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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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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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没有放过,她甚至连这个想法也说不出口。那时家里太穷,一点点零用钱都是从鸡屁股里抠出来的,父母哪有闲钱给她买这个?又哪有闲情给她扎这个?于是,这个梦想便埋在她的心里,一埋就埋了那么多年,埋得太深了,她也就忘了它。可是,等她长大了,结婚了,做妈妈了,等她的孩子长到七八岁光景的时候,有一天,老沈突然买回来一只风筝,还兴高采烈地带着全家人去公园里放了。那是他们家屈指可数的几次上公园玩的记忆。那天,孩子们玩得很疯,像小马驹一样撒着欢地跑,老沈领着她们玩,她自己则坐在草地上眯着眼睛看他们,看头上越飞越高的风筝。那时,天上有白云,身上有阳光,脸上有风,耳畔有丈夫和孩子们的欢叫声……若不是林雪原拿出一只风筝来,她恐怕早就忘了这些往事了。 
  现在,阿美看着一只风筝,漂亮的崭新的蝴蝶形的风筝。她确实看到了云,看到了风。她还看到了那些不知消失到哪里去的往事。她的心不知道是酸楚还是甜蜜,悲喜交加的,真的是风起云涌的感觉了。一只风筝,承载了多少光阴的故事呀!浸润了多少人生的伤怀呀!她的眼睛里慢慢地浮出了一层泪花来。她连忙低下头去,掩饰着把手里的风筝翻来覆去地看。过了好半天,她忍了又忍,才把眼泪忍了下去。她抬起头来,对林雪原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你的礼物啊。” 
  在星期六的例行学习会上,运输公司的赵书记让办公室主任先读了一篇《人民日报》的社论。听完了,他站起来,作了一个义正词严的讲话,又照例强调了一番公司的纪律。他说:“现在的形势是改革开放了,但改革开放的是我们的经济,我们的思路,而不是我们的道德,我们的纪律呀。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什么是社会主义?书上有这样那样的解释,但我的理解就是一个,那就是要讲集体主义,讲大公无私。现在很多人一开放,就开放到‘私’字那里去了,一张口就是个‘钱’字,随便加个班就开口要钱,还有人拿着公家的车子公家的汽油为自己跑私事,谋私利,同志们,这是堕落啊!要是放在前几年,那是要开批斗会的!现在社会上有那么一股歪风,见钱眼开,贪图享受,开后门,找关系,这些都是资产阶级的腐朽思想啊,我们要坚决抵制住这种歪风邪气!好了,我就先讲到这儿,各队的队长都要表个态,发个言,看看我们运输公司最近都有哪些不好的苗头出现。我们就是要从小事抓起!” 
  这样的会议每周都开,赵书记的话大同小异,赵书记的脸色也看惯了,所以这会儿大家的脸上虽然都摆出了一副沉重的表情,同仇敌忾的样子,但心里并没有怎么当回事。车队队长们轮流发着言,无非都是跟着赵书记的意思,唱一些“斗私批修”的高调。赵书记一边听一边威严地点着头。 
  会开完了,赵书记在办公室里批了几个文件,然后锁上门,步行回家。单位给赵书记配了一辆吉普车,但他自己给自己定了一条纪律,车必须在上班去办公事的时候才能使用,因此他上下班都是步行的。他知道,你对别人要求严格的前提,是必须对自己也提出高标准严要求。好在,他在部队里待了多年,组织纪律性比一般人强,身体素质又比一般人好,这么多年来,他对自己的严格要求也就坚持了下来。 
  这会儿,他大踏步地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突然看到前面有个熟悉的身影,背着一只皮包,正独自一人亭亭地走着。他心里一阵狂跳:这不是阿美吗?他好久没有见到她了。他连忙追上去。和她打招呼。阿美不想却在大街上遇到了赵书记,心里有些慌乱,脸上浮出了淡淡的红晕来。阿美开店的事情,赵书记从孙志强的嘴里已经听说过了,这会儿面对阿美,看到她比过去显得更年轻更漂亮了,再联想到他们曾经有过的那些亲热,一阵阵抑制不住的热浪便从他的心里哗哗地扑了上来。赵书记热情地提议道,到吃饭的时间了,正好请你吃顿饭吧,我们好好聊聊。阿美说,孩子们在家里正等着呢,走不开的。他一心想讨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突然想起自己的单位里正好到了一批购买电视机的优惠券,脑子一热,不及细想,便问阿美想不想买电视机,他那里有日本原装电视的优惠券。阿美听了,不禁心下一动。 
  这些天来,大英小英见店里的生意不错,一直吵着要买一台电视机,说天天到苏阿姨家看电视,人家虽然不烦,自己却早烦了。阿美每回看到苏阿姨家里那三个调皮捣蛋的儿子,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毕竟大英小英一天天地长大了,总往男孩子家里跑,感觉不舒服,也害怕那三个光头把自己的丫头给带坏了。阿美正在考虑买电视机的事情,但商店里总缺货,还要凭票供应,而且还是国产孔雀、菊花这些牌子的。阿美想买一台好一点的电视机,这会儿正巧听赵书记说起这事,立刻有了兴趣。是的,她要给孩子们一个惊喜,阿美似乎已经看到电视机抬回家时大英小英那种喜出望外的样子了。于是,她和赵书记约了晚上见面的时间。 
  阿美兴冲冲地吃完晚饭,兴冲冲地收拾打扮完,兴冲冲告诉孩子们看好店,然后就兴冲冲地出了门。然而,阿美的热度并没有维持多久,离运输公司越近,她的脚步就越迟缓起来。她想到了赵书记,他那晶亮的小眼睛,他那潮红的面色。无疑,赵书记给自己的“优惠”,都是冲着他对她的“企图”而来的。她不能欺骗自己。他不是“雷锋”,虽说他对她的关心里有同情,有喜爱,但更多的却是热望,是诱饵。想到这里,阿美的脚步就放慢了。去还是不去?一把钢锯拉扯着阿美的心。——去?万一他对她有更进一步的要求,怎么办?不去?为什么?那是孩子们盼星星盼月亮盼了那么久的一台电视机呀!不去,是不是太傻?再说,她不是已经都让给他“五十步”了吗?她还装什么清白呢?况且,人家赵书记上回已经明确表态了,决不做自己不愿意的事情。对,到时候自己放机智一点,见机行事吧。这么想着,阿美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来到了运输公司。 
  运输公司一片漆黑,只有三楼亮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像汪洋中一只飘摇的小船。那是赵书记的办公室。赵书记正在灯下边抽烟边喝酒。夜晚,那么安静,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那张淡蓝色的优惠券已经找出来了,他盯着它看,直看到眼前幻化出一片蓝色的海洋,他才小心地把它对折一下,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放好,还在外面用手按了按。优惠券得之不易,一个单位只有十几张,僧多粥少,只好在单位中层以上的领导干部中进行了分配,根本没有把消息透露给职工,连他这个做一把手的也只分到了一张。他自己家去年买了一台日本原装进口电视机,也是这个牌子这个型号的,质量挺不错,他本来准备把这张优惠券送给自己弟弟的。弟弟家至今没有电视,托他都托了好久了。他原想过几天就给他送去的,不料今天路遇阿美,他来不及深思,立刻改变了主意。自己到底怎么啦?怎么一见到这个女人就乱了方寸,就恨不得把天下的好东西都拿来取悦她?想到这里,赵书记就着白瓷的茶杯呷了一口酒,他的喉咙立刻被一种热辣的感觉吞没了。他往嘴里丢了几粒花生米,细细地嚼起来。 
  过去,他不爱喝酒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时常在下了班之后还不愿意回家,一个人待在办公室里喝起闷酒来。当然,今天的酒喝得跟往常不一样。往常的酒喝的是烦躁,今天的酒喝的是按捺不住的激情。几口酒烧到胃里之后,赵书记就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青春时代,好像一个毛头小伙子站在春天的桃树下,期盼着自己心爱的姑娘款款而至。是的,他好久都没有这种感觉了。回到家,面对他那个长得好像是不规则的土豆一样又丑陋又蠢笨的老婆,他就觉得心里憋得发慌。同样都是女人,她是怎么长的呢? 
  从前,他倒没怎么在意老婆的长相。他是个农村娃,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走得谨慎,走得刻苦。那时他想,讨老婆就是讨个女人,替他生孩子做家务孝养父母。从这些要求看,自己的老婆都是合格的,挑不出什么毛病的。他也曾觉得她长得不好看,但那时他以为,灯一关,天下的女人不都是那么一回事吗?她为他怀孕,生子,操持家务,伺候公婆。父母生前把这媳妇夸得上了天,也滋长了媳妇本来就有些刚硬的个性。可是那时,他并没有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她是家里的大功臣,她发火的时候,他都尽量让着她。可是,最近两年自己是怎么啦?怎么看着老婆越来越不顺眼了?这是一种非常矛盾的心态,理智上明明知道老婆的贤惠老婆的辛苦,感情上也因为她的渐渐变老而心酸,而同情,可是心里分明还有另一种说不出来的力量在撕扯着自己,好像有一丛熄灭不了的野火在全身的血管里流窜着,燃烧着,烧得他越来越不想面对自己的老婆!可是,老婆自己好像并没有什么“危机意识”,她人老了,性格却没变,还是像爆竹一样一点就着。有时他懒得跟她吵,干脆就在单位的沙发上过夜。 
  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情,他一直想忘记的事情。那一次,当他翻到老婆的身上时,他痛苦地发现,他居然做不成一个男人了。在她面前,他好像自己给自己做了手术,成了一个没有欲望的太监了。真的,一点欲望都没有。老婆倒没有说什么,对她来说,这件事情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是男人要的。她自己只有尽义务的感觉。现在,丈夫不行了,人老心也老了,对她来说,反而省事了,清爽了。自此,两人上床,一人一个被窝,睡得倒更踏实安稳了。 
  若不是碰到阿美,赵书记以为自己就这样清心寡欲地过完下半辈子了,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反正一切都是习惯,因习惯而麻木了。可是,上天让他遇到了阿美,这个被人称作“小街西施”的寡妇。从她的身上,他感受到了美。美,绝不仅仅是外在的样子,那分明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不能抗拒的诱惑。他为她动了心。这一动心,他竟然发现,自己不仅心理上有变化,最关键的是,生理上也有了变化。他常常在黑夜里想起这个寡妇,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她的模样,她的身体,她的气息,他就能感到一种抑制不住的躁动和欲望。他的那杆“枪”又端上了,他作为一个男人的力量和雄风又恢复了。可是,他明白的,自己是党多年培养出来的好干部,他怎么能犯生活作风方面的错误呢?虽然那一次,在阿美的面前,他差一点就犯了错误,但他到底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像个英雄人物似的,经受住了最残酷的考验。可是,忍,有多难啊,那个念头就像鸦片,时不时要犯上瘾来。他拼命地忍,忍得牙根儿都咬碎了,骨头都撑酸了,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那个念头。一想到阿美的身体,赵书记就觉得自己的血脉贲张,他握烟的手指有些颤抖了。他想到了她身上那两只柔软而丰满的“梨子”,他是摘过的。是的,他还想摘,摘更多的果实。他想把她的全部果实 
都揽在怀里。他想在她的果实里沉醉至死。 
  “笃笃笃,”一下一下的敲门声,有点怯弱的感觉。肯定是阿美!阿美来了!赵书记连忙跳起来,为她打开房门。两人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几秒钟,竞有些生疏似的互相避开了眼神。赵书记将阿美引到木沙发上坐下来,自己也在一旁坐下了。阿美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她看见沙发前的木头茶几上放着一瓶白酒,盖子打开着,只剩下大半瓶了。一张报纸上面摆着一小堆花生米。 
  “你,你一个人在喝酒?”阿美有些吃惊地问。 
  赵书记的小眼睛眯起来:“是啊,你要不要陪我喝一点?” 
  “不,我不会,不会。” 
  赵书记也不强迫她。自个儿又呷了一口酒。他的脸色已经泛红了。喝完一口酒,他就嚼几粒花生米,也不说话,好像他叫阿美来,就是来看他喝酒的一样。 
  阿美有些着急了,想问他优惠券的事,又不好意思先张口,就有点尴尬地坐在一边,等着他主动把优惠券掏出来。 
  赵书记终于开口了,但他没有说优惠券,而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阿美啊,你知道我这辈子感到最光荣的一件事,是什么吗?”他并不指望阿美的回答,又自顾自说了下去,“告诉你,我最光荣的事,是在我二十一岁那年,在我入伍不到两年的时候,就在全军区的体能比赛中,拿了一个个人全能亚军!你不知道,一个大军区有多少人吧?你不知道,一个军区里有多少人才吧?真的,我自己都为自己感到有些惊奇了。我就是从那时起,在部队里一步步升上来的。我这个从最穷苦的农村里出来的孩子,也就是从那时起,才开始对自己产生一点儿自信的。我入了党,升了官,转业到地方,又当上了单位的领导,这是我小时候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我小时候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吃饱肚子,要是过年的时候,能吃上一顿有肉馅的饺子,能穿上一双新布鞋,那就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听着赵书记有些唠叨的话语,阿美不知道该如何反应了。她只好点着头,默默地听着。难道他叫她来,就是为了让她来听一场“忆苦思甜报告会”吗?不过,她不能不听,看在那么难得的一张优惠券的面子上,她也不能不听。再说,从他这些没有来头的话语中,她不知为什么,还是感到了一些真实的悲伤和压抑,这些东西让她莫名地为他难受,心痛。也许,他就是憋得太久了,想找个人聊一聊吧,那么,冲着他平日对自己的帮助,冲着他这些贫苦的记忆,她是该耐心地听一听的。 
  在赵书记的回忆中,阿美也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她的家虽然在郊区,离城市不远,但日子也苦,家里也是穷得叮当响。因为穷,父母都养成了火爆脾气,为了一点小事,就吵,还打架,隔一段日子,家里就鸡飞狗跳的。她是在父母无休止的硝烟中惊恐地长大的。那时,她的理想就是要嫁到城里去。她从小长得出众,村里有很多的小伙子喜欢她,可是他们都和她一样,都是靠土地生活,靠出卖汗水吃饭的,她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媒人到她家,她只提一个条件,那就是,对方必须是吃商品粮的城里人。消息传出去,村里的人都在背后说:这个丫头的野心比天都大呢!同龄的姑娘后来都相继出嫁了,可是她宁愿忍受讥笑,也不愿放弃标准。好在她的运气不错,一个在城里做工的远房亲戚终于给她介绍了货车司机沈师傅,两人虽谈不上一见钟情,但彼此感觉都不错,他们相识半年后就结了婚。她终于跳出了“农门”。这让村里多少人眼睛发绿啊!说实话,她当时就是抱着非城里人不嫁的信念,就是冒着做一辈子老姑娘的危险,就是在家人的谩骂和熟人的嘲讽中硬着头皮过下去的。她明白,自己之所以这么顽强,这么固执,这么“宁死不屈”的,只是因为自己穷怕了,她再也不想过和父母一样的生活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参军的吗?农村娃想进军营,那是要挤得打破头的。我的身体素质好,这是基本条件,出身是三代贫农,政审也没问题,但就是这样,竞争也激烈啊。我妈带着我,提着两只老母鸡给人家武装部的招兵干部送礼,人家不收,我妈当场就给人家跪下了,说,如果我儿子的名额给别人挤掉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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