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上老母又是迟疑,却仿佛一下子接受了事实,走出这里,她是无上老母,法力无边,无数人顶礼膜拜,可是在这小洞天里,她自觉得自己连女婢都不如,被人轻贱如猪狗。
她颤颤的到了榻前,如昨日一样,温顺如小猫一般的蜷身抱紧叶春秋,锦被已经裹不住她了,当肌肤贴在一起,她整个人颤了颤,只好闭上眼睛,心已彻底乱了。
………
相较于白莲教里的复杂状况,紫禁城里内阁也不得安生。
四个阁老看着送来的一个锦盒,已是面面相觑,这锦盒是骁骑营送来的,而这锦盒里的东西,让四个阁老望之打颤。
这是一根断指,一根已经完全没了血气的断指,干瘪的皮肤只是搭在骨上,显然是用石灰腌过,所以没有腐烂。
而骁骑营是自拿伙贼寇那儿获取,可问题就在于,这是谁的断指?
刘健发出了一声苦笑,他原本还想按部就班,再给那些乱贼一些压力,在他看来,这天下朝廷绝不能受人胁迫,无论是谁也不成,更遑论是一群白莲教的邪魔外道了。
可是……送来的这截断指,足以让他变得不轻松起来。
这断指是谁的?
显然分辨不清了,只是几个阁老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谢迁坐着,良久之后,叹了口气,道:“白莲教匪狡诈异常,现在来看……或许……这不是寿宁侯的断指也是未必。”
刘健不露声色。
李东阳眼波一动,道:“无论是与不是,不是你我说了算,也非事实说了算,而是……”他朝仁寿宫的方向看了一眼,目中露出忌惮之色:“而是太后怎样看,我听说,太后为了此事,已经茶饭不思了,召陛下去见了七八次,陛下心忧太后,现在也是急躁不安,眼看着啊,就要殿试了,却出了这样大的岔子,是不是该将殿试往后推一推。”
刘健却是正色道:“不可,国家抡才,怎么可能受这些宵小影响,若是为此而退推后殿试,只会让人误以为是北通州出了大乱子,人心更加惶惶,朝廷要沉得住气,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不可受一些区区蟊贼影响。”
其余人纷纷点头,刘健在总揽大局方面确实非同寻常,无论是李东阳的智,还是谢迁的急,又或者是焦芳的诡,他们终究都属于偏才,唯有刘健,可能没有谢迁这般刚正敢言,没有李东阳的深沉,没有焦芳的急智,却自有他的长处。
“所以,朝廷平时如何,以后也该如何,大家都要沉住气,没什么大不了的,北通州的贼寇,该转圜的自然也要转圜,寿宁侯自然还要救的,可是朝廷不能乱,朝廷一乱,就顺了人家的意了,围剿的各部,也要安抚住他们,不要让他们有什么压力,不能教将士们畏首畏尾……”
正说着,却有人突然闯了进来。
四人愕然抬眸,却见张太后青着脸出现,身后是几个惶惶不安的宦官。
刘健等人忙是起身,他们万万料不到,久在仁寿宫的太后娘娘,居然会不声不响的赶来这内阁。
四人忙是拜倒在地,一起道:“见过娘娘。”
张太后由人搀着,快步进入了阁里,她没有说什么平身免礼,而是厉声道:“断指呢,查出来了没有,是谁的断指,你们不要以为哀家什么都不知道,哀家还没糊涂。”
她的目光便落在锦盒上,快步走上去,将锦盒打开,只一看,眼眶便红了,咬牙切齿的道:“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竭力营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无论如何都要将寿宁侯的性命放在心上?这就是皇帝身边的宰辅们剿贼的手段吗?”
刘健等人,别看当着皇帝的面,总能三言两语把朱厚照唬住,可是在张太后的面前,却个个大气不敢出,只得一齐顿首:“臣等死罪。”
“吓!”张太后热泪盈眶,泪珠如断线珠子一般落下,红着眼眶道:“当初先帝在的时候,有哪里对不住你们,谢迁,你出来说说,你是什么脾气,你这样的性子,到了哪一朝哪一代,会有哪一个天子能够容忍,可是先帝呢,先帝却将你视作自己的肱骨,让你入了内阁,你当着先帝的面放肆,先帝也只是一笑而过,你当殿要打人,先帝还夸你耿直,先帝处处都在为你想,他在的时候,常常对哀家怎么说的,他说谢公耿直,脾气坏,容易得罪人,他在还好,将来他若是不在了,将来可如何得了,他重病的时候,为此忧心忡忡,又让你辅佐新天子,来,你来说说,你谢迁的恩荣是自己捡来的吗?现在好了,你辅政了,先帝也驾崩了,留下我这孤儿寡母,就人走茶凉了是吗?你平时不是满口忠义吗?现在你的忠义去了哪里,哀家还没死呢,你们就这样对寿宁侯不管不顾了。”
谢迁听罢,如遭雷击,立即滔滔大哭道:“臣死罪,求太后莫再诛心了,臣万死……”
“诛心?呵……只怕诛不到你们的心吧,你们看看,睁眼看看吧,这是什么,这是哀家的亲弟弟,哀家和他是一母同胞,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骨肉相连,你们可知道吗?现在好嘛,他的骨肉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你们不是他,你们都不是他,你们正因为不是他,不是哀家,才不知有多痛,不知寿宁侯经历了什么,更不知哀家经历了什么,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呵……好一个内阁大学士,好一群辅政,先帝才驾崩几年,你们就这样得意忘形,就这样忘恩负义了?李东阳,你说说看,你生了病,先帝怎样待你的,他是亲自喂你服的药是不是,这只是恩荣这样简单吗?还有刘健,你入宫当值,身子总是不好,先帝又怎么说的?你们哪一个人不是享尽了恩荣……”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六章:救人(第三更)
张太后一番诛心的话说出来,刘健等人已是热泪盈眶,颤着嘴皮子不发一言。
这时,有人匆匆来到了内阁门前,正是得到了消息的朱厚照,朱厚照一看这个模样,脸都变了,只在外头探头探脑,不敢进来。
张太后只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怒气冲冲地道:“皇帝,你来。”
朱厚照一听,打了个哆嗦,忙是小心翼翼的进来。
朱厚照刚要讪笑,讨几句好,便见张太后高高坐着,柳眉倒竖,厉声道:“跪下。”
朱厚照吓坏了,脸色苍白如纸,忙不迭地跪到张太后的脚下。
张太后手指着朱厚照,冷冷道:“还有你,哀家生你养你,十月怀胎,是怎样的宠溺你,你狼心狗肺了吗?你睁大眼睛,这是你的亲舅舅,他就在这里,就在这里,你看,你看。”
朱厚照耸拉着脑袋,大气不敢出,从来没见母后这样的怒火冲天,他心里有些哆嗦。
“呵……现在翅膀都硬了是不是,先帝没了,你们做天子的做天子,做辅臣的做辅臣,哀家平时待在仁寿宫里闭门不出,你们就不知好歹是不是,哀家只问你们一句,这人……到底还救不救?”
朱厚照忙道:“救,救啊,母后,儿臣没说不救啊……”
张太后却是厉声对他道:“你住口,让他们说,刘健、李东阳、谢迁、焦芳,你们当着哀家的面,来表态,你们救还是不救,把话说清楚,今儿哀家也懒得和你们客气了,不把话说清楚,哀家的弟弟没了,哀家活不好,你们一个个也都甭想好活了。”
都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说的。
刘健哽咽道:“老臣万死……”
“别说什么万死!”
“救。”刘健当机立断。
张太后凤目落在李东阳的身上:“你呢,李东阳,你也表个态,你不是平日挺聪明的吗?你说。”
李东阳毫不犹豫:“救。”
张太后再将目光落在谢迁的身上。
谢迁这时候也没了脾气,他哪里敢说什么国事为大,去给太后分析乱贼这是什么什么诡计,只是无奈地道:“救。”
张太后收回了目光,独独遗漏了焦芳,这其实也很好理解,焦芳是新晋的大学士,张太后没把他放在眼里,她冷面道:“既然大家都把话说清楚了,哀家也就说这最后一句话了,这些话,可都是你们说的,你们要救,就上上心,丑话说在前头,寿宁侯死了,今儿在这里的人,除了皇帝,咱们都不得好死!”
张太后丢下这句话,便移了步,目光触及那断指,眼泪又是落出来,终于咬了牙,拂袖而去。
张太后一去,内阁里的君臣个个面面相觑,朱厚照站起来,几个阁臣还是跪着,都是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苦笑,母后发了这么大的脾气,显然很是沮丧。
他摇摇头,目光落在断指上,皱了皱眉道:“这是寿宁侯的断指?”
刘健一脸疲态,巍巍颤颤地道:“陛下,还未确认,不过……极有可能。”
朱厚照禁不住道:“原来指头断了是这个样子,干巴巴的,一丁点血色都没有。”
几个阁老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朱厚照也知道自己失言,只好振作精神,道:“母后的训斥,你们是听到了的,而今母后发了雷霆之怒,到底怎么办,就不用朕说了吧。母后说的好啊,寿宁侯无论如何也是朕的舅舅,现在不知被那些贼人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哎……朕想起了,也不免为他担心。好啦,从今儿起,内阁这儿,首要就是救人,其他的事都可放一放,休要再显示朝廷的决心了,明儿先放一部分白莲教的余匪回去,其他的,暂时先扣着,那些放了的人,让他们带话,就说只要放了寿宁侯,什么都可以商量……”
朱厚照胡乱说了一句,也觉得没什么意思,终究,自己制定的方略,反正也没什么人听,于是摆驾回宫。
四个阁老纷纷站起,谢迁禁不住问刘健道:“刘公,接下来……”
刘健咬了咬牙,道:“救人!”
谢迁吸了口气,救人……也就是说,从现在起,一切都以救人为目的了,甚至可能无休止的向那些教匪妥协。至于朝廷的颜面,或者是这些教匪以后还能不能清剿干净,这都是次要的事了。
谢迁觉得很是不妥,堂堂朝廷,居然被一群教匪牵着鼻子走,细细思量,不免让人心中难安,可有什么法子呢?天子胡闹可以顶撞,但张太后难得出了面,这个面子,谁敢不给?她……谢迁心情复杂的想,终究所代表的,不只是天子的母亲,还是先帝啊。
想到先帝,刘瑾、李东阳、谢迁三人俱都黯然,知遇之恩、君臣之情,俱都浮现脑海,历历在目,可惜,这些只成了记忆,宛若昨日黄花,只留下了遗孀和一个爱胡闹的独子,还有一声叹息。
那么……就救吧,无论做出什么牺牲,先搁置了朝廷的颜面,救人要紧。
…………………………
在圣殿已经住了几日,炼丹的鼎炉已经送了来,足足有一人之高,这是叶春秋特意要求的,既然是练仙药,当然不能小打小闹。
外头的事,叶春秋所知不多,他现在虽然贵为‘仙尊’,唯一能做的,却不过是困守于此,死死看住无上老母,这个女人才是自己现下的护身符,他当然不会奢望到,以为因为自己是仙尊,所以就有能力控制这伙‘乱党’,白莲教内部自有组织,本来无上老母被推出来,不过是用来蛊惑人心的工具,真正的内部组织,却还是那些所谓的坛主、香主。
既然如此,那么索性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好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如何除去这些恶徒。
嗯,似乎暂时也没什么办法,局势好像是陷入了僵局,叶春秋换上了洗得干干净净的儒衫,很舒服很通透,再不用赤身了,也不必穿着一件让小婢送来的道服,显得不伦不类的。
(未完待续。)
第四百零七章:条件(第四更)
叶春秋开始写方子,让人送炼丹的材料来,仙尊有命,而且又是炼丹,即便是蔡真也只得乖乖的供应,于是许多的材料送至‘圣殿’,叶春秋不疾不徐的开始摆弄着他的材料。
至于无上老母,叶春秋只要离开她超过二十步,便免不了让她宽衣解带,他不介意无上老母光着屁股冲出圣殿,想来她也没有这个胆子。
这个女人……智商有限啊。
又或者说,在自己种种的tiaojiao之下,根据心理学的解释,她已渐渐接受了这种环境,已经再难反抗了。
就如你将玻璃瓶罩住一只蟋蟀一样,起初的时候,蟋蟀看不到玻璃瓶,只以为前方是真空,于是一次次的跃起,结果立即被透明的玻璃挡住,撞得它头破血流,时间久了,蟋蟀便产生了某种永远无法逃离瓶中的认知,于是即便你将玻璃瓶揭开,它也不会轻易尝试跳跃。
叶春秋已忘了这是什么定律,大抵现在无上老母就成了这只蟋蟀。
二人同处一室,她已懂得了适应与叶春秋互动的节奏,叶春秋起身要开门向小婢吩咐什么,她便自然宽衣,赤luoluo的面对叶春秋,虽然也会含羞,可是当看到叶春秋那不屑于顾的眼眸,心中便禁不住恼恨,这是一种被人踩在泥里的羞辱感。
她总是习以为常的钻进锦被,叶春秋回来,她只能裹着锦被给叶春秋斟茶递水,她开始有些怕这个男人了,他即便对外头的小婢,乃至于对最普通的信徒,往往都是温文尔雅,语气温柔,有时甚至和小婢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带着和气,可是对她,却历来是声色俱厉,从不将她放在眼里。
到了睡觉的时候,叶春秋躺下,她只能乖乖如小猫一般蜷缩在叶春秋的身边,将他抱紧,生怕惹上他糟糕的脾气。
在确认自己的父亲已经安全离开,叶春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许多,连心情都变得爽朗起来,脸上的阴沉渐渐散去,虽然对无上老母依旧板着脸,却不再是从前那般,幽深的目光里总是杀机毕现。
今日正午,有人寻上门来,小婢在外通报,叶春秋便冷冷地给了无上老母一个眼色,无上老母很是无奈,只好宽衣,赤身躲入锦被,放下了纱帐,叶春秋则按住刀,坐在榻前,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却是随时蓄意待发,只要稍有不对,他不介意立即拔刀而起,将帐中的无上老母杀死,来个玉石俱焚。
门被小婢打开,紧接着数十人进来,为首一个,正是蔡坛主。
叶春秋冷眼看他,淡笑道:“噢,哮天犬又来了,不知有何事,本仙尊练仙药要紧,没有空见你们。”
这一次,蔡真居然比昨日要淡定一些,面带微笑,领着众坛主和香主向叶春秋行礼:“见过仙尊。”接着才道:“不知无上老母何在?”
叶春秋看了帐中一眼,那无上老母乖乖的低咳两声。
蔡真听到了无上老母的声音,深深的看了叶春秋一眼,方才道:“哦,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是来给仙尊报喜的。”
叶春秋不露声色:“喜从何来?”
蔡真眼眸眯着,这眯起的眼眸之下,却仿佛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他徐徐道:“那狗皇帝终于迷途知返,乖乖就范了,就在不久前,他送了数十个咱们的兄弟回来,对于我们开出的条件,无有不允。仙尊,你说这是不是大喜的事?”
叶春秋万万想不到朝廷会这样轻易的妥协,一个寿宁侯有这样重要吗?
在他的认知里,寿宁侯固然是国舅,是张太后的亲弟弟,可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了朝廷的体面,还有朝廷对于教匪的态度,按理来说,朝中这么多文官武将,就算是有尸位素餐的人,可是内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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