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叶春秋居然很平静,只是坐在下首,静静地陪着他喝茶。
这个少年的城府不一般啊。
刘知府不露声色地笑了笑道:“茶是好茶,春秋也爱喝茶吗?”
一开口,和叶春秋从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样,依然还是装逼成性,反正跟这种人打交道,他就算跟你说一百句话,也不会说到正经事,永远都是一些没有营养的话。
比如……叶春秋就很想知道,知府大人为何会来奉化,按理来说,就算他再看得起自己,也不可能专程跑来道贺报喜的。不过叶春秋也不想问,反正问了也是白问。
他不卑不亢地道:“恩府,学生粗劣,只知喝茶止渴,却不懂得细品。”
刘知府又笑了,也不计较叶春秋是不是谦虚,并没有深究下去:“你院试的文章,本官已经看过,很好,宁波府竟是出了你这样的神童,也算是老夫一桩政绩了,何提学想来很器重你,你受他恩泽,再过些日子,他就要回杭州官署,你理应去送一送。”
叶春秋连忙应下。
刘知府便不再多言了,他似乎是个惜字如金的人,便专心喝茶起来。
叶春秋则是想着心事,连中三元,说来既是光脑的功劳,也有些侥幸,现如今连中小三元,总算成了秀才,想到这里,他有一丝喜悦,可是转念想到自己这个庶子身份,心里还是有点儿堵得慌,这牵涉到的不是自己名分问题,更关系到了自己过世的生母。
虽然是穿越在这个叶春秋身上,和那生母并没有什么感情,可是无论如何,自己现在也是她的血脉,自己不可能做到无动于衷。
刘知府的茶水喝得差不多了,便站了起来,道:“好啦,本官在此休憩了片刻,也算养足了精神,也该去办一办公务了。”
叶春秋连忙起身,将刘知府送到叶家的大门,外头早有几个差役和一顶官轿等着,刘知府要入轿的时候,突然回身意味深长地看着叶春秋:“春秋,不必送了,哦,还有一件事……”
叶春秋忙作揖:“不知恩府还有什么见告。”他心里闷闷的,跟这样的官人打交道实在是乏味,难道每一个人做了官,都是装逼犯不成?
刘知府已是屈身入轿,却还是打起帘子,淡淡道:“本官也是庶子……”他话音落下,帘子也被他放下。
可是临别刹那的眼神,却流露出某种刻意为之的鼓励。
叶春秋身躯一震,突然觉得轿中的知府大人和自己亲近起来,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轿子已是由几个轿夫抬着远去,叶春秋猛地一拍额头,我去,最重要的事居然忘了,他禁不住大叫:“恩府为何不吃一顿饭再走,哎呀,这怎么好意思,照顾不周啊。”
失策啊失策,平时知书达理惯了,装惯了好孩子,这尼玛今日一失足成千古恨,居然连最重要的虚礼客套都忘了。
看来……距离装逼犯的潜质还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那轿子没有停顿,已是去远。
………………
祭祀祖宗,是最不可马虎的。
老太公素来将这当做头等大事来办,一丁点纰漏都决不允许。
可是现在,叶家的嫡男们鱼贯而入,为首的老太公却是一丁点心思都没有。
自己的孙儿叶春秋光耀门楣,这可真是祖宗积德,一个秀才或许不算什么,可是一个小三元,若是祖宗们泉下有知……
他心里乱七八糟的想着。
可糟糕的是,这样争气的孙儿,居然是庶子,眼下祭祀祖宗都不在列,祖宗们是否会责备呢?
叶太公心里矛盾极了,恍恍惚惚的,差点儿连祭词都念错。
其实站在叶景身后的叶松比叶太公的心情更加糟糕。
那个私生子居然又中了案首,小三元啊,而且连知府大人都来看望。
邓举人误我啊。
眼下该怎么办,他心乱如麻,眼睛却是不自觉地落在了站在末尾的叶辰良身上,心里便不禁有些恼火,怎么自己的儿子就没有这样的出息呢。
哼……一个私生子……
“子春,子春!”
子春是叶松的字,叶松连忙回过神来,便见叶太公怒气冲冲地看着他,厉声道:“还不跪下。”
叶松这才发现,叶太公的祭词已经念毕,所有人都朝着祖宗们的牌位拜倒,唯独自己疏忽,竟还站着。
看着老太公要杀人的目光,他脖子一凉,连忙跪倒在地。
祭祀之后,接着便出祠堂,到一旁的房里休息,一大家子人在叶太公的带领下到了一旁的耳房,耳房里早有几个女眷在此等候了,为嫡男们端茶递水。
这里陈设简单,只有几张座椅,叶太公坐下,大家只能站着。
今日的气氛却很是沉重,似乎每一个人,都怀揣着心事,老太爷心里不禁冒出一个念头,假若这个时候,春秋能进来拜一拜祖宗,这该多好,他小小年纪,连中三元,已有了秀才功名在身,将来重整门楣,靠的不就是他吗?
庶子……庶子……
老太公心念一动,深深的看了一眼叶景,似乎起了什么心思。
第六十章:上阵父子兵
叶春秋早早的回到了自己的宅院,这里依旧冷清,他没有被院试案首所冲昏头脑,这才只是第一步,只是他心里有些奇怪,那何提学不是很讨厌自己吗?怎么这一次点自己为案首。
虽然科举考试确实算是公平公正,可院试乃是小比(考)而非乡试、殿试这样的大比(考),何提学如何当真有心,即便不能让自己名落孙山,可是让自己成不了案首,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不管了,修炼内功才是王道。
叶春秋摊开纸,现在虽是白日,不过屋里却有些昏暗,他点了一盏小油灯,在这黄豆般的灯光下,凝气提笔,对了,是该给那位王尚书回一封书信了,该怎么回呢?叶春秋稍稍沉吟,随即落了笔,他的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
老爹回来的很迟,等听到柴门咯吱的声音,叶春秋才搁笔,猛然一看,那油灯里的火油已是少了大半,自己行书只怕花费了不少时候,按理来说,祭祀早该结束了,叶春秋连忙出去,叶景已步入庭院,他心情很是不错,脚步从容轻快,见了叶春秋,不禁笑了:“来,房里说话。”
叶春秋虽然心机不浅,可是对这个老爹还算是实诚的,露出‘孩子’般的微笑,乖乖随叶景到了小厅。
叶景落座,今日他的表情居然很奇怪,奇怪的盯着叶春秋,似乎在打腹稿,良久,他道:“祭祀结束之后,你大父让为父去一边说了一些话。”
“难怪了,大父很少主动找老爹说话,这个时候和老爹私聊,一定是要紧的事吧。”叶春秋打起精神:“大父说了什么?”
“续弦。”叶景语不惊人死不休。
卧槽!
叶春秋小脸抽搐,这是给自己找一个后娘啊,本来他对那祖父对印象还尚可,可是转念之间,便将他拉入了自己的黑名单里。
刚刚中了案首,就怂恿着自己对爹续弦,不是东西!
叶景解释道:“你大父的意思,是让为父明媒正娶一位夫人进来,而你呢,认你这后娘为亲娘,如此一来,你便不再是庶子,而是嫡子了。”
关系好像有点复杂。
大抵是叶春秋之所以是庶子,是因为自己母亲身份的原因,所以老太爷决心走曲线救国路线,怂恿着叶景娶一个正妻,再将叶春秋挂靠在正妻名下,如此一来,叶春秋身份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
这种事也不是没有,比如当今文皇帝朱棣,他起兵靖难夺得天下之后,就死乞白赖的宣称自己是马皇后的儿子,本质上也是要解决他身份的问题,假若他只是一个不知名的妃子所生,合法性就遭让质疑,可若是马皇后所出,就完全不一样了,那可就是正儿八经的嫡子身份。
叶春秋愣了老半天,仔细一琢磨,突然发现大父挺奸诈的,只是真让自己被人认定,还莫名其妙的多一个后母……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啊,叶春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叶景,老爹莫不是也动了什么花心思吧。
见叶春秋一脸忐忑,叶景突然笑了:“哈……你大父为了你,也算是费尽了心机,哎,其实爹也知道,你这庶子的身份在身,确实辛苦一些。”
叶春秋连忙摇头:“不辛苦,不辛苦。”说辛苦才有鬼了,尼玛,一说辛苦你还不光明正大的打着为自己的名义找老婆啊,怎么算自己都亏本啊,家里突然多一个后娘,日子没法过了。
叶景却是一笑:“为父左思右想,还是回绝了你大父,本来差点动了心,是想为了你好,可是为父有私心,不能对不起绣娘,所以我对你大父说,春秋的母亲固然在你们眼里低贱,可是在我和春秋眼里却是高贵,她是为父的正妻,是春秋的亲娘,她既进不了祠堂,被人取笑,可是这世上的理只有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便是田舍郎都能登入天子堂,你们瞧不起,指望靠让我迎娶一个夫人过门来高抬春秋的地位,那倒不如……”他在这里顿了顿,从牙缝里毅然决然的蹦出一句话:“倒不如我和春秋挣点气,去为绣娘讨诰命!”
霸气啊……
叶春秋先是一愣,终于明白了,老爹的意思是,父子一起科举,而一旦能登第,成为了进士,那么朝廷往往会敕封诰命夫人,也就是说,只要二人能够鲤鱼跃龙门,叶春秋的亲娘,便也是‘官身’了。
叶景凛然正气道:“所以,从今儿起,不但春秋要继续考下去,为父也该捡起书本用功,明年就是乡试,你我父子二人一起考,呵,为父就不信,咱们父子就考不中,为父制艺倒是生疏了,可当年好歹和你一样,也曾中过案首,春秋,往后我们一起读书。”
呃……
这样啊……
叶春秋脑子有点转不过弯,如果两个人都考中了,当然……一个人要中乡试都很难,可是叶春秋想得是,假若有这个万一呢。
卧槽……这岂不是自己和爹的关系,成了同年?
叶春秋打了个寒颤,觉得怪怪的。
叶景现在气势如虹,追问道:“春秋,有信心吗?”
叶春秋回过神,抬眸看灯火之下的老爹,老爹抿着嘴,一副为了亡母背水一战的样子。
叶春秋哪里还敢说个不字:“好啊,爹有信心就好。”
叶春秋终究还是低估了科举的难度,或者说,他自认为科举只要有信心就可以,而叶景却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学海无涯苦作舟,次日一大清早,卯时还未到,外头的天色乌戚戚的没有月色,叶春秋便被叫醒,叶景弯着腰轻拍了拍他的脸:“春秋,读书了,”
还没到卯时啊……
叶春秋想死,早上四点出头呢,可是还未等他起来,便听到厅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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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书山有路勤为径
叶春秋无奈,只好起来,勉强拿着本书,心不在焉的看,可是叶景却觉得叶春秋这样读书不好,督促他朗诵出来。叶春秋只好高声朗诵:“子曰:学而时习之……”
叶景又道:“怎么还在读论语,你已中了秀才,又是案首,还要背四书吗?”
呃……
叶春秋看着叶景严厉的目光,心里挺惭愧的,说的很对啊,一个中考状元,背个毛线九九乘法表,他只好硬着头皮:“儿子去练字。”
叶景摇头:“不可,不能总练字,制艺才是关键,来,你我之间相互讨教吧,你坐下,为父问你,老吾以老,何解?”
叶春秋感觉自己挺逗的,早知如此,还不如让老爹娶个后娘回来还清净一些,他忙是心急火燎的去查光脑,小片刻功夫,才道:“此句出于《孟子梁惠王》,原句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叶景皱眉:“怎么这样慢,你既是案首,理应脱口而出才是。”
接着又继续考较,连续问了七八个问题,叶春秋已经感觉头大了,脑子像是要抽空一样,手忙脚乱的搜索。
足足折腾了一上午,叶春秋已不知回答了多少个答案,气喘吁吁,不过叶景依然还是觉得不满,等到叶三送了早餐来,这才作罢:“明日继续考校。先吃饭,待会儿你我父子比试文章。”
叶春秋哦了一声,早餐很丰盛,甚至有点过了头,居然不再是盐菜萝卜,叶春秋心里知道,自己这个案首含金量很高,那位二叔还有二婶不敢胡来了。
或者说,自己和他们已经不在一个层次,他们现在想争,连资格都没有。
这便是功名的好处啊,一边的叶三道:“大老爷,春秋少爷,今儿一大清早,就有许多人来道喜了,都说春秋少爷乃是神通,出口成章,将来有大出息的,还说奉化县一个甲子都不曾出一个小三元,春秋少爷了不起。”
“那我去看看。”饱受叶景折磨,叶春秋想要溜之大吉。
叶景却是板着脸:“不许去,好好温习功课,为父上午还要和你一起共同研习制艺,才是一个秀才,尾巴就翘天上去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现在还早着呢,报喜和奉承的人,自然有你大父去招待,你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读书。”
叶春秋没法子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以此推论,不怕老爹心肠狠,就怕他对自己更狠。一个为了功名对自己都这样狠的人,做他的儿子可想而知。
好吧,读书。
父子之间相互‘讨教’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除了让叶春秋对于八股和四书五经有了更深的理解,叶春秋搜索光脑的速度居然更快了,任何刁钻问题,不需要费时的搜索,便能立即敏锐的察觉到关键词,而后识海之中心念一动,自己要搜寻的东西便立即映入脑海之中,下一刻叶春秋张嘴脱口而出。
而叶景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家儿子的天才之处,无论是笔帖诗还是八股文,居然没一处难倒叶春秋的,他从中的收获也是不小,有时考较叶春秋,叶春秋的回答可谓精辟,反而令他得到了反思,从中获益匪浅。
被老爹折腾了两天,县里已有人来通报,让叶春秋及早赶去宁波,参加入泮礼。
所谓入泮,其实就是入学的意思,这个学可不是普通的学堂,而是府学和县学,从此之后,自己的名字要进入儒学名册,正式成为一个秀才,官府会给予许多的特权,譬如免一定的税赋,免除徭役,若是成绩最优的廪膳生员,每月还可以从儒学那里领到七斗米作为补助。
以上只是显性的特权,许多隐形的特权也是有的,譬如见官不拜,譬如犯了罪,地方官不得处置,需要先让学官处置,譬如你有了闹事的资格,可以偶尔骂一骂地方官了。甚至你出门在外,离乡背井,不再需要路引,若是嫌路上不安全,甚至你还可以佩剑,总之你是秀才,已经成了大明朝的储备干部,是天之骄子。
入泮礼之后,叶春秋就算是正儿八经的进入了官学,所以叶家对此格外重视,老太爷亲自吩咐准备了马车,本想除了叶三之外,再让一个健仆同去,叶景却是拒绝了,老爹铮铮傲骨啊,叶春秋有时也受不了他这倔强的脾气。
也罢,在第三日的拂晓,叶春秋便出发了,待到正午抵达了县城,这一次终于做了秀才,叶春秋理应去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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