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秋吁了口气,很快便看到北京城已经遥遥在望,那巨大城池轮廓,浮现在他的眼帘里。
此时,叶春秋心中激荡,不容易啊,终于到了自己科举路途的终点站,而在这里,自己将开始新的人生,他目光幽幽,竟隐隐升腾起一团水雾。
不知道老爹如何了?已经参加殿试了吗……自己想必已经来迟了吧,哎……但愿宫中能够开恩,给自己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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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试如期举行,应试者自黎明入宫,历经了点名、散卷、赞拜、行礼之后,便要开始做题。
自然,虽然名曰殿试,市井之中也多有皇帝老子点状元的说法,可实质上,却并不是这么回事。
虽然是天子亲自选择考题,而且有些时候,天子也会亲自抵达保和殿监看考生,可是真正的状元、榜眼、探花,却还需内阁大学士们与天子讨论出结果。
任何关乎于抡才大典的事,绝不会是天子一言而断的,正德元年时的殿试,朱厚照压根就没有参加,最后不过是阁臣将结果通报了一下,朱厚照进行了朱批罢了。
可是今儿,天子对这殿试有了兴趣,既然小皇帝喜欢,阁臣自然也不能阻拦。
今年的殿试和往年不同啊,虽然作为考官的刘健等人抵达了保和殿,心思却并不在这里,北通州的白莲教教匪之事,已是让他们焦头烂额,现在这个功夫,谁还有闲心搭理这个。
当然……抡才大典嘛,自然还是要在意的,不在意也不成啊,这是万众瞩目的事,天下的读书人都在看着呢。
何况,今日最是在乎此事的,就莫过于焦芳了。
因为焦芳的儿子也参加了这一次殿试,其子焦黄中今年参加了北榜的春闱,当时焦芳先是避嫌,上奏说自己忝居内阁学士,犬子参加春闱,不该参加考试,当然……这只是客气,表达一下自己谦虚谨慎的意思。
而朝廷呢,自然也深谙这个道理,下旨仍允焦黄中参加春闱,表示天子对于焦芳的操守很是放心,绝不会徇私舞弊。
于是乎,焦黄中在北榜会试之中名列前茅,很快脱颖而出,而殿试才是真正决定名次的时候,焦芳对殿试尤为关注,希望焦黄中能名列前茅,若是能高中状元,焦家二十年后,只怕又要出一个学士了。
他此刻捻须,不露声色,考生们现在还在点名,所以在保和殿里的,只有早早在此的刘健、李东阳、谢迁、焦芳,还有吏部尚书张彩。
闲来无事,自然不免要说几句话,刘健满脸忧心忡忡,今儿也是和教匪们妥协的日子,按照事先的约定,教匪们会劫持着寿宁侯在官军的护送下抵达天津卫,而在那儿也早早准备了一艘海船,船上已放置了金银珠宝,以及搜罗的童男童女,只等教匪们登船之后放人。
可问题在于,杨帆之后的教匪会不会放人呢?这事儿可就有些拿不准了,若是他们出尔反尔,这朝廷可就真正的栽了。
刘健心里唏嘘,偏偏又是无可奈何,这个条件简直就是苛刻,偏偏不答应不成,若是不答应,再送一根寿宁侯的断指来,到时候张太后若是凤颜大怒,可就不是闹着玩的。
终究……结果已经不太重要了,重要的是态度问题,你若不显出上心的样子,到时候就可能大祸临头。
刘健捋着须,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在边上的谢迁:“这个时候,理应骁骑营的人已经准备妥当了吧,天津卫那儿会不会出什么差错?”
谢迁憋着一肚子气,却只能无奈地苦笑道:“妥当倒是妥当了,骁骑营前日就接到了密令,拱卫教匪离开,他们报出的数目是一百一十二人,将这些人送去天津卫,海船已经准备好,大抵正午时分就会出海。哎……刘公,这办的是什么糊涂事啊,堂堂朝廷,居然被百来个教匪耍的团团转,此事若是传出去,刘公与我,还有宾之,我等都要无脸做人了,千秋史笔还不知要怎样骂。”
刘健不置可否地抿抿嘴,虽是这样说,可有什么法子呢?
倒是这时,一个声音传来:“天子驾到。”
众人不敢怠慢,忙是迎驾。
朱厚照心烦意燥地入殿,高坐御椅上,他沉着脸,显得很不高兴。
教匪的事已经闹得他很是不安了,仁寿宫那儿又是隔三差五地将他叫去骂一通,母后这一次是真的急红了眼,连儿子都有不要的意思了。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六章:失仪(第三更)
朱厚照也是早已压了一肚子的火,这些教匪真是罪该万死啊,偏偏……今儿还得好吃好喝地护送着他们出海,就这……寿宁侯回不回得来还是两说的事呢,他们一旦出海,天不管地不收,就算直接将寿宁侯丢到海里去喂鱼,你能将他们怎么样?
闹到这个地步,朱厚照感到了深深的羞耻,平时大家都哄着他,说他是九五之尊,说他富有四海,说什么普天之下莫非王臣、率土之滨莫非王土,说得真好听哪,结果呢,奈何不了几个师傅,还得哄好母后,吓,这倒也罢了,这是应当的嘛,却连对一群蹬鼻子上脸的教匪也无可奈何,这令朱厚照有气没处出,却只能憋在心里,有点儿内伤。
“噢,殿试还未开始,已经开始点名了吗?来,取名录来。”
朱厚照唯一的慰藉,就是今儿的殿试了,心里说,无论如何,这叶春秋总会来吧,难不成他会连殿试都不考?此前虽然没有打探到他的踪迹,可是这样的考试,他若是不参加,那才见鬼了。
于是很快有宦官将点卯的名录送来,朱厚照笑吟吟地靠在御椅上,道:“今科却不知谁能中状元,呵呵……”他一页页地翻阅,看到了焦黄中,不由打趣道:“焦师傅,你儿子也来殿试了?”
焦芳忙是谦虚地道:“犬子侥幸而已。”
朱厚照下一句便道:“焦黄中……又焦又黄的,难怪能中;还是焦师傅厉害,若是当初取得名儿叫焦不中,那就糟了。”
焦芳听得傻眼,什么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可是朱厚照的好心情也到此为止,他的脸色突然又沉了下来。
见鬼了,怎么没有叶春秋?连叶景都没有?真真见鬼了。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便又重新看了一遍,忍不住道:“南榜的叶景和叶春秋为何没来?”
他这一问,几个阁老也是面面相觑,尤其是谢迁,本来他以为叶春秋好歹是王华的弟子,进京后,肯定会拿了王华的书信来自己府邸拜谒的,毕竟自己和王华的关系不一般嘛,谁晓得叶春秋却是一直没有出现,他便想,是不是叶春秋想要避嫌,等殿试之后再来拜谒?想到这一层,他反而觉得叶春秋谦虚谨慎,老王果然是没有看错他。
结果得知叶春秋竟是没来,不禁错愕。
朱厚照的心情陡然变得更坏了:“朕听说他们是坐漕船进京的,莫不是……”
想到这一层,除了焦芳和张彩之外,所有人的心里都咯噔了一下,那叶春秋父子莫不是卷入了教匪的作乱,遭到了戕害吧?否则……是决计不可能耽搁了殿试的。
朱厚照脸色铁青,便愣愣地坐着不动,盼了这么久,结果竟让他失望透顶,现在看来,或许那叶春秋已经死了,噢,还有他爹。他们肯定是不肯从贼,被贼人围了,结果身首异处,他固然很厉害,据说剑法了得,可是作乱的叛军可是数千上万啊,哎……哎……
接着朱厚照不由暴怒起来,他猛地站起,狠狠地将名录摔在地上,怒不可恕地道:“白莲教匪可恶,朕……朕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陛下突如其来的举动,让所有人更加不安,保和殿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落针可闻。
朱厚照旋即瘫坐在椅上,显得很是无力的样子,心头变得沮丧起来,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无可奈何的心情,只是有时候他即便是气得发抖又如何,即便那些可恶的教匪羞辱了朝廷,杀了叶春秋,又能如何?自己还得下旨礼送他们出境,自己若是不这样做,母后那边如何交代?
不自觉的,朱厚照的眼眶有些发红,他不认得叶春秋,连面都不曾见过,可是此刻,他想到此情此景,就是禁不住想哭,偏偏他是个性子执拗的人,所以他深吸一口气,用袖子捂脸,企图偷偷地擦去眼角上的泪水。
刘健觉得陛下用袖子捂脸,是一件很失体面的事,便不由咳嗽几声。
朱厚照暴怒,心里想说,朕往东不成,往西也不成,总之无论做什么,总是要碰壁,连现在这样都不可以吗?
他红着眼睛,偏偏不敢对刘师傅抱怨,便恶狠狠地道:“考生们怎么还没来,怎么还没来?”
“来了……”
正说着,春风得意的进士们在点名之后鱼贯而入,刘健主持着殿试,便站起来,庄肃地道:“诸生高坐,来人,散卷。”
散卷的意思就是,题目是早就准备好了的,殿试不比其他考试,其他考试主要考的是八股,而殿试只考一样,便是策论。
所谓策论,涉及到的就是比较实质性的问题了,多是关乎国计民生,早在半月之前,内阁就商议出了策论题目,题目是今夏多雨成灾,而河水泛滥,百姓饱受其害,河堤失修,何以应对。
这算是四平八稳的题目,大抵往年考得都是类似的题目,比如世风日下,应当怎么教化万民;又或者河水又泛滥了,朝廷该如何赈灾;再就是军户日益惫懒,卫所有崩坏之危,又当如何处置。
卷子也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刘健一说散卷,这些春风得意的进士公们先是向天子行了大礼,接着便又向诸学士行礼,便各自跪坐在案后,案头上都已准备好了笔墨纸砚,散卷之后,保和殿就要燃香,整场考试以十注香为限,十注香之后便要收卷,要当场决定结果。
宦官们抱着试卷出来,正待要发放。
突然,御案被捶得啪啪作响。
一下子,所有人呆住了。
便见朱厚照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用拳头砸着御案,这个举动让考生们不禁错愕,也让刘健等人吓了一跳。
陛下这是失仪啊,这样庄重的场合,怎可失仪呢,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要被人说是望之不似人君?
刘健当机立断,立即拜倒,哽咽道:“陛下何故如此……”
其余人也坐不住了,纷纷拜倒:“臣等死罪。”
(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七章:爆发(第四更)
朱厚照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地看着这些人,死罪……死罪……你们就知道哭,就知道说死罪,可有什么用?教匪就在通州,远吗?你们在这里说万死有什么用?
他狞笑起来,手撑着案牍,反正自己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皇帝,坏事也不差这么一次,你们要骂就骂吧,他娘的,朕受够了!
他旋即冷笑,一字一句地道:“既然是殿试,还是朕来出题好了,诸卿都是今科的进士,都是这大明朝最顶尖的读书人,今日殿试的题,就是如何剿贼,如何剿灭教匪,如何将那些该死的教匪碎尸万段。就是这个题了,现在开始答……”
“陛下……”刘健忍不住想要说什么。
“住口!”朱厚照冷冷地打断道:“刘师傅,殿试是不是天子考教考生的学问吗?难道朕还不能出题吗?”
他这一次横了心,索性摆烂了。
刘健皱眉,禁不住道:“陛下固然富有四海……”
朱厚照不想给他说话的机会,便立即截断他的话:“既然朕是九五之尊,既然富有四海,既然你们都是朕的臣子,天下的土地都是朕的疆域,既然今儿是朕考教考生,这个题就这么定了,来人,散卷!”
“散卷!”宦官提着拂尘,高声唱喏。
众人无奈,刘健只好不再做声,而考生们则都是胆战心惊地开始回到原位准备做题。
焦芳倒是无伤大雅,他眼眸殷切地看了自己的儿子焦黄中一眼,焦黄中此时不过三十岁,生得还算端正,相貌堂堂,正坐在靠右的位置,这一次殿试,他信心十足,如果说会试考的是八股,他尚且还需要和人公平竞争,可是策论,显然是焦黄中的拿手好戏。
想想看,你若只有一个寻常的爹,在家中所谈及的不过是家里长短,想要做策论,谈何容易。
而焦黄中出生的,却是内阁学士的家庭,在家中听得最多的就是各种治国之道,优势明显。
也正因为如此,焦黄中对这一科的殿试志在必得。
试卷已经散发下来,在朱厚照的注视之下,所有人开始研墨作卷。
朱厚照在一次爆发之后,却整个人颓废地坐在龙椅上,浑身像是抽空了一样,心里只是禁不住叹息……
这世上似是永远没有让自己如愿的事……又是一声叹息。
………………………………
仁寿宫里。
建昌伯张延龄早早的便入了宫,今儿是教匪与朝廷交易的日子,他心急如焚,宫中得到的消息总是最快的,因而来宫中等消息最好。
张太后也显得格外的紧张,不安地坐在榻上,只一心等着结果。
“那些教匪会守信吗?”
张太后突然一问,可是张延龄却是不敢回答,他哪里知道教匪守不守信,一旦他们远走高飞,天知道肯不肯格外开恩,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当他们寄来断指的时候,太后和自己就没有选择了,只能将老哥的性命寄托在那虚无缥缈的教匪信守承诺上。
“但愿如此吧……”
张太后不禁怒了:“什么叫做但愿,哎……早知就不该将内阁迫得太紧,以至这些教匪蹬鼻子上脸,内阁对他们予取予求,现在反而要将鹤龄的性命放在那些教匪的信用上,这些人狡诈无比,个个凶残,哀家……本不该信他们的,哎呀……不该信啊。”
张太后此时又不禁后悔起来,只是她知道后悔已经迟了,现在她唯有默默的祝祷,愿这个与自己骨血相连的兄弟能够平安回来。
这时,她不由又想到了那根触目惊心的断指,不禁眼眶湿润,哽咽道:“他从来没吃过什么苦,这一次就算平安回来,也不知遭了多少的罪,何况……哀家看……那些教匪狡诈凶残,一旦出了海,怎么肯放人?到时候若是死了,多半也是葬身鱼腹,连尸骨都寻不到,就只留下一截断指,父亲临死之前便托付哀家照料你们兄弟俩个,将来哀家到了地下,又有什么面目去见父亲,哎……我们张家做了什么孽,竟要遭这样的惩罚……”
张延龄也是听得伤感不已,本想说娘娘节哀,兄长一定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可是听张太后这样一说,那些恶匪如此凶残,都已经远走高飞,怎么可能还放过兄长呢,这句话便堵在喉里不敢说出来,只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这时有宦官来禀:“禀娘娘,陛下在太和殿发怒了,非要殿试时出策论题如何尽剿教匪不可……内阁的几位阁老无可奈何。”
张太后听了,心情烦躁地道:“这些教匪,本都是杀千刀的,统统都该死,这题出得好,好极了。”
……………………
午门。
此时在这宽阔的广场上,却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在等候着。
叶景被人送到了京师,他一直都在等待,虽然送他来的人说自己的儿子暂时还安然无恙,可叶景怎么安心得了?本是想回通州去的,想着无论怎样也要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可是随即他就止住了这个想法,自己去了又能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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