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六百新军夜袭叛军,叛军大乱,溃不成军,于是臣与家父叶景、副参事王守仁等,连夜入城,乃诛安化王朱寘鐇,其余叛军文武官等,斩七十七人,叛军大乱,乃斩首三千四百余,而今首恶既除,宁夏方始安定,臣请……”
啪……
这一次,似乎那锦衣卫小旗故意要给邓健难看,狠狠一棍,又打在他的另一条腿上,顿时又是骨头折断的咔咔声。
邓健却是长长地舒了口气,当所有人怜悯且愤怒地看着他的时候,邓健却是突然笑了。
众人的眼眸里的怜悯越发浓重,哎……邓御史终于还是疯了……
站在一旁的百官,心里叹息,还真是……
甚至有人悲愤地想,邓御史的清名,谁人不知,这样一个出了名的直臣,眼见天子荒唐无道,阉宦专权,而今又饱受这廷杖之苦,所谓哀大莫过于心死,满腔悲戚之下,突然失心疯……哎……可惜啊可惜,被打得那么凄惨,竟笑得那么高兴,看来这一次,是真疯了。
就在大家被邓健的惨状弄得满怀凄凄切切的时候,只见邓健扬天狂笑道:“哈哈……哈哈……叶侍学,叶春秋,叶老弟,他还活着,哈哈……哈哈……”
他这披头散发,口发呓语的表现,更让人觉得于心不忍。
可是此时,原本给吓着的刘瑾,此时他从邓健的脸上读出了一些信息,叶春秋……难道没死?
一想到这个可能,刘瑾的脑子仿佛要炸开般,若是如此……那岂不是自己这几日白高兴了一场?
禁不住的,刘瑾的身躯颤抖起来,他已经顾不得其他了,脸上全没了得意,更不见什么嚣张,而是一下子扑过去,一把将奏疏抢到手里。
刘瑾开始认真地看下去,一页页去翻,这是一封很长的奏疏,而在最后,叶春秋写了上书的日期,二月初三。
二月初三……
安化王叛乱是在一月底,也即是说,这确实是叶春秋送来的,叶春秋在安化王叛乱,甚至是安化王的檄文发出之后,还活着。
而且……叶春秋已经平叛了。
刘瑾的心底浮起了绝望和无力,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若说邓健疯了,大家可以理解,可是此时不少人被刘瑾脸上的惊骇吸引去了。
那张彩和刘宇二人就掺在人群之中,一见到刘瑾面色不对,连忙排众而出,刘瑾则是打了个冷战,而后默默地将奏疏交在他们的手里。
张彩一目十行地看了奏疏,竟是无言以对,他从未有如此的绝望过,怎么这叶春秋就活了呢?
噢,是了,这两日,他这个吏部天官可没往死里吹捧着那姓叶的,人死为大嘛,既然没有了威胁,就算把姓叶的吹到天上去又如何?
还有……镇国公……
镇国公啊……
这绝不是一个人在生前能够享受的爵位,大明的国公不少,真正特殊的,也不过是三个而已,几乎把持了武军都督府的魏国公世系,世镇南京的英国公家族,还有那世镇云南的黔国公,这三大家族,地位都是超然,乃是大明名门中的名门,待遇和地位可谓是得天独厚,甚至完全可以说,他们是与大明真正休戚与共的三大公族。
现在这个镇国公的含金量,只怕……
若是叶春秋没死呢?
若是没死,诏书都已经昭告四方了,这个时候,朝廷还能反悔吗?叶家世袭罔替镇国公,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那叶春秋不但得了圣宠,更是一跃成为了大明的高级贵族之列。
叶春秋的羽翼,岂不是要丰满起来?
到了那时候……
不可想象,完全不可想象。
而更可笑的是,这个镇国公的封赏,却是他和刘瑾,还有刘宇三人极力赞成的,为了让陛下加封叶春秋为镇国公,虽然遇到了刘健的阻力,可是他们几乎一面倒地进行了支持。
现在……这就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
张彩从未发现自己会愚蠢到这个地步,他突然觉得这件事自始至终,自己都愚不可及,傻到了极点。
有一句话好像是说……被人卖了,还在帮人数钱,大抵……张彩现在就是如此的深感自己的可笑了。(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八章:极尽恩荣(第四更)
当张彩一脸惊愕,将这捷报交给刘宇的时候,刘宇的脸色也骤然变了,甚至腿肚子已经支持不住,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叶春秋父子还活着,竟还立下了如此大的功劳。
这意味着什么?
后果不堪想象啊,要知道,当初是他把叶景送去宁夏的,他甚至还听说,那叶春秋离开之时,还对他放了狠话。
本以为叶春秋父子已经死了,谁料到……
他虽是都御史,分明比叶春秋这小小侍学位高权重得多,可是在这猝不及防之下,也不禁失态。
怎么办,怎么办……三人大眼瞪小眼,一时间方寸大乱。
他们显然从来没有这样失策过,甚至刘瑾想直接赏自己一个耳刮子。
倒是张彩突然眼眸一张,道:“不对。”
“什么,什么不对?”刘瑾懊恼地看着他道。
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所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变化,连那执行廷杖的锦衣卫都已经罢手,而更重要的是,陛下现在就在驿站里。
你刘瑾接到了奏报,怎么能不赶紧第一时间将奏疏送去呢?
所以刘瑾的时间有限,现在最重要的是统一口径,否则就不太好说话了。
张彩正色道:“捷报不对,这份捷报,只能证明是叶春秋父子还活着,他们活着,只要叶春秋回来,就会享尽恩荣。”他在这里顿了顿,而后又道:“一旦他成了镇国公,将来要对付,可就难了,现在尚且如此难缠,遑论是堂堂一个镇国公?”
这话没有作假,确实如此,木已成舟,人家没死,你能把他怎么样,之前大家跑去给这姓叶的唱了这么多赞歌,现在必须补救。
张彩又道:“老夫乃是安定人。”
安定,便是隶属于宁夏的安定县,也就是说,这一场的宁夏叛乱,是发生在张彩的老家,不过张彩自做了官,那宁夏苦寒,他的族人大多鸡犬升天,早就迁到京师来了,所以宁夏叛乱,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感触。
张彩继续道:“这宁夏的边军,老夫是略知一二的,叶春秋口口声声自称自己以区区六百之众平叛,这六百人之中,可有五百还是新卒吧。”张彩目光变得笃定起来:“呵……他在奏疏中却是报称,他先是击溃了数万边军,接着竟又是一鼓作气破了宁夏城,还在这数万叛军拱卫的宁夏重镇里杀入了安化王府,将朱寘鐇击杀了。以老夫愚见,这叶春秋固然是文武双全,而镇国新军也称得上是精兵中的精兵,他说他能以一敌百,老夫姑且不论,可是那宁夏这样的边城卫戍何其森严,城墙高达数丈,一夜破城,简直就是天方夜谭,老夫年幼时,曾行走于河西诸地游历,今日可以断言,一夜破城,是绝无可能的事,何况还是在数万边军镇守的情况之下,这……呵……未免吹嘘得太过了。”
张彩说出了理由,而且信心十足。
不错,这根本没有可能,唯一的可能就是……
刘瑾眯着眼,眼中闪过精光,压低了声音道:“你的意思是……杀良冒功……又或者是谎报军情?”
张彩颌首道:“不错,这是唯一的解释,现在只能用这个来撤掉叶春秋的恩赏,陛下对他甚是优渥,眼下能做的,就是用这谎报军情和冒功来做文章。”
刘瑾皱着眉头,却也是无计可施,似乎觉得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便道:“既如此,我们应当立即去见驾,不然要来不及了。”
刘瑾说罢,立即堆上笑容,也顾不得邓健了,忙是笑吟吟地寻了刘健三人,道:“刘公,这儿有份奏疏。”
刘健接过奏疏,越看越惊奇,到了最后,满是错愕,忙是给李东阳和谢迁二人传阅,二人看过之后,谢迁先是露出了狂喜之色,声音中带着激动,道:“叶春秋还活着?天,他还活着,居然还活着。”
心中的震惊可想而知,那安化王可是言之凿凿,说叶春秋已身死,而今亲见叶春秋的奏疏,他岂能喜不自胜:“我们理应立即见驾,去见驾。”
此时已不能再延误了,再耽误下去,一旦被陛下知道,少不得是要责罚的,于是刘瑾、刘健、张彩诸人脚步匆匆地进入了驿站。
朱厚照依旧呆然地坐在原来的房间里,他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在短短半个时辰不到,脑海里又想到许多的前事,可是想到这些,朱厚照便不能自己的黯然,眼里有些干涸,疼得厉害,想必是因为伤心过度的缘故。
一见到刘瑾带着诸人来了,朱厚照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他越来越显得不耐烦和易怒了。
刘师傅他们,莫不是又是来规劝自己的?呵呵……这倒是好,朕要做什么,你们总是在此喋喋不休,今日……
他目中带着决然,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怎么,朕现在连自己的私事都做不得主了吗?”
谁料这时候,谢迁率先拜倒,刚要报捷,却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一下子失声痛哭:“陛下……陛下……”
朱厚照不由怒极,拍案而起道:“哭什么,朕还没死,天也没塌下来。”
谢迁忙道:“不,陛下,叶春秋……叶春秋还活着,陛下,叶春秋还活着……他刚刚送来了奏疏,传来了捷报,陛下……”
朱厚照一见到谢迁痛哭流涕的样子,就以为他是想要哭谏,可是当朱厚照听到谢迁说叶春秋没死,禁不住的打了个冷颤,错愕了半响,而后才瞪直着眼睛道:“什么,你说什么?”
朱厚照匆匆地走到了谢迁的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显然还不能确信!
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可是,他多么害怕这是假的……
朱厚照居然一把抓住了谢迁的衣襟,激动地接着道:“你说,你说,你快说,你方才说什么?说什么来着。”
谢迁情绪也很激动,他深吸一口气,而后才道:“陛下,叶春秋没有死,他还活着,千真万确,奏疏已经送来了,正是他的笔迹,日期是在檄文发出之后,显然,安化王是在胡说八道的,朱寘鐇是借故想要打击朝廷的士气,陛下……叶春秋还活着。”
(未完待续。)
第九百二十九章:旷世奇功(第五更)
呼……
朱厚照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他的脚步竟有些站不稳,以至于身躯微微向后一退,差点儿就摔倒在地。
他的眼睛依旧没有离开谢迁半寸,似乎是在努力地观察着谢迁脸上一丁点的情绪变化,他不禁在想,谢师傅莫非是在诓骗朕吗?
这……也并非没有可能,可是当他见谢迁面露出来的喜色,心里便相信了,这绝不是骗人的,绝不是。
叶春秋没死!
朱厚照低声喃喃念了这五个字,然后他突然狂笑起来。
“哈哈……朕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的……他这家伙,哪里有这样轻松的死,他是朕的贵人,是朕的兄弟,不,是朕的福气给了他,他怎么能不明不白地死在宁夏,哈哈……谢师傅,谢师傅……”
朱厚照一把冲上前去,然后在谢迁猝不及防的时候,猛地将谢迁抱住,谢迁刚要挣扎,这把老骨头竟发现朱厚照的气力很大,完全挣扎不得,然后谢迁感觉自己的名节要不保了,却见朱厚照撅起嘴,狠狠地伸过来,一把的亲在了谢迁的面颊上。
啵……
很清脆的声音,能让人回忆到年少青春时,风华正茂,和妻妾们享受闺房之乐的时光。
然后谢迁的脑子嗡嗡作响起来,他几乎可以想象,百年之后,在明实录或是后人修的明史之中,今日这一幕会不可避免地记录在自己的传记里,甚至连用词他都能想象,无非就是,帝喜,乃吻谢迁……
谢迁不禁恶寒,顿感自己这大半辈子的光辉事迹,突然一下子被添了很不光彩的一笔,甚至可以想象……那野史之中,往往会借题发挥,会写什么呢……想到这里,谢迁打了个寒颤,天性乐观的他,第一次有一种生不如死的感觉。
谁料朱厚照一亲之下,又是大笑,似乎还意犹未尽,谢迁眼疾手快,趁机努力地挣脱开来,拜倒在地道:“托陛下洪福,叶春秋得以平安……”
呼,谢迁终于长长地松了口气,看来朱厚照没有继续任性妄为的举动了。
却见这时,朱厚照已经精神抖擞,和方才面如死灰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一脸的神情奕奕,声调也显得轻快无比,道:“朕早就知道的,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嗯,拿奏疏来,拿奏疏来给朕看。”
刘瑾恭谨地奉上了奏疏,此时他才是真正的伤心欲死,看着朱厚照这龙精虎猛的样子,可比剜了他的心还要令他难受,可他却不得不赔着笑道:“陛下,这叶春秋当真了不得啊,以区区六百镇国新军,竟是大破十万叛军,诛杀数千人,连那罪魁祸首朱寘鐇竟也被他诛杀了,这当真是天神下凡,凡人怎么会有如此的功绩呢。”
对于表达能力这方面,刘瑾素来是很佩服自己的,现在就是发挥自己这个功能的最佳时候了。
朱厚照一听,眼睛立即放光,他口里喃喃念道:“是吗?”
很显然,朱厚照的心思更多的是放在奏疏上,他火速地拿过奏疏,全神贯注地细看下去,这一看,竟是忍不住身躯颤抖。
还真是太离奇了,奏疏虽然是尽力地写得详尽,可毕竟篇幅有限,要讲所有的事全部写进去,实在吃力,所以叶春秋只能简明扼要地介绍一番,只是单凭这个介绍,从六百人守城,再到出击,之后溃敌,再破城,最后是斩首朱寘鐇,可谓是惊心动魄。
朱厚照忍不住惊叹,脑子里努力地幻想出叶春秋所描绘的场景,他竟发现,自己的想象力比这捷报要贫乏得多,只是这……怎么可能……
六百人,只损伤了七十多人,才七十多人啊,这简直就是恒古唯有的战绩,朱厚照从前也曾畅想过无数次自己如何英武的场景,可是捷报中的内容,却是自己想都不敢想的。
他一字一句地看下去,看到最后,一屁股坐在了椅上,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而后道:“他……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明明是旷世奇功,朱厚照竟只说一句,他没死就好,若是换做他平时的性子,多半早就哇哇大叫,啧啧称奇了。
陛下的反应有些失常,不过众人面面相觑,却大抵明白朱厚照的心情。
因为任何明眼人都能感觉到,这份报捷的奏疏是有蹊跷的,说穿了,这太离奇了,唯一的可能,就是安化王的叛乱规模并不大,可能只有几千人的参加,而叶春秋能平叛,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虽然规模不小,可是支持朝廷的官军也是不少,在乱军之中,朱寘鐇被叶春秋所诛。
朱厚照显然也认为叶春秋吹的这个牛有点大了,所以他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这件事。
这时候若是大声嚷嚷叶春秋的功绩,到时候若是有人细查,却发现是假的,这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耳光,甚至还可能惹来不少人的弹劾?
可即便叶春秋只是冒功,朱厚照却并不在意,因为此时,他的心思全在叶春秋还活着这上头,心情也显得格外的舒畅,肚中的浊气像是一扫而空,他甚至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划过,冒功又如何,朕不怪罪就可以了,谁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