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喊了一声白冬菊。
她回过头,看着李彪。
李彪没有说话,只是认真地看了眼白冬菊。
白冬菊一路上的心情都是美好和激动的,这是她第一次肩并肩地和李彪一同执行任务。此时,她的心情依旧是美好的,她相信,林振海一定会出来。只要抓到林振海,一切恩怨也就结束了。
她冲李彪粲然一笑,头也不回地向城门口走去。
城门前来往着进城出城的百姓,白冬菊混在人群中,向前走去。
每一个人在经过城门口时,都要在搜身后才能放行。轮到白冬菊了,一个保安团的兵正要探手往她身上摸去,她一抬手挡住了:俺不进城。
保安团的兵气哼哼道:不进城你站这儿干吗?躲一边去。
她冲着那个兵一字一顿地说:你去告诉林振海,就说白冬菊在城门口等他呢。
说完,挤出人群,就往城门外走。
那个兵没听清楚,但知道是林团长的事,就追上去问:啥事?
白冬菊就又说了一遍。
这回,那个兵不敢怠慢了,忙颠颠地去通知林振海。
林振海正一脸愁苦呢,听到手下的报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冬菊竟然就在城门外,而且还指名道姓地要见他。难道这是真的?
他忙洗了脸,还在头上抹了头油。然后,兴冲冲地走出去。
走到院子里,他冷静了一些,喊道:卫兵。
十几个兵应声跑到面前。
他挥了一下手:带好家伙,跟俺去一趟城门口。
白冬菊等林振海等得有些心焦,她一会儿朝城门里望一眼,过一会儿,又望一眼,心里急得很.脸上的表情却是平静的。
在她一次次地张望中,林振海骑着马,身后跟着一个班的保安团,出现在城门口。
林振海在没有见到白冬菊时,心里还存有一丝疑惑,他不明白,白冬菊为什么要来见他。难道她回心转意,答应嫁给他了?这么想着时,他也同时想到了县大队,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要出来一趟,看看他朝思暮想的白冬菊。
当他见到白冬菊时,就热血撞头了,所有的疑虑和担心瞬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冬菊不远不近地站在城门外的一棵树下。
看样子,似乎等他已经许久了。
他不假思索地打马向前,风一样地刮到了白冬菊跟前,身后的一班人,也呼啦啦地跑过去。
林振海骑在马上,瓷了一双目光,颤抖着声音喊:冬菊,你终于来了。
然后,从马上跳下,竟放声大笑起来。
白冬菊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就是这两眼,早已让林振海心颤不已,他挥着手说:菊,咱进城吧,那里有咱的家。
白冬菊不冷不热地说:林振海,俺有话对你说。
说,有啥条件你提出来,只要俺林振海能办到。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俺也给你去摘。
林振海已经被虚幻的爱情冲昏了头脑。
白冬菊看了一眼林振海身后的那些兵,径直朝那片树林走去。
她一边往前走,一边说:跟俺过来。
林振海怔了一下,但还是随白冬菊向前走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兵们也跟着往前走,他摆了下手:你们在这儿等着,俺去去就回。
说完,他又望了眼城门口。一切如常。
林振海跟在白冬菊的身后,一边走,一边急不可耐地说:菊,有啥话咱进城说吧,都到家门口了。
白冬菊头也不回道:俺先和你把事说清楚,然后再跟你进城。
林振海贴身的两个卫兵悄悄地跟了上来。
林振海看到了,却没有阻止,并下意识地还摸了一下腰间的枪,但这一切并没有让他停下脚步。
快走进林子时,林振海停下了,他有些犹豫。
白冬菊回了一下头:林振海,俺是让你看样东西。你不来拉倒,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了。
林振海狠了狠心,带着两个卫兵进了林子。
白冬菊站在树林里,倚着一棵树,似乎走累了。
林振海左右地看了,并没有发现异常。林子并不密,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见白冬菊等在那里,他不再犹豫,三步并作两步地奔了过去。
他刚想去拉她的手,就被树上扑下来的李彪扑倒了。
他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白冬菊就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布,塞进他的嘴里。
林振海身后的两个卫兵,也早被王一刀解决了。
他们麻利地把林振海绑上。杨过弯腰扛起他,一阵风似的就撤了。
当保安团和日本人反应过来时,一切都晚了。
锄奸队撒开腿,一口气跑出了五六里路。
这时候,身后才响起杂乱的枪声。他们知道.敌人也就是虚张声势,何况天已擦黑,鬼子根本就不敢出城。只剩下保安团的兵在那里胡乱放上两枪。
几个人坐下来,倚着石头休息。
李彪这才把林振海嘴里的布扯了下来。
林振海有气无力地望着李彪:姓李的,你到俺家,俺一家人可没亏待过你。要不是俺爹娘收留你,你早就饿死了。俺就不懂了,你为啥总缠着俺不放?
振海,俺也不想这样,可你给鬼子当汉奸,俺就得抓你。不锄掉你,县大队和百姓的日子就不会好过。
林振海咯吱吱地咬着牙帮说:为啥每一次抓俺都偏偏有你?要不是你,俺肩上也不会挨你一枪。
李彪听林振海这么一说,眼前又闪过那一幕,他的身子抖了一下,但还是镇静地说:你在山上时,俺去找过你,让你下山参加游击队,你不干。现在,你又为日本人干事,你脚下的路可是自己走的。
这时的林振海又看了一眼旁边的白冬菊,扯着嗓门喊起来:菊,这次俺被抓,可是为了你。就是吃枪子,老子也认了。走吧,俺跟你们走。
说着,自己站了起来,怀着几分悲壮和无奈,踉跄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仰天大笑:俺上了俺喜欢的女人的当啊,又让自己的兄弟给抓了,林振海,这就是你的命啊!哈哈哈——
他笑过,眼角却滴下两滴清泪。
几个人一路往前赶,如果不出意外,再有一个时辰就到县大队的驻地了。
林振海在前面走着,突然扭过头来:李彪,你记着,你抓俺,俺是罪有应得。城里还有俺爹和俺娘,他们养了你八年,如果你还是个人,俺死了,你就替俺照顾他们。你要是没情没义,就算俺家养了白眼儿狼。
李彪就低了头说:你放心吧,该做的俺会做的。
李彪的话还没落,林振海便一头向路边的一块石头撞去,嘴里说着:俺就让你们省个枪子儿吧。
林振海头破血流地就跌倒了。
他这么做,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李彪第一个扑上去,惊呼一声:哥,你咋干傻事啊?
说着,用手去摸林振海的鼻息,见还有呼吸。就赶紧命人去找担架。
其他三个人还没有转过神来,见李彪这么说,便向暗夜里跑去。
接着,李彪又冲呆立一旁的白冬菊说:身上有药吗?最好给他包扎一下。
白冬菊就在身上摸,没摸到别的,却摸出了两颗手榴弹,慌慌地递给李彪。
李彪又气又急:你给我这个干吗?得想办法给他止血。
白冬菊扔下手里的手榴弹,慌忙去追前面的几个队员。
几个人一走,李彪也冷静了下来。看着眼前的林振海,心里就多了股说不出来的滋味,少年往事一幕幕地又出现在眼前。
’
他望着林振海就流泪了,一边流泪,一边去解林振海手中的绳子。现在的林振海是生是死都说不准,此时的他并不担心林振海会跑掉。
他一声声地唤着林振海:哥,你为啥要给日本人卖命啊?俺抓的不是林振海,俺抓的是汉奸。哥啊,你对俺好,俺一直记着;上次俺抓你,你开了两枪都没打中俺,俺也记着。哥,你醒醒呀,到了县大队,只要你把保安团的人拉出来,不再为日本人卖命,你就还是俺哥。
林振海仿佛死了一般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李彪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林振海的胸前,拼命地摇晃着。
这时的林振海终于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最初撞在石头上的时候,他是真的被磕晕了,是李彪的声声呼唤让他醒了过来,体力和意识也慢慢地有了恢复。
李彪趴在他胸前摇晃他时,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摸,就摸到了白冬菊扔在地上的两枚手榴弹。他一下子把手榴弹抓在了手里,举起,朝李彪的头上砸过去。
李彪头一歪,就翻身从林振海的身上滚了下去。
林振海爬起来,扔掉手榴弹,擦了把头上的血,冲地上的李彪说:兄弟,对不住了。俺要活,俺还不想死。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了夜色中。
处分
锄奸队又一次锄奸未遂。
李彪带着锄奸队回到驻地,走到哪儿都觉得抬不起头来。这次的未遂与前几次不同,明明真实地抓到了林振海,却被他的苦肉计给迷惑了。身为队长的李彪知道自己将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
李彪在被手榴弹砸晕后,锄奸队员也找来了门板,本来是给林振海用的,现在却让他用上了。
锄奸队走进村口时,刘猛正带着人马迎在那里。
李彪再也躺不住了,他忍痛从担架上爬了下来,一脚高一脚低地走到刘猛面前,垂着头说:大队长,你处分俺吧。
经过县大队研究决定,撤掉了李彪锄奸队长的职务,同时调离锄奸队。
在宣布对李彪的处分前,刘猛和曹刚郑重地找李彪谈了一次话。
李彪在得知自己被调离锄奸队时,他哭了。他一边哭,一边恳求:大队长、曹书记,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林振海是从我手上跑掉的,我不抓住他。这辈子都心不甘啊。
刘猛深吸了一口气,说:李彪啊,你的心情,我们都理解。你和林振海有着那样一层关系,这我们也都知道,但还是让你当了锄奸队长。可这次林振海从你手上溜掉,很多人都在私下议论,说你故意放跑了他。
听到这儿,李彪吃惊地睁大了眼睛。他紧盯着大队长,又看了眼曹书记:俺没有,俺不可能是故意的。
曹刚赶紧解释:李彪同志,你在县大队的表现是有目共睹的,我们也是相信你的。当时只有你和林振海两个人在场,有些事情说不清楚,个别同志在私下议论也是正常的。
李彪站在那里喘着粗气,血往头上涌去,伤口又隐隐疼了起来。他明白,自己在林振海的问题上,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组织上对自己的任何处分,李彪都能够接受,但万没有想到要把他调离锄奸队。这就是说,锄奸队与他再也没有关系了,就是想洗清自己,也没有机会了。
县大队的决定是铁板钉钉的事,李彪只能接受这一现实。他不仅被调离了锄奸队,还受到一次记过处分。白冬菊则因为在锄奸工作中的特殊表现,受到大队长刘猛的表扬,同时宣布白冬菊正式加入锄奸队,锄奸队长由王一刀担任。
终于加入锄奸队的白冬菊是高兴的,但一想到组织对李彪的处分,她又高兴不起来了。当初她执意参加锄奸队,就是想和李彪在一起,现在她如愿以偿了,李彪却离开了。难过之余,她更加坚定了抓住林振海的决心,不仅是洗清自己的名声,更要还李彪一个清白。
县大队宣布对李彪处分的那一天,李彪躲到了村口。
他坐在一块石头上,脸色阴沉地望着远处,眼泪就无声地滚落下来。自从十六岁参加游击队,他就下了决心,一生一世是组织的人。他从心里把游击队和后来的县大队当成了自己的家。
到了锄奸队后,他一门心思地想抓住林振海。而每一次,他也都是怀着对汉奸的一腔仇恨去执行任务,可一见到林振海,那股仇恨就像一缕风似的被刮走了。回想这次与林振海的短兵相接,如果换了别人,结果又会如何呢?
他不敢深想下去,但从内心来讲,把他调离锄奸队是明智的,也是应该的。毕竟正是自己对林振海的犹豫不决,才让他又一次逃脱了。如果当初不去解开林振海手上的绳子,如果他再冷静些,也许就是另外一种情形了。想到这儿,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说心里话,林振海之所以能从他的身边逃脱,都是因为一个“情”字。他不愿再想下去,索性闭上了眼睛。
白冬菊不知何时寻了过来。
她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李彪如此的难过,她也就很是伤心。终于,她忍不住在他身后轻轻唤了一声:李彪——
李彪没有回头,只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白冬菊走过来,默默地坐在他身边,轻声说:李彪,俺不信他们说的。林振海逃跑不是你的责任,别人不相信你,俺信。
半晌,李彪沉闷地吐出一句:俺有责任。要不是俺的错误,林振海这次肯定逃不掉。
白冬菊吃惊地看着他,替他辩道:他不把你打晕,又怎么会逃掉?
李彪再一次闭上了眼睛:冬菊,别再说了,都怪俺当时心软,才给了林振海机会。
白冬菊站了起来,拍着胸脯说:李彪你放心,俺一定抓住林振海,还你一个清白。
李彪也喃喃着:他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以后的李彪就多了桩心事,尽管他人不在锄奸队了,但锄奸队的每一次行动,都牵动着他的心。他目送着锄奸队出发了,走远了,这时候他的心就空了;只要锄奸队还没有回来,他的心里就不踏实,他以查哨为名,一次次地走到村口,向远处张望。
在他一次次的张望中,锄奸队回来了。又是一次行动未果。
见队伍里没有林振海的影子,他的心里就有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不知是失落还是庆幸。
他一直希望锄奸队能早日抓到林振海,就是抓不到活的,哪怕锄奸队能带回林振海被击毙的消息,也是令人振奋的。但同时他又隐隐有种不希望锄奸队成功的想法,他一直觉得,总有一天自己会亲手抓住林振海。否则,他就心不安,神不宁。
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目送着锄奸队远去,又一次次空手而归。希望和失落也一次次地在他的心里交织着。
在期望与等待中,一件大事发生了。
接收
那一年的秋天,城里的鬼子和保安团又在酝酿新的秋季大扫荡了。
县大队望着即将成熟的庄稼忧心忡忡之时,日本天皇在东京,用颤抖的声音向全世界宣布——日本战败,无条件投降。
在这之前,世界也发生了许多变化,盟军攻克了柏林,美国在日本广岛投下了威力无比的原子弹。
世界颤抖了,日本投降了。
驻扎在城里的鬼子也举起了白旗。
洞开的城门,终于迎来了人们的自由出入。
县大队接到了省里从延安方面辗转送达的消息,命令县大队接收县城和日本人遗留下来的物资。于是,县大队在刘猛大队长和曹刚书记的率领下,长驱直入地开进了县城。
想不到的是,他们还是晚来了一步。
驻扎在冀中的国民党的三十六团先一步进到城里,接收了千木大佐的联队和保安团。
历史就是这样的。在中国的战场上,是国民党的代表和日本人在投降书上签的字,在接收条款上,国民党也就是唯一有权接收日方军队的部队。这样一来,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就显得处处被动了。
目前只有派驻东北的先遣部队,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