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色衰爱弛”,靠貌美如花吃饭的女人,最后结局,必然如此。当然也另有一种可能,美女容貌如旧,而男人开始厌倦。不管是什么情况,当毛皇后自以为天下已定之时,劲敌郭夫人却在枕畔崛起,郭夫人比她更年轻、更貌美,而且更新鲜。
但是,曹叡之突然兴起杀机,仍令人吃惊。如果追责“泄密”,毛皇后本人并没有泄密;如果指控施行巫蛊,毛皇后也没有受到这方面的指控;为什么会如此无情屠杀?回忆起来,曹叡不忍射死小鹿,是何等的仁慈(参考二二六年正月),为什么今天却露出狰狞面目?人性变数太大,权势和金钱使这个变数更成为几何级数扩张,可悲。
12 十月,曹魏帝曹叡采纳高堂隆的建议,在首都洛阳城南委粟山(洛阳城南三千米)兴筑圆形土丘。为了解释这项行动,曹叡下诏说:“从前,西汉王朝初年,正当秦王朝焚书坑儒浩劫之后,搜集残缺失散的文献,作为郊外祭祀天地之用。然而,四百年来,‘禘礼’(祭祀天地祖先仪式)荒废不传。我们曹姓皇家,是姚重华(黄帝王朝七任帝虞舜帝)的后裔。现在,在圆形土丘上祭祀‘皇皇帝天’,请始祖姚重华配享;在方形土丘上祭祀‘皇皇后地’,请始祖姚重华的正妻伊祁女士(伊祁放勋的女儿)配享。在首都洛阳南郊祭祀‘皇天之神’,请武帝(曹操)配享,在首都洛阳北郊祭祀‘皇地之神’,请武宣皇后(曹操正妻卞女士)配享。”
13 曹魏帝国所属庐江郡(安徽省寿县西南)郡政府主任秘书吕习,秘密勾结东吴帝国(首都建业【江苏省南京市】)出兵,准备打开城门,里应外合。东吴帝(一任大帝)孙权(本年五十六岁)派卫将军全琮、统前将军朱桓等进军。然而,当大军抵达城下时,事情泄露,东吴军只好撤退。
14 东吴帝国丹阳郡(江苏省南京市)郡长诸葛恪,抵达郡政府接事,用正式公文通知相邻的四个郡(吴郡【江苏省苏州市】、庐江郡【安徽省潜山县】、鄱阳郡【江西省波阳县】、新都郡【浙江省淳安县】)郡长,请他们封锁边界,严密戒备,凡是已经归化的山越(居住山区的江南土著),一律集中居住。然后,分别命各将领,率军把守险要地区,只修筑防御工事,不准跟山越作战。等到稻米成熟时,诸葛恪下令所有战士,出动收割,不留一根禾苗。山越存粮食尽后,新粮又没有收获,而平地农民群居在有武装保护的城寨之中,劫掠不到一点东西。于是,在大饥馑的压力下,山越只好逃出山谷,向政府投降。诸葛恪再下令:“山民(山越)只要痛改前非,接受教化,都应安抚慰勉,迁往外县,不可以认为他们是罪犯,随便逮捕。”臼阳(今地不详)县长胡伉,发现降民中有周遗这个人,原是一个恶霸,被饥馑困顿,暂时出降。胡伉把周遗捆绑起来,送给郡政府法办。诸葛恪认为胡伉违抗命令,斩胡伉。
山越听到胡伉因为随便逮捕而被诛杀,才知道政府的目的只不过赶他们离开山区,并不是要屠杀他们,于是,扶老携幼,大批出山。一年过后,统计人数,跟诸葛恪当年所预期的一样(参考二三四年八月)。诸葛恪征集丁壮,自己统御一万人,其余的分别交给其他将领。
东吴帝孙权嘉勉诸葛恪的功劳,擢升他当威北将军,封都乡侯,移驻庐江郡皖口(安徽省安庆市)。
15 本年,曹魏帝国把原来设置在长安(陕西省西安市)的巨钟和悬钟巨架(钟簴)、铜骆驼(铜驼)、铜人、承露盘(西汉王朝七任帝刘彻,在柏梁台用铜铸“承露盘”,高二十丈,大十围,上铸神仙手掌,参考前一一五年春季。法术师誓言,用神仙手掌上的露水,搅拌美玉粉末,喝下去可以不死),全都运到洛阳。承露盘拦腰折断,响声传到几十里之外(势将造成伤亡)。而铜人太重,勉强运到霸城(陕西省西安市东北),无法再运,只好留在那里。
曹叡下令搜括天下铜器铜矿,另行熔铸两个铜人,命名“翁仲”,分别安置在首都洛阳皇宫司马门外。又熔铸黄龙一条,凤凰一只,黄龙高四丈,凤凰高三丈余,放在皇宫内殿之前。又在景阳山芳林园(三任帝曹芳登基后改名华林园)西北角,堆积土山,下令全体高级官员,都去搬运泥土,并在上面种植松树、竹子、杂木跟美丽的花草;捕捉山中飞禽和奇异野兽,送到丛林豢养。
二三七年 丁巳(3)
宰相府军事秘书(司徒军议掾)董寻,上书劝阻说:
“我听说过,古代正直官员,把应说的话,全部奏报君王,不恐惧君王的诛杀。所以,周昌把刘邦比作姒履癸(桀)、子受辛(纣);刘辅把赵飞燕比作婢女。(西汉王朝一任帝刘邦时,周昌进宫有所报告,刘邦正抱着戚懿。周昌急行退出,刘邦追出来拉住,骑到周昌脖子上,问说:“我是个什么样的君王?”周昌仰起头说:“你是个姒履癸、子受辛之类君王。”刘邦大笑。十二任帝刘骜时,想擢升赵飞燕当皇后,刘辅上书说:“腐烂了的木头不可以当梁柱,卑贱的婢女不可以当女主人。”参考前一六年四月)他们天性忠直,虽面前放着利刀白刃和滚水沸腾的巨锅,都不畏惧,只不过是为当时的君王,珍惜他的政权。
“自从二世纪九○年代到现在(已四十年),战争不断,人民或全家死亡,或一门尽灭,即令有活着的,也不过只剩下老弱孤寡。陛下如果因为宫殿狭小,必须扩建,也应该利用不妨碍农耕的适当时机,何况比扩建宫殿更没有必要的事物?‘黄龙’‘凤凰’‘九龙’‘承露盘’,都是圣明君王所不愿兴建的东西,它们所需的人力和物力,三倍于兴建宫殿。陛下既然尊重你的部属,让他头戴官帽、身穿绣服,走路都坐车轿,跟对待一些平民完全不同。可是,却忽然间教他们挖掘泥土,再把泥土背上假山,风吹日晒,面目又黑又脏,官帽华衣,破破烂烂,丢尽国家的颜面,为的只不过装饰那个对国家毫无裨益的林园,实在不可。
“孔丘说:‘君王对臣属应尽礼,臣属对君王应尽忠。’君王对臣属不尽礼,臣属对君王不忠心,国家如何存在?我知道我一旦说出这话,一定会死。然而,我不过是九牛身上的一根毛而已,生对国家无益,死对国家无损。提笔流泪,此心已先与世长辞。我有八个儿子,我被诛杀之后,连累陛下抚养。”
奏章呈递前夕,董寻作全身沐浴,等待皇帝反应。曹叡果然说:“董寻真不怕死?”主管官员听到这句话,立刻提出弹劾,要求逮捕董寻;曹叡批示:“不必。”
高堂隆上书说:“现代一些肤浅的小人物,总是夸张秦王朝和两汉王朝的那种奢侈淫靡生活,迷惑陛下的圣心,去寻求搬运那些足使人丧志亡国的东西(指巨钟、铜驼、铜人、承露盘),人民劳苦,金钱浪费,伤害德政,这不是提倡礼仪、制作圣乐,使国家祥和、神明保佑的美好方法。”
曹叡不理。高堂隆再上奏说:
“从前,洪水暴发,波浪滔天,历时二十二年(姒鲧治水九年,姒文命治水十三年),君王伊祁放勋(尧)和臣属姚重华(舜),仍面朝南方,安然上坐,并没有到工地亲自操作。而今,情况并没有当时那么紧急,却教三公、部长、国务官等高级官员跟工匠奴仆混杂在一起,去挑土堆山,这件事如果传播到四方蛮夷,不是美好的声誉;记载在历史上,也不是美好的赞誉。吴(东吴帝国)、蜀(蜀汉帝国)两个盗匪集团,还没有消灭,他们不是北方沙漠地带那些最多不过占据村落、劫掠城池的小贼,而是僭越的自称皇帝,打算跟中国(曹魏)争霸的强大势力。
“如果有人向陛下报告:‘孙权、刘禅都在改革内政,减轻赋税,一举一动,听取年纪大的或贤能人才的意见,事事遵守国家法令制度。’陛下听到后,岂不是十分震惊,而厌恶他们如此?认为更难马上把他们消灭,深为国家忧虑。相反的,如果有人向陛下报告:‘两个匪酋,都不走正路,横行霸道,奢侈淫乐,丝毫不能节制;辖区内的赋税沉重,人民不能忍受,怨恨的声音日益高涨。’陛下听到后,岂不高兴他们筋疲力尽,认为消灭他们十分容易?假定是如此的话,请陛下换一换位置去想,是非善恶,便十分明显。
“每一个亡国的君王,都坚信不会亡国,而最后竟然亡国。每一个圣明的君王,都兢兢业业,认为随时都会亡国,而最后却没有亡国。今天,全国一片萧条,家家户户,没有一石(音dàn【但】)以上的存粮,国库之内,也没有维持一年以上的积蓄。外有强大的敌人,使大军暴露在贫苦蛮荒之地,不能休息;内部又大兴土木,各州各郡全陷骚动。万一遇到敌人突击,边疆告警,我恐怕投身大兴土木的壮士,不能分身战场。同时,官员将士们的俸禄薪资,逐渐减少,比起从前,不过五分之一;对退休的官员,也不再发给生活费用;从前完全免除赋税的,而今也要缴纳一半。政府收入,比从前超过两倍;国家军政正式开支,比从前减少三分之一,国库应有丰富的盈余才对。
“可是,国库不但没有盈余,反而年年不够,甚至连牛肉都要抽税。那么,政府所有收入,既不在国库,一定在其他地方(指用来大兴土木、搬运巨钟等)。官员们的薪俸、谷米、布匹,都是君王们因他们辛劳而发给的报酬,官员赖以为生,一旦废除,是断绝他们的生路,他们应该得到的,却被无情的剥夺掉,怨恨自然兴起。”
曹叡看到后,对立法署长(中书令)、总立法长(中书监)说:“看到高堂隆的奏章,使我恐惧!”
柏杨曰:
高堂隆一再沉痛呼吁,唯一的效果是曹叡一拍大腿,然而这已经足够显示领袖人物纳谏的风范。
二三七年 丁巳(4)
不过,高堂隆担心的,减少或废除官员的薪俸,会断绝他们的生路。关于此点,尽可大大放心,官员们的生路不但不会断绝,反而会越过越好。中国历史上,只有饿死的民,没有饿死的官。因为既不能取自政府,一定取自小民。低薪俸政策必然产生贪污——这是铁律,而贪污就是挖掘政府、国家命根的怪手。
政务署执行官(尚书)卫觊上书说:
“发表议论的人,多数都说一些陛下耳朵听起来十分舒服的话。谈到政治,一口咬定陛下是伊祁放勋、姚重华;谈到战争,一口咬定孙权、刘禅不过是两只老鼠。我却以为不然。四海之内,分裂为三个国家,英雄豪杰,各人贡献各人的智力,各人效忠各人的君王,跟当初六国分治的情势(战国时代,七国并存,不知六国指哪六国)没有两样。现在,千里荒凉,没有人烟;残存下来的人民,贫苦穷困。陛下如果再不留心照顾,国家将更凋零,永不能复兴。武皇帝(曹操)时,皇宫每餐不过一盘肉而已,衣服不穿锦绣,坐垫边缘不加任何修饰,所用器具,不用朱砂油漆。因为如此节俭刻苦,才终于平定天下,把福分留给子孙,这都是陛下亲眼看到。
“当前的重要工作,应请陛下跟臣僚,上下同心,检查国库,控制预算,不作额外开支。量入为出,还怕不够;工程不断,奢侈一天比一天升高,国家财政,终会枯竭。从前,刘彻(西汉王朝七任帝)相信神仙,认为必须用云端的露水,调和玉石粉末,喝下才可长生,所以铸成神仙手掌,伸到半空,承受高处云露。陛下通达聪明,对刘彻的行为,每每嗤笑。刘彻希望得到露水,人们还对他抨击;陛下并不希望得到露水,却去把承露盘运来,摆在那里,毫无用处,却耗费那么多人力物力,这些,陛下都应该深思,自我克制。”
这时,曹叡下诏,调查天下美女,已经结婚而丈夫不过是普通平民或低级官吏的,一律改嫁给出征战士。但夫家如果缴纳相当数目的牛马牲口,也可以把妻子赎回。而就在这批美女中,挑选最漂亮的,送入皇宫,供皇帝娱乐。太子宫随从官(太子舍人)沛国(江苏省沛县)人张茂,上书规劝说:
“陛下,是上天之子;平民、战士,是陛下之子。如今夺取平民的妻子,给予战士,无异于夺取嫂嫂,给予弟弟,对一个当父母的而言,爱心就有偏私。而且,诏书上说:准予用年龄、毛色,跟妻子的年龄、容貌相当的牛马牲畜代替。于是富有的人倾家荡产,贫穷的人典当借债,用高价购买牛马,去赎回妻子。陛下用许配出征战士的美名,拆散民间夫妇,实际上不过征集到皇宫内院,而把宫中原有色衰的宫女,放出来嫁给战士。得到妻子的战士,未必欢喜,而失去妻子的平民,一定悲哀。或穷困(赎得妻子,债台高筑)、或愁苦(失去妻子,家破人亡),大家都心怀怨恨。一个拥有天下的君王,得不到人民的欢心,很少不陷于危险。
“而且,大军驻屯原野,有数十万人,每天的费用,不少于千斤黄金。把全国所有田赋捐税的收入,都当做军费,还不够用,何况皇宫内院那么多编制外的美女?再加上皇后妃妾跟皇太后的娘家,随便赏赐,内外浪费,开支超过军费的一半。从前,刘彻(西汉王朝七任帝)挖掘土地,凿成湖泊(太液池),堆积泥土,建成假山(瀛洲、渐台等。参考前一○四年)。庆幸的是,当时天下统一,没有对手跟他对抗。自从天下大乱(黄巾民变之后),四五十年以来,马不离鞍,人不解甲,强大的敌人,在边疆虎视眈眈,企图消灭曹姓皇族。陛下不战战兢兢、刻苦节约,却用全副精力,追求奢侈豪华的糜烂生活。宫廷御库房(中尚方)制造游戏玩物,后花园竖立承露盘,这固然可使耳目舒服愉快,但也正足以鼓励敌人大举侵犯的野心。舍弃伊祁放勋、姚重华的节俭美德,去追刘彻毫无节制的恶行,我暗中为陛下惋惜。”曹叡不理。
高堂隆病重,口述最后建议,呈递皇帝,说:“曾参有言:‘人快要死的时候,言谈充满宽厚。’(《论语·泰伯》)我的病有增无减,常恐怕突然去世,忠心无法表达,一片赤诚,请陛下稍稍察看。我曾经观察,三代(夏、商、周)政权建立后,英明的君王,上下相传,长达数百年,每一尺每一寸土地,都归他所有;每一个人民,都是他的臣僚。然而,他们的后裔姒履癸、子受辛两个恶徒,随心所欲,终于皇天震怒,君王宝座,被摧毁成为废墟。姒履癸被放逐到鸣条(河南省封丘县东。商王朝一任帝子天乙,在鸣条击败姒履癸,把姒履癸放逐到南巢【安徽省桐城县】。放逐到鸣条,误记)。子受辛的人头悬挂在白旗之上(周王朝一任王姬发,攻陷朝歌【河南省淇县】,向子受辛的尸体,发射三箭,然后下车,先用轻佩剑击刺,再用铜斧砍下子受辛人头,悬挂大白旗上。又向摇尾分子恶来的嘴巴发箭解恨,再向子受辛的两位宠姬【其中之一可能是苏妲己】的尸体,也发三箭,用轻佩剑击刺,用铁斧砍下三人人头,悬挂小白旗上),他们所坐的天子尊位,被子天乙(汤)、姬发(武)夺取,难道姒履癸、子受辛跟普通人不同?他们固也是圣明君王的后裔!三世纪二○年代时(曹魏帝国建立之初),上天曾发出警告,燕子巢中发现一只怪鸟,嘴部、脚爪、胸前全是赤红颜色,这是帝国最大的奇事(《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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