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幡然悔悟的黄荆在经历过一场戏码之后,振振有词的道:“河东的地确实有些争议,不过方才是学生孟浪,本不该因为些许田地而坏了邻里的关系,学生不告了,不但如此,黄家在河东的令五十亩地愿无偿让给叶家。”
“什么……”叶景愣住了,黄家的人什么时候这样大方过,想当初两家为了这些地争了这么多年,怎么今日黄荆不但不索地,连原先占的地也一并……
王县令趁热打铁,很是欣慰的道:“如此甚好,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尔等愿化干戈为玉帛,本县甚是宽慰。”
黄荆似乎还不满足,非要当场立下誓约,让王县令作保,将河东的地重新订了田契这才作罢。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一场官司,不知不觉已打到了天黑,叶春秋见事情完美解决,心里也松口气,只是突然觉得饿了,又想到深更半夜,自己和老爹怎么回家,这似乎是一个问题,这时代毕竟不比后世,前去河西也没有官道,乌漆麻黑的夜路难行倒是好说,若是遇到了强盗,那就真是欲哭无泪。
黄荆笑吟吟地凑上来,道:“天色不早,只怕黄世兄和黄世侄回家也是迟了,黄家在县里有一处别院,不妨就请你们在舍下下榻一晚,叶世兄不要客气,我们是近邻,到时少不得要喝几杯水酒,亲近亲近。”
他的表情很真挚,已经没有了起初的浮夸了。
这很好理解,相比于两家的仇恨,叶春秋送的这封家书,对于黄家来说珍贵无比,这关系到了黄御史的官声,同时也就关系到了黄家的荣辱,现在这段佳话传出去,当然还会有后续的故事,这个故事无非就是,从此之后叶黄两家和睦相处,王子和公主过上幸福生活云云。
无论从现实来说,还是出于对叶春秋的小小感激,黄荆都要作出这个邀请。
叶景本就是心善的人,婉拒了几下便同意下来,于是叶家父子到了黄家的别院,喝酒的事,自然是不劳叶春秋这种小屁孩费神的,所以自有人给叶春秋收拾了一个厢房住下。
叶春秋又困又乏,很是为自己能够圆满处理这件事而小小骄傲,光脑的好处真是让自己受用无穷啊,今日在公堂上,叶春秋正是搜出了这个清朝时期的典故,这才急中生智,他在榻上,拿手枕着自己的脑袋,一旁的烛光还在摇曳,照的他的小鼻梁泛着红光,他嘴角微微勾起,昏昏欲睡,接着便传出轻微的鼾声。
第二日的大清早,天还蒙蒙亮,夜雾没有散去,黄家别院里只朦胧的起了些许的灯火,叶景带着酒气来唤叶春秋起床:“春秋,春秋,快,不早了,得赶紧回去,你大父昨日病倒了,我们得早些回去看看。”
想到老太公的身体,叶春秋不敢拖拉,忙是趿鞋起来,洗漱一番,黄家的人预备了一碗小米粥,将就着喝了,便急匆匆的要走。
黄荆听到动静,也是披衣过来,得知是叶老太公病了,便晓得多半是自己气病的,昨晚和叶景喝了半夜的酒,已经建立起了友谊,不知是出于弥补过失还是因为叶景的情谊,他虽然没有挽留,却让下人们赶了车,赶紧把叶家父子送回去。
眼见这一对活宝父子在夜雾之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一团树影婆娑的迷雾之中,黄荆本想要回去睡个回头觉,不禁想到,昨日王县令顺水推舟的给黄家送了份人情,于情于理,也要私下去道个谢,便让人准备了藤轿,赶去县衙。
“噢,黄老弟……今日起的这样早,那叶家父子如何了?”
王县令见黄荆来,很是高兴,请他到了偏厅,呷了口花茶,与黄荆寒暄。
黄荆先是道了谢,然后道:“叶太公病了,所以清早便赶回了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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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这是要完
“病了?”王县令皱眉,若有所思,他突然道:“黄老弟,有句话本县不知当说不当说。本县问你,春秋的那首诗如何?”
那首诗是出自叶春秋之手,这一点别人不明白,可是王县令和黄荆心知肚明,黄荆道:“好诗,就算是学生搜肠挂肚,只怕也未必能作得出,可是却出自一个少年郎之手,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了。”
王县令苦笑:“你作不出,本县只怕急切之间也做不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说的不错,一个孩子有如此妙手,真是难得啊。”他眼睛一闪:“只是问题却不在于此,问题在另一篇文章上。”
“文章,什么文章……”黄荆一头雾水。
王县令便命一个文吏去取了一篇文章来,道:“黄老弟不妨看看。”
黄荆一看,是一篇八股文,题目乃是今年县试的‘学而’,他聚精会神看下去,顿时大惊失色。
这篇文章的破题,承题,堪称典范啊,而且对仗之工整,让人叹为观止,单凭这篇文章,便是会试,只怕也能入榜了,他再往下看,署名的人居然是奉化县考生叶春秋,黄荆惊讶的道:“难怪他能中县案首,有此文章,什么功名得不到?”
这绝不是夸张,叶春秋的文章,摘抄的可是几十年后状元公的八股,得不到功名才怪了。
王县令不禁苦笑,道:“本来……老夫见了这篇文章也是叹为观止,不过很快也就不在意了。为何?无非就是做文章的人是个少年,按理是做不出这样文章的,当时本县觉得可能是他家中必定有什么高人,恰好写过这么一篇八股文,春秋呢又恰好熟读过,于是在县试之中用来做题,这种事在童生试上稀松平常,童试的考题并不刁钻,只要运气好,撞到了也没什么稀奇。所以本县不以为意,可是昨日叶春秋急中生智作的那首诗……”
黄荆惊骇的道:“大人的意思是,既然叶春秋能作诗,那么如此老辣的文章,也极有可能是叶春秋所作?一个少年人,怎么可能……真若如此,说是神童也不为过了。”
王县令抱着茶盏,若有所思,徐徐道:“是啊,本来以为即便后生可畏,也不至于作出这样的文章来,可是现在看来,此子的天资真是恒古未见,黄老弟……”王县令又呷口茶,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黄荆一眼:“小小年纪,若是真有这样不凡,奉化县怕是又要有人攀上凤凰枝咯,现如今哪,他的大父却是病了是……”
黄荆的心思也不禁开动起来,他知道王县令这是暗示和提醒自己什么,他眼眸半阖,带着万千的思绪:“是啊,大人教诲的是,鲤鱼跃龙门的事,谁说的准……不出意外………他的大父病了…大人提醒的是,学生感激不尽。”
王县令呵呵笑起来,低头去吹着茶沫,眼睛落在浮起的茶屑上:“哪里,哪里,黄老弟太客气了。”
有一种心思在二人心中各自荡漾,心照不宣的默契自此建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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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人已经一宿未睡了。
叶老太公的病又加重了一些,请来的大夫说的是忧心成疾,偏偏这个时候,整个叶家三个老爷都不在,几个近亲叔伯们倒是来看过,只是苦笑摇头,解铃还需系铃人,叶老太公病成这样,不就是因为黄家吗?
大家都束手无策,老太公这个心头病,看来是治不好了,叶家的老大被抓去了衙门,老二在外未归,老三也是一病不起,现在黄家威风了……叶家这是要完了啊。
几个叔伯只是摇头,眼中透着无奈,叶景看来是凶多吉少了,叶家应当做好最坏打算才是。
不过唯一让老太公老怀安慰的是,自己的长孙叶辰良一直陪在病榻之前照料,老太公只觉得头痛心闷,叶辰良匍在榻前睡了一夜,起来也顾不得洗漱,一面道:“大父,我看理应去修书一封给我爹,让他及早从杭州赶回,爹在官面上理应认得一些人,寻一些人主持公道,或许会有转机。”
这个爹既是叶辰良的骄傲,也是叶老太公的骄傲,他打理家业,也结识了不少人,不过老太公只是摇头,远水救不了近火啊,等老二有了音讯,只怕叶家的老宅都让姓黄的拆了。
叶辰良又是抱怨:“孙儿说句不当说的话,大伯是不济事的,现在他去出面,事情可能会更加糟糕,还有……春秋听说大父病了,也不来探望……哎……我是不该说这些话的,平添了大父的烦恼。”
可是隔了一些时候,他又不禁嘴痒:“黄家把事情闹到县里,王县令肯定要偏袒黄家,不肯善罢甘休,昨日我去见王县令,王县令对我似乎印象不错,或许事情可能有转圜的余地,怕就怕大伯鲁莽,冲撞了王县令,这可就糟糕了。孙儿本不想说的,春秋学问……是好的……”承认叶春秋学问好,对叶辰良来说实在是一件难受的事,他小脸抽了抽,继续道:“可是他总是胡闹,听说他也去了县里,也不知会闹出什么事。”
老太公心烦意燥,看天色亮了,曙光初露,可是心里依旧是沉甸甸的,黄家有的放矢,不会轻易放过叶家的,叶辰良每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里,大伯确实是没用啊,他在外十几年,这才刚刚回来,县里的复杂关系,他怎么懂,现在……只怕凶多吉少了。至于叶春秋……老太公倒是渐渐印象有了改观,可是太年幼,也不知怎么了。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一口气提不上来,便拼命咳嗽,叶辰良忙是乖巧的给老太爷抚背,一面喋喋不休:“其实……孙儿倒是不担心其他的,最担心的是大伯吓破了胆,若是……”
老太爷眼眸一眯,心中的烦躁更甚,他知道叶辰良的意思,是说老大可能怕事,最后代表叶家进行了妥协。
想到这里,一股怒意自丹田升起,老太爷怒道:“咳咳……咳咳……若是示弱,将来叶家凭什么在河西立足?又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叶景……断不会如此,不会如此的……他虽不争气,却也不至于如此不肖。”
叶辰良就不敢说了。
倒是这时,外间传来细碎的脚步,有门子急匆匆的来报:“大老爷和春秋少爷回来了。”
回来了……
老太爷焦虑的脸上终于缓和了几分。
叶辰良却在一旁低声道:“怎的清早回来,黄家肯这样轻易放过吗?”
一句‘无心之言’,让老太公的心沉了下去,他感到胸口更闷,心中生出不详的预感。是啊,事有反常即为妖,莫非真如辰良说的那样吗?
第二十六章:驾到
过不多时,叶景和叶春秋爷俩便匆匆进了大堂,都是一脸的风尘仆仆,清早的露水把他们浑身都浸湿了,叶景抹了把脸上的露水,纳头便拜:“爹,身子可好些了吗?”
叶春秋倒是不必拜,靠向榻前讨好卖乖:“我和爹听说大父病了,清早就赶了回来……”
老太爷一脸病容,这时候却是打起精神,一双浑浊的眼眸深深地盯着叶景,道:“事情办得怎么样?”
叶景喜滋滋的道:“都办妥了,黄家那儿撤了诉讼,王县令也肯秉公而断,河东的地不但保住了,而且黄家还肯拿出从前占了我们叶家的五十亩地出来……”
叶老太公一听,却是怒了。
这消息乍听之下似乎十分圆满,就像童话故事一样,王子和公主总是手拉着手在城堡里开始他们的幸福生活,可是老太公久经世故,怎么会相信这样天真的结局,他厉声道:“老大,你直说了吧,你到底允了黄家什么?”
叶景感觉莫名其妙,道:“爹,没有允什么啊,黄荆对我们叶家很客气,昨夜还请我吃了酒,我和春秋夜里就在黄家别院住了一宿,因为担心爹的身体,所以清早就赶回来了。”
老太公的额上爆出青筋,拼命的咳嗽起来。
叶春秋一看就知道不对,发现老太公的态度有点儿超出预料,他不由看了一眼叶辰良,心里说:“不会又是这个长孙捣了什么鬼吧?”他忙要给老太公抚背,表现出一点孝心。
谁晓得叶辰良比他快一步,身子一挡,将叶春秋隔绝在老太公之外,一面道:“大父莫生气,气坏了身子,叶家怎么办?”
言外之意,是叶家要大难临头,大伯肯定和黄家苟且了,这个家还要靠老太公撑着。
叶辰良,你能不能要一点脸,发生这么大的事,都是我和我爹跑前跑后,还差点遭了罪,你倒是好,躲在这里享清福,顺带打黑枪。
老太公动了真怒了,叶景越是解释,在他听来越是刺耳,他怒气冲冲地道:“果然,果然啊,果然是和姓黄的狼狈为奸了,还吃了他的酒,睡了他的屋,这真是家门不幸啊,你对得起列祖列宗,你对的起叶家吗?你没出息就罢了,你,你,你现在还要气死我是不是?那就实话说,到底许了黄家什么好处。你不说……辰良,你去拿我的杖子来,我打死这个不孝子,打死这个畜生。”
叶辰良兴冲冲的要去取手杖,一面还道:“大伯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大父不要动怒。”
见过不要脸的,不曾见过这样不要脸的,眼看着叶辰良跑去取了老太公的手杖,叶春秋哪里肯依,拦在他的面前,叶辰良大叫:“让开,大父让我拿的。”
叶春秋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叶辰良,叶辰良又要冲上来,叶春秋一把要推他。
只这轻轻用手一挡,便听叶辰良啊呀一声的哀嚎,然后楚楚可怜的道:“大父,春秋打我。”
卧槽,叶春秋有一种想揍人的冲动了,自己只是轻轻推他一下,他比自己高半个头,居然也好意思说自己打他。
不过……叶春秋猛的意识到了什么。
反正……状都告了,打不打,他都会说自己打他。而且……在大父面前,他只懂装可怜。
既然如此。
从清早心急火燎赶回来,再加上方才发生的事,早让叶春秋压了一肚子的火,泥人尚有三分火气呢?气沉丹田,而后一拳挥出。
既然是两世为人,打架的经验还是有的,这一拳贯注全力,直捣叶辰良面门。
啪的一声脆响,拳头结结实实的砸在叶辰良的面门。
叶辰良愣了一下,这一次是真的挨揍了,火辣辣的疼痛从他的鼻头传来,他立即发出凄厉的喊叫:“大父……大父……春秋打人。”
他不敢还击,在大父面前做惯了乖宝宝,现在宁愿以可怜兮兮的形象来博取大父的同情,挑拨大父对春秋的怒火。
只是……真的好痛。
他眼睛闪出泪来。
叶春秋眼里已经掠过了一丝冷然,遇到这样的贱人,手痒了。
他毫不犹豫,又是一拳朝叶辰良的脸上打去,叶辰良嚎啕大哭,索性应声而倒,装作自己要被打死的样子。
老太公怒气攻心,便大吼一声:“春秋,住手!”
“够了!”却在这时,一个诺大的声音却是压制住了卧房里的局面,却见叶景沮丧的大吼一声,道:“春秋,不要动手。爹……我这做儿子的是没有出息,若是有出息,又怎么会被人戳戳点点,连自己的侄子也阴阳怪气。好罢,没用就没用吧,叶家的老大,谁不晓得跟女子私奔的事,外头人怎样闲言碎语,我早已习以为常了,可是昨日,叶家出了事,是谁挺身而出的?是谁去吃的官司?今日我这做儿子的,总算把叶家的地保住了,爹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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