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却是神情自若地对上刘瑾的目光,抿嘴一笑道:“刘公公,你害怕什么?”
“我……”刘瑾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他只感觉那股害怕从心底升腾而起。
此时,李东阳却道:“你一定在想,我李东阳岂不是成了乱臣贼子,是吗?”
刘瑾默不作声,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李东阳则是叹了口气,道:“你还是不明白啊,对这天下来说,是这天子重要,还是万民重要呢?天子,很多人都可以做,可是这社稷若是颠覆了,可就牵涉到了每一个人啊,大明是以士大夫共治天下的,从前如此,今日如此,往后,也该是如此,谁若是触动了这一条,便是十恶不赦,无论是谁,终究都是自食恶果。当然,刘公公放心,老夫是将你当朋友看待的,你不必担心。”
刘瑾的脑海里依旧是一塌糊涂,依旧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时候,外头的护卫声音突然传了进来:“李公,刘公公,陛下请你们去。”
刘瑾这才像是一下子被解围了一般,连忙长身而起:“噢,这就去。”
刘瑾快步走在前头,不敢和李东阳说再多的话,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他心里甚至想,这些人还真是冠冕堂皇,皇帝不合你们心意,你们还要换皇帝不成?大胆,真是太胆大了。
刘瑾现在反而是非常的懊悔,自己为何要和他逃回来,结果反而被他给要挟了。
不过,刘瑾现在的心里反而忌惮起来了,他越发觉得李东阳神秘莫测,忍不住的,他后襟有了凉意。
想当初,自己刚刚掌握司礼监的时候,可是嚣张跋扈得很哪,因为一个秉笔太监,就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现在细细想来,竟是后怕,假若当时不是遭受叶春秋的打击,依旧还是那样嚣张跋扈,即便没有叶春秋,自己也早已死了十遍一百遍了吧,这些人,他娘的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个个看起来衣冠楚楚,可人人都是道貌岸然。
匆匆赶到了朱厚照这儿,见朱厚照还是看着舆图发呆,刘瑾先进去,行了个礼,李东阳方才徐徐进来,道:“见过陛下。”
朱厚照皱着眉,旋即道:“最新来了消息,附近出现了大量鞑靼人,看来鞑靼人的先锋已经到了,不过有斥候打探到,这些人显得极为狼狈,到了青龙,却又折返向西走,竟不敢接近,这……又是什么花招?”
朱厚照确实有些闹不明白了。
看起来,的确是如他所料的一样,鞑靼人差不多要到了,可现在附近出现的许多鞑靼人,只在附近游走,而且又不像是刺探的斥候,而是数百上千人的队伍,这……有些不对劲啊。
可是再怎么不对劲,或者说想不明白,朱厚照却也得振作起来,他已经可以想象,接下来,鞑靼的主力就要来了。
朱厚照抬眸,疲倦地叹一口气,或许是许久没有睡眠的缘故,他的脸色显得格外的苍白,他深深都看了一眼刘瑾,才道:“刘伴伴,朕让你来……是在这最后的关头,想见一见你。”
朱厚照坐下,惨然一笑,才又道:“你是自小就陪着朕长大的,朕平时都是对你颐指气使,可是在朕的心里,你便是朕的亲人一般,而今……而今……”他深吸一口气:“而今到了这个地步,朕说实话,春秋的仇能不能报,即便是平时目空一切的朕,也是不清楚,心里没有这个底啊。朕不打算回去了,这里或许是朕和春秋最好的归宿了,这样也好,大明总需要有一个好天子,死在这里,让后来人和子孙们知道,天子不曾有负社稷,可是……你一个宦官,留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呢?你回去吧,朕让人护送你回到京师去,你见了儿,告诉他,让他不要学朕,天下有一个朕这样的人就够了,儿该像父皇一样。”
第一千六百九十三章:终于还是来了
不管朱厚照平日怎么对刘瑾大呼小叫,可是现在,危难当前,朱厚照一点不想刘瑾留下来,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刘瑾听罢,不禁哽咽起来,连忙拜倒道:“陛下,奴婢万死啊。”
朱厚照却是瞪了他一眼,决绝地道:“又是这一套,给朕收起你的泪来。”
刘瑾眼眶发红,他知道这是陛下有了死志,是真正的决心要与即将而来的鞑靼人一决雌雄,现在陛下让他回去,他竟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朱厚照说罢,便朝向李东阳,勉强一笑道:“李师傅,你也一样,留在这里,徒劳无益,你和刘瑾一起回去吧,回到京里,好好地辅佐太子吧,朕……让先皇,还有李师傅失望了。”
李东阳便一副悲壮的样子,哽咽地道:“陛下,老臣愿与陛下共存亡。”
朱厚照挥挥手:“别说这些可笑的话,这是武人的事,和你们都没关系,青龙的百姓,朕也打算疏散,可山海关的援军还没有到,人手不足,若是没有足够的护卫,一旦被小股的鞑靼人追击和骚扰,可能情况更遭,你们先走吧,朕在很久以前就希望有一天能横扫大漠,能血战关外,竟不成想,这些或许没有做到,倒是这马革裹尸,怕是要做到了,这也算是求仁得仁了,去吧,去吧,现在就走,车马,朕已准备好了,你们尽快走,再迟,可能就来不及了。”
“陛下……”刘瑾突然有了一丝不舍。
朱厚照却是不断摆手:“滚吧,少在这里嗦。”
被朱厚照催促着,刘瑾最后还是哭哭啼啼地和李东阳走了出去。
刘瑾显得失魂落魄,只浑浑噩噩地走着,可是心底里却是有些想要回身折返回去。
其实自入了宫,刘瑾便去了詹事府给朱厚照作伴,其中的苦乐,自是不必待言,可这半辈子,某种意义来说,刘瑾与朱厚照虽是主奴,可朝夕相伴,又何尝不是亲人呢?
刘瑾的一切,都维系在朱厚照的身上,而今,实在令他痛心啊。
固然刘瑾在天下人的眼里,怎么都不是个好人,可是人就是一体两面,诚如一个人人憎恨的贪官,固然是人人欲得而诛之,可是在此人的亲朋好友的眼里,可能他便成了大家的依靠,可能他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一个好儿子,刘瑾自不是什么东西,可想到留下朱厚照孤单单的一个人在这里,竟也是失声痛哭。
可他知道陛下是劝不动的,于是只能边走边哭,显得十分的悲怆。
李东阳却是疾步走上前来,道:“刘公公,你看,我们就要回京了,回京之后……”
刘瑾驻足,一双泪眼,猛地恶狠狠地瞪着李东阳,他的眼神,竟是无比的狰狞和可怕,他咬牙切齿地看着李东阳,突然发出森森一笑:“滚开!”
李东阳便只是一笑,他不介意刘瑾对自己的态度,因为自己抓住了刘瑾的把柄,偏偏,他很清楚,刘瑾将自己的命看得比什么都金贵。
所以他很确定……刘瑾迟早会就范的,对这样的人,不必去强迫什么,因为刘瑾自己迟早会想明白这关系,最终会乖乖地来找他的。
李东阳的心里可谓是成竹在胸,这一次出关,似乎除了一开始受了一些折腾,似乎接下来都很顺利。
叶春秋那家伙,居然自己作死,呵呵……
李东阳一想到这个,就感到生活很美好。
………………
刘瑾和李东阳走了,可是山海关的援军还没有抵达,只是来了一队前锋,可这毕竟只是杯水车薪。
朱厚照又是一夜未眠,他只站在镇国府公房的落地窗前,看着外头清冷的街道,心里一时有些茫然。
就在这拂晓时分,却是有人匆匆而来道:“陛下,有大规模的鞑靼人朝青龙来了,浩浩荡荡,看不到尽头。”
来了……
终于还是来了。
这里不比关内,关内的战争,大军征发和集结,都需要大量的时间,可是在这里,却是全然不同,因为这里一片坦途,因为这里是千里原野,因为这里的交通工具大多是马,甚至这里不需要辎重,只需要驱赶着牛羊前行就可以了,扎营时,直接杀牛烹羊,便可填饱肚子。
在鞑靼人来之前,即便有警讯,那也不可能提前几天得到,有的时候,甚至只给你一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
朱厚照毫不犹豫地道:“下旨,诸军做好准备吧。”
接近两万多的牧人们,这时已被警钟所吵醒,他们纷纷起身,带上了自己的骑枪,找到了自己的座马,两千的新军,也迅速地进入了自己的阵地。
任谁都明白,这是一场即将而来的苦战,很有可能,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可是对于许多人来说,他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朱厚照亲自带着禁卫,匆匆地赶到了阵地上,此时才是卯时,天色昏暗,即便是他举起了望远镜,前方的景物也看不清晰,不过大地上,有战马的马蹄声……
这是鞑靼人,准是鞑靼人没有错了。
大量的斥候放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来汇报道:“陛下,前方有数百的鞑靼人队伍,后头似乎还尾随着一支军马,足有三四千人之多。”
才这一点人?
虽是这样想,可是朱厚照却是一丁点都不敢大意,谁知道这之后还有多少人呢,这应当是他们的先锋到了。
想到此处,他的心里反而紧绷起来。
“传令,戒备!”
朱厚照的命令很干脆,他这一生中,不知模拟过多少次这样的情况,以至于他无需思考,就可下意识地做出命令。
旋即,朱厚照便对身边的一个军官又道:“让左右翼的牧民,散开一些,虚张声势,想办法,引鞑靼人攻击阵地,先用新军的炮火,打击一下这些鞑靼人。”
“这头一阵的仗最是重要,关系到的是此消彼长或此长彼消的士气,一旦鞑靼人进击,定要全力以赴,要先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第一千六百九十四章:凯旋而归
对朱厚照来说,这里的地形,他已经烂熟于心,此时心里正权衡着自己的布局。
少顷,他便道:“现在,我们要坚持住,只要再坚持三日,山海关的援军,就该到了,届时,关内的大军会源源不断地增援这里,但在此之前,我们绝不可以给鞑靼人一丁点的机会。”
他边说,边眯着眼,见天色亮了一些,连忙举起了望远镜继续往前望去。
只是……奇怪的事儿发生了。
前头那数百风驰电掣的鞑靼人,居然开始四散而逃?
这……又是什么情况?
事实上,这几天都是这样的情况,许多鞑靼人匆匆而来,可是看到了牧人,却是绝不肯交兵,转身便走,甚至看起来,惶惶如丧家之犬。
不过……在这之后,显然有一支队伍来了,只是雾太大,却还是看不甚清。
朱厚照的心里不禁在想,巴图蒙克,历来狡诈,他一定包藏了什么祸心。
等着吧,巴图蒙克,朕一定会割下你的首级,为春秋报仇的。
想到春秋二字,朱厚照的心情,又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
许多的往事,便又走马灯似的在他的脑海里一划而过,令他心里沉甸甸的。
对方终于停下了,似乎也发现了这里的情况。
紧接着,有人飞马而来,高声大呼:“前方是谁?”
竟是汉话?
声音竟还很熟悉?
事实上,不只是朱厚照,阵前的许多人都已经开始议论起来。
这声音太熟悉了,尤其是对新军来说。
那人马又打马上前数十步,才道:“第四大队大队官杨晓何在?我们回来了。”
有人从壕沟里冒出头来,他便是大队官杨晓,他的脑子现在有些发懵,方才叫的就是自己啊,而且这声音,还让他愈发的感到熟悉,可……
依旧没听到回应,那人便又开始勒马,继续打马前行,边道:“抱歉得很,没有事先派人回来送讯,我先带了一部人马回来了,现在这大漠上,到处都是乱兵,若是派出斥候,不免容易遇到危险。”
他便是叶春秋,修整了一日之后,便火速地带着一部人马南下,他生恐有乱兵袭击青龙,所以专门让一个大队骑了马,一路风驰电掣地南下,而今叶春秋已是疲惫不堪。
这一路,确实是兵荒马乱,到处都是三五成群的败兵,这些败兵哪里还敢和新军交战?见了新军,就下意识地疯狂逃窜。
结果这叶春秋带着人,便如一群老虎驱逐着可怜的羊群一般,在他们的前头,总有一群鞑靼人风声鹤唳地抱头鼠窜。
看到了青龙外的阵地上有火光,叶春秋便晓得,这里有新军整装待命了,自然也就轻松起来,勒马到了阵前,又大叫道:“杨晓,杨晓呢?”
非常的安静,刚才还有细小的讨论声,可现在,竟然一下子静默了下来。
事实上,所有人都已经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这是公爷,绝不会错的,公爷在新军不知训过多少话,这个声音,谁人不知?而且人家能直接喊出了对队官杨晓的名字,这不是公爷是谁?
鬼……
而今天色还是昏昏的,许多人的第一反应,便觉得浑身四遭都是冷飕飕的,这不是鬼是什么啊?
公爷已经死了啊。
这是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消息,大家都已经接受了这个噩耗,也默认了这件事。
可是……
许多人还是忍不住从壕沟里冒出了头来,可是依然看不甚清。
此时,叶春秋已经下了马,直接往阵地这里走过来,不明就里的叶春秋的心里有点儿恼火,这些家伙,都疯了吗?他带着人马不停蹄地一路南下,早已累得够呛,哪里还有心情陪着这些人在这里磨磨蹭蹭?
接着,叶春秋便跳进了壕沟里,里头的生员见有一个人影跳下,连忙惊恐地避开。
其实,虽然这些人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可是对于鬼神,却还是多有敬畏。
公爷果然不愧是公爷,便连死了,都可以在这个时候来……看来……他是放不下啊。
很多人已经后悔自己没有带几把黄纸来了,不管怎么说,公爷可能在地下挨饿受冻了,是不是该给他烧点东西?
“公……公……公……”一个小队官瞠目结舌,老半天才反应过来。
他看清了叶春秋,栩栩如生啊,他期期艾艾地道:“公爷,卑下见过公爷。”
叶春秋厉声道:“怎的没有一丁点男子气概,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都去哪里了?”
“我……我……我……”
终于有人跪了,不知是因为尊敬,还是因为特么的受了惊吓。
大家也反应过来,纷纷拜倒。
叶春秋道:“杨晓在哪里,为何没有回应?”
“在……在……在……”
………………
朱厚照觉得阵前有些古怪,他皱起了眉,心里已经闪过了许多个念头。
是说客吗?是想来说降的?这个人说的是汉话,那么……是不是俘虏了的新军生员,被鞑靼人赶了过来动摇军心?
就在这个时候,一下子的,那阵地上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
朱厚照不可置信,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果然啊……
朱厚照握紧了手上的剑柄,却见有人火速地朝着这个方向奔来。
朱厚照脸色一拉,已是全力戒备,可在这个时候,这人到了门前,行了个礼道:“臣弟,见过陛下……”
接着,这人抬头,朱厚照一下子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这是一张对朱厚照来说,熟悉得不能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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