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了没有几步,就已经影影绰绰的看见前边的铁丝网,可是还隔着一段光秃秃的开阔地。这是敌人把铁丝网周围一百米以内的庄稼,都给割掉喂了他们的马。可是他这怎么能够妨碍住八路军呢?你看:肖飞、孙定邦和丁尚武伏在地下匍匐前进,不多时来到铁丝网下。肖飞从后腰里摸出了他的钢钳子来,就听喷儿乓儿几声细小的音响,铁丝网通上到下都被掐断了。肖飞又领着头儿,三个人悄悄儿地摸进了镇里。他们在黑暗中隐蔽身形,拐弯儿抹角儿奔周老华的家走去。
周老华的家肖飞在以前只来过两趟,可是他清清楚楚的记得:周老华住在镇西南角上的小土房里,房的前面不远就是大河,往东是通向大桥的巷道,后邻是一家卖肉的街坊,西边不太远就是铁丝网。
他家的院子挺小,院墙很低,只有三间土房,一头住着他害半身不遂病的老父亲,另一头是他和老婆孩子住着。他在德顺饭馆当伙计,通常每天都是拾掇清了柜上的活儿,到十二点才能回家睡觉。肖飞看了看他的夜光手表,十二点已经过了。大概他已经回到了家里。不过,周老华现在的情况怎样,肖飞是不知道的。因为这一次反“扫荡”以来,各方面的变化非常之大,那么,周老华跟他这个家有没有变化,肖飞当然是不敢断定。所以他没有敢贸然地领着孙定邦和丁尚武一同进去。他让孙定邦和丁尚武在外边隐蔽起来,他独身一人来到老华的大门口,轻轻地一推,大门插得挺紧,仔细地听了听,院内院外都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他轻巧地窜上院墙,又轻巧地跳下去,看见屋里没有灯光,也听不见动静,他这才踮着脚尖,来到窗外。窗户纸虽然是破了许多窟窿,可是从外边往屋里窥探是什么也看不清的。他侧着耳朵听了听,只听到炕上有三个粗细不同的呼吸声。当然听不出是谁来。肖飞没有敢敲窗户,他怕万一有了变化,一敲窗户敲炸了!怎么办呢?反正得进屋去看看。他这才又走到屋门口儿,轻轻地推了推,屋门也插着。于是,他从兜里掏出小刀儿来,把刀尖伸入门缝,慢慢地把插关儿拨开了。他用两只手使劲地托扶着一边门扇,又轻又慢地一推,门嚓儿?—的一声开了,这个声音儿真是猫都听不见。
肖飞悄悄儿地走进屋里来,在炕下边一蹲,察看炕上睡着的是什么人:一个、两个、三个,他看清了是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心里想:大概这就是老华跟他的老婆孩子。我把他叫醒吧?慢着,万一要是闹错了呢?汉奸特务就不许有老婆孩子吗?他又想了想……对,我试探试探再说。你猜肖飞怎么试探?他在炕下边一蹲,伸起手来摸着小孩儿的肩膀,用手指甲轻轻地掐了一下,就听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他急忙又把手缩回来,把头一低,藏在了炕下。这工夫一个男人从睡梦中醒来问道:
“孩子怎么啦?这么哭你也不管?”接着又一个女人的声音答道:“百怎么不怎么,他淘气呗。别哭啦,毛猴子来啦!”肖飞一听就暗暗地笑了:明明是人嘛你硬说是毛猴子,毛猴子有这么大?诸位:这个方法可真灵,肖飞听出是周老华的声音来了。于是他把嘴贴到老华的耳边,细声细气地叫道:“老华同志。”
周老华一听,腾的一下子就坐起来了。一看炕下头蹲着一个人,当时真把他给吓了一跳。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肖飞就紧着说:“我是肖飞,你别怕。”周老华一听是肖飞,当然就不怕了。不过心里头还是噗通了一阵儿,他知道隐密的重要,所以他也没有点灯,慌忙摸索着穿衣裳。他老婆一见就问他:“你怎么啦?
刚才我听着象有人说话。”老华说:“来了个同志,你别管,悄悄儿地睡吧。”他老婆也懂得这个,所以就没有再多问。可是,她也很难再睡,于是就不言不语装睡。这工夫老华穿好了衣裳,下了炕,拉着肖飞的手,还说了几句亲热的话儿。又悄声细气儿地问他:“你从哪儿来?怎么进来的?就你一个人吗?”肖飞说:“不,还有两个同志,在外边等着哩。”老华一听就忙说:“快叫他们进来,今儿黑夜恐怕敌人有行动,要叫他们发现了不就糟啦!”于是俩人一同出去,轻轻地开了大门。老华先出门探望了探望,没有什么动静,这才又回来告诉肖飞。肖飞到了外边,把孙定邦、丁尚武叫进来,又把门插上,这才一同进了屋。在谁也看不清谁的情形下,还给他们作了介绍。于是四个人分坐在炕沿上、板凳上,把脑袋凑在一堆儿,又亲热又小心地说起话来了。
肖飞先说了说为什么要到这儿来,然后又问他敌人的情况如何?小李庄被抓来的妇女们怎么样了?周老华说:“我一猜就知道你们是为救这些妇女们来的,你们这个时候来得正好,不过人太少了。”
肖飞说:“你快说说情况吧,人多人少没有关系。”老华说:
“凭着我的经验,今儿黑夜敌人准得又出去。”“你怎么能看得出来?”“要是在平常日子,一到了晚上他们就都大吃大喝,到处乱窜,特别是伪军特务们更是这样。要是在拂晓以前有什么行动的时候,那就都早早儿的熄灯睡了。今儿晚上饭馆子里没有买卖,街上也看不见他们走动,你说他还不是早睡了觉,等拂晓以前出发啊?”
三个人一听,都说很有道理,也都挺高兴。老华接着又说:“抓来的那些妇女们还在那儿看守着,可是现在鬼子们人太少,分不过来,他们要是出去,那一个班的鬼子兵还得减少,也许没有人管了呢。”一听这话,三个人一齐问道:“这是为什么?”老华又说:“刚才我不是说你们来得正是时候吗?
你们知道高铁杆儿的伪军问题吧?”“知道。”“高铁杆儿的伪军又复了原儿,把武器又都交给他了。对这个事儿毛驴太君还不大高兴。”丁尚武问道:“他不高兴,怎么还把武器交还给他呢?”“咳!这个事儿毛驴太君作不了主儿,这是猫眼司令的主意。听说,毛驴太君要求把他的两个中队给调回来,猫眼司令没有给他,他另外从城里派了一个小队的宪兵来。这个宪兵小队长的来头还挺大,猫眼司令还委他当了高铁杆儿的顾问。不但高铁杆儿一切都得听他的,就连毛驴太君也得怕他三分哩!他们现在正闹着矛盾。”
肖飞紧跟着问了一句:
“这些情况你怎么知道的?”周老华说:“我亲眼看见了,宪兵是昨天下午来的。”“可是,他们这种矛盾你是怎么知道的?”“说起这个来,你知道高铁杆儿的特务队上,有个独眼龙吧?这个家伙两盅酒儿一喝,是没有不说的话。他还说,毛驴太君要求特务队归他指挥哩。可是,高铁杆儿跟他的顾问都不干。还说,猫眼司令限期,让毛驴太君负责修起桥头镇这一段十八里的公路,修起沿公路的炮楼儿,到时候修不成就要他的脑袋!要不他就着了急吗?
他们今儿黑夜准是要到各村去抓伕。可是,他只有一个中队的人,高铁杆儿现在有了顾问,就不听他的指挥了。他想把这些被抓来的人交给伪军看守,可是,高铁杆儿不接受。”
听到这儿,三个人别提多高兴了。孙定邦说:“抓来的人倒成了他的麻烦。”丁尚武听到这儿,立刻就要起身动手。孙定邦说:“先别忙,忙中有错!”正在这时候,忽然听到大门外边有人走动,几个人立时停止了说话;又听有人咚咚跑的声音。丁尚武和孙定邦都站起来了。肖飞用手把他俩一拍,意思是不让他俩乱动。然后他拉着周老华轻轻地走出了屋外。丁尚武也要往外走,可是被孙定邦拉住了。
外边的动静越听越清楚,越来越多越乱,似乎是有队伍行动的沉重脚步声响。
这工夫,忽然间炕上的小孩子“哇”的哭了一声,可是一声哭哭了半截儿就被妈妈的乳头儿把嘴堵起来了。停了一会儿,肖飞悄悄儿走进来说:“你们俩先等一下,千万别乱动,我跟老华到房上去探一探。”说完就又走了。
丁尚武有点儿憋不住,又想出去,可是孙定邦又把他扼住了。
大家都大气儿不出,提心吊胆地等着。等了有吃顿饭的工夫,肖飞和周老华回来了。
还没有等问,肖飞就高兴地说:“咱们的机会来到了。刚才是敌人集合出发,现在已经开走了。我出去看了看,街上很静,小学校的大门关着。根据这个情况来估计,小学校不一定还是原来的一个班日本兵,也许人更少,也许是换了伪军。现在是一点半钟,咱们研究一下怎么办?”丁尚武和孙定邦一听,自然是非常高兴,于是几个人就商量起办法来……
他们最后决定:由周老华在伪自卫团里,找上他的两个帮手,和他一同帮着完成这个任务。
周老华也是个仔细人儿,他提供了不少的意见,还一再地嘱咐他们说:“小学校的大门口千万可走不得,那儿是这街上东西南北来往必经之路。小学校的西邻新开了一个大烟、白面儿馆儿,那可是个下三烂窝儿!黑夜白日都不断灯,可不能惊动他们。小学校的东面是个牲口市,一大片空地,离伪警备队住的院子不远,也不能从那边儿出入。只有小学校的北边地形好,院墙后边紧挨着就是个大车道沟,道上头还有不少的大树。可就是有一样:在道北边稍微远一点的大树上,有许多的老鸹,夜间一有动静,它就要乱叫起来。”
丁尚武听他说话老重复,就有点性急的说:“你放心吧!
没有问题。”周老华已经听出丁尚武的意思来了,不过他仍然是不厌其烦地说。最后,他还要找个家伙儿让他们带上,准备必要的时候把小学校的院墙掏开个洞进去。可是,孙定邦早就准备了这一手,他在腰里掖了一把勾抹砖墙缝的小泥抹儿来。这个玩艺儿又尖又小又灵头,要使它拆墙砖是挺有用的。所以就没有再要周老华给他的笨重工具。这工夫天已经到两点多钟,肖飞说:
“赶快走吧,现准备是很难准备得完善的,到了那儿得灵活着来,车到山前必有路。”于是,由周老华作向导,三个人就哑密悄声儿地奔小学校去了。
来到小学校的后边,周老华让他们隐蔽起来,他又去找他的两个帮手。不多一时他就布置好了,一个人监视着伪警备队;另一个监视着日本宪兵队。他又急忙来到小学校后边,告诉肖飞赶快动作起来。这工夫已经交了后半夜,东风刮得杨树叶子哗啦啦的直响,在树下看树上的老鸹窝都能看见。他们放轻脚步悄悄儿地溜到院墙的下边。周老华说:“就从这儿进院吧。”
院墙并不高,孙定邦一伸手能够着墙头儿,可是肖飞没有让他先上墙,他要先进去看看。本来这墙是挡不住他的,不过为了慎重,他让丁尚武搭了一肩,他登着丁尚武的膀子,爬上了墙去。他在墙头儿上趴着不动,听了听、看了看,没有听见什么动静,也没有看见有人走动,只是看见南头大门的旁边,有一个窗户露着灯光。他心里明白:这一定就是日本兵住的屋子。可是离这北墙挺远,屋里边的情况是看不见听不到的。肖飞怕院子里有敌人的暗岗,所以他不敢立时就下去。这时候丁尚武有些着急:“下去啊!快点儿动作。”孙定邦扯了他一把,他才不言声了。肖飞在墙头儿上趴着呆了一会儿,他想察看敌人的哨兵在什么地方,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于是他轻轻地下了院墙,溜到前边的墙角后边,又蹲着察看,看见光秃秃的大院子里边,一点挡抹儿也没有,不敢再往前走,他一心要找到敌人的哨兵。因为要发现不了哨兵就不敢动作。怎么办呢?你别看肖飞的年纪轻,要干这一套他可是老行家!只见他在地下摸起了一块枣儿一般大小的土圪垃,顺着墙根儿轻轻地往前一投。这一下果然发生了作用,从大门洞子里有一条细小的白光闪动了一下,很快就走出一个人来。
肖飞定睛一看,就猜想到这是敌人的暗岗。他手里持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穿过宽阔的大院儿,向着北墙根走来。肖飞暗说道:“这些家伙警惕性还怪高哩!把大门插上,在黑洞子里放暗岗。不用问,他们的人多不了。好小子!你还是没有经验啊!听见个响动你就沉不住气。好,你出来吧,我要的就是你出来。”工夫不大,这个日本兵来到了肖飞呆的这个房子前面,看着他把步枪端在手里,顺着墙根向肖飞所呆的这个墙角后边走来。可是,肖飞早已顺着墙根儿转到了他的身后去。肖飞能看见他,可是他看不到肖飞。转了一个半圈儿,这个日本兵又走到另一所房子的外边转游,他还从窗户里向屋内窥视。这工夫,隐隐约约地听到屋内有哭泣的声音和小声的叫骂。这个日本兵说了一句:“说话的不行,睡觉的可以。”他说完之后,又持着枪走回原来的大门洞子。肖飞一看,就知道那个房子是关人的教室了。大概这个鬼子兵对刚才的动静没有引起怀疑来。他又溜到有亮的屋门外,看见里边睡着四个日本兵,又在别的房子里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心里话:这就好办了。
他立时又隐蔽着从原来的地方,翻过墙头,把情况对他三个一说,于是四个人决定了行动计划。
肖飞他们留下周老华在外边作警戒,他们三个都爬过墙头,从两边的隐蔽处溜到了大门洞子的两旁,悄悄儿地接近了两边的墙角。这时候,肖飞他们已经听到门洞子里那个日本兵的呼吸声了。可是,他们三个人的呼吸,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是每个人的心咚咚地跳着。肖飞在门洞子的东面,向着对面的丁尚武、孙定邦打了个手式,意思是叫他俩准备好。
孙定邦和丁尚武也还了个手式,意思是说:准备好了,干吧!
肖飞一手提着他的长苗儿盒子,一手准备着必要的时候抓住敌人的枪,下边用脚轻轻地擦了擦墙间,发出呲啦儿呲啦儿的响动,果然这个日本兵又听到了。要说这个日本兵还真算是挺灵敏的,不但灵敏,他还真是有点儿判断力:第一次响动他是疏忽过去了,他以为也许是房上有猫,登下了东西来,这一次他可断定不是猫,他怀疑是有人在走动。这人还不是他们自己的人,因为他们自己的人走动不会这样轻。他想到这里,就两手把枪一端,拿着刺杀的架势,走出了门洞。
因为声音是在东面,所以他向东扭脸,一眼就看见了肖飞。他刚张开嘴想喊一声“呀——”拿枪刺肖飞,可是他没有想到后边有人。这工夫丁尚武和孙定邦一齐窜上来。丁尚武劲儿大,他把这个鬼子拦腰就给抱住了。孙定邦个高,两手掐住了他的脖子。这个鬼子兵是动不能动,喊不能喊,就象个哑巴猪似的被扼倒在地上。他们三个人为了更隐密,就把这个鬼子兵掐住抬到门洞子里边,用他的刺刀,把他的气嗓管儿给挑断了。
肖飞他们把日本鬼子这个暗哨弄死,孙定邦就把敌人留下的这条枪背在自个儿的身上。肖飞急切地说道:“老丁,赶快去把有灯亮的那个屋门堵住,敌人发觉不了就别惊动他。老孙跟我来,快。”说着他就领孙定邦来到了教室的门外,悄声地对里边说:“同志们,姐妹们,救你们来了!谁也别说话,别弄出响动来,我给你们开门,出来快走。”说着话早用钳子把门锁咬开了。里边的妇女们一听,真是好象作梦一样,万也没有想到,这个时候进来人救她们。她们一个一个激动得流下泪来,每个人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上,虽然一个说话的也没有,可是从呼吸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