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又见神仙- 第20部分

白眉老妖率先笑眯眯地说：“夫人大可放心，昨晚我们什么也没听到，而且还在半山腰找见一个山洞，我二人在那里过的夜。”

宛陶听完脸色更加绯红，一旁的威猛妖怪才清了清嗓子：“夫人，今早有位仙女来，已经在那等候多时了。”说着，他指向篱笆院外不远处的一颗树。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宛陶立刻喜上眉梢，中气十足地喊道：“合欢！”

合欢本来靠在树上低头绞手指，听见喊声，抬起头舒展五官，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她小跑几步，牵住宛陶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这些年……你好不好？”

宛陶点头：“好。你呢？”

“我也是。”久别重逢，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却还有这样一个额外的机会，合欢激动过后才敛了笑容，担忧地说：“宛陶，我在此处呆不了太久，我只想告诉你，你和真王快点逃吧！”

“呵，天庭又要出兵围剿昆仑山？”宛陶意料之中地问。

合欢抿抿唇，沉沉点了下头：“这么好的机会，六界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些自以为是的老神早就商量好了，等帝君回来修养一阵，就要举兵，你们……”

“逃，又能逃到哪去？”宛陶苦笑，“天兵天将在后，我们走到哪，哪里就是地狱，又何苦连累无辜生灵。你能来，我很感激。”

“宛陶……”合欢真心为宛陶担忧。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姐妹一场，这种时候还能见你一眼，有什么不知足的。”合欢听后，眼泪汪汪还想说点什么，宛陶瞄见不远处有一袭无比火红的身影，想是火神担心自己小妻子，尾随来了。宛陶微笑着推了她一把：“此处不宜久留，你快走吧。”

合欢抹抹眼泪，勉强也跟着笑了一下，走的时候一步三回头，上次分别侥幸再见，这回恐怕真的再也见不到了。

“合欢！”宛陶忽然叫住她，真心地祝福道：“祝你幸福。”合欢最后看了她一眼，快走几步扎进火神怀里哭得像个孩子，火神站在远处，隔空朝宛陶点头行礼，宛陶会心一笑，也点头回礼，那两人相互依偎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宛陶看了看自己多年来居住的小木屋，又想到浮黎此时在里面睡得正香，一股坚强的柔情油然而生，不到最后一刻，就没有人知道会有怎样的结局，她忽然想到一个人。

蓬莱山远在瀛洲大陆的极东边，位于苍莽洪蒙中上岛三洲之首，宛陶上次去蓬莱山还是替玉清真王办差，从六界出发过阆苑而至；这回从昆仑山启程，途经紫府州才能到蓬莱仙境。时间过了太久，很多事刻意想也想不大起来，宛陶只隐约记得蓬莱山的云屏仙子是个一等一的美人。为了掩人耳目，宛陶并没有大大方方公然走正门进山，如今她的法力在六界也少有人及得上，一路没有遇到任何障碍，顺顺利利进了正殿，

宛陶努力回想，才终于认出此时坐在万花丛中巧笑倩兮的美人就是云屏。蓬莱山盛产各类名贵又稀有的仙草，云屏索性将蓬莱山的特点发挥到极致，连正殿大厅都摆满各色各样晶莹娇嫩的花草，待殿内只剩她二人时，宛陶现出真身。

“谁！”云屏见竟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大殿，立刻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地看向宛陶。这一看不要紧，她一直攥在手里的水晶链突然掉在地上。云屏不可思议地蹙起柳眉，愕然问：“你、你是当年真王身边的小黄？”

宛陶微笑：“想不到你还记得我。”

“你不是死了吗？”云屏望着她，目光闪烁，似是在她身上又望见另外一个人。

“我此次来，就是为告诉你一件事，真王他还有救。”

“你来……是求我救他？”云屏不受控制地站起身，眼中迸出希望的火苗，但火苗却很快熄灭了。

“六界之中，除了你，再没人有这个能力，真王能否活下来，只看你一句话。”宛陶见云屏仍对浮黎念念不忘，趁热打铁地说。

“我该怎么帮？”

“这次六界一举端平魔界，众仙曾认为帝君年轻气盛做不得天庭的主，如今帝君归来，六界必定马首是瞻，只要帝君点头，真王就有救！”

云屏笑：“你是想说，西王母是我姐姐，帝君是我姐夫，而我这个姐夫的心思却在你身上，”她顿了顿，“我姐姐虽贵为王母，但还是个女人，你想让她站在自己的立场，向帝君求情，求他放过真王。”

宛陶没接话，因为云屏说的正是她心里想的。谁知，云屏忽然避开宛陶目光，缓缓坐了回去：“玄女上仙，我曾一心希望嫁给真王为妻，从我第一次去六界见我姐姐，第一次见到真王的那一刻，我就这么想。”云屏说着说着，眼里也泛起泪花：“后来，突然冒出一个你，你离开真王住进蕊珠宫的日子，我亲眼见到他站在少阳宫外向里望，他从来没用那种眼神看过我。”

“即便我救了真王，他也不会感激我，更何况，就算我心中放不下他，他也已经实实在在入了魔。我又何苦为了一个魔，站出来与天庭六界作对，置蓬莱山上下于不顾！”

宛陶不敢相信这些话真的出自云屏之口，她以为爱一个人就是要在危难时刻挺身站出来，是她对云屏了结不够，还是对整个六界了解不够？宛陶边摇头边后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沉了底，她突然想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哭，转身欲走之际，云屏又一次叫住她：“九天玄女，帝君重回六界的最后一劫来自昆仑山，我想你绝不可能下手杀他肉身，那杀他之人必是真王。帝君肉身死于谁手，便会得谁十分之一的修为助其恢复元气，此事整个六界统统知晓，真王更不可能不知道，他为何有意助东华帝君，你难道想不明白？”

宛陶抹了把泪花，消失在蓬莱仙境正殿。她明白，怎么会不明白！浮黎解了封神咒，却一醒来就冷着脸赶她走，元始天尊创造万物，又怎么会忍心天下再次毁于己手！宛陶什么都明白，只是迈不过自己那道坎，她不愿意相信浮黎忍心撇下自己，只要有一丝机会，宛陶就会认为那是汪洋中的一根浮木，她只想让浮黎好好活着。

昆仑山隐在人间缥缈云海中，浮黎独自坐在树下等宛陶回来，既然宛陶不愿意走，那两只妖怪也没必要再留下。黑夫人还在的时候，他们是黑夫人的贴身侍卫，如今浮黎的结局大家心照不宣，那二妖再怎么愚忠，也不会放着活路不选非选死路，所以他们并没如何拒绝，只默默跪下冲浮黎磕了三个头。

日上中天，每逢正午鸟兽都会躲进洞里打瞌睡，只剩满山锦树绿叶翩翩。宛陶回来时，满脸带着畅意的笑，她不想浪费哪怕一分一秒和浮黎在一起的机会，那就让彼此在生命的最后潇洒快乐地过吧。

从那天起，他们形影不离，牵手踏遍整座山峰，宛陶好奇地问：“为什么你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会想到带我来昆仑山呢？”

浮黎道：“因为你是小讨厌，几年不见就学会了偷情。”

宛陶知他在说东华帝君，暗悔自己问了个把自己往死路推的问题，她蛮不讲理地仰起头：“你就是大讨厌，明知道我在这，为什么不来找我！”

“因为我喜欢小时候的你，浑身上下都是黄毛，既好看又好吃。”

“就像迎风招展的黄花菜。”浮黎抬手一指，补充道。

宛陶顺着看过去，不远处开着一丛娇黄色的忘忧草，受昆仑山仙气滋养，旺盛不败地绽放着。山风吹过，草木多情，他们只怕春。光虚过，恨不能整日云窗同坐，挨着靠着，笑看浮生贪欢，晚来月枕双歌。

兔走乌飞，银蟾再度浑圆耀眼，这一晚，他们都没有睡，坐在昆仑山的最高处看星星看月亮，两人十指交握，宛陶靠在浮黎肩上：“今天的月亮真圆，你说，昆仑山为什么从来不下雨。”

“因为你不喜欢下雨。”浮黎道，“我知道将来有一天，你可能会在此处做个窝，所以造这座山时便挪来几股小水流，让这里不需要下雨。”

宛陶笑：“元始天尊果然神机妙算，那时还没见过我，就能算这么准。”

“我见过你。”

宛陶疑惑，浮黎眼中映着月色：“初时天地混沌，我周身隐在虚空中，时常梦见一个女子。我为了看清她的样子，努力睁开双眼，可入眼却是一片苍莽上下不分。我为了找她，便将梦中景象变成现实，区分天地横断阴阳，所以，早在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

女几，你还未出世，我就见过你。我们就是天生一对。

他们在昆仑山顶坐了一整夜，聊着相见以前各自的趣闻，还有六界中各位主神不为人知的小爱好。浮黎说，灵宝天尊之所以仙级高，是因为他曾吃过挂甲冥，那是一种麒麟屎。道德天尊因为有洁癖，坚决不吃才被灵宝天尊踩了一辈子。

第二日，曙光初现，天空旋即开始有些阴沉。浮黎看了眼隐在厚厚云层下的太阳，嘴角上挑，他从怀里拿出两个小草人：“宛陶，其中一个是我做玉清真王时你送我的，还有一个是我做的，我希望你能把它们送给孩子，我们的孩子。”

宛陶脸有些红：“原来你都知道了。”

浮黎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笑得风轻云淡天高地远：“将来的某一天，你要亲口告诉他，我很爱他。”

“你放心，我一定会告诉他。我还会对他说，你有一个天地间最英俊伟大的父亲。”

“宛陶……我爱你……”浮黎的身体开始飘渺虚无若隐若现，宛陶强忍着眼泪，抚上他的脸：“我也爱你。”

自始至终，浮黎都在笑。当乌云中挤出第一缕闪电，闷雷滚滚而下，昆仑山顶终于传来一声响彻九重云阙的悲鸣，以东华帝君为首的六界天神战将，手执兵器立于云端俯瞰脚下，将一切尽收眼底。一只浑身欲火的巨大彩鸟拖着三条异常绚烂的尾羽，在昆仑山巅留连不去。

亿万年来风和日丽的昆仑山，终于在这一天下起瓢泼大雨。雨水打弯了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狂风吹得参天大树呜咽摇摆，玄鸟啼鸣三声，仰头长啸，猝然间拍起玄火巨翅向六界天兵冲来。

数不清多少年后，人间流传着一个传说：瀛洲大陆西方有座昆仑山，是人间有名的荒山。此山终年云雾缭绕寸草不生，如此人间地狱，据说无数年前竟还是一座仙山福地。

近来，天神对凡间的干涉越来越少，人类逐渐开始强大繁盛，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和改变生活，因此鬼神一说在人间开始变得不真实。或许万物变迁风水轮转，昆仑山终于摆脱枯山的厄运，开始有复苏的趋势。一些道观里的道长掐指开算，直言天庭做了一次较大的人事变动，广选仙者，终于给昆仑山派了位新飞升的小仙做山神。又因为东华帝君功德圆满仙阶飞升，大喜之下广施恩惠，将六界天牢中很多犯了错的天神仙子下放到人间修炼，以求改过自新。

人们听后纷纷扑哧一笑，臭道士可真能编，接着编！

天庭，第二界无越衡天，火神宫。火神与火神妃的寝宫一侧摆着一颗流光溢彩的蛋，这颗蛋像贡品一样摆在一台精致的架子，蛋旁还有一个深红色小木盒。当年火神妃将蛋和盒里的东西抱回来，火神拿起两个小草人掂量许久，才让火神妃千万将它们与蛋放在一处。火神道，这两只草人里，封印了元始天尊十分之九的修为，非血亲碰不得。这颗蛋在火神寝宫一摆就是一千年。

天庭，第四界，龙变梵度天。此天有座纣绝阴天宫，六界上神有犯错者，视罪行轻重受到相应惩罚，关入纣绝阴天宫。当然，能关进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放出去能独当一面的天神，往下第一界第二界的小神仙倘若犯错，便会直接遣送凡间或打入冥界地狱受苦刑。因此，这座天宫保存着天庭的脸面，上神即便犯错，也要留在六界受苦。

纣绝阴天宫同样记载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天宫最偏僻最阴冷的角落里，一千年来关着一为女魔头。据说千年前，入魔的玉清真王幡然悔悟，自毁本体魂飞魄散，但随他一同入魔的九天玄女仍不知悔改与六界作对，被众神拿下在此处关了一千年。今次东华帝君大赦天下，圣旨很快传进这座寂寞凄冷的牢宫，罪仙九天玄女千年来用心悔过，不曾再犯它错，特赦其重返人间带罪修行，以求早日功德圆满洗净罪孽。

四位天兵两前两后压着她像南天门走，宛陶早已心如止水，却不料在南天门口遇见一位大神。此神千年不见，眉眼间更加明朗干脆，浑身上下透着华光四射的气势。四位天兵见到东华帝君纷纷跪地行礼，只有宛陶无波无澜地看着他。帝君释然一笑：“罪仙九天玄女关押千年，但毕竟入过魔，人间有座荒芜已久的荒山，你自去那里过活吧。”

宛陶微微低头：“多谢帝君。”

四位天神行过礼，起身压着宛陶向荒山而去，东华帝君在其身后道：“多保重。”声音顺着南天门口的清风飘进宛陶耳里，她心无所恋举身入凡尘。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就是心口最柔软脆弱的一个地方，孩子，假若你已出世，要跟着火神妃好好生活，母亲在凡间每日都会为你念经祈祷。

昆仑山神名唤陆吴，飞升前人面虎身，生有九尾，是位天生神格很高的天神。因为酷爱种植花草和园艺，东华帝君交给他一项十分艰巨的任务：料理昆仑山。

这座荒山在他的精心打理下果然开始隐隐焕发出生机，前日，他接到天庭圣旨，六界将押送一位罪仙来此修行，希望他从旁看管。陆吴欣然领命，每日除了种花种草，日子的确有那么点无聊。今日，他跪在山顶接旨，离老远瞅见四位天将压着个女仙来了，陆吴顿时傻在原地。

这位女仙，他见过。

并非一面之缘，而是每日绕在心间，刻骨铭心的熟悉。陆吴不知道她是谁，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四位天将宣过旨意，转身回天庭复命，宛陶眼眶红红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陆吴率先打破僵局，他挠挠头，伸出一只手掌：你好，小仙昆仑山神，名唤陆吴。

宛陶笑了笑，也伸出一只手：我叫宛陶，很高兴认识你。

一只天生长着一颗红痣的纤长手掌与一只小手紧紧相握。

不管过程多么艰苦，只要心中有爱，上天会宽恕每一个人，并赐予你一直锲而不舍勇敢追求的另一半。

东华帝君的另一半是权利，宛陶的另一半是爱人，他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火神殿寝宫一侧，流光溢彩的神蛋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裂开一道缝隙，一个新的生命马上就要诞生了。

宛陶满眼望着陆吴，此生有你，就很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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