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于看了眼瞻跂,无奈地摇摇头。
山腰上,内殿大门被轻轻推开,傍晚已过,是夜有些月黑风高,殿内伸手不见五指,宛陶摸索着点上灯,视线里首先出现一张惨白人脸直勾勾盯着她,宛陶被吓得汗毛倒竖,大叫一声坐在地上。
殿内各色珠宝折射着灯光缓缓将四周映亮,浮黎一身黑衣,翘腿靠在椅子上。宛陶看着看着就红了眼眶,当年浮黎喜净,偏爱淡色,头发也总是随意挽着,但如今,他用玉带高高束着发,穿着最浓烈暗沉的黑衣,衣襟边缘和腰带偏偏是邪魅的大红色。
高傲的人都喜欢扬着头和人说话,浮黎恨不能下巴尖上长两只眼睛用来盯着宛陶,他垂着眼,接受宛陶的仰视,许久才挪开视线,不解地问:“你哭什么。”
宛陶竟未发觉泪水早已趟了满脸,她连忙抬起袖子擦了擦,跪伏在原地道:“我……是喜极而泣。”
浮黎嗤笑:“喜?”
宛陶怯懦地看了眼浮黎,下定决心般一字一句地说:“其实小人一直仰慕大王,终于得见天颜,更有幸近前侍奉,眼泪有感而发,不受控制,请大王恕罪!”
浮黎难得有兴趣坐直了看她:“妖魔界……像你这样油嘴滑舌的不多,多大了?”
“五、五百岁。”
浮黎道:“本王也觉得,天庭六界自命清高的神仙,不会舍得为试探本王而自毁魂魄,即便有,也不会像你这么弱,起来吧。”
宛陶闻言起身,有一物轻飘飘滑在地上,浮黎蹙眉,宛陶弯身捡起那物,红着脸道:“大王方才借予小人的长袍……”
“扔了吧。”浮黎的话比轻柔的衣料还轻,却字字砸在宛陶心头。
内殿宝器光彩夺目,浮黎环视一圈,起身欲安榻就寝,宛陶低着头落寞地从他身边走过,几乎出于本能,浮黎一把拉住宛陶手腕,错愕地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他低着头,宛陶仰着头,瀚海红尘在眼前悠悠掠过,浮黎被眼前小人的悲伤感染,缓缓松开手,宛陶笑得很难看:“从来没见过。”
“如果,”浮黎在她身后道:“如果你来自六界,本王会毁了你,所以,不要做那样的事。”
宛陶使劲挺着脊梁,压抑住颓败心痛:“……遵命!”
在人间看星斗,少了天庭置身其中的真实感,回廊里的姑娘只能偶尔抬起头匆匆瞟一眼,而后转身进殿。白玉镂雕的华丽寝榻上,端坐着魔王,他见宛陶进来,不耐烦地抬起一只脚。宛陶跪坐在榻边,伸手脱掉魔王锦靴,然后魔王抬起双臂,让宛陶为其更衣。
不久之后,魔王黑着脸问:“你在做什么?”
“……大王腰带做工异常别致,看起来赏心悦目,”宛陶将手比在浮黎腰侧:“如果在此处配一块羊脂玉,一定会让大王看上去更加儒雅迷人,哦,中间的腰扣若再嵌一颗绿宝石就好了,还有这边,这边应该加点什么……”
浮黎放下抬得发酸的手,解开腰带扔在地上,宛陶热泪盈眶:“大王英明!”看出来她不会解。
浮黎又一次抬手,宛陶立刻摇着尾巴凑上去,谄媚地替他更衣,浮黎的亵衣还没有伤天害理到用一些奇怪的颜色,而仍旧是正统的白色薄绸,他看着宛陶的样子忍不住微笑,然后,缓缓抬起脚。
宛陶:“???”
浮黎晃了晃脚丫子,提醒道:“洗脚。”
宛陶头也不敢抬,慌忙去里间提水,浮黎一双玉足和脸蛋一样晶莹剔透,水滴从脚面滑进盆中,水里倒映着宛陶模糊的脸,想当年大罗天,二人四脚踏在一个盆子里,相互搓脚,那样静谧安宁的日子竟再也一去不返。
浮黎的声音在头顶:“怎么又哭了?”
宛陶给他擦脚:“大王信不过我。”
浮黎将脚踏在盆边,伸手轻抚宛陶侧脸:“只要你不背叛本王,我自然信你。”
“小人初来乍到,斗胆敢问大王,果真要与天庭六界及地府冥界为敌吗?”
浮黎的脸很近,耐着性子说:“魔道亦为道,如今神仙,大多见利忘义举高踩低,柔奸成性贪图安逸,我道取而代之有何不可,待将来入主天庭,魔即是仙,仙已成魔,所谓正道,赢的一方便是正道!”
他掌心的血痣在灯光中格外刺目,宛陶一把握住浮黎欲收回的的手:“无论大王是正是邪,宛陶都会站在大王身边,不离不弃。”
浮黎的笑容一点没变,依旧灿烂耀眼夺人心智,他从宛陶眼里一直看进心里,道:“今晚你且在屏风外睡,明晚再来侍寝。”
话音刚落,门外款款走进一个浑身金光闪闪的女妖,打扮更是花枝招展,女妖软倒在浮黎怀里,嗲着嗓子说:“大王~~~你可想起我了!我今天好不好看?”
宛陶不知所措地端起洗脚水落荒而逃,身后浮黎的声音带着蛊惑:“当然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无耻的小北来更新了。
最近太过沉迷韩剧,睁眼闭眼都是张根硕,真王他险些快阵亡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下篇开耽美,有人有意见吗?想看现代的还是古代的?
嘿嘿~
☆、黑夫人
妖怪的世界里;没有人类的疲倦厌世;没有鬼魂的羞于见日;更没有神仙的清冷孤傲,弇洲山彻夜灯火通明;小妖们修炼之余永远不知疲惫地相互作乐;相对而言,山腰处的魔王内殿有些昏暗冷清凄凄惨惨。
宛陶靠在殿外门板上望着远处发呆,手中还端着浮黎的洗脚水,倒映着内殿微微摇晃的灯光,如果说之前还对浮黎存在着一点幻想,现如今也早已像方才入殿女妖身上那金灿灿的衣服,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浮黎早就死了。
当年瑶池生死一别,再见却形同陌路;记不得西天玉女的玉清真王,和心里眼里只有东华帝君的宛陶,到如今她才明白,那日大婚,玉清真王为何甘愿魔性噬心也要搅乱六界。
婚前,和真王在亶爰山的一日相守,早就成了宛陶无数年来最美好的回忆。
可美好的回忆却带着毒刺,怪只怪自己太天真,总以为东华帝君能够放弃身份义无返顾地儿女情长。西王母高贵贤惠为夫娶妻,原来一切都是陷阱,回想起来自己傻得竟有些可笑。
雷神被贬下界的儿子为何能瞒过重重阻碍位列仙班,一向不服东华帝君的雷神又为何在娶妃大事上忽然默不作声,他们把一切罪责都推给不问世事的玉清真王,巧妙地让他搭救芸香,又顺理成章将梁覃塞进神霄殿,一入神霄,便成了东华帝君的人,雷神再怎么不服气,从此也得老老实实为帝君办事。
真王得了篡改罪仙命格的大罪,雷神又轻轻松松地归顺,这样一箭双雕的好主意,背后正是那个一直说喜欢宛陶,没有她活不了的东华帝君!
好,好一个帝君。
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要娶宛陶,真心抑或假意,不可辨证的事实都是,西王母也深深爱着帝君。自己深爱的男人即将迎娶别人,以她的身份地位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只不过王母做得左右逢源,彻头彻尾地利用了二缺雷神,又搬出真王,让好好一桩婚最终变成逼婚。
如西王母所愿,宛陶早已经下定决心,如果婚礼成,她也会离开六界重回昆仑山。
宛陶脑子笨,那时候见过的世面又太少,遇事只知道一味躲避,亶爰山那日,自己斩钉截铁要嫁给东华帝君,玉清真王的心情又会比自己今天好多少呢?
除了坚持,她已经一无所有。
浮黎带着他和女几的回忆死在了亶爰山,宛陶便要带着两世记忆守着魔王,与她而言,天荒地老的相守,早就不是玉露金风的朝朝暮暮。
“你看起来很伤心。”
宛陶一惊,禹于神不知鬼不觉地站在身旁,刚毅侧脸在月光下柔和了不少,他也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远方。
宛陶一手将脚盆格在腰间,用浮黎的擦脚布擦了擦眼泪:“你怎么来了?”
禹于道:“我负责今晚巡夜,老实说,我一直对你有所防备,但今天看来,事情似乎与我所想有些出入。”
“怎么忽然改观了?”宛陶笑。
“自从我们兄弟二人来到弇洲山,常常能见到像你一样的女妖,连大王的擦脚布都是香的。”宛陶莫名浑身一震。
禹于继续说:“但我觉得,你与那些女妖不太相同,她们喜欢大王,你也喜欢大王,她们的喜欢只是夜夜等待侍寝,而你不一样。”
禹于晶亮的眼睛看向宛陶:“你的喜欢,不只这么多,所以,瞻跂说的不错,你不是坏人。”
禹于的眼里有浓浓的哀伤,宛陶轻声问:“你又因为什么才来弇洲山?”
“我……我出生的时候还不是妖,爹娘一世修行,不为升仙,仅仅想做普普通通的人,我跟随他们修炼成精,后来,又有了瞻跂,他从出生起便是精,我们一家在村里本本分分过人过的日子,瞻跂年纪小,爹娘还送他去私塾读过几年书,直到那一年……”
禹于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一家上下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娘长相貌美,被恶人当街调戏,一怒之下现了原形,他们便奔走相传狐妖现世,还找来一观道士……他们完全忘了有难时爹娘所施的恩惠,硬要将我全家赶尽杀绝,爹娘拼死救下我和瞻跂,被那些人活活烧死了!”他紧紧攥着拳头:“所谓正道,受人恩惠低声下气其乐融融,一旦忤逆意愿,便前功尽弃不得天日,我和瞻跂四处流浪受尽白眼,倒不如做妖魔昂首挺胸!”
宛陶想起灵宝天尊与道德天尊跪在自己面前声泪俱下的样子,他们拼尽性命也想保全浮黎一世英名,因为他们知道,一旦浮黎入魔,元始天尊连创造万物的功绩都会一并成为罪恶,都说魔道无心无情,正道又能好到哪里呢?
自然万物相生相克,既然存在,便有其自身的合理性,正道不顾情法也要铲除魔道,岂不也是一种偏激的邪魔外道?
“亦正亦邪天下道,你的遭遇,我很惋惜。”宛陶不知该怎样安慰此时的禹于,天下万物因果轮回,本就说不清。
禹于道:“我只想告诉你,妖魔之道并不如世间传闻一无是处,我等随本性做。爱。做之事,比那些表面光鲜内里阴暗的神仙不知强了多少倍。”
禹于的话,一整晚都在宛陶脑海中行走穿梭,自己做了亿万年神仙,竟没有一个黄口小妖看得明白,她从来只知道仙道是正道,普度众生,化解世间矛盾,维持天、人、冥界的和平安宁;魔道贪婪无度嗜杀成性,必与仙道水火不容,必将从世上消失。
这种想法在今天彻彻底底地动摇甚至消散了,这也是她入魔以来第一次审视这片疆域,今天之前,宛陶来弇洲山所有的目的都是浮黎,今天之后,她更想站在背后支持浮黎。
屏风下的草席冰冷又难受,浮黎的声音从屏风里侧的内殿传出来:“本王要解手。”
宛陶连忙爬起来服侍,她差点忘了,自己如今不过是个连瞻跂都不如的小妖怪。
浮黎召女妖侍寝从不留宿,那个金灿灿的女妖早就扭着水蛇腰走了,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不怀好意地瞪她一眼。宛陶端着夜壶满脸通红,方才浮黎捉住她的下巴轻吻,在耳边道:“莫急,明晚就是你。”
看浮黎精神依旧抖擞,原来魔王没有夜御数女的习惯,时隔多年,她又有了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浮黎的脸美冠天下,无论何时何地都赏心悦目,从前做上仙,宛陶不明白何为矜持,只因周围都这么做,耳濡目染人云亦云,如今抛开身份,果然觉得浮黎连撒出来的尿都是香的。
第二日,浮黎一早就去了山顶正殿,宛陶在山腰坐立不安地等待夜晚的降临。日头西斜时,内殿的门从外面被推开,一个浑身黑衣,黑纱遮面的女子走了进来。
没想到,黑夫人见到她立刻僵硬在原地,进而浑身抽搐,痛苦地倒在地上。
宛陶眉心一跳,吓得手脚发凉,手忙脚乱将她掺到殿内的白玉床上,黑夫人挣扎间掉落了脸上面纱,一张没有五官的扁平脸孔赫然出现,宛陶骇得睁圆了双眼,捂着嘴后退数步,黑夫人丝毫没有转好的迹象,宛陶环视四周,只能浑身发抖跌跌撞撞地跑出殿外求助。
守门小妖听说是黑夫人,立刻变了脸色,飞快向山顶跑去通知大王,宛陶担心黑夫人又反身折回内殿,只见玉床上的纤细小人已经开始昏厥,她慌忙倒了杯水,可坐到床头才发现黑夫人没有五官根本喝不了'Zei8。Com电子书下载:。 ',满头大汗下,宛陶伸出手摸了摸黑夫人虽扁平可依旧能看得出面色苍白的脸。
这张脸上的肌肤晶莹细腻,却像冰一样凉得发寒,她将茶杯置在床头,又随手去探其他地方,竟无一不是彻骨的寒冷,难道,黑夫人她已经死了……?
宛陶大惊之下开始用力摇这具冰冷的身子:“醒醒!黑夫人,你醒醒!不能死啊!!!”
内殿门被一脚踹开,说时迟那时快,浮黎飞身进殿一掌扫开宛陶,大怒道:“你在做什么!?”
宛陶挨了盛怒下的浮黎一掌,撞在远处二人合抱的漆黑盘龙柱上,方才放在床头的茶杯也跟着掉在地上碎得稀烂,她嘴角缓缓流出鲜血,这一掌,险些连她在两位天尊处修养了五百年的仙元都毁了。
这还是宛陶第一次见浮黎如此失态,他为黑夫人重新罩上面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宛陶艰难地捂着胸口爬起来:“大王……”
浮黎背对着宛陶,声音十分决绝:“你滚……”
宛陶心中凉了半截:“大王……!”
浮黎歇斯底里地喊:“滚!!!我叫你滚!!!”
宛陶抿抿唇,狠命抑制住眼泪,扶着四周踉踉跄跄地走出内殿。瞻跂焦急地等在殿外,一见宛陶出来,立马上前扶住她:“宛陶!你怎么了宛陶?”
瞻跂的关心诚恳地写在脸上,他真的当宛陶是朋友,有了关心,宛陶开始好不争气地噼里啪啦掉眼泪:“我、不知道大王他……黑夫人……”
瞻跂怒上心头:“大王不分青红皂白惩罚你?我去找大王评理!”
禹于呵斥道:“休得胡闹!”
瞻跂直着脖子犟:“黑夫人这个样子又不是第一次,凭什么拿无辜的宛陶撒气?”话音刚落,开始有陆陆续续的大妖小妖匆匆赶来探望,禹于一一躬身行礼,拉着瞻跂,扶着宛陶小心离开。
☆、没脸的真相
宛陶心痛难当;再次转醒时;入眼是一间朴素干净的四方小屋;如果不是屋内左右各摆一张床,她还以为自己已经被逐出弇洲山重回人间了。
身上被褥轻软干净;靠墙一面炯茏樱患茏由仙踔粱褂形姆克谋κ榫淼浼约凹父銮啻苫ㄆ抗磐嬗衿鳎绱擞腥似姆绺癜谏瑁苊飨员闶窍蛲湃死嗌畹挠碛谡摆柡炅叫值堋
恰在此时,屋门大开,瞻跂风风火火跑进来,将手中正冒热气的黑瓦罐迅速放在桌案上。
他回首见宛陶醒了,立刻喜出望外:“谢天谢地;都四天了,你可算是醒了!”
宛陶黯然垂首,瞻跂在一旁乒乒乓乓鼓弄半晌,双手捧来一只碗:“喝鸡汤。”
宛陶接过碗,瘪瘪嘴又开始掉眼泪,瞻跂双手支着床沿看她:“我一直对你那么讨厌黑夫人的原因很好奇,但你也可能不知道,大王不能没有黑夫人。”
宛陶满心颓然地问:“黑夫人……她究竟是大王什么人?”
“我和我哥来弇洲山的日子不长,只听说黑夫人也算开山之初最老的一批长老,不过,能得大王无数年来另眼相看,或许因为当初开山时黑夫人帮了很多忙,可她为什么总要带着面纱呢?”
瞻跂惯例对所有八卦事物充满了无穷无尽的好奇心,宛陶当然不会告诉他,黑夫人带着面纱是因为根本没有脸。
如此看来,黑夫人在浮黎心中弥足珍贵,十有八九出自患难见真情的革命友谊,浮黎入魔下界时,她正无意识在两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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