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老太公像是说出了劲儿,拄着杖子,笃了笃地,满面红光的样子,又道:“这些……靠的是什么?靠的就是你啊,可是春秋,你得想一想啊,你靠的又是谁呢?老夫虽没有你的文采,可也略通经史,这朝代的天子,哪一个能做到陛下待你这个样子的?老夫这辈子也算见识过不少达官贵人了,可看陛下,真的是对你一点戒心都没有的,不是有一句话吗,叫做士为知己者死,这陛下,就是你的知己啊,自然,老夫也没叫你为陛下去死,你是一个多么聪明的人,这道理,想来你定会懂的,陛下给了你这天大的富贵,叶家该风光的也风光了,庙堂上的事,老夫不懂,也不想懂,这东西太深,老夫不明白,你父亲也未必能看透,可是你看透了。”
“所以啊,你做什么,我当着你父亲的面,也是这样说的,不要干涉,因为咱们春秋比我们这些行将就木的人更懂道理。你要铲除奸党也好,或者是你是奸党,铲除了忠臣也好,将来若是千秋史笔骂咱们姓叶的,说你是国贼,老夫陪着你一起做这个贼,这……真的一丁点都不要紧的。”
“可做人有一点是一定不能丢的,那就是良心,陛下这个知遇之恩,咱们叶家非要报了。怎么报?外间的事,老夫也略知一二的,说你是曹操,吓,老夫信你未必就是什么大忠大善的人,可是决计不信你这般没良心,真会去想做曹操,去做司马昭的。”
说到这里,叶老太公又叹了口气,定定地看着叶春秋道:“你给老夫交个底,到底是不是这个理?”
叶老太公确实是年岁大了,连说话都显得巍巍颤的,牙齿都已落得差不多了,说话时,有点含煳不清。
所以他尽力地慢条斯理,生怕叶春秋没听明白。
叶春秋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到叶老太公问到这个的时候,叶春秋没有半点迟钝,便道:“大父,就是这个理,我是周公,不是曹操。”
“哈……周公。”叶老太公看着叶春秋脸上的坦然之色,心满意足地笑了。
他没有什么企图,想到自己的孙儿想要做周公,便忍不住开怀大笑,甚至连眼角也有些湿润了,似乎一下子长舒了口气。
他知道叶春秋不会骗自己的,于是舒服地躺在沙发上,只是下一刻,脸色又凝重了起来,随即道:“想做周公,这的确是好事,可是老夫活了七十年,有些事,却是看透了,这世上啊,想要做曹操,想做司马懿容易,可是想要做周公,却是难了。为什么?因为手握着大权的人,就会受人猜忌,就会有人质疑,这条路啊,难啊,重要的是人心难测啊,在你眼里,别人的心难测,在别人的眼里,你的心也难测,这隔着肚皮的人心,谁信得过谁啊!自然,老夫相信陛下是信得过你的,可是别人呢?”
“他们不信,孙儿就干掉他们。”叶春秋突然笑了,这一次,他不再是那绷着脸的样子,而一双自信的眼眸闪闪生辉。
叶老太公却是差点没噎了个半死,这句听起来有点像是玩笑话的背后,叶老太公却是知道,这说不准就是叶春秋的真实想法。
终究,还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啊,一个周公的背后,更不知有多少皑皑白骨了。
叶老太公顿了顿,最后摆摆手道:“哎,这是你的事,一言为定了,其他的,老夫不管,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我管着这个家,我啊,也没几年可活了,风烛残年,行将就木,这半只脚已踏进了棺材里了,不过老夫看开了,只求苟延残喘这几年,能顾着什么就顾着,你哪,就做你的周公去吧。”
叶春秋却不由被叶老太公逗笑了,心底那股沉重一下子也莫名地消逝得无影无踪。
是啊,大丈夫做事,有了目标,做了就是做了,只要自己认为是在做正确的事,那么,又何必要平添自己的烦恼?
想开了,心情自然也就舒服愉快了起来。
这时,从门外头正好传来了叶东的声音:“公爷,蒋学士送了一张拜帖来。”
蒋学士?
他也出宫了?
现在理应是陛下大宴宾客的时候吧,他却匆匆告辞出来,是为什么呢?
叶春秋其实不必猜,那也大抵能想到了。
叶春秋看了叶老太公一眼,叶老太公便拄着杖子起来,口里道:“这肯定是有要事的,老夫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不过春秋,你记住你的话,但愿十年,二十年之后,你还能保持这个本心。”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才又接着道:“男子汉大丈夫,什么事都可以做,唯独要守住最后这么一点底线,这,才是咱们叶家的人。”他蹦起了脸,似是在玩笑似的道:“你别忘了,咱们叶家,诗书传家呢。”(未完待续。。)
第一千七百六十四章:到此为止
诗书传家四个字,听着挺尴尬的,明知道这是扯淡,可叶春秋也晓得,这种骗人的鬼话,将来还要世世代代地传下去。
其实在这个家里,叶老太公已经不太管事了,更别说那复杂的朝廷,离叶老太公实在太远,可是叶老太公今儿特意来跟他所说的这番话,叶春秋却是一句不差地听了进去,也因为这一席话,令他对许多事反而勃然开朗起来。
他的确不再是从前那个低微出身的叶春秋了,今天的地位已经超然了万万人,可是那一份本心却是纯碎的,至少他不会伤害他身边的家人。
朱厚照不也是他的家人吗?
看叶老太公离开了,他依旧坐在书房里,他感觉有些事情想明白后,身体也像是轻盈了起来。
过不多时,便见那叶东领着蒋冕来了。
相较于叶春秋带着几分轻松的心情,蒋冕的神色显得很不好。
他从宫中一路而来,到处看到厂卫和勇士营的人马,四处搜检,甚至在街上看到不少的血迹,更有不少的书院直接捣毁。
他是既惊,却又气啊!
叶春秋真是疯了,他居然如此对待读书人!
不,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读书人对他破口大骂,至少相当多反商的读书人,便是如此。可是……
他终于想明白了,这些读书人,做得太多了,对于叶春秋来说,既然沉默不语,你们要骂,恨不得要将叶家置之死地,那么就狠狠地将你们斩尽杀绝,你们终究也还是要骂的,同样是骂,那么为何不做绝一些呢?
何况,这一次人家有足够的借口。
是你们读书人自己非要说人家是国贼,现在天可汗抛了出来,足见读书人对叶春秋的成见之深,读书人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现在却发现冤枉了人,何况这一把火,到底是谁烧的,谁也说不清,既然默认了是读书人,那么就更加让人细思恐极了。
堂堂的镇国公府邸,你们说烧就烧?你们是什么东西!
现在龙颜震怒,圣旨已经下了,厂卫也已出动,闹到今日这个地步,蒋冕的心,也是打着颤啊。
他知道,想要救人,只能来找叶春秋,他害怕事情扩大,厂卫那儿一旦继续纠缠下去,届时就不只是读书人的问题了。
来到了这书房,见叶春秋靠在沙发上翘着脚等待自己,蒋冕上前,行礼道:“见过鲁王殿下。”
今日开始,叶春秋就是亲王之尊,这堂堂的亲王,已不再是蒋冕这个大学士可比的了。
叶春秋只是平静地点点头道:“不知蒋学士来此,所为何事?”
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蒋冕苦笑道:“老朽是来致歉的,代那些无知的读书人,他们居然这样平白冤枉了鲁王殿下,实在万死。”
叶春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然后呢?”
当然会有然后了,蒋冕深吸一口气,才道:“鲁王殿下,这些读书人毕竟不懂事,所凭借的,不过是一时的义愤,他们虽是可笑,可是鲁王殿下也是读书人出身,想必也能体谅,所以老朽想请鲁王殿下高抬贵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到此为止!
这是蒋冕的愿望,他已经无计可施了,难道去找刘瑾说情?刘瑾会肯吗?找陛下?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呢,开了这个金口,只怕这个时候,谁的话也不会肯听。
想来想去,解铃还须系铃人,也只能求到叶春秋的身上了。
叶春秋却只是看着他,一双眼睛,似乎已将他看透了。
随即,叶春秋微微一笑道:“做下了这么多,只是他们无知,他们不懂事吗?”
“对。”蒋冕断然道:“正是因为他们无知,所以……恳请鲁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老朽知道,鲁王殿下,宅心仁厚,一定……”
“够了!”叶春秋突然厉声打断了他:“本来这窗户纸,我是不想捅破的,这些读书人,若只是无知,我为何要和他们计较?蒋学士,你是真以为我不知道,还是以为我叶春秋愚不可及呢?”
蒋冕的心里勐地咯噔了一下,叶春秋这个态度,一副完全没有转圜余地的模样,让他心里就更加没底了。
叶春秋冷冷地道:“我在关外呆了半年多,这半年多来,你们做了什么事,我会不知吗?那些书院是怎么回事,书院背后,又是哪些人?将读书人聚起来,在书院里不断议论本王是非的人,又是谁?这些……蒋学士能够说清楚吗?”
蒋冕一时无言,他不是不明白叶春秋什么意思。想必这些情况,叶春秋早就已经想到了。
他最终,只好叹了口气,道:“鲁王殿下,他们……”
叶春秋突然一笑,却又打断了他:“他们怎么样,和我无关,不过我只想问蒋学士,若是我真的被这些人逼退,会是什么下场呢?”
“自然,鲁王殿下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
“够了!”叶春秋突然震怒,他冷笑道:“到了现在,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这些鬼话,你蒋冕自己相信吗?你们这些人,个个冠冕堂皇,人人都是一副为国为民的模样,可是实际上呢?这党争,是你们先起的头,既然你们开了这个口子,现在,倒是输不起了。你们要争,要抢,好,我叶春秋奉陪到底,可是……我叶春秋若是输了,那也输得起,你们,真是可笑,而今反而是输不起了,却在这里,假装什么无辜?”
“到了今日这个地步,你拿一顶高帽子,戴在我的头上,便觉得,我叶春秋会有所顾忌,其实……蒋学士,你错了,大错特错,是你们逼迫着我无法回头,也是你们……非要使我义无反顾不可,输了,就输了,输了的人,就要流血,就要准备好几百几千的尸首,你们以为,你们有了一张张的嘴,便可以胜了,取别人的果实,自己输了,别人依旧还要敬你们,怕你们,你以为我会怕,会怕你们这一张张除了振振有词之外,却毫无用处的嘴吗?”
(未完待续。。)
第一千七百六十五章:够狠
蒋冕听着叶春秋话,显得面红耳赤。
叶春秋这时,似乎终于讶异住了他身上的怒气,紧接着叶春秋长身而起,徐徐地走到了自己的案牍前。
只见那案牍上,是一沓沓的公文,叶春秋熟稔地从中抽出了一个簿子。
他看着蒋冕,笑了笑,带着几分嘲弄地道:“既然蒋学士已经来了,那么我叶春秋不妨给你交一个底吧。这一次会有很多人流血,这是你们的代价,除了今日被格杀的,还有某些下了诏狱的,可能会不小心被酷刑打死,这簿子里的人,必须都得死,他们没一个能继续活下去,这簿子,蒋学士要不要看看?”
簿子,也就是……
花名册……
蒋冕心里已经不受控制地升起了阵阵寒意。
方才他还只是怀疑,可是现在,他已经足够明白这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了的。
叶春秋要的是,有人必须死。
此时,叶春秋已将花名册丢了过来,蒋冕忙不迭地接住,他的手莫名的微微颤抖起来,却还是努力地将簿子打开,只见几百个密密麻麻的名字清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看着那一个又一个的名字,蒋冕心里的恐惧,勐地开始扩散,后襟骤然被冷汗浸湿了。
这份花名册里,有许多是他熟悉的名字,而这些人,一直都是这场反对叶春秋的活动中,台前和幕后的人物。
有的,还在朝为官,有的,乃是学堂里的大儒,有的,是一些激进的生员。
他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心里越加惊恐。
果然……
果然这是一个圈套,因为这簿子里有太多的信息,早在叶春秋还未入关之前,怕已经开始打探到了这里的情况。
他完全可以分析出,也春秋不可能回京才几天,便能搜罗到如此准确的情报,对绝大多数人的情况,掌握得如此清楚。
狠……够狠!
这家伙从回京的时候,便已经布置了圈套,心里已经有了要剪除的人,接着便准备了那份陛下永远无法拒绝,一辈子都对叶春秋心存感激的大礼。
这份大礼,本质上,为陛下的龙颜震怒,提供了充分的条件。而现在,有一个已经可以确凿无疑的是,放火烧了叶家东院的,正是叶春秋自己。
大礼呈送到了君前,接着放火,再之后厂卫开始弹压,开始拿人,在这暗中,一定还有一份花名册就在刘瑾那儿,而刘瑾现在要做的,就是按着名册,开始一个个拿人,这些人,从叶春秋入关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必死无疑了。
七百多人,足足七百多人……
蒋冕看着那些名字,却是沉默了,彻底地沉默了。
他艰难地将这花名册捏在手里,感觉手中像是有千斤重,心里像是被什么压得难受。
可又能如何呢?自己难道现在出去,满世界地嚷嚷,说这一切都是叶春秋的诡计吗?说这一切是这叶春秋排除异己的手段吗?
可是谁信呢?
即便有人相信,又能改变什么事呢?
就是因为能这么肯定结果,所以叶春秋才会毫无保留地将这花名册托了出来。
蒋冕心里生出了无力的感觉,他叹了口气,甚至无力得,一pi股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他嘴唇嚅嗫了几下,方才艰难地道:“鲁王殿下,真要到这一步吗?”
叶春秋的脸上没有表情,淡淡地道:“难道你还想不明白吗?如今的这一切,不是你们逼我的吗?本来,或许可以相安无事的,可是当你们劝我退位让贤的时候,今日的事便会注定发生了。蒋学士,你应当庆幸这份名册里并没有你的名字,我留下你,不是因为我大发慈悲,只是因为……我很清楚,这场阴谋没有你的份,你不过是被这些所谓的士林清议所裹挟罢了。”
叶春秋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如刀子一般地扫视着蒋冕,接着来,显得步步紧逼道:“否则,这最后一个死的,便是你,你信吗?”
不信?
呵……虽然他已是内阁大学士,可是蒋冕却一点都不敢不信。
蒋冕仿佛顷刻之间老了十岁,便连眼神都像是瞬间没了光彩,他苦笑着道:“信,信,只是……鲁王殿下,难道没有想到后果吗?鲁王殿下可曾想过,在你千秋之后,后世的人会怎样看你?”
叶春秋却脸色如旧,显然对此话不为所动:“千秋的功过,是后人的事,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了算,我眼里只有今朝,你既然来了,这样也好,正好有一句话,我要送你的,以后休要在我面前耍弄什么把戏了,这一次是七百三十九人,若是再加上牵累到的其他人,也不过一千多人而已,可若是还有下一次,便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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