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释误会同志喜相逢 破包围敌酋惊马倒
史更新冲出敌军阵地,拚命往前跑,眼看就要跑出这个危险的境界,前边不远就是“交通沟”。就在这个当口儿,敌人的照明弹一个接一个地升上了天空,照得地下比白天还亮,许多子弹打了过来。史更新立时就卧倒了。他把枪在怀里一抱,一溜滚儿,滚到一棵大杨树底下。他躲在树后,回头一看,只见许多敌人,活象打惊了的野兽崩了群一样!乱窜乱跑,四散奔逃,有的钻进麦子地;有的跳下道沟;有的躲到树下;有的被枪打倒。
他这才明白:敌人这枪并不是照他打的。原来是猫眼司令,命令他的督战队开枪射击,打倒了好几十个日伪军,这才把这一场惊乱镇住。这老家伙可真有股子邪劲儿,他马上下命令立刻反复搜查桥头镇。他还以为八路军并没有冲出去,吕正操将军也还在镇子里边。所以他才这样决定。
再说:史更新趁着敌人乱腾,紧忙爬进了“交通沟”。
有人要问:这儿怎么会有这样现成的“交通沟”呢?
诸位:这“交通沟”和我们前边所说的“通墙”的情形差不多:老百姓为了自己的部队行动隐蔽,作战方便,才道连道,村串村挖成了半人多深的“交通沟”。在这“交通沟”
94里边弯着腰跑露不着头,立着打枪正得劲儿。所以史更新才能很快地顺着道沟跑走。
史更新顺着道沟一直向北,一气跑了有四五里地,来到一个十字路口。他停止了脚步,回头看看,没有敌人追来,镇子的上空一片白光。他知道这是敌人又大肆搜查哩。心里话:
让这些个傻王八蛋们搜吧!哎唷,累得我可真够呛了!口渴得难受,先在这儿歇歇腿儿,喘喘气儿再说。他拄着枪往下一蹲,就象瘫了一样躺在地下了。
在地下躺了有抽袋烟的功夫,晕晕惚惚儿象驾了云。他猛然一想:不好!我要在这儿睡过去,这多危险,赶快起来。
他挺身一起,哎呀!浑身疼痛,四肢酸麻,伤口一剜一剜的疼痛,眼前一黑,差点儿没有栽倒。他闭上了眼睛,定了定神,心里暗想:莫非我不能走了吗?不能走也要走,刚想迈腿,啊,我奔哪条道呢?这个十字路口,有点儿熟悉,什么时候打这儿走过呢?想起来了:前年秋天,我刚刚当了班长,就是在这儿我跟连长请了假,回家去看娘,往东这条弓形的大道,经过四个村,过了摆渡就到了我的老家——史家店。记得是傍黑天的时候,在村西的枣树行子头上,碰上了新蕊。新蕊那姑娘真是招人喜欢!可是她跟我只说了一句话,她的脸就红了,她给我塞了满满的一兜子红枣儿,再也没有敢抬头看我一眼,当时把我也闹得脸上热呼呼的,不知道是怎么个缘故。到了家,娘才对我说:有人给我提亲,说的就是新蕊。
娘为了要给我成全这门子亲事,哭天抹泪儿地留我住两天。新蕊的娘当天晚上就给我端过去了一大碗杂面饺子,她对我那股儿亲热劲儿啊!她的意思还用问吗?……可是,当时我怎么想来着?噢!我总觉着年龄还不算大,再过二年,抗战胜利了,再家来成家立业就晚了吗?……现在两年已经过去了,这块大平原抗日根据地啊!东西南北我都打遍了……。
史更新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暗暗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史更新!你动摇了吗?共产党员的骨头还能软了吗?无产阶级革命要打出个共产主义的新世界来!要把侵略者、剥削压迫者打到永远不能翻身!走!过河!追队伍。这时候,他毫不迟疑地转身走上了西边的大道。往前一走,还是浑身疼、腿发软。你看他:发着狠地走一步说一声:“我叫你疼!我叫你软!……”他就这样地往前走下去了。
史更新走了有三四里地,过了一个村子,为了要过河,他转向了西南。史更新又走了有三四里地,越过一个村头,抬头往南一看,河堤上的火堆又出现了。啊!这儿河堤也封锁住了。还往西走,我看看这火有个头儿没有?他往西又走了老半天,也不知道走了有多远,可是河堤上还是有那些火堆。
他想:这河可真是不好过了!嗳,不好过老子也要过!到火堆跟前儿看一看。他就直冲着河堤走了下去。
史更新走了没有多远,大约离河堤还有个一里来路,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吆喝叫骂,接着哒……打来一梭子机枪子弹。他知道这是敌人无目标地瞎打枪,为了吓唬人。心里话:
这个吓住谁了?还往前走。走着走着可就接近了河堤,火堆旁边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每个火堆旁边都有许多木柴,有人不断地往火里添,还有人拿着手电筒不时的四下乱射。来往走动着的人,有拿着枪的,有拿着棍子的,也有空着手的。
这时,又听见不远处的旁边堤上有人吆喝:“干什么的?站住!
跑了,跑了,嗨!开枪打呀!向北边跑去了。”接着又是花啦……有好几处的机关枪响。史更新听着这吆喝的都是中国人,机关枪可都是“歪把子”,没有疑问是日本兵打的。他们这是向着哪儿打呢?莫名其妙。他知道敌人并没有发现他,所以又往前摸着走,这工夫他来到了河堤下边的柳树底下,这个地方距离火堆也不过有三十米远。他在树身子后头一蹲,脑袋顶和小高粱齐着,这正是火光下边的黑暗处,是不容易被发现的,可是看河堤上面看得清楚多了。
史更新一看,上边烧火的是老百姓,拿木棍子的也是老百姓,吆喝的人也是他们。他心里明白:这是敌人抓来的民伕,是给鬼子看守火堆的。民伕们吆喝当然是为了应付敌人,为了耗费敌人的子弹。
这功夫,民伕们又吆喝起来:“干什么的?站住!跑了,跑了,八路跑了,开枪打呀!”这儿一嚷,别处也跟着嚷,到处都嚷嚷起来了。于是,各处又有机关枪响。这机关枪从哪儿打来的呢?看不见,许是敌人有临时筑起来的碉堡。
忽然,在他眼前的火堆旁边走过好几个伪军来,拿着手电乱照。一条一条的光亮,从史更新的头顶上晃来晃去,晃了半天,有一个伪军骂道:“他妈的瞎诈唬!哪儿有八路?”另一个伪军就说:“没有就没有吧,管他呢?不诈唬着点,鬼子干哪?”史更新一听,心里挺高兴,暗想:我要从这儿摸过去,看火的人发现了我也不要紧,看样子,我要先跟他们通个话儿也行。好,等伪军走过去再说。不想这几个伪军在这儿坐下来了,看不清还拿出什么东西来抢着吃。史更新一看,嗓子眼儿里干得发胀发痒,一发痒就直想咳嗽。在这个劲头儿上咳嗽行吗?可是越痒越厉害,他竭力地抑止住,憋得眼睛直胀,伤口酸疼。实在憋不住了,他用刺刀在地下挖了个小坑,趴下去,用两只手把鼻子和腮帮子都捂起来,光剩下一个嘴对着小坑,听到河堤上又有人一说话,他紧忙地咳嗽了两声。还好,河堤上边没有听见。可是,这几个伪军老是不走,他们吃着吃着还吵骂起来。
史更新想:趁这个机会我过去吧。于是他把仅有的一个手榴弹拿在手里。心里话:我这一个手榴弹就能消灭了他们!
在炸弹的烟雾里头,我就跳河凫水过去了。可是他又一转念:
我的手榴弹一炸,这些老百姓可怎么办呢?还能不把他们炸死?啊,不能这么办。
干脆,我摸上去,趁他们在争吃的这个机会,一个一个地拿刺刀挑了他,挑上俩,那几个就得吓跑。史更新决心已定,他就要开始动作了。可是偏偏事不随愿,旁边又走过一个伪军来。他来到吃东西的几个伪军身旁就骂道:“妈个×!吵什么?妈个×!吵什么?八路来了怎么办?走开,隐蔽着点儿。”
史更新一听,这个小子的警惕性这么高?我摸上去先挑了你个兔崽子!他刚往前走了两步,这时候忽然一道亮光,这是新过来的这个伪军的手电光,射过史更新的头顶上空。史更新急忙蹲下不动,就见这道电光,左右直摆,上下直晃。晃来晃去,晃到史更新的身上,就听那个伪军喊叫了一声“啊!
八路上来了!快散开,打!”史更新一听转身就跑。这功夫河堤上头的盒子炮,步枪,机关枪就一齐响起来了,有好几个大电筒的光亮,不停地在他顶上身边晃来晃去。他躲在大树后头一动也不敢动了。
可是,河堤上头这些伪军光打枪,干诈唬,一个也不敢下来,连看火的老百姓都趴在“土牛子”的后边,不敢露头儿。枪声响了好大一阵子才停下来,可是伪军们还不敢动。史更新知道在这儿过河是不行了,怎么办呢?
从别处过。于是他向后撤了有一百多米远,沿着河堤的方向往西南走。
这时候,他就觉着自己的两条腿笨多了,两只脚沉甸甸的简直就抬不动,伤口也疼,脑袋也胀,嘴干得发涩,心神也有些恍惚,可是他还决心过河往前走。这一段的道路他不熟,好容易走上了大道,看看河堤上头的火堆还是看不见头,他真是有些急躁了,一着急,头一发懵,就觉着脑袋有麦斗那么大。脚底下没有根,心里象一盆火。舌头根子干得发挺,眼前一阵一阵的直冒花儿。心里话:只要我跳到河里还愁没有水喝?于是他又往前走。
这时,史更新忽然发现在他的后边,大约一百来米的地方有一个人,看不清他拿着什么,只是看到一个灰黄色的影子跟着他走。说也奇怪,他走那人也走,他站住那人就蹲下,他走得快那人也走得快,他走得慢那人也走得慢。这一来,把史更新闹得莫名其妙了。他娘的!伪军追下来了吗?伪军没有这个胆子啊!特务跟踪?不对,要是敌人发现了我,他还能这样地跟着?这可是怎么回事呢?不管他,往前走。可是他走着走着心里总是嘀咕,走走看看,那人还在后头跟着。史更新火儿了:我叫你跟着,成千上万的日本鬼子我都没有怕过,还能怕你?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物件儿。他把步枪在手里一端,就觉着精神头儿又来了,回身冲着那个人走去。他往回里这么一走,那人立时就蹲下了,看不清他举起个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也往回里走,可是他把腰弯得挺低,几乎被小高粱影住看不见了。
往远处一看,也似乎有什么在动,但是又看不清楚。这时候,史更新有点心虚,于是也把腰弯下,走了不远儿,那个人就不见了。
史更新看看四周没有任何征候,听听周围也没有什么动静,他以为那个人可能是因为害怕他跑走了。去他的,管他是什么呢?我走我的。
可是抬头一看:看见在东南方的天边儿上,露出了又细又弯的一个小月亮边儿。啊,天快亮了!看这一勾勾儿残月,今儿不是旧历四月二十八就是二十七。又仔细一看,东方已经发出白色,今天过河恐怕是没有希望了。
怎么办呢?幸好,这一带地形还不错,北边一大片是碱地,往远一望,东、西、北三面有三座烧砖的大窑,碱地里边有一条条半人多高的土壕埝子,遍地都是齐腰深的大碱蓬棵、臭蒿子和没头顶的红荆条子。史更新想:先钻到这碱蓬棵里去再说吧。他走了几步就到了碱蓬棵边儿。刚刚走进去,突然,呼的一家伙在身边窜起俩人来,一个把史更新拦腰一抱,另一个两手把他的脖子一掐,史更新动也动不得,喊也喊不出来了,可是他还用力挣扎。这时候,就听一个人说:“把他架到里边去。”另一个就说:“先把他的枪摘下来。”说话之间,又从旁边来了十多个人。
大家一定要急着知道捉住史更新的这俩人是谁。
原来,这俩人一个是冀中军区骑兵团的班长,名字叫丁尚武。另一个是个女区长,名字叫金月波。旁边又上来的那些人是谁呢?一个是本县的县委书记,名字叫田耕。还有一个女卫生员,名字叫林丽。其余的都是县区干部和两个小警卫员、通信员。这些人怎么会凑到一块的呢?林丽是因为田耕有病才跟他一起行动;区长是因为人地都熟,了解情况,想保护着田耕一同过河才一路同行;丁尚武是因为在突围的时候,他的马被飞机炸死,他掉了队,遇上了这些干部才一块儿走。刚才史更新发现的那人就是丁尚武。这个人身体壮,胆子大,性子彪悍,战斗勇猛。当他一看到史更新往回里走,就想把他杀掉。可是这位女区长金月波是个机智心灵的人,她不光是身子骨儿锻炼得坚实有力,能够战斗,并且遇到问题的时候又有勇有谋。她知道丁尚武的脾气儿,又看到这个情况不象遇上敌人,因此她怕发生了误会,这才隐蔽身形,来到丁尚武的身旁,决定和丁尚武把史更新捉住,闹清是怎么回事再作处理。所以才有这么一招儿。要不然,史更新的脑袋恐怕早被丁尚武的战刀给砍掉了。
史更新被她俩捉住之后,本来他还可以挣扎,但因为他跟金月波曾有一面的认识,跟丁尚武是一个村的姥姥家,从小儿一块儿住姥姥家的时候就打成疙瘩乱成肉,当然是熟悉。
史更新听她俩一说话就认出来了,他知道这是发生了误会,再挣扎抵抗没有好处,所以干脆倒下吧。他倒下之后,金月波就把掐着他脖子的手放开来摘史更新的枪,史更新憋了个急,“啊”了一声吐出一口气来,急忙说了一句:“松开我,我是史更新。”
金月波一听史更新这个名字想到是自己人,立时她的手可就停住了。丁尚武一听说话的声音也就听出来了,这就急忙把史更新从地下拉了起来。金月波说:“真是史更新。”丁尚武就说:“不是他是老几?你这家伙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说着吭的一下子就亲热地给了史更新一拳,这一拳正打在他的腰上。史更新本来就快要支持不住,被丁尚武这拳又给打倒了。金月波连说:“你这人怎么这么楞?你没有看见他的脑袋受了伤吗?”丁尚武把嘴一咧没有说什么,只是干咽了一口唾沫,才慌忙又把史更新拉起来。他这一冷拳真把史更新打得够呛,史更新站起来说了声:“现在你还是象小时候那么楞。”
你猜丁尚武说什么?“我楞?这还不便宜你?你的脑袋差点儿没有搬了家!你知道吗?”说着就把他的战刀在史更新的眼前一晃。金月波用手一推丁尚武:“什么时候你还闹这个?快扶着他走。”说这话的功夫,县委书记田耕和其他的人们都来到跟前儿了。
简单捷说:田耕问清了情况,就带着他们这些人走进碱蓬棵和红荆条子的深处停下来了。这功夫天已经朦朦亮。他们决定:在这儿隐藏一天,等到夜间再过河。于是大家都坐下来休息。在这样的情况下,还真有的人在说在笑,特别是金区长,她总是关心地问问这个问问那个。可是史更新在地下一躺就象瘫了一样。
他没有精神再说话,只是伸着手向大家说了一句:“你们谁带着水了?快给我一点儿。”他这么一问,十来多个人同声地说:“没有。”只有田耕的警卫员,他身上带着的小水壶还剩了一点水根儿。他拿到史更新的嘴边,这时候史更新的嘴已经不能张大,所以他费了很大的劲,才给史更新倒进嘴里去。
这点水根儿能顶什么事呢!史更新就象干透了的人一样,他把眼一闭就躺着不动了。
田耕和金区长都凑到史更新的身旁来,安慰他,史更新“哼哼”地回答了几声就迷糊过去了。田耕一声不响地摸着他的脉窝儿,卫生员林丽过来给他检查。你别看这是个卫生员,她曾在白求恩学校毕业,又有实际工作经验,治伤治病,可还真有两下子。她来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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