人的嘴给他灌了下去。
黑衣人只觉得一股粘稠的液体顺着喉咙流下,味道极苦。
莫浮箩松开了捏着他的手,嘴角一扯,冷言道:“你已中了我的毒,若是不按我说的去做,就等着全身腐烂而死吧。”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
“天亮之前,办好了就来找我拿解药。”
黑衣人又给莫浮箩连磕了几个头,然后带着其他几个受伤的黑衣人踉踉跄跄地跑出了云秀楼。
院子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可莫浮箩的心境却再也静不下去了。这一夜,越来越凉人。
几声喘气声从身后传来,莫浮箩不惊不慌地转过身,看着雨翠的脸在这黑暗里竟轻轻抽搐着。
“全都看到了吧。”在她审问黑衣人头头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雨翠,只是对方受了吓,一直在后面看着没有出声。
雨翠两颗大眼瞪得老大,看了莫浮箩好一会才颤颤巍巍地开了口,声音里尽是哭腔。
“阿箩姐姐,三主子为何要买凶杀你啊?”
莫浮箩沉思了半刻,应道:“女人的妒心有的时候是最可怕的毒药。我可能刚好激起了她的妒心吧。”
“那她会死吗?”雨翠又哆哆嗦嗦地说。
“看命吧,谁知道。”莫浮箩将受伤的手抬到眼前,看着还在流血的伤口,目光有一瞬间的涣散,很快又恢复决然。“我莫浮箩从来不是什么善类,她们害我一分,我必会加倍讨回来。何况这次,她想要的可是我的命。”
雨翠听着莫浮箩的冷言冷语,看着她此时此刻露出的肃杀表情,突然觉得这个莫浮箩很可怕。她的身子抖得越发厉害,一张小脸已经全无血色。
莫浮箩从树下走过,再次陷入了黑暗里。
她越来越靠近雨翠,连她的呼吸声、压抑着的抽噎声,害怕时手脚颤抖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莫浮箩在这凉夜里再次望了眼雨翠,好像还是那张白日里唇红齿白满含笑容的艳丽小脸。她重重叹了口气,清冷地冲着雨翠说道:“伊泽说的对,你不该跟着我。等天一亮,你就离开吧。”
未等雨翠回声,莫浮箩便从她身边穿过,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子里。
“我不想哪一天帮你收尸。”
莫浮箩的话轻飘飘的,瞬间消失在雨翠的身后。
第三十三章 乱了()
雨翠茫然地转过身,看着消失在屋子里的莫浮箩,缓缓蹲了下去,头缩进怀里,慢慢地传出了哭声。
今晚发生的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她直到现在还以为是做的一场梦。
她一生下来就没了母亲,可父亲把她养的极好,十几岁女孩子的天真浪漫她都有。直到一年多前父亲去世,家道败落无家可归。过得最难的日子也就是三餐不得温饱、露宿街头,她所认为的世道里跟这血淋淋的杀戮相隔太远。
她需要时间静一静。
重新再审视一下莫浮箩。
这个平日里不善表达、不喜欢跟人亲近的阿箩姐姐,她以为她只是性子冷了些,可今夜的她真的有些可怕。
莫浮箩不声不响地回了莫兰的房间,坐在床榻边看着她的睡颜,那被激起的千帆思绪才稍稍平下一些。
莫兰睡得很安稳,眉间柔顺,一脸安详,看来药物起了作用,她的毒控制住了。
莫浮箩总算舒了口气,抬起头看向窗外。
外面依旧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只是不知道此时的牵红院里,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让来杀她的杀手去杀关紫,她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呵。。。。。。
莫浮箩嘴角不由泛出一丝自嘲。她何时这么瞻前顾后,在乎别人的生死了?关紫买凶要取她的命,她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坏之其人之身而已,她若命大逃过了就算了,若逃不过也只能是她自作自受。
莫浮箩轻轻闭上眼,斜靠在床边的墙上,听着屋外渐渐刮起的风声,渐渐收了心思。
天才刚亮,崇山园就闹开了。
牵红苑昨夜进了刺客,十几名丫环小厮都受了伤,住在西院里的那一位还死了个丫环。至于关紫本人,虽保住了命,可人却吓得痴痴傻傻,多半是已经疯了。
至于行凶的刺客,七个人最后只剩下了一个领头的还能喘气,此刻被关在柴房里等着审讯。
李尤歌一大早才刚从宫里回到王府,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消息。登时便发了大火,把伊泽叫到身前训斥了好半晌。
莫浮箩睁开眼,看着窗外逐渐转亮的天色,起身准备去给莫兰煎药。她刚一回身,便看见雨翠端着药碗走了进来。
经过了这一夜之后,雨翠整个人都变得憔悴了许多,头发也没有梳齐,一双眼睛肿肿的、没有多少神采。
莫浮箩眸色深深一沉,淡淡地瞥过雨翠手里的药碗道:“药放下,你走吧。”
雨翠身子一颤,眼光摇晃着看向莫浮箩,她似乎已经听出莫浮箩话语中的意思。
这个“走”不是让她走出屋子,而是让她离开云秀楼吧。
雨翠干涩的眼睛瞬间就涌出了泪,望着莫浮箩,紧紧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我不走,我哪都不去!”
莫浮箩一把将药碗夺过,转身走向床边,开始给莫兰喂药。莫兰依旧昏迷不醒,只能微微张开嘴,下意识地将药汁咽下。
雨翠原本努力控制的泪水再也制不住,瞬间就从眼眶里掉落下来,身子也不住地颤起来。她只能强忍着不发出声音吵到莫兰。
一碗药喂了好一会才喂完,莫浮箩端着空碗从雨翠身旁走过,丢下一句“外面说”便跨出了屋门。雨翠吸了吸鼻子,忙跟着出了屋。
莫浮箩站在昨天莫兰站过的窗边,定定地望着窗外的天。经过昨日一天的雨水清洗,今日这天看着格外干净些,亮的有些刺眼。太阳从一方渐渐升起,看来今天又是一个烈烈艳阳日。
只是不知过一会,天不会再变?
“阿箩姐姐。。。。。。”
身旁传来雨翠细弱蚊蝇的唤声,莫浮箩眼睛依旧看着窗外,只是多了一声叹息。
“为何不离开?”
“阿箩姐姐会离开兰姨吗?”雨翠却是向莫浮箩问出了声。
“你想说什么?”莫浮箩目光晃了晃,映在眸子里的浮云也跟着添了一道轻光。
雨翠用力咬了下唇,两只小手紧紧攥了攥,提着嗓音正声道:“阿箩姐姐不会离开兰姨的心思,就跟雨翠不会离开你跟兰姨的心思一样!”
莫浮箩终于将目光从窗外的天上收了回来,缓缓侧身看向一旁的雨翠。
一夜未睡使得她再也没有平日里的水灵白净,此刻满溢的情感更是让她看起来异常憔悴,莫浮箩胸口一阵轻颤,望着雨翠的眼神剧烈闪动起来。
“我记得我昨夜跟你说过,我不想帮你收尸。”
“我不怕死!除了我爹,这世上再也没有像你跟兰姨这样真心对我的人了!你若执意赶我走,那跟杀了我没两样!”
“我们才认识几天?你又了解我多少?真心对你,你看的清楚我的真心在哪吗?莫浮箩没有真心,雨翠,你别傻了。”
雨翠惊地连连朝后退去,看着莫浮箩的视线开始被泪水模糊。
莫浮箩步步紧逼,再次冷冷开口:“关紫死了没?”
“关,关紫疯了。”雨翠再也控制不住哭起来,眼神里开始显出浓浓的痛意,悲道:“晨佩,死了。”
“死了一个,疯了一个,这结果还不错。”莫浮箩在雨翠身前定住身形,淡淡的表情里尽显薄冷。
“阿箩姐姐,那是一条人命啊,你怎么能说的这么轻松!”雨翠激动地朝莫浮箩吼道。
“人命?若不是我武功高,死的就是我。”莫浮箩继续往前走,最后停在了雨翠身前,伸出手抚上她的脸,慢慢抹掉上面的泪痕,清冷道:“现在就去收拾东西,走吧。”
“阿箩姐姐之前说的保护我,都是骗我的?”
“对,就当我们从未遇到过吧。”莫浮箩冰冷的指尖从雨翠脸上拂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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