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 2007年第0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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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7年第04期-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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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你说它叶子不旺相,是不是这棵白果树太老了,没有力气供了?” 
  “肯定不是树老了。”小和尚把下巴顶在笤帚把上说。 
  又过了两日,小和尚慌慌张张地跑到了空明大师的禅房里,也顾不得空明大师正在那里闭目打坐,他就一路跑着,一路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师,大师,大事不好了,白果树被人偷走了。” 
  空明大师睁开双眼,看着慌慌张张的小和尚,说:“阿弥陀佛。什么事这么惊慌,你说哪里的白果树被人偷了?” 
  小和尚急得口齿不清,说:“是寺里的大白果树被人偷了,就是铜鼎边上那棵白果树。” 
  空明大师摇了下头,笑呵呵地说:“又在打诳语了,一棵白果树怎么能偷走。” 
  小和尚见空明大师不信他的话,更急了,捶胸顿足地说:“大师,白果树真的是丢了,不信您就随弟子前去看看。” 
  空明大师看着小和尚急白的脸,就从蒲团上站起来,手里捻着佛珠说好好好,我随你前去看看就是。 
  走到白果树底下,空明大师指着白果树枝叶茂密的树冠说:“阿弥陀佛。白果树明明立在这里,你怎么口打诳语,说白果树丢了?” 
  小和尚说:“白果树真丢了,它现在就剩下一个树冠在这里了。” 
  老和尚空明大师又摇了下头。眼睛看着白果树,猜不出这个小和尚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见空明大师没明白他的意思,小和尚几步跑到树下,飞速地扛开几根杉木条,用手指着露出来的一个洞说:“大师,您看里头,白果树已经没有树干了。” 
  老和尚一拂袖子,说你说话怎么越来越没有形了,要是真如你所言,白果树只剩下个树冠,没有树干了,一个树冠不靠树干支撑着,它怎么还能绿叶婆娑地长在半空中。 
  小和尚又扛开几根杉木条子,不等空明大师反应过来,他拉住空明大师的手就钻了进去。空明大师借着从洞口和杉木条间透进去的光线,看见白果树的树干果真被人掏空了,一棵大树,仅靠着一层树皮和南蛮子抵在白果树周围的一圈杉木条,支撑着树冠。 
  空明大师从洞里钻出来,朝着一根杉木条拍了一巴掌,猜测这事一定是那些刁钻的南蛮子干的。他们去了泰山两个月还没有返回来,就说明了这一点。但是,空明大师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千里迢迢地来崇光寺里偷一棵白果树的树干呢? 
  待众和尚搬完杉木条,让树冠落下来,空明大师看了一眼树冠下端的锯口,手就哆嗦了,他从那个圆圆的木轮上,清晰地看见了一只鸟的图案。空明大师一口鲜血喷了出去,落在了那个鸟形图案上面。 
  空明大师听人说过,世上凡是凤凰落过的树木,树身里必会留下无数凤凰的影像。他终于明白南蛮子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地来偷这棵白果树了:这是一棵落过凤凰的宝树啊! 
   
  第3章 
   
  二先生习惯坐在街口的拐弯处,看着街上走来走去的人,千方百计地把一些和他打招呼的人挽留下来,给他们讲锦官城的传说。因为这个,好多人走路都绕着二先生经常坐着的路口,害怕被他拉住了,被迫留在那里听他讲那些陈芝麻烂谷子。 
  上午,市群艺馆里就下来了一个采风的女人。女人没去镇里找文化站的武清,而是径直走进了锦官城,然后非常懂行地奔进了村委会。要在村里找个会讲故事的人给她讲一些锦官城的传说,说是要抢救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 
  村委会里值班的是尚进荣。尚进荣是锦官城的一把手,和他一起值班的,是妇女主任潘红莲。潘红莲坐在门旁的太阳地里,膝盖上放着一只要绣的鞋垫,手里拿着一把子彩色的细毛线,耐着心地在那里给一朵莲花配线。村里的一些女人,私下里都在传说潘红莲绣的那些鞋垫,说潘红莲绣的鞋垫上只绣莲花,从来不绣别的图案,她究竟是什么意思呢?她们翻来覆去地猜,横竖就是猜不出来为什么。越是猜不出来,她们就越是动情地猜,猜得天昏地暗。小顺就由于这个骂过几次潘红莲,说潘红莲为什么只绣莲花,因为她是个无比自恋的女人。这样的女人,除了爱她自己,任何人她都不会爱。 
  尚进荣坐在旁边看一张过期的报纸,眼睛看一会儿报纸,就去看看院子里的一树樱花。樱花树上粉色的花朵昨天还一团一簇的,拥拥挤挤,在枝条上纷纷繁繁,今天就纷纷地落了一地,弄得地面上也染了一片彩霞,既像把影子落在了一潭清澈的水里,又像尚进东的客厅里挂的一幅油画。都说戏如人生,岂不知这花也似人生,还没咂摸出年轻的味道来呢,就已是花落纷纷春去也。看完了樱花,他又去看法国梧桐,法国梧桐的枝子上,叶子也已经顶破了芽苞,悄悄地把那点绿色抹开了。尚进荣摸着下巴颏,觉得法国梧桐这个树名很有意思,原来在中国时它叫悬铃木,多生动,多形象的一个名字,从中国传到欧洲,再从法国折回来,它就被叫做了法国梧桐,而且大家还都习惯了这个名字,让它俨然成了一位外来的和尚。 
  研究完了法国梧桐树,见潘红莲还在那里配线,拿着一团彩色的线比量来比量去的,看得人眼花缭乱,让人心里替她着急,尚进荣就笑着说:“人家给桃花授粉的,这半天的工夫桃子都结出来了,你那里还没给一朵花配好线。绣得跟真花一样,不还是要踩在脚底下。” 
  潘红莲从彩色的线里抬起目光,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尚进荣说:“锦官城的男人没一个懂女人的。拿来绣好的鞋垫子,只知道往臭鞋里一塞,哪里知道绣垫子的人花了多少心思。” 
  尚进荣手里拿着报纸忽闪了两下,像是在扇风,其实是在驱赶一些飞来飞去的蠓虫子,刚才就有一只蠓虫子飞进了他的鼻子里,弄得他一直想打喷嚏。他停下摇着的报纸,捏住鼻子揉了揉,没把喷嚏揉回去,干脆就仰起脸对着太阳,让太阳光的钩子把一个响亮的喷嚏给钩了出来。打完了喷嚏,又揉了揉鼻子,才说:“谁说没有,派出所的李所长,不就是一个最懂女人心思的男人。” 
  一听尚进荣说派出所的李所长,潘红莲马上想起了锦官城的街面上流传的那些关于李所长的花花臭事。心想这样的男人还叫男人吗?早该劁猪一样劁了他。潘红莲就撇撇嘴,说你可找了一个“好男人”作比照,也不怕脏了你的牙口。 
  派出所这个李所长很有些意思,趁着工作之便,他几乎睡遍了锦官城所有娱乐场所的小姐。锦官城人背后头一说到他,统统都叫他花所长。花所长爱钓鱼,锦官城的人就围绕着他钓鱼的背景,到处挖他的故事,说他每次去钓鱼,都要带上那个又漂亮又浪气十足的假俄罗斯小姐。据说找到钓鱼的地方,支下竿子,他就会对着假俄罗斯小姐喊饿。假俄罗斯小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就摇曳生花地扭捏着,故意静着声气说鱼还没钓上来呢。饿也得忍着呀,你听我的肚子也饿得叫唤了。花所长冲假俄罗斯小姐淫秽地吐两下舌头,眼睛盯着她的裙子,说鱼是没钓上来,那就先来点现成的垫巴垫巴吧。小姐去包里往外摸安全套,故意先摸出一支口红来在眼前晃了晃,说包里只有一支口红,是如何都不能吃的。那还有什么能吃的呢?花所长斜睨着眼睛看着假俄罗斯小姐,一本正经地说,实在没有吃的,就只能先请你吃根火腿了。 
  想到这里,潘红莲手里配着线,就又撇撇嘴,冲着尚进荣说:“你以为我也像那个假俄罗斯小姐。在花上扑了春药,在摇你的心?你领导脚底板子正,哪里还有鞋歪能扎着脚。” 
  尚进荣闭着嘴笑了笑,说:“你看看那树樱花。其实人跟花一样,花事过去了就过去了。” 
  群艺馆里下来的女人走进院子里时,潘红莲刚刚配好了线,正对着针眼准备穿针。抬头揉脖子的工夫,一眼就看见了走进来的女人。潘红莲用一个女人的眼光扫了几扫,就端详清楚了进来的女人。女人收拾得很是精致,眉毛和嘴唇都细细地描画过,但看不出一丝描画的痕迹。腮上的桃红颜色,一猜也是花了心思打的腮红。脖颈子上系的一条颜色纯正的淡绿色丝巾,犹如枝条上一串鲜绿的叶子,跳眼却不轻佻,一个角在微微地颤着,既像细风掠过了一簇新生的树叶子,又像蝴蝶张着翅膀在草尖上轻展曼舞。还有肩膀上挎的那个大包,哪里是锦官城女人的行头。断定女人不是锦官城地面上的人后,潘红莲就捻好了线头,继续低了头穿针引线,低声对尚进荣说:“还说花呢,抬头看看,又来了一树。” 
  早在潘红莲看见女人之前,尚进荣就已经看见了进来的女人。他不用像潘红莲那样细瞅着,从头发看到脚指头。他扫了一眼女人脸上凝着的气质和收着小腹提着气走路的姿势,就看出女人是打城里来的了。他二兄弟尚进国的媳妇丹青,一直就是这样走路,目不斜视,挺胸翘臀,看的人心里都在替她的身子抽筋、难受。尚进荣每次看见丹青,都觉得她走起路来昂首挺胸的姿势活像一只伸长脖子的鹅。嘴里吃着五谷杂粮,肚子里一肚子臭屎臭尿,你再高傲,能做过枝子上那些餐风饮露的梨花杏花桃花梅花?那些花朵,已经是天生的丽质了,还不就三天五天的艳头。 
  女人介绍完了自己,说出了来锦官城的目的,又从包里找出两张名片,一张递给了潘红莲,另一张递给了尚进荣。 
  潘红莲早年唱过几天戏,模模糊糊地知道点群艺馆里的创作员大概是什么意思。她象征性地看了一眼女人递过来的名片,觉得范扬扬这个名字有点稀奇古怪的,还不如叫“饭撒撒”呢。她把印着范扬扬名字的纸片子放到要绣的鞋垫子上,去屋里给女人搬出来一把椅子,说今天的太阳这么好,坐在太阳地里晒一晒,暖洋洋的特别舒服。发现女人坐下后一直在看她,她又给女人送上一个笑脸,然后才看着尚进荣问:“咱锦官城有什么非物质文化遗产?” 
  范扬扬说什么都可以,神话传说、民间小调,这些都可以列入非物质文化系列。 
  尚进荣摸着刮得光光的下巴,眼睛看着一棵杨树上的绿叶子说:“现在也就二先生对过去的一些老事能说出个子和丑来。但从尧舜帝到秦始皇,再到清朝那档子事,还不都是书上记载的历史。至于咱们锦官城,哪有什么文化?祖辈子上就一个庙。” 
  “有庙肯定就会有大量的故事。我的意思就是能找些老人来,让他们回忆回忆小时候听的故事,唱的小调,说不上就能挖掘出我想要的那些东西来。” 
  群艺馆的女人范扬扬看了眼潘红莲手里的针和线,往下引导着尚进荣。 
  “一个庙能有多少故事。前两年省里有人下来说是采风,都讲过多少遍了。”尚进荣说。 
  潘红莲停了手里的活,说你就叫几个人来嘛。这讲故事也跟唱戏一样,同一出戏唱出来,肯定是各有各的唱法。你去看看大街上发生的那些事,保证几张嘴就撰出几个不同的说法来。 
  “讲来讲去的,枝枝节节还不是一样。”尚进荣露出些为难的样子。 
  尚进荣没明白潘红莲什么意思。潘红莲的意思是让尚进荣随便找几个老人来,给这个女人讲一讲,一是给女人一个面子,人家毕竟是从城里的群艺馆里大老远跑来的;二是不管讲的东西有没有新鲜可用的,反正已经给她讲了,把她打发走就完事了。 
  范扬扬解释道:“上一次采风的时候我去了外地。现在就按潘主任说的意思办吧。我以前翻过一些地方志,知道锦官城原先有座庙,还知道那座庙原来非常大,很壮观也很有气势。若是真像地方志记载的那样,而这座庙现在还存在的话,你们锦官城仅凭着过年时举办一个新春祈福大典,就能拍出几百万块钱来。” 
  潘红莲说这怎么拍?一问完,潘红莲心里就后悔自己嘴快了。 
  范扬扬说:“比如拍卖新春祈福会的总冠名,再拍卖新春第一钟、第一鼓、第一香和第一福,这每一项,大概都能拍出几十万块钱去。再加上一年两个黄金周,那些城里人的钱,还不轻而易举地就转移到你们的口袋里来了。所以,单是这样一个庙,就能养活你们锦官城一半子的人。” 
  尚进荣看了眼范扬扬,没想到这个女人对锦官城的历史还有一些了解,就对她有了几分好感。建大庙的事,他们早就讨论过多少个来回了,众人的意思也是把大庙重新建起来搞旅游。但讨论来讨论去的,至今还停留在一层纸面上。 
  潘红莲看了眼尚进荣,说:“大庙的设计图我们早就弄出来了,现在只等着领导最后拍了板,看什么时候动工合适了。” 
  尚进荣暗暗地笑了笑,心想这个潘红莲,真是一丝上风也不肯让人占了去。一边就站了起来。想去打电话叫他爹老邮差和岳父二先生来,让他爹借着来说故事缓和缓和心里的郁闷气。因为清明节尚进东没从西安赶回来,没能给他爹修成龙凤宅,他爹这几天一直在生闷气,家里人怎么和他打手势,他也是装眼花装耳聋地耍脾气,谁也不答理,弄得一家人都拿他没办法。想想老三尚进东也真是够呛,一头扎到西安,真就忙成那样?连爹都不顾了。 
  拨了好几遍,电话都没人接,尚进荣猜测他爹一准又看墓地去了。这一年里,看墓地成了他的主要活动项目。假如一天不去看一趟,他夜里就会连觉都睡不着。 
  二先生的家里也没人接。尚进荣心里想到的另外几个能讲故事的老人,尚进荣又都不知道他们家里的电话。尚进荣不想跑腿,就伸头对着门外的潘红莲说:“干脆把你家大材叫来吧。我看等村里这些老人走光了,也就他还能讲讲大庙里那点事。不如现在先叫来练练功夫。” 
  潘红莲看着群艺馆里的女人,摇摇头说:“就他那两根肠子,还能弯弯出好花样来?什么样的好戏,也能让他唱散了台子。你干脆别打他的谱,他是死狗托不到南墙上去了。” 
  正说着,小顺从外面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小顺先是打量了一眼坐在潘红莲旁边的女人,然 
后走到潘红莲跟前,说:“你准备什么时候给老太太送生活费?你去看看她还有没有一粒米,你是不是要让她啃水泥马路去?” 
  潘红莲说她去推牌九,天天不着家,我把钱给谁,塞给门神还是门框?你那么有钱,怎么不先多给她点? 
  “我有钱是我的,我的孝心代替不了任何人。你们没有一个前去陪她说句话的,她不推牌九干吗去,躺在家里等着当木乃伊,叫你们送进博物馆里展览去?” 
  潘红莲说我在上班呢,你没事满大街遛弯儿,不能回去陪她说话去?娘也是你的娘,又不是你哥自己的娘。不行我把钱给你,你给她去。 
  小顺皱了一下眉头,说道:“你又错了,她不光需要钱,她可能还需要你这个妇女干部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温暖的问候。人家上头那些领导还不时地下到基层来访贫问暖呢,你架子倒不小,让我替你代劳。” 
  潘红莲嘴角上挂着冷笑说:“下一回武清再心血来潮,想起来给锦官城人搞个排比的话,我就建议他排一排锦官城的二十四孝,到时候好把你小顺再排进去。” 
  尚进荣正在屋里翻电话号码本,听见小顺在外面和潘红莲乱喳喳,就在屋里喊小顺,让小顺帮忙去把他岳父二先生和他爹老邮差找来。 
  小顺走到门口,站在一小片法国梧桐树梢画下的花花打打的树荫里,把头探进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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