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诸位一定要急着知道敌人的情形。
现在来的这些敌人,正是猫眼司令在前天下令从好几个县分调来的,一共是两千多日伪军。他的命令,本来是在今夜拂晓,赶到此地包围村庄。但是,在昨天下午,他又下了一道紧急命令:要这些军队急速行进,一定要在夜里十二点钟以前,把这一带的村庄包围起来。猫眼司令为什么非要这样干呢。过去他并不是这样。他的命令下去之后绝不更改,那是为了保持他大日本皇军的威信尊严。但是,在长期的侵略战争中,他得到了这样一个教训,就是:八路军要打他的时候,他常常是一无所料,应付不及,只有挨打。反过来说,他要打算进攻包围八路军时,则十有九空,徒劳往返。给养弹药的消耗不算,有时还被打了伏击,落得狼狈而回。所以他才用这一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欺骗撒谎,改变命令的办法,指挥作战。他这样一来,还是真管了事儿。为什么田耕让大家进村去赶快回来呢?就是防备这样情况。小李庄的老百姓,在昨天黑夜就吃了这样的亏,没有接受这第一次的教训,今儿黑夜才又贪上第二次。
这一次比上一次更加厉害,敌人的兵力大得多,离村很远,就拉开了包围圈儿。等到枪声一响,就把村子围了个风雨不透。围在村里的人们,一个也没有能够跑出来。孙定邦和肖飞带着的九个民兵,都被敌人冲散了。他们俩一看,冲不出来,在混乱之中,爬下井去,钻进了地洞。他俩往井里爬的时候,有好几个人看见了。其中有一个人就是转轴子解文华。他也想跟在孙定邦和肖飞的后面,逃到村外去。因为敌人太多,没有走脱,又因为他不会凫水,没有敢跟着孙定邦往井里爬,这才被敌人一块抓住,赶到了村里。他本来不知道井里有秘密,这会儿见到孙定邦和肖飞下了井,才引起了他的疑惑,不过他一时还没有弄清底细。敌人把抓住的老百姓,又都赶到了一处,人们觉着这一回是一个也活不了。真没有想到,这一次鬼子不先杀人。他们把一大部分兵力,从村里向村外活动,把各条道路封锁起来。凡是便于通过的地方都给卡住,等到拂晓,就向这片大沙洼围拢。层层拉网,反复“清剿”,几天以后,在周围的村庄修起炮楼,把这一片复杂地形,完全封锁控制,让八路军没有办法再到这儿来隐蔽活动。村里的敌人一开始先砍树扒房,准备材料,清除障碍,扫平地基,押着老百姓,连夜给他们修公路修炮楼。孙定邦的房后不远就是路基,在水井的旁边就是按炮楼的地点。这一片枣树多,敌人就先从这儿下了手。哎呀!这一家伙,把这个井口算是封锁了个严实。
孙定邦跟肖飞钻到洞里去之后,想等敌人过去,再从井里出来找田耕齐英报告情况。可是,他们在洞口里老听着上边乱七八糟的挺热闹。
孙定邦大着胆子爬上井口探头一看,旁边不远就有敌人。在这后半夜的功夫,一连看了好几次,敌人总是不走。又见枣树被砍倒了一大片,井的周围变成了光秃秃的平地,要想从这儿走出去是不可能了!这可怎么办呢?
还把用土堵死的另一头扒开,从屋里溜出去吧。哪知道就在这屋子里住下了敌人。
弄不清敌人是怎样的情况,当然不能往洞外钻。
那位问道:怎么这样巧,敌人单在他这个破房子里住?
这并不是巧,因为敌人要在他这个房后边修炮楼。他们在这儿住下,站岗放哨,监督看守才方便。他这个房子又是村子的西北角,在房顶设上哨兵,又便于封锁小李庄。这样一来,地洞里的人就更不好往外走了。
在这儿住下的敌人是铁杆儿汉奸高凤岐的一个伪军小队,小队长就是刁世贵。
那位说:刁世贵的伪军小队,不是在桥头镇的小学校里,被日本兵都给拿刺刀挑了吗?怎么还有这个小队呢?
我想大家还会记得:当时,不是刁世贵把猪头小队长给捆起来之后,就找高铁杆儿去报告吗?正在他向高铁杆儿报告的时候,毛利带着队伍也找了高铁杆儿去,吓得刁世贵钻到了床下。因此,他才没有被杀。高铁杆儿被关起来之后,小红儿就把他在屋里藏了两天两夜。等高铁杆儿又恢复了职权,他才又出头露面。毛利因为那个事,受了猫眼司令的责备,所以他也没有再追究。高铁杆儿原来跟刁世贵是盟兄把弟,又看他敢打敢闹,不但是当伪军坚决,还敢把猪头小队长捆绑起来,这正投了高铁杆儿的脾气。所以刁世贵在高铁杆儿的心目中,算是好样的。
称不起铁杆儿,也配作一根硬棍儿!由于这种情形,高铁杆儿才让他当了另一个小队的队长。在小李庄这儿,他们要修两个炮楼,一个在水井旁边;另一个在村子南边,摆渡口的北面,大堤上头。那一个炮楼要住日本兵,是猪头小队长的一个班。这个班现在何大拿家的院里住着。因为日、伪之间总闹矛盾,各怀着鬼胎。毛利是为了明里辖治,暗中监督伪军,所以就让一个班的日本兵,占据一个炮楼。这个炮楼,连河路、带浮桥、带村庄、带公路,一齐都能看住。高铁杆儿是为了暗中抗拒猪头小队长,要把统制这个村的权力,由他掌握起来,好任意搜刮油水儿,这才派他的得力部下刁世贵,驻守这儿。这样看来,在小李庄村,敌伪之间,免不了还要有明争暗斗。小李庄这个村子,也要受双重的封锁。不仅如此,伪政权还要在这村设立大乡公所,大乡长就是何大拿。这一家伙,叫谁看着,小李庄村也得闹个天昏地暗,搅成稀泥烂酱!孙定邦家这个地洞再想保住秘密,怕是很困难了!这些未来之事,不必先说。
再说地洞里的人们:他们已经知道两头都有了敌人,没有办法出去,只好忍耐一时,等待机会。不过,地洞里边已经感到了困难的威胁,预先弄下来的饭食已经吃光了,只是还有两口袋小麦。吃生小麦固然也能充饥,但是想要把它弄软,这很困难。预先弄下来的水,也早就喝完了,再喝就只有井里的生水。按说喝生水是很平常的事,就是因为这井水里边,泡着一条特务的死尸。因此,人们宁愿渴死也不喝它。
地洞里边不光是吃喝成了问题,就连灯油也快点完了,油罐子已经倒干,油碗已经着得靠了底,烧得那根油捻子唧唧作响。为了防备着换药看伤时候的需要,这盏保命的油灯,被林丽掌握起来。她先找了一盒火柴装在自己的衣兜儿里。怕受了潮湿划不着,还老叫它贴着身子。然后她把灯碗儿保存起来,谁也不许动一动。孙定邦跟肖飞本来都有手电,因为下雨受潮跑了电,这会儿也不亮了。肖飞的自来火儿也没了汽油。因为挨了雨淋,手表里灌进了水去,这会儿只能看到豆绿色的夜光,一步也不能走了。不过,从井口上透过来的一线光亮,还能看得出是在白天。约摸着是上午的时间,老是听着井上不远有乱七八糟的响动,所以也不敢爬上井来偷看。等着吧。
好容易等到了天黑,肖飞悄悄儿地爬到井口,偷偷儿地探头一瞧:啊!还有许多的人,在这井的周围乱搬乱倒。仔细一看,才看到有拿枪的伪军,压着民伕们在这儿做工。他急忙又爬回洞口,和孙定邦一说,孙定邦为了弄得更清楚,他也上去看了看。看完回来,他俩判断着是:敌人要在这儿修炮楼。这就更加焦急不安了。为了不让洞里的人们过于惊慌,没有把这个情况告诉大家,他俩只是急着想法出去。恨只恨,伪军们押着民伕老在这儿折腾,没有办法秘密地走出去。难道他们老是连天连夜地干不停工吗?等着吧,总能找到机会。
于是,肖飞和孙定邦老在洞口这儿听着。这天约摸着已经到了半夜,再也听不到井上边有什么响动了。孙定邦爬上井口一看,果然是一个人也没有了,在不远处现出了一个圆形的房基,这大概是修炮楼。又一巡视周围,看到转遭儿立起一人多高的木头桩子,不用说,这是要圈铁丝网。心里话:这可得想个办法,把人们救走,要不然,等敌人把铁丝网圈住,把炮楼儿修起来,再想走也没了法儿。
想到这里,孙定邦慌忙又爬回洞口叫着肖飞。他俩来到里边对大伙一说,人们还有个不急的吗?无论如何也得赶快出去。怎么办呢?你一言我一语地想出来了个办法,把灯点起来,找到了一条破绳,又解下了几个人的腰带,先让孙定邦跟肖飞,拿着绳子的一头,爬上井去,然后由志如和林丽负责,用这一头的绳子,把人绑起来,一个一个的拉到上边。
上去之后,趁着晚间,先把伤员们弄到大沙洼里隐蔽起来,然后再想法到别村去找堡垒关系。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只见肖飞走在头里,孙定邦拿着绳子紧跟着,其余的人也都跟着往洞口爬。只有东海是腿伤,不能爬,只得由志如在前边拖着他。志如一个人的力气不够,孙大娘和林丽还在后边帮忙着推。费了好大的劲儿,他们才来到洞口。这时候,肖飞已经爬到井沿儿。他刚想上去,忽然听到脚步声响。这脚步声越走越近,来到了井边,肖飞只好又悄悄儿地退下来。
大伙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肖飞说是来了人,人们这才都纹丝儿不动,大气儿不出,都以为是敌人的巡逻,等着把他让过去再开始行动。嗨!真是事不随愿,来的人并不是敌人的巡逻。那个家伙到了井口,便停止了脚步,往下探了探头。不大的功夫,他放下来了一个东西。看不清是什么,象是用绳子系着送到水里头去。一会儿这东西又提上水面,很快又送下去。就这样上来下去地弄了好大一会,还听到井上的人喃喃地骂着。一时之间把人们闹得更糊涂了。又呆了不大一会儿,听到哗的一声水响,好象是提上来了一个沉重的大东西,又听“噗喽”的一声掉下去了。井上的人更气愤地骂道:“好猴儿先儿,你个王八蛋操的,死了你还这么难斗。”这时人们才听清判明:是何志武在打捞死尸。
那位说:深更半夜里,何志武打捞这个死尸干什么?
他打捞的并不是这具死尸,是因为猴儿先儿这个死尸的身上,还带着一支盒子炮哩。何志武的枪因为叫肖飞弄走了,他没了打人的家伙儿。
他干的那种勾当,一天离了枪也不行。
买一支好盒子炮,用伪币儿就得七八百元。他哪儿弄这么多钱去?他这两天没有别的办法,要了他大哥何志文的一支小手枪带着。谁不知道,打仗用小手枪是不顶事的。所以他才要打捞这个死尸。
又有人问:他打捞这枪怎么不白天来呢?莫非他还保守秘密吗?他可真想保守秘密。因为他知道:现在这儿已经归刁世贵的伪军小队所管,要是叫他们知道了,那就得见一面儿分一半儿,少不了他得掏出个三百四百的伪币。就真是说说好话,看个面子,他也得破费个百八十元请请客。说不定,也许弄裂了,不让他打捞,这支枪就白白的便宜了刁世贵。因为有这些顾虑,何志武才等这儿没了人,来打捞这支枪。他以为猴儿先儿的个子瘦小,没有多大分量,自己能够打捞上来。他用的这个家伙儿,是个捞梢的铁钩子,样子象船上用的铁锚,四个钩儿,只是比铁锚个小,也细,它的钩子挺尖,抓东西抓得倒挺结实。
但是,因为死尸是肉的,抓着一块,提上水面之后,一离水,重量加大,把肉抓豁,死尸就又掉下去。这样,抓住了多少回就又掉下去了多少回。所以气得何志武老是骂不绝口。
何志武在这儿鼓捣了一会,在孙定邦家房上站岗的伪军发觉了:“谁?什么人?在井那儿的是什么人?”何志武一听,赶快就趴在地下了。他想隐蔽一下没了事。其实,他这是瞎想。在这样情况之下,伪军能把这个征候放过去吗?连问了几句不言语,“嘎”的一枪就打了过来。紧接着,“咕……”就来一梭子捷克式的机关枪。仗着是夜间打不准,吓得个何志武连忙喊道:“是我!
我!别打了,是自己人!”房上问:“你是什么人?”“我是袭击队的。”“你是袭击队的谁?”“我是何志武。”“你在那儿干什么?”“我,我,我在这儿捞东西哩。”
“捞什么东西?你过来,你要不过来就打死你!”
何志武没有办法,只好战兢兢地走过去。这时候,刁世贵也上到房顶上来,一看果然是何志武。何志武不得不说实话。刁世贵听了之后,瞧这路子骂:“你他妈的混蛋,捞枪为什么白天不捞,打死你怎么办?你不知有八路军活动吗?叫八路军活抓了你狗日的去!赶快给我滚回去,等天亮以后再捞。”他把何志武骂了个狗血喷头。何志武因为是犯在了他的手下,不敢还言,只好垂头丧气地走回家去。咳呀!这样一闹,更加提高了伪军的警惕,洞里头的人们也就不敢再上来了。
夏天的夜短,呆了不大的功夫天就亮了。伪军又押着民伕来修公路,修炮楼。
何志武又来打捞死尸。这一回连刁世贵也帮他的忙。其实,他哪里是帮忙?他是为了要捡个洋落。
他们又打捞了半天,这具死尸总算弄上来了。上来一看,浑身的肉,叫铁钩子抓了个乱七八糟,衣服也烂了,腰带也断了,盒子炮也丢在了水底。何志武觉着费了这么大的劲儿,白闹了。他觉着冤的慌,非要继续打捞不可。刁世贵不让了:
“不行,别打捞了,盒子炮那么小,一时半会儿的捞不上来,别在这儿妨碍工事,等以后再说吧。真是倒他娘的邪霉!我说这儿有个井,以后吃水方便,谁知道这个死尸在里头泡着?
这水还怎么喝?因为不知道,昨天人们还都喝这井里的水哩。
我也喝了不少,啊,啐,啐。”说着他还直想呕吐,直啐唾沫。
何志武再三的要求,他也不让继续打捞。最后,他还叫过来了几个民伕,从旁边场院里推过来了两个大碌碡,并着一对,盖上了井口。井口本来就挺小,这一家伙整个的都盖住了。刁世贵还说:“这就好了,省得人们不知道,还喝这井的水。”嘿!
真是,他哪有这样好心眼儿,关心群众的卫生?他是为了,等修上炮楼之后,好自己独吞了这支盒子炮。可是这一下子,这个井口算是给封住了,休想再从这儿出去。
哎呀!地洞里头的人们可怎么办呢?本来是都抱着很大的希望,能够逃出这个危险的苦洞。如今看来是一点指望也没有了!难道这些人就都甘心在里边等死吗?当然不是这样。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遇顶风也能开。”这是肖飞常说的话。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这样说。他总觉着,多想办法,就没有绝路。并且他还想出了办法:他要拿起小铁锹儿来,从地洞里边另掏一个小口儿,掏到铁丝网的外边去,照样可以脱险。
有几个人同意他的这个办法。你看他,把小铁锹摸到了手里,就要开始挖土。志如这时候也拿起了二齿挠子,要跟着肖飞一块儿干。孙定邦走过来拦住了:“先别忙,撂下,撂下,你们俩都把家伙撂下。”
肖飞和志如同时问道:“撂下怎么着?”
孙定邦用手往上一指:
“听!上边咕咚咕咚走道的声音下头听这么清楚,咱们要在这下边噗嚓噗嚓地创土,人家在上头会听不见?这个办法不行,干不得,趁早别动。”叫他这样一说,人们听着是满有道理,心服口服。肖飞把小铁锹儿一扔,说了句:“不行拉倒,再想别的办法。”
那么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丁尚武说话了:“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