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秋带着疑惑,随着朱厚照到了仁寿宫,果然在这正殿里,见王华已侧身坐在下头,而风尘仆仆的叶景似乎也恭恭敬敬地和张太后说着什么。
朱厚照和叶春秋进去,朱厚照先是给张太后问了安,叶春秋则行了礼,道:“参见娘娘。”
张太后便打量着叶春秋,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道:“又消瘦了一些,果然是没成亲的男儿不懂得照顾自己,皇帝这个年纪啊,已有几个妃子了,呵呵…这会脸还红了。”
叶春秋心里说,有吗?哪里有脸红?
叶春秋只好顺着张太后的话道:“不知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张太后笑盈盈地道:“你整天忙着为皇帝操劳事务,无事当然也不会请你来,当然是有事商量。”
她对叶春秋抱有很大的好感,从一开始救了她的兄弟,就让她觉得欠着叶春秋的人情,此后若不是叶春秋,她哪儿来的皇孙抱?这又是一桩;再有就是救了夏皇后和太子。单凭这三样,就解决了张天后所有的心事。
再看叶春秋虽然比朱厚照年纪小一些,却比朱厚照不知稳重了多少,不卑不亢,面沉如水,方才故意试探了一下,说他脸红,也不见他露出诧异之色,再看朱厚照,已挪腾到了张太后的身边,只晓得挤眉弄眼。
张太后便道:“有一桩事啊,哀家和王爱卿,还有你爹商量过了,现在哀家问你话,你据实回答。”
叶春秋见张太后说得严重,也打起精神来,道:“微臣听着。”
张太后先是呷了口茶,方才笑吟吟地道:“叶爱卿,这陛下到底是不是你怂恿着去大同的。”
又是大同的事?
虽然因为那血书,而使朱厚照振振有词地数落着群臣,此事也自此偃旗息鼓,可是张太后是什么人?自己的儿子是什么货色的,她怎么会不知道?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一章:皇亲(第八更)
还真要以为皇帝是惦念着灾民才去的大同,说出去,张太后都怕人笑话。
她这儿子哪,若有这情操,真算祖宗积德了。
只是叶春秋听到张太后这样问,倒是不敢怠慢了,好在这里也没什么外人,自己不必为朱厚照做挡箭牌,叶春秋便据实回答道:“是陛下自己去的,臣也是在大同时才得知。”
张太后颌首:“知道皇帝为何要去吗?”
她这一问,却是直指了叶春秋的内心深处。
其实这个问题,他一直有所忽略。
怎么说呢,皇帝去大同,或许是因为觉得好玩吧,可是细细一想,哪里不可以玩,为何偏偏去大同?朱厚照又不是傻子,他只是个心智没有成熟的半大孩子而已。
现在细细思来……
叶春秋身躯一震,道:“臣大致知道。”
“你知道就好。”张太后双膝并着,曲腿而坐,显得甚是雍容大方,她又抿了抿嘴,才道:“哀家还听说,群臣责难时,是你将这干系揽下来的吧,若不是大同的奏疏来了,多半你也性命不保了,是吗?”
叶春秋道:“这是臣该做的。”
张太后便笑了:“这就没错了,难得你们君臣之间年岁相仿,也合得来,哀家啊,只生了皇帝一个孩子,他呢,是什么性子,哀家也就不必多言了,你知,哀家也知,这样的性子……”她突然蹙眉,带着深深的忧虑:“不好。”
这个评价似乎没有给朱厚照留什么情面,却也算是真实了,知儿莫若母,张太后实在太清楚了。
叶春秋心里想,自己曾查过朱厚照的资料,朱厚照属于死于非命,许多史学家都说,这是被人所害,而至于害他的人是谁,却是众说纷纭,但是至少有一点似乎可以确信,从这克继大统的嘉靖天子的所作所为来看,似乎对于朝中的人都带着深深的警惕,从这其中,想必可以窥见一些端倪,自然,这一切都是猜测,不过……朱厚照的驾崩,理应是和他的性子分不开,用张太后的话来说——不好。
张太后忧心忡忡地继续道:“哀家不过是女人,懂个什么呢?这里里外外的,还不都得靠着你们这些男人来摆布,许多事啊,哀家也不必挑明,你已做了两年的大臣了,又是极聪明的人,这外朝的人有多厉害,想必你也是知道一些的。”
叶春秋老老实实地道:“臣以为,除内阁刘健、李东阳、谢迁等可信,其余之人,都不可信。”
这也是他的实话,先帝对刘、李、谢三人有知遇之恩,这三人算是死心塌地的忠心,其他人,叶春秋真是一个都不敢保证。
他看到不择手段的焦芳,看到用不择手段的方法要去整死焦芳的杨廷和,更看到无数人如秃鹰一般,摩拳擦掌地等待着焦芳死透之后分享着这场盛宴,叶春秋就更多了几分提防,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到杨廷和那种谈笑之间布下杀局的手段,就不禁令他有些发寒。
张太后听了他的话,似乎深以为然,她显然也是个极聪明的女人,深谙朝野内外的一些内情,她毕竟久经先帝熏陶,心智自然也不简单。
“你说的对,可是哪,说句本心话,刘、谢、李终究独木难支,何况他们也已经老了,哀家对此,也甚为忧心,先帝在的时候过于宽厚,这宽厚其实并没有错,错就错在,有时不免纵容太过,而今的朝局,早不是当年了。”
她说了这番意味深长的话,又笑了起来,逐而道:“可是哀家知道,叶卿家是真正为陛下好的,你们……是兄弟嘛。”
听到兄弟二字,叶春秋吓了一跳。
卧槽,这事儿,太后是怎么知道的?和皇帝称兄道弟,本来大家私下里也就罢了,一旦传扬出去,这就是要命的事了。
叶春秋正待要解释,张太后凤眸微微眯起,道:“你不必解释,也不必害怕,哀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之人,这民间的百姓,尚且有姐妹金兰和结为兄弟的,这正德朝不比其他朝,当今天子哪,他只有孑身一人,没有什么兄弟可以帮衬……他自小想要个弟弟,可惜……哀家没这个福,现在他与你投缘,你与他在从大同回来的路上,既已对着上天明誓,现在想要不作数,可就不成了。”
张太后深深地看了叶春秋一眼,突然道:“叶春秋,当今陛下和历代的天子不同,他没有兄弟,没有嫡亲的兄弟,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而今几个皇孙还小,一旦有个什么不测,这皇位可就得花落到其他宗室藩王了,叶爱卿,陛下当你是自家兄弟,你知道怎么做吗?”
张太后这是……
叶春秋猛地有了明悟,张太后不放心这个儿子,这个儿子爱胡闹,上一次去大同,就形同是去鬼门关走了一遭,这还只是朱厚照作死呢,可若是有居心叵测的人惦记呢?
若是有人居心叵测,其他的天子若是驾崩,若是皇子还小,多半是近亲的兄弟克继大统,这新皇帝和大行皇帝乃是近亲,登基之后,怕是第一件事就是为大行皇帝报仇雪恨,所以绝没有人敢轻易打皇帝什么主意,可朱厚照却是没有兄弟的人啊,他若是出现一个意外,就意味着元房的堂兄弟登基,那居心叵测之人,说不准还算有拥立之功呢,哪里来的罪孽?
所以张太后认为,朱厚照的安全并不能保证,她很担心。
而叶春秋经常伴驾在朱厚照的身边,叶春秋稳重,又是武艺高强,何况背后还有一支镇国新军,随时可以应变,这足以让某些有心人不敢轻举妄动了。
就在叶春秋震惊的时候,张太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道;“可是你和陛下结义之事若是传了出去,只怕又要舆论哗然,大家就都要怪皇帝胡闹了,不过不打紧,哀家呢,就权当是给你们兄弟一个见面礼吧,叶卿家,你拜下,叫哀家一声母亲吧。”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二章:休戚与共(第一更)
正德朝和大明历代天子不同。
其中根本的问题就在于,弘治天子只有朱厚照这么一个儿子。
张太后可不傻,许多人她见识得多了,天子几乎是生在蜜罐里的,哪里能跟那些身经百战,从出生开始就闯过独木桥的大明精英相比。
说难听一些,人家卖了你,你说不定还开开心心地给人数钱呢。
可问题就在于,是人就有私心,也正因为如此,虽是张太后贤明,却一直纵容着朱厚照,历史上的朱厚照蓄养了八虎,还收了一百多个义子,这些人弄得朝野怨声载道,可是张太后却不出声,这是为何?
根本的问题就在于,张太后很清楚,朱厚照的这些义子和身边的宦官是完全攀附在朱厚照的身上的,荣辱与共,朱厚照一旦驾崩,这些人都没有好果子吃,都得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这些人虽坏,却是忠心耿耿,一切都会为皇帝考量。
因此,从某种程度来说,在小皇帝‘昏聩’的背后,也有张太后自己的盘算。
叶春秋救了夏皇后,救了太子,和朱厚照的关系又是匪浅,从大同回来的路上,朱厚照竟还与他结了兄弟,这本来也是胡闹之举,可是张太后却是有着更深远的想法。
宗室是不可信的,因为宗室流淌着的是皇家的血液,随时有取而代之的可能性;外朝的那些人,大致也不可信,他们各有各的盘算;刘瑾这些人,倒算是忠心耿耿的,可问题在于,这些人的逼格太低,没前途,说难听一些,就是做事不漂亮,会滋生出许多的不满。
叶春秋自救了太子开始,就已与天子和太子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现在陛下和他认了兄弟,张太后心里自有计较,他希望朱厚照的身边有个稳重、聪明、能干,又与朱厚照休戚与共的人;这个人除了叶春秋,似乎也寻不到别人了。
任何人想要害天子,谁能漠视天子身边还有一个与天子称兄道弟的人?
若说小皇帝和叶春秋结义,即便传出去,也是舆论哗然,天下人认为小皇帝又特么的胡闹了,既不会有人当真,大多也只是痛骂一顿,骂皇帝的,骂他叶春秋也跟着小皇帝胡闹的肯定也会有。
可是太后要收个干儿子,就全然不同了,谁敢认为这是开玩笑,或者说这是胡闹?
叶春秋心中了然,皇家收义子,绝不只是胡闹这样简单,朱元璋收了二十多个义子,这是希望义子们为他打天下,借用义子来制衡那些开国功臣;而朱厚照在历史上收了一百多个义子……呃……这人就是个神经病,是吃饱了撑着。
太后显然为此事考虑了很久,也正因为如此,所以自己的恩师觐见,突然变得忌讳莫深,和叶春秋决口不提此事,正也因为如此,自己的老爹刚刚从万年县回来,便立即入宫觐见太后。
甚至叶春秋深信,太后应该听取了许多人的建议,叶春秋甚至猛地想起,王华在上次见了太后之后,随即说要拜访故友,多半,连刘、谢、李三个阁臣也大多是知情的,甚至连宗令府那儿,也应曾有过磋商。
这么想来,似乎只有朱厚照和自己是傻乎乎的,一直被蒙在鼓里,叶春秋甚至想到了谷大用曾经给自己的暗示,种种的迹象表明,这绝非是张太后的冲动之举,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现在张太后让自己来拜见母亲,叶春秋反而有些懵了,他不由看向老爹叶景。
叶景则是含笑着对他点了点头,意思是叶景已经认可了此事。
叶春秋这才上前,拜倒在地道:“儿臣叶春秋,见过母亲。”
张太后抿嘴一笑,她能看出叶春秋的迟疑,心里反而颇为高兴,若是叶春秋听闻此事就忙不迭地要顺水推舟的要认母,反而不太牢靠,从叶春秋的表现,可见认这个亲,他自己也有深思熟虑。
这年月啊,什么都不怕,怕就怕那种毫不犹豫的人,毫不犹豫的跟你认了亲,然后毫不犹豫的跟你翻脸。
一个懂得谨慎和犹豫的人,至少说明他晓得此中的干系,事先会想到自己该背负什么样的责任,而不只是想着能得到什么好处,这样的亲,认了才值。
张太后凤颜大悦,一脸笑意地看着叶春秋道:“你既认哀家为母,那么这先帝便是你的义父,先帝与哀家也没什么亲,哎,想当初啊,皇帝倒是个嫡亲的兄弟,叫朱厚炜,可惜早夭了,若是他能长大成人,现在也是你这般大了,不说这些了,既认了亲,哀家自然草了懿旨,昭告天下,此外有诸多繁文缛节,宗令府那儿也有许多的规矩,不过……这都不是你操心的事,本来,是该赐你姓朱的,不过想到你的父亲呢,只有你这么一个独子,哀家也就不夺人所好了。”
逐而她看向王华,道:“王卿家有什么说的?”
王华正色道:“娘娘厚爱,恩重如山,臣无话可说。”
张太后抿嘴而笑,方才对叶春秋道:“起来吧,地下凉。”
叶春秋起身,张太后又看向朱厚照,朱厚照下巴都像是要掉下来了,本来这认兄弟的事,他是不敢说的,怕挨骂,谁晓得母后早就料理好了,这不露声色之间,竟是遂了自己的心愿。
朱厚照反应过来,忙是笑嘻嘻地对张太后道:“母后……”
张太后却是正色道:“皇帝,哀家现在收了个义子,从此之后,这春秋哪,可就是你的兄弟了,你们兄弟之间,要相亲相爱,可记得吗?”
朱厚照喜不自禁地道:“是,是,儿臣晓得。”
张太后便道:“好吧,皇帝和春秋你们兄弟两个先下去,此事哀家还得和王师傅与叶爱卿再商议一二,这是大事,可不是你们那样的胡闹。”
朱厚照的脖子缩了缩,心里有些不忿,朕结拜兄弟就是胡闹,母后认义子怎么就成了大事?同样的事,怎会有这样大的差别。
(未完待续。)
第八百零三章:皇亲国戚(第二更)
朱厚照和叶春秋鱼贯自仁寿宫出来。
朱厚照才朝叶春秋挤了挤眼道:“你为何闷闷不乐的样子?”
叶春秋确实是板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见朱厚照问起,叶春秋便道:“陛下,这叫谦虚。”
“嗯?”朱厚照有些不解:“谦虚?”
叶春秋虚怀若谷地道:“越是有恩荣,越该显得谨慎,时刻战战兢兢,三省吾身,方才不被人抓到把柄。”
朱厚照露出鄙视之色:“不过是虚伪罢了。”
叶春秋摇头,道:“臣弟是臣,陛下是君,自然不同,到时太后娘娘的懿旨出来,又成了风口浪尖之人,不知多少人要羡慕,更免不了有人嫉恨,臣弟不过是防范于未然而已。”
“你活着真累,像朕这样,自由自在的多好。”朱厚照抱着手,笑嘻嘻地道。
叶春秋想了想,才道:“陛下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而臣弟却是出自寒门,我家祖父所说的什么忠良之后、积善之家,其实都是骗人的,叶家就是家里有些薄田而已,千亩的样子,族中人又多,一点蝇头小利都要争要抢的,臣弟和陛下自然不一样,所以臣弟从科举到而今,处处如履薄冰,不敢放肆。”
朱厚照却突然羡慕地看了叶春秋一眼,道:“可是在朕心里,朕倒是想尝尝生在百姓家的日子。”
叶春秋心里吐槽,若是陛下生在百姓家,早就被人连骨头带渣一起咽下去了。
叶春秋没有再多说什么,拜别了朱厚照,旋即便回到了东阁。
此时在东阁里,杨廷和孑身一人闲坐在公房里喝茶,见了叶春秋回来,含笑道:“听说太后娘娘有请,叶侍学真是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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